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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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男青年不搭理他, 隻衝榮三鯉伸出手。
    “你好, 在下常清廷, 敢問你貴姓。”
    榮三鯉冷冷地看著他, “榮。”
    “原來是榮小姐,幸會幸會, 沒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見如此絕色佳人, 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說起話來像唱戲, 慷慨激昂, 語氣豐富,“不知榮小姐願意與我們去喝杯咖啡麽?你看,那些都是我的夥伴,開汽車來的。”
    平州街頭常年遊蕩著一群無所事事的二世祖,家裏有錢,自己有閑, 每天不是在戲院看戲就是在舞廳跳舞。
    他們最喜愛包養漂亮的小伶人,第二喜愛在街頭尋覓美麗單純的女孩,憑借著自己打扮時髦的相貌和出手闊綽,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頓西餐騙去,白睡幾天,睡膩了拍拍屁股就走。
    榮三鯉在平州長大, 這種人見得多了,沒想到原來錦州也有同樣的人, 還不長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 與這位常清廷是一般貨色, 微微一笑,溫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們喝,隻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沒想到她如此主動,心中微喜,忙說:“那我就單獨開車帶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車鑰匙。”
    他風似的跑過去,又風似的跑回來,手中多了一把亮閃閃的車鑰匙,邀請榮三鯉去車上。
    榮三鯉跟著走,顧小樓自然也跟著走。
    常清廷這才注意到他,問道:“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著我的,他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他。”
    榮三鯉勾住顧小樓的胳膊,姿勢十分親密。
    常清廷見他細皮嫩肉,模樣比許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運,可以來個騎龍弄鳳?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來到停車處,常清廷正要開車,榮三鯉突然哎呀了一聲,嬌滴滴地說:
    “我腳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幫你揉揉?”
    榮三鯉點頭,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擺,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纖細雪白的小腿。
    那麽滑嫩的皮膚,看得他心神蕩漾,握住腳踝正要揉,榮三鯉突然抬腿給了他當胸一腳,力度不大,角度卻很刁鑽,他足足滾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發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畢竟你情我願,可到大街上來騙姑娘,不怕遭天譴麽?”
    榮三鯉抖抖裙擺,哪裏還有半點柔媚之態。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從沒受過這種氣,起身要反擊。
    顧小樓一腳踩在他脖子上,讓他重新倒地,差點踩掉半條命。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碰上了練家子,對方還特地誘他落單,鬥下去是自己吃虧。
    這兩人看起來麵生,估計是外麵來的。錦州是自己的地盤,隻要他們還留在這裏,怕以後出不了這口氣?
    常清廷定定心神,換了表情求饒。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色膽包天,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這些錢拿去喝茶。”
    他雙手捧出幾塊大洋,榮三鯉示意顧小樓接住,這才放過了他。
    經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顧小樓忘記退衣服的事,悶悶不樂地看著那幾塊大洋。
    “三鯉你收他的錢做什麽?敢調戲你,就該把他的腿打斷,讓他留著臭錢當醫藥費去。”
    榮三鯉瞥見路邊有個拄拐討飯的老頭,將大洋丟到他的破碗裏去,側過臉笑道:
    “劫富濟貧,好事一樁。”
    顧小樓一看見她丟錢給討飯的,就忍不住想起當年的自己。一想起當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顧他衣衫襤褸,滿頭跳蚤,溫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帶回榮府的情形。
    往後的餘生與其說是報恩,更不如說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線唯一的光。
    倘若以後沒有榮三鯉,他也就變成瞎眼的貓,不知該往哪裏走了。
    酒樓開張的餘熱維持了好幾天,由於不用再抽獎和發紅包,收支恢複正常水平,每天能做個一百來單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賺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個月十幾塊大洋,交完房租後隻剩不足十塊,賺得著實不多,不過勉強能夠維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錦鯉樓的生意一下子銳減,不僅沒什麽人來吃飯,連黃老頭的粉皮也不太好賣了。
    夜裏榮三鯉算賬,怎麽算怎麽不對勁,推開窗戶往對門一看,發現他們依然燈火通明,大堂裏隱約有食客的身影晃動。
    莫不是常魯易又想了什麽招,把人吸引過去?
