4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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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常魯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出門買了幾個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過兩人攤前忽然停下, 很有興趣地跟他們聊起了天。
“黃老頭, 你那在滬城上大學的兒子, 可以退學回家了呀。”
黃老頭梗著脖子不說話, 劉桂花則嚇了一跳。
“常老爺, 我們沒有得罪過你呀。你怎麽能……怎麽能說這種話?”
兩人老來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兒子。兒子從小聰明伶俐, 念書尤其厲害,往上數三代都沒有他這麽會做文章的, 簡直讓人感歎老祖宗保佑。
天賦不容辜負,他們不惜花光所有的積蓄, 甚至賣掉祖傳的房子搬到一棟破屋裏, 日日起早貪黑賣粉皮,賺錢供他上大學。
簡而言之, 兒子是他們全部的希望,就指著他光宗耀祖。常魯易平白無故說他要退學,那不是故意傷人心麽。
劉桂花都快哭了,常魯易卻嘿嘿一笑, 摸著自己的大肚皮。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對麵馬上就要開張了,也賣早點,到時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 誰還頂著寒風吃你們的粉皮?”
“也賣早點?常老爺你聽誰說的?”
常魯易抬手一指, 正是門上貼得招聘啟事。
劉桂花扭頭看去, 總算明白,自家老頭這一上午都在煩什麽。
要是真像常魯易說得那樣,他們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遠在滬城的兒子沒錢交學費,的確得退學回家了。
這可如何是好?
她頓時什麽心思也沒了,看著攤子上的東西愁眉不展。
常魯易並沒有幫他們的打算,純粹看熱鬧,哼著歌就回店裏準備起中午的生意了。
門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個比一個煩,客人來了也沒心思接,隻說今天粉皮賣完了,讓明天再來。
琢磨了半天,黃老頭突然將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劉桂花忙問:“你幹嘛去?”
他不言語,站在路中間見左右無人,對麵店裏的裝修師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兒,就一個健步衝過去,揭掉貼在牆上的招聘啟事,逃回自己攤位上,把那張大白紙往灶裏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團灰燼。
這一套動作堪稱行雲流水,流暢非凡。
劉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驚問:“你這是幹什麽呢?”
黃老頭抬起頭對著大街,說話時嘴唇都不帶動的。
“讓她招人!現在招不到人,看她還怎麽賣早點!”
“人家要是發現告示沒了,再貼一張呢?”
“再貼就再撕!反正我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黃老頭說著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是他們問起來,就說什麽都不知道,聽到沒有!”
劉桂花哪裏敢說不,饒是心裏覺得這種做法不太好,卻隻能點頭。
黃老頭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頻頻抬頭望對麵。
轉眼到了中午,榮三鯉和顧小樓一個準備午飯,一個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順便將昨天買回來的賬本等東西擺放到櫃台上去。
顧小樓做完最後一道菜,放在院裏的石桌上,過來喊榮三鯉吃午飯。
走到大堂時他順便朝門外看了眼,納悶道:“怎麽一上午都沒人來應聘的?難道廚子和雜役都不到永樂街來找活幹嗎?”
榮三鯉站在櫃台後,拿著算盤笑眯眯地說: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問題。”
顧小樓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來,滿頭霧水。
“告示怎麽不見了?三鯉你看到有人動它嗎?”
榮三鯉眨眨眼睛,“沒看到呀,大概是風太大,被風吹跑了吧,你再寫一張好了。”
自己明明用漿糊刷了好幾遍的,怎麽會被風吹跑呢?
顧小樓拿了紙筆,撓著頭去院子裏又寫了一張,貼回原來的牆上,特地把邊邊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榮三鯉站在門邊看他貼,有意無意地朝粉皮攤瞥去一眼。
二老專心做事,頭都不抬。
“貼好了。”
大功告成,顧小樓拍拍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心想這次總不會被風吹跑。
“那咱們就去吃飯吧。”
榮三鯉收回視線,拉著他的胳膊進了門。
告示貼出去直到傍晚,還是沒人上門問,顧小樓不放心,又出去檢查,一看憤怒了。
招聘啟事不見了,隻剩下因粘性太強留在牆上的幾塊白痕,擺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搗亂,說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們來個甕中捉鱉,把他抓住怎麽樣?”