    天亮後她找到店裏最機靈的一個跑堂,塞給他一些喝酒錢,讓他幫忙打聽情況。
    別看錦鯉樓和常家飯莊互相搶生意,跑堂之間卻經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錢,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榮三鯉為人大方,常魯易則是出了名的摳門,哪怕連牙縫裏的韭菜也舍不得摳出來打賞雜役。
    雜役對他心有怨氣,敢怒不敢言,當錦鯉樓的跑堂一去問話,隨便給了點好處,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訣說了出來。
    原來時至三月,城外大運河裏放養的河蝦已經可以捕撈了。常魯易開了這麽多年的酒樓,與幾個老魚販子保持合作,向他們預訂了今年第一批河蝦,每個足有少女的巴掌那麽大,活蹦亂跳,新鮮極了。
    他們的常家菜裏有道菜為汆蝦丸子,以最新鮮的蝦肉製成,不用麵粉不掛糊,憑著戲法般的好手藝,讓爽滑脆彈的蝦肉變成丸子。用清澈見底的白開水汆熟撈出,不放鹽油味精等調料,隻撒幾粒蔥花,倒幾滴東陰醬油,味道就極盡鮮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連忘返。
    這在常家菜裏算一道硬菜了,耗時耗料,原材料價格也高,平日一盤十幾個蝦丸怎麽都得賣三五十文銅板,這兩天隻要消費就抽獎免費送,據說已經送出去幾十盤。
    為了搶占早上的生意,他們還特意弄出個鮮蝦雲吞,每天十點前限量供應,一碗也就三文錢,不比粉皮貴多少。
    錦州城的人一個冬天沒吃蝦,自然都上趕著去嚐鮮。
    原來是玩她玩過的手段……榮三鯉站在大堂裏看著對門,嗤笑了聲。
    顧小樓也從跑堂口中得知食客減少的秘密,走過來問:
    “三鯉,再這樣下去,會不會沒人來店裏吃了啊?不如我們也做蝦丸怎麽樣,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話,我就雇個麵生的人過去,偷偷帶一盤汆蝦丸出來,咱們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麽秘訣。”
    “你是說找個臥底?”
    他點點頭,忽然想起黃老頭,招手叫他過來,小聲詢問:
    “你在他家門口幹了這麽多年,知道他們家的蝦丸子是怎麽做的嗎?”
    黃老頭苦笑,“就憑我一個月賺那麽點錢,哪裏吃得起蝦丸子?舔盤子差不多。”
    “看來還是得雇人。”
    顧小樓說著就要出門尋覓合適人選,榮三鯉卻伸出一隻手,攔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這種辦法嗎?”顧小樓道:“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榮三鯉搖搖頭,沉吟道:
    “他們家的秘方,我想我應該猜得出……”
    顧小樓大喜,“真的?那我們也開始做蝦丸子吧,賣得再比他們便宜些,肯定有人過來吃。”
    榮三鯉笑笑。
    “做生意總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就永遠隻能賺他不稀得賺的錢。小樓,你別管這事了,幫我跑一趟碼頭。”
    “去買蝦嗎?”
    她抿著嘴唇笑,招手讓他過來,衝他耳語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說:
    “還是找上次的魚販,知道嗎?”
    顧小樓聽得滿頭霧水,不知她為何突然買這個東西,但是看她的樣子不像開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門。
    他離開後,榮三鯉把為數不多的客人交給黃老頭夫婦和跑堂,自己回到臥室,拿出了曾祖父的傳家菜譜。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廣東菜,但是隨皇帝進京後,為了豐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闖北,學習了許多充滿當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裏的鮮物已經與河蝦一樣迫不及待地鑽出頭,她得好好研究一番,與常魯易切磋切磋。
    顧小樓很快就抵達碼頭,找到已與他們合作過幾次的魚販賀六。
    此時正值下午,豔陽高照,開船捕魚的漁民還沒回來。魚販子們無事可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打牌,隻有賀六一個人坐在太陽底下,屁股墊著裝魚用的筐子,手裏捧著一本線裝書在看。
    “去,就這麽說。”
    小兵愕然地看著她,不僅是因為那番驚人心魄的話,更是因為她的笑容和舉動。
    媽的,以前總聽人說她是個女爺們,除去一張漂亮的臉,幾乎與男人無異。
    他還信了,現在看來,這世間除了狐媚子轉世的,還有哪個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榮三鯉的那一拍還在令小兵回味無窮,而她已經升起車窗,顯然沒有更多的話要說了。
    小兵騎上馬,回去傳話。
    顧小樓擔憂地看著她。
    “三鯉,你這麽說他就會走嗎?別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榮三鯉笑而不語,淡淡道:“你等著看吧。”
    顧小樓見她如此有把握,隻好收起擔憂,望向那片薄霧。
    小兵馬匹帶起的風將薄霧衝散了些,幾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聽完前者的話後,他好像朝這邊看了過來。深沉的目光與春日的暖陽一同穿透霧氣,落在福特標誌性的拱形車頭上。
    他的馬蹄動了,顧小樓心裏一緊,又看榮三鯉,後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
    最後,霍初霄調轉馬頭,高大的身影漸漸隱入霧氣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開車。”
    榮三鯉吩咐一聲,司機踩下油門。
    不出半個時辰,霧氣散盡,燦爛的陽光為汽車披上一層金甲,奔向嶄新的開始。
    .