他跑到院子裏,忿忿地跟榮三鯉商量。
榮三鯉正在看今天雜貨店老板送來的購物清單,一一核算,有幹香菇、幹木耳、臘腸等等,全都是酒樓開張後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麵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來。
聽了顧小樓的話,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單,吩咐他。
“你再寫一張告示,先別貼,等晚上睡覺之前再貼到門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覺了再貼就不會被人撕?可是別人都睡覺了,也沒人來應聘啊。”
顧小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榮三鯉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說得做就是了,難道我還會出餿主意嗎?”
也對,她可是榮三鯉。
顧小樓對她向來是死心塌地的,沒再糾結這個問題,趕緊寫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就將其貼在了牆壁上。
淩晨五點,天色蒙蒙亮,許多住在城郊或鄉下的農民背著新鮮蔬菜,來到菜市場販賣,街上又熱鬧了起來。
粉皮攤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習慣,黃老頭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擺出家夥開始蒸粉皮煮湯,應對即將到來的食客。
今天他卻沒有這樣做,把攤子丟給老婆子,自己躡手躡腳地來到對門,打算撕掉那張招聘啟事。
這一張貼得格外緊,揭都揭不下來。黃老頭用自己的指甲摳了老半天,才勉強弄開一個角。
正當他準備一鼓作氣撕掉時,旁邊有人問:
“要不要給你拿把鏟子?這張紙塗滿了漿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黃老頭隨口應一聲,應完覺得不對勁,扭頭一看,隻見榮三鯉和顧小樓就站在自己身邊,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後退,被顧小樓一把抓住肩膀。
“老頭子,別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勁麽?再接再厲。”
“你放開我,放開我!”
黃老頭用力掙紮,顧小樓鬆開手,他猝不及防往後倒去,四腳朝天地摔在了永樂街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
劉桂花驚叫一聲,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跑來扶起自家老頭。因為心虛,不敢質問他們為什麽推人,低著頭一聲不吭。
有幾個趕集的朝這邊看來,好奇地停下腳步。
顧小樓說:“老頭子,我們到這裏才幾天,沒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你屢屢揭我們的告示,太過分了吧。”
“你們……你們……”
黃老頭又羞惱又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著二人,“你們是沒有做對不起我們的事,可你們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聲音洪亮有力,引來更多的路人圍觀,甚至連常魯易夫婦也被吵醒,推開窗戶朝外打量。
顧小樓回頭看了眼榮三鯉,見她鎮定自若,沒有阻止的意思,就繼續說:“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們怎麽逼你了?”
“我們全家上下就指著這個粉皮攤活,我兒子還在滬城念書,學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如今你們跑來賣早點了,誰還吃我的粉皮?這不是斷我活路嗎?”
黃老頭說得聲嘶力竭,劉桂花不善言辭,躲在他身後悄悄抹眼淚。
顧小樓愣住了,他出生到現在沒有過家人,從來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確沒想到這方麵。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榮三鯉終於走上前,讓顧小樓後退,自己問黃老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不要賣早點,讓你繼續賣粉皮是不是?”
黃老頭看她和顏悅色地說話,以為她動搖了,連連點頭。
“你們是開酒樓的,也不缺這點錢賺,給我們留條活路好不好?哪怕你們以後天天來吃粉皮不給錢都行,我家是真的離不開這門生意啊。”
榮三鯉摸著下巴,腦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長。
“可我覺得,既然是出來做生意,那就沒有一人獨攬的道理。東西究竟能不能賣,不看同行願不願意,得看食客們買不買賬。你家缺錢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競爭的機會,你說對嗎?”
黃老頭愕然地張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這門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頭今天就撞死在這裏吧,反正以後也活不下去了!”