    .
    .
    錦州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這裏依山傍水,易守難攻。城北是一片重巒疊嶂的山脈,浩浩蕩蕩綿延了上千公裏。城南則毗連大運河,下船就能進城,隻需經過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牆。
    一千多年前,它隻不過是荒山僻野,後因商隊改路線,時常會在此地歇腳,就陸陸續續建立起幾個驛站。
    之後驛站變成村落,村落發展成城鎮,錦州的規模和人口於前朝末期抵達頂峰,堪與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運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來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內休憩,其繁榮程度,絲毫不遜色於沿海的貿易集散地滬城。
    錦州城內有無數條街、無數條巷,數不清的商場店鋪,每天都有新店開張或倒閉。
    這幾天,永樂街上有家因經營不善而關門的布店轉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裝修師傅過來敲敲打打,將店鋪翻新。
    永樂街約三百米,曆史跟錦州一樣長。
    街道後麵就是民居,因此街上賣什麽的都有,洋貨、布料、瓜子點心……甚至還有算命攤子和酒樓,幾乎是一個城市的縮影。
    酒樓名曰常家飯莊,聽名字就知道是家傳的。創始人乃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廚子。
    知府倒台後他自謀出路,創立一個常家菜,十分符合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興興向榮。
    傳到如今,創始人早就去世,掌櫃的是他兒子常魯易,對自己的手藝特別自豪,總以常家菜唯一傳人自居。
    對門的布店成功轉租之後,街上的商戶見慣了,漠不關心,隻有他深受困擾。
    一是裝修聲音嘈雜,灰塵大,他總覺得會影響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門時,偶然聽說了一個消息——對門裝修完成,也會開一座酒樓,據說請得還是從平州來的廚子。
    平州是京城,臥虎藏龍之地,要是普通的廚子還好,可萬一來個在宮裏幹過的……
    皇家禦廚,噱頭不比他這個知府家的大得多?
    兩者相加,他煩得今日菜價都忘了看,也顧不上雜役買菜時會不會與小販串通好虛報價格,匆匆折返回店裏,打算找自己夫人兒子商量對策。
    “常老爺早。”
    在他家店門口支了十幾年攤子賣粉皮的老頭黃大山,照舊陪著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沒看一眼,提著長袍下擺跨進門檻。
    黃老頭沒有放在心上,正過臉繼續做粉皮。
    他老婆劉桂花用頭巾擦擦汗,壓低聲音問:
    “常老爺今兒個臉色怎麽更難看了,該不會又想漲我們租子吧?他太太這個月可天天早上都讓人過來端粉皮呢,一個大子兒沒給過,再漲租子都要折本了。”
    黃老頭眯著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幾個的黃牙,湊近將新聽到的消息告訴她,說完努努嘴。
    “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了吧,永樂街就要開第二家酒樓,他的好生意說不定就做要到頭了。”
    劉桂花卻開心不起來,憂心忡忡地盯著鍋。
    “你說……要是新開起來的酒樓也賣早點,咱們的攤子是不是就開不下去了?兒子還在上學,媳婦都沒娶,就指著粉皮賺點錢。要是賣不出去,以後拿什麽給他交學費?”