說著他推開劉桂花,朝酒樓的門柱子撞去。
榮三鯉見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幹活的架勢,撣撣衣服上的灰,招了招手。
顧小樓輕輕一躍就跳下了梯子,把耳朵伸到她麵前。
“當初我把你從街頭撿回來的時候,父親也問我,家裏那麽多下人,何必撿個半大不小的乞丐。”
顧小樓怔住,好半天才喃喃地說:“所以你收留他們是因為發了善心?可是三鯉,那老頭前幾天還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東西。”
“你都看得出來,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榮三鯉的表情意味深長,右手輕輕蓋在他的手背上,皮膚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樓,有些事情做完當下就能看見成果,有些事情卻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時刻記住一句話——有用的人必然為我所用,明白嗎?”
顧小樓抿著唇,糾結了很久決定相信她,繼續幹活。
沒過多久,二樓的窗簾就裝好了,包間裏窗明幾淨,深色地板、棗紅色的桌椅、金線刺繡的窗簾,再配上角落裏一盆碧綠的觀音竹,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裏麵很多東西都是他親手擺的,顧小樓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興致勃勃地問:
“三鯉,咱們幾號開張?”
榮三鯉早就看過了日子,答道:“後天吧。”
“後天?”
“二月十五,我看過了,是個開張的好日子。”
顧小樓對這個沒研究,隻知道三鯉是風,他是草。風往哪邊吹,他就願意往哪邊倒。
兩人下了樓,碰上黃老頭夫婦推著三輪車進來,車上是他們的爐灶和鍋碗瓢盆。
榮三鯉讓他們把東西放到後院去,大家一起動手把大堂最後一點活兒收尾。
當天晚上還留他們下來吃晚飯,劉桂花話不多,做起事卻很勤快,主動搶過做飯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榮三鯉從街上的酒坊買來一大缸子花雕,據說是錦州人最愛喝的,另外還備了一些竹葉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給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飯時她讓顧小樓打出一小壇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邊,吃了第一頓搭夥飯。
既然是吃飯,少不了要聊天。
榮三鯉從他們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離永樂街不遠的一片老城區裏,房租十分便宜,每月隻要兩百文錢,吃食上更是能簡則簡。
祖上傳下來的房子被他們賣得幾百大洋,連同自己的積蓄一起,全都讓兒子帶到滬城去,充當上大學的學費和日常花銷。
他們的兒子比顧小樓稍長兩歲,堪堪二十。曾經是錦州城裏家喻戶曉的神童,連學堂裏的老師都忍不住誇他,說他要是早出生幾十年,絕對是能當狀元的人才。
黃老頭往上數三代都是窮鬼,自己大字不識一個,名字都寫不出。生出這麽厲害的兒子,兩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裏疼愛,打小什麽活兒也不讓他幹。等他當真考上滬城的大學後,更是恨不得賣血供他上學。
顧小樓沒爹媽,對他們之間的感情羨慕又嫉妒,說話時帶著酸意。
“這年頭書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們就不怕他畢業出來以後找不著工作,還是回家賣粉皮?”
黃老頭喝了幾杯花雕,略微上頭,忘記對他們卑躬屈膝了,豪情萬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兒子將來肯定是要當大官的!當……當省長他秘書!當銀行的會計!賺大錢!”
劉桂花見他喝醉酒口不擇言,連忙奪過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動作非常熟稔,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幹。
黃老頭中計,忘記說話,鑽進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著筷子尷尬地笑笑。
“你們別聽他胡說,什麽當官,隻要他讀書讀得開心,我們的錢就沒白花。”
榮三鯉給她夾了塊肉。
“他有你這樣的娘,真是幸運。”
劉桂花看著他們,“你們肯定也是念過書的人吧?看著就一臉書生氣,上過大學嗎?”
“沒有,跟親戚學過幾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該不該問……”劉桂花欲言又止。
榮三鯉道:“有話直說無妨,我們這兒沒那麽多規矩。”
“那我可就問了。”
劉桂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係啊?看模樣也不像姐弟,我聽人說小先生是你的義子,可你還這麽年輕,怎麽會給自己收義子呢?”