    黃老頭一聽才意識到這個可能性,心情頓時焦躁起來,抓起一把辣椒粉撒進湯鍋裏。
    “嘮叨什麽?天塌下來有我頂著,還能餓死你們娘兒母倆?去去,做生意。”
    劉桂花不說話了,幫客人盛粉皮,黃老頭看著眼前這鍋熱氣騰騰的湯,忍不住朝對麵的店鋪瞥去一眼。
    那裏晾著幾塊新門板,已經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裝上去。
    酒樓快開張了。
    那邊常魯易沒跟太太兒子商量出名堂,這邊黃老頭時刻緊盯對麵,想看看店鋪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整個上午,店裏都隻有裝修師傅。等到下午三點左右,一輛黑色福特轎車駛進永樂街,停在店門外。
    黃老頭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從籠屜裏刮出來,手裏動作不停,卻悄悄伸長了脖子,鵝似的往那邊看。
    車內下來三個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車夫,幫忙提行李。剩下一個長身材的男青年,一個衣著簡單卻優雅的年輕女人。
    兩人模樣都十分標誌,然而眉眼間並無相似之處。男青年看起來比女人小幾歲,兩人的關係耐人尋味。
    不是姐弟,該不會是……夫妻?
    下車後女人沒有說話,男青年衝店裏喊了聲,有個中年男人跑出來,將他們迎了進去。
    福特車停在路邊,在這個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樂街也就家底豐厚的常老板家後院裏停著一輛而已,如今終於來了第二輛,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黃老頭喊了聲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給她,自己則跑到對麵店鋪的側門,偷聽裏麵的動靜。
    一群人圍在店裏看裝修,男青年忽然提議。
    “三鯉,我們去後麵看看吧,後麵還有個院子。”
    那個被他稱呼為三鯉的女人嗯了聲,聲音聽起來輕柔文靜,之後眾人就一同往後院去。
    黃老頭探頭探腦地聽了半天,得知他們的確是從平州來的,也的確是想開酒樓。
    女人叫榮三鯉,男人叫顧小樓,聽說話時的親密應該是一家人,卻不知為何兩家姓。
    榮三鯉是兩人中間掌權的那個,店麵則是顧小樓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紹完店裏所有設施,榮三鯉點頭表示可以後,才讓車夫把行李拿進來。
    偷聽到這裏,黃老頭算是徹底放下心,哼著小曲兒回到攤子上,接過劉桂花手裏的籠屜,繼續幹活。
    劉桂花好奇地問:
    “你咋這麽開心呢?人家不開酒樓了?”
    “開,怎麽不開。”
    “不賣早點?”
    “誰知道呢。”
    “那你開心什麽?”劉桂花納悶極了。
    黃老頭神秘兮兮地一笑,壓低聲音。
    “你是不知道,他們的掌櫃呀,是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
    怎麽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嗎?先前那個開布店的,要不是聽了老婆的話進一批又貴又難賣的洋布料,怎麽可能那麽快關門。
    還有他這個粉皮攤子,老婆隻能打下手,幹幹擇菜洗碗的活,正事還不是得他親自來。
    看那女人長得又漂亮,細皮嫩肉,必定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帶個小白臉出來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對門還有個常老板虎視眈眈,估計用不了三個月,店麵又要換人。
    黃老頭對自己的猜測很有信心,見鍋裏的湯已經沸騰,拿個長柄勺舀起一點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魯易從門裏出來,似乎才喝了點酒,挺著個大肚皮,臉上油光發亮。
    黃老頭照舊打招呼,“常老爺,出門啊?”
    常魯易一看見他就用袖子擋住臉,揮揮手厭惡道:
    “你湯裏少放點辣椒粉,嗆死人。要是再這樣,下個月這攤位不租給你們了。”
    二老連忙賠笑,雞啄米似的點頭,心中暗道除了他們誰還願意租這個破攤位。
    常魯易最瞧不上他們這副哈巴狗的模樣,揚長離去,卻沒有出永樂街,一扭頭就走進對麵的店門。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管她是哪裏來的貴人,先熱臉相迎搞好關係,再做定奪。
    裝修師傅都是附近請的,一眼就認出他。
    “常老板找誰啊?”
    “新掌櫃呢?”
    裝修師傅立刻衝內院喊:“榮小姐,有人找你。”
    沒過多久,一個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滿頭秀發用枚珍珠發卡攏住,那叫一個膚白勝雪、美明豔動人。
    常魯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還是榮三鯉先開口。
    “請問你是?”
    常魯易啊了聲回過神,忙摘下頭頂的帽子,極為紳士地說: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傳人,對麵常家飯莊的掌櫃常魯易,請問這裏的老板在哪兒?”
    “我就是。”
    榮三鯉笑得很溫婉。
    常魯易心中一喜,幾乎忘了自己來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請。
    “原來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錦州,想必沒來得及準備晚飯吧?以後大家在同一條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裏吃頓飯?就當為你們接風。”
    她皮膚好,頭發黑得跟墨一般,墨綠的衣服襯得她愈發膚如凝脂,剪裁非常得體,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可惜就是不夠貴氣。
    錦州得益於大運河,時尚方麵是與國際接軌的。如今城裏有點頭臉的女人,哪個不穿美國傳來的呢料大衣?誰還穿這過時的小短襖。
    黃潤芝決定前去打個招呼,扯扯衣襟和裙擺,吩咐丈夫:
    “去,幫我把首飾盒裏的珍珠項鏈拿來。”
    “你脖子上不是戴著一條嗎?”
    “那條貴一點,別問了,讓你去就去。”
    太太是個有能耐的主,常魯易不好反駁,乖乖去把項鏈拿了來,盡管他壓根分辨不出這兩條項鏈的區別在哪兒。
    黃潤芝躲在樓梯間換了項鏈,拉平裙擺,踩著高跟鞋滿麵春風地走下樓,手中拎著精致的小牛皮手袋。
    吃粉皮的客人們看見她,紛紛招呼。
    “喲,老板娘打牌去呀。”
    平時黃潤芝是不屑於跟他們說話的,畢竟有身份的人誰會趕早來吃粉皮?心情不好的時候還得在心裏罵句窮鬼。
    但是今天她答應得格外起勁,恨不得跟他們結拜個兄弟姐妹,親熱得像一家人一樣才好。
    “哪裏哪裏,大家吃粉皮渴了吧?天壯,別幹站著,快點給大家夥兒倒茶。”
    常天壯是他們家在鄉下的親戚,本來世代種田,種到他這一代實在受不了了,翻出幾角錢買了車票,進城來投奔他們,在這裏當上了一名雜役,包吃包住,月薪一塊大洋。
    早晨按照慣例,是他們雜役休息的時間,今天卻要幹活,還點名道姓要他倒茶,自然很不情願。
    “太太,他們又沒有點咱們的菜,怎麽可以白喝茶呢……”
    “不點菜怎麽了?都是街坊鄰居的,不能太計較……快去,不然就給我回鄉下去。”
    黃潤芝眉毛一挑,常天壯不敢吱聲,立刻倒茶去了。
    等他倒完榮三鯉顧小樓二人的茶,黃潤芝才走上前,笑吟吟地問:
    “這兩位看著麵生,外地的客人?”
    顧小樓自我介紹道:
    “我們是對麵的,馬上也要開張在街上做生意了。”
    “是嗎?”黃潤芝看著榮三鯉,顯然要與她說話。
    榮三鯉點頭,端端茶杯,“多謝老板娘的茶。”
    “不客氣,應該的……不知道小妹要開什麽店?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黃潤芝在旁邊的凳子上順勢坐下,狀若無意地撫弄自己脖子上的項鏈。
    榮三鯉微笑道:“酒樓。”
    “喲,同行。”
    黃潤芝誇張地挑高了眉,又說:“那可就巧了,這永樂街上本來隻有我們一家,現在又開第二家,以後大家有得挑了。”
    那些食客們白喝了她的茶,連忙附和。
    “老板娘放心,我們肯定還是來你家吃。”
    “不不不,做酒樓生意得靠手藝說話,不能靠關係。”黃潤芝單手托腮,看著榮三鯉,“小妹,我們家老常是常家菜唯一傳人,當年被知府評為錦州第一名廚的,還說要獻給皇上吃呢,不知道你做得是……”
    榮三鯉半低著頭,似乎非常靦腆。
    “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曾爺爺教的。”
    黃潤芝聞言心裏有了底,看向她的眼神輕蔑了幾分,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那你要努力呀,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姐姐,都是一條街上的鄰居,不要客氣哦。”
    榮三鯉點頭答應,依舊是副害羞的模樣。
    黃潤芝宛如一個得勝將軍,衝食客們揮揮手,上樓去了。
    常魯易在樓梯上聽了半天,見她上來連忙問她情況,她愛搭不理,走到臥室後才說:
    “我就說你沒出息,連最重要的消息都問不到。”
    常魯易道:“你問到了?你都知道什麽了?”