看她納悶的不得了,榮三鯉忍俊不禁,拉起顧小樓的手。
“我們隻是想成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於到底是姐弟還是母子,重要麽?”
顧小樓感受到手中傳來的暖意,側過臉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裏點著一盞梨形電燈,高高懸掛在樹梢。她的臉被燈光照成了暖黃色,眼神純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間有哪個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緊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
劉桂花看著親親熱熱的兩人,隻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超出了自己的認知,一個黃花大閨女,養著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義子,以後誰還敢娶她?
但是有一點不用懷疑——不管他們曾經做過什麽,眼下都實實在在地幫了她的忙。
有這一點就夠了。
吃完飯,黃老頭醉得走不出直線,是被劉桂花扶出去的。
榮三鯉和顧小樓目送他們出門,約定好明天上午繼續幹活。
永樂街上的店鋪基本都關了門,也看不到行人,隻有常家飯莊亮著燈,還有幾桌客人沒走,時而傳出一陣劃拳或哄笑聲。
看著天空中已經快要變成正圓形的月亮,榮三鯉深吸一口氣,滿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顧小樓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終收在袖子裏,隻說:
“你去睡覺吧,我來刷碗。”
青年長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麵容白淨,肩膀已經快與成年男子一樣寬,胳膊腿卻又長又細。
他的胸腔裏懷著炙熱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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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開市。
忌作梁,造廟。
今天是開張的好日子,榮三鯉早早起了床,一推開門就聞到撲麵而來的鮮香味,原來黃老頭夫婦已經把粉皮準備好了,湯鍋裏熱氣騰騰。
由於榮三鯉已經成了他們的老板,他們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訣告訴了他。
其實說是秘訣也不是秘訣,原因所有人都知道,隻是懶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須做到兩點。
一是用料足,辣椒、醬料、麵粉,全都選力所能及內最好的,放上滿滿一大碗,看著就美味。
二是得用鮮物吊高湯,黃老頭試過香菇、韭菜、白蘿卜,以及小魚幹小蝦米,反複嚐試後用小蝦米白蘿卜和綠豆芽一起煮湯,煮出來的湯清澈透亮,味道極鮮,價格還非常實惠,於是一直沿用了十幾年。
榮三鯉當初怎麽嚐也嚐不出是什麽湯,得知秘訣後,一聞到味,就聞出裏麵果然有白蘿卜和豆芽的香氣。
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黃老頭問她吃不吃粉皮,她說不吃,又問她幾點鍾開張。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個東西還沒到。”
黃老頭第一天工作,表現得很積極,問她是什麽東西,自己可以幫忙取。
她正要說話,顧小樓就從大堂那邊匆匆走來,說:“三鯉,你訂得匾額送到了,過來看看吧。”
對於一家酒樓來說,匾額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好手藝是活招牌,匾額就是固定招牌,開張這天就跟酒樓綁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後還想來,必定說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飯莊,他們的匾額就是特地請了錦州城裏最有名的書法大師寫的,據說花了近百大洋,字跡那叫一個渾圓厚重,讓人看了就忘不了。
顧小樓當初也提議找大師寫,圖個好彩頭。榮三鯉卻說不用,自家的酒樓自己寫。
她用宣紙寫下了字樣,送到製作匾額的地方讓人臨摹上去,選了店裏最好的雕工師傅,花了將近十天才做好。
她隨顧小樓走到大堂,黃老頭夫婦跟在後麵,也想開開眼界。
匾額就放在第一張桌子上,足有成年人兩手張開那麽長,用紅布蓋住,隻露出邊緣塗了金漆的雕花。
榮三鯉掀開 一個角看了眼,頷首。
“不錯,把它掛上去。”
顧小樓招呼雜役搬來梯子,齊心協力掛到了大門上方,走進走出時仿佛有片紅通通的晚霞掛在腦袋上,格外喜氣。
街上開店的人看見了,陸續過來道賀,路人也好奇地停下觀看。
對麵的常家飯莊上午一向沒生意,又沒了賣粉皮的,無論大堂還是店門口都格外冷清,幾乎沒人從那兒過。
榮三鯉視力好,一眼就看見對門三樓的窗戶虛掩著,好像有人躲在後麵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視線跟鄰家老板寒暄。
食客一個個來,又一個個走,品嚐粉皮用不了太長時間,不出半個小時結果就出來了。
榮三鯉手中有七根筷子,黃老頭手中,隻有三根。
“不可能……這不可能……”
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個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輸給了歲數還不足他一半的年輕女人。不僅老臉沒處擱,失敗後需要承擔的代價更是讓他絕望。
黃老頭叫冤,“我不可能輸!這鍋湯我熬了一夜,用蝦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親手蒸的,一點邊都沒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們串通好了害我!”
嚐過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勸他道:“黃老頭,到底誰的更好,你自己嚐嚐就知道了,我們真不是偏心。”
他梗著脖子走到榮三鯉麵前,伸出手粗聲粗氣地說:
“我要嚐嚐。”
嚐嚐就嚐嚐。
顧小樓給他盛了一小碗,他連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裏倒。
湯汁濃鬱醇香,質地稍濃,口感類似勾了芡,滑入齒舌間後卻嚐出了很明顯的肉味,鮮美無比。
難道是用豬蹄燉得湯?
他還沒想明白,粉皮已經來到嘴邊,吸溜進去後上下牙齒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對……你這不是粉皮……而是……”
黃老頭一時間想不起來那東西的名字,常魯易在旁圍觀已久,早就按耐不住,衝到他身旁搶走
碗,朝自己嘴裏一倒,驚叫道:
“是甲魚!甲魚的裙邊!”
沒錯,就是甲魚。
春天的甲魚最是珍貴,一冬過去,脂肪全都消耗殆盡,剩下的滿滿都是膠原蛋白。
黃老頭回味著唇齒間爽滑的濃香,不得不承認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卻還是叫道:
“你作弊!說好了做粉皮的。”
“誰說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這東西叫葷粉皮,揚州人都這麽吃,是你沒見識!”
顧小樓站到榮三鯉麵前,幫她擋住對方的唾沫星子。
常魯易見識了他們的第一道菜,看向榮三鯉的眼神不禁變得複雜起來。
甲魚是多麽昂貴的材料,還隻用裙邊做菜,一不留神就廢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廚,誰敢嚐試?
他歎口氣,拍拍黃老頭的肩膀。
“你輸了。”
黃老頭如遭雷劈,打了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
榮三鯉淡淡道:“小樓,把東西收拾了吧。桂花嬸,前幾天的賭約現在該好好談談了,今天你們別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後院去,大家慢慢聊。”
劉桂花是個沒主意的人,問黃老頭,後者睜著眼睛不說話,沒了魂兒一般。她隻好聽榮三鯉的,把他扶到後院裏。
榮三鯉衝眾人拱拱手。
“今天有勞大家了,往後這個粉皮攤子應該不會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樓開張以後,歡迎光顧。”
她說完也走進自家店門,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攤子,好似在嘲笑黃老頭的無知。
路人們唏噓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卻也對即將開張的新酒樓生出許多期待。
經過這一茬兒,永樂街附近的百姓已經沒幾個人不知道這家新酒樓了。
常魯易來到臥室,站在黃潤芝身後,麵色凝重。
“她手藝不錯。”
“那又如何?憑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過你的常家菜麽?哼,來日方長,還得走著瞧。”
黃潤芝不屑地瞥了眼對門,砰的一下關上了窗戶。
酒樓後院裏,黃老頭被老婆子攙扶到石凳上,猶自丟著魂兒。
榮三鯉和顧小樓放好東西走到院子裏,劉桂花再也顧不上臉麵,往他們麵前一跪,抓著榮三鯉的裙擺央求。
“好娘娘,你放過我們吧,求求你了……我家老頭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啊。眼看就要開春了,我兒子的學費還等著交,求求你讓我們繼續做生意吧,等他畢業以後,我給你們當牛做馬都行。”
她年過六十了,花白的頭發攏在舊頭巾底下,因常年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膚被曬成古銅色。凜冬的寒風吹得她兩頰通紅,皺紋中夾雜著幹燥的裂口,渾濁的眼睛裏含滿熱淚,模樣著實可憐可悲。
榮三鯉握著她的手,扶她起來。
“誰說我要讓你們交不起學費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頭子給你白幹幾個月活……”
“幹活沒錯,可沒說是白幹哦。”
劉桂花呆住了,愣愣地問:“那你的意思是……會給我們錢?”
黃老頭一聽見錢這個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氣,看向這邊。
榮三鯉問:“你們每個月給常魯易交多少租子?”
“一塊大洋。”
“自己淨利多少?”
“兩塊大洋。”
榮三鯉頷首,“那麽從今往後,你們的粉皮攤子就不要在他家門口支了,直接擺到我的店裏來,客人什麽時候想要你們就什麽時候給他們做。材料我出,賺得錢我收,每個月給你們發三塊大洋的工錢,你們看如何?”
如何?
她這哪裏是願賭服輸的懲罰,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劉桂花驚喜得說不出話,黃老頭則從石凳上衝下來,撲到她麵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擺,激動不已。
“活菩薩,榮小姐你真是活菩薩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這個糟老頭也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顧小樓伸手推他們,“去去,別借著這個機會揩我們三鯉的油。”
兩人忙退到一邊,不再跪著了,依舊是彎腰弓背,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榮三鯉看著他們,又道:
“不過我也是有條件的。”
“您說。”黃老頭對她的態度可謂恭敬之至。
“店裏不忙的時候,你們得幫我看店。店裏忙的時候,你們得幫著搭把手,把這裏的事當成自家的事來做,不要讓我催。”
劉桂花感激涕零。
“榮小姐你這話說的……別說幫忙搭手幹活了,你每個月給我們三塊大洋,就算讓我天天熬夜給你看門也沒問題啊。”
榮三鯉看向黃老頭,“你覺得呢?”
“必須的,從今往後那就是我們的分內事。”
她點點頭,走到他們麵前。
“既然如此,你們就是酒樓的一份子了,別叫我榮小姐,跟小樓一樣叫我三鯉就好。”
“三、三鯉……”
黃老頭嚐試著叫了句,隻覺得心肝亂顫,又喜又驚,說不出的滋味。
劉桂花則不太好意思。
“我們都收你的錢了,那就是幫你做工的,怎麽能那麽放肆呢……要不我們叫你,榮娘娘?”
娘娘是錦州地區人慣用的詞,既能用作對母親妹妹的稱呼,也可以用來喊值得尊重的年輕女子。
榮三鯉聽了忍俊不禁,靠在顧小樓的身上。
“一個稱呼而已,不用那麽在意。工錢我們就從今天開始算,酒樓過幾天就要開張,你們把攤子收起來,幫忙一起幹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淚,滿麵春風地走出去,收完攤子就去找常魯易退租。
常魯易坐在自家大堂裏,悠然地喝著茶。
時間尚早,第一波客人還沒來,就算來了他也隻會讓自己的徒弟去炒菜,隻有當貴客光臨時才親自上陣。
本想著這幾個月可以從黃老頭那裏多收幾個打牙祭的錢,誰知對方進門後卻提出了退租。
等他們說明原因,常魯易杯中的茶喝著不是滋味了。
“黃老頭,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兒有這種掉錢的美事,有也輪不到你呀。”
黃老頭在他手中受夠了氣,早就不願意再忍了,隻是苦於沒機會。現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攤位,終於能夠揚眉吐氣,下意識就把榮三鯉誇上了天。
“三鯉那麽好的老板怎麽會耍我們呢?她看我們家窮,不跟別人似的笑話我們,還特地幫扶我們一把,是個長了菩薩心腸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