    “我知道她根本不會做什麽菜,拿著家傳的手藝當寶貝呢。你再看看她那穿衣打扮,漂亮是漂亮,可都是過時的貨,還穿條呢料褲,男不男女不女的,估計頂多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兒。”
    黃潤芝摸摸發髻,自信地笑道:
    “倒是她身旁那個小白臉還不錯,聽話得很,要是以後他們倒閉了,可以收來咱家當個雜役。”
    常魯易不太讚同她的觀點,尤其是對榮三鯉的評價。
    不過結婚多年的經驗告訴她,關於女人的話是萬萬不能反對的,隻能說:
    “咱們家雜役夠用了啊。”
    “那就把天壯換掉,讓他回鄉下去,瞧他那傻了吧唧的樣兒。”
    常魯易點頭,“行吧,我以後多留點心。對了,你還去不去打牌?都九點鍾了。”
    黃潤芝一聽急了,抓起包就往外跑,連項鏈都忘了換回來。
    經過大門口時,黃老頭笑眯眯地對她打招呼。
    “太太,出門打牌呀。”
    她掩著鼻子,“哎喲,能刷刷你那一口大黃牙嗎?惡心死人了……黃包車,這裏。”
    她揮揮手,招來一輛人力手拉車,坐上去後車夫一提中氣,兩腿生風,蹭蹭地就跑出了永樂街。
    黃老頭被她嫌棄慣了,沒有放在心上,收回視線看著自家老太婆。
    “你等著吧,常老板不會讓對麵開太久的,就算開起來了她沒膽子在我們眼前搶生意。咱們可是幹了十幾年呢,她憑什麽搶走?憑她那個小白臉?嘿……”
    黃老頭不屑地笑出了聲,劉桂花擔憂地看他一眼,總覺得事情沒他想得那麽好。
    然而兩人之間向來是老頭拿把握,她插不上話,也隻好聽他的了。
    這邊榮三鯉二人吃完粉皮歸還碗,就去街上逛。
    要買的東西一大堆,桌椅、盤碗、筷子、鐵鍋……什麽都要買,好在這裏什麽都有賣,不用特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榮三鯉手頭不缺錢,自然什麽都要挑好的,選桌子時她說出自己要拿來開酒樓,起碼買個七八張後,店老板就給她推薦鬆木桌子,正正方方的,上麵刷了一層紅色的漆。
    “你去常家飯莊吃過吧?他們家買得就是我們店裏的鬆木桌子,又實惠又好用,才五角錢一張,用壞了就換,一點也不心疼。”
    便宜倒是挺便宜,不過榮三鯉湊近了一聞,隻覺得油漆味嗆鼻衝腦。倘若拿它當飯桌,恐怕前幾幾波進店吃飯的人都像坐在毒氣室。
    剛才在常家飯莊的時候她也注意到,桌子腿磨損厲害,導致飯桌不停晃動,菜湯很容易灑出來。
    “小樓,你覺得呢?”
    她問完發現後者在發呆,推了推他。
    “你在想什麽?”
    顧小樓回過神,看著店鋪掌櫃麵帶警惕,把她單獨拉到一邊,小聲道:
    “三鯉,你說剛才那個女人是不是給我們下馬威?我總覺得她話裏有話……”
    “原來你還在琢磨這事?真可愛。”
    榮三鯉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臉。
    顧小樓俊俏的麵頰眼看又紅了起來,捂著臉惱怒道:“你不要不當回事,要是他們搗亂怎麽辦?”
    “知道,你都聽得出,我會聽不出嗎?”
    榮三鯉抱著胳膊,臉上掛著肆無忌憚地笑,“你呀,隻要乖乖聽我的,保管這個酒樓將來紅紅火火。”
    顧小樓將信將疑,總覺得她過於自信了些。
    但是隻要她開心,自信又如何?
    他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對了,咱們要買哪套桌椅?”
    最終榮三鯉還是受不了鬆木桌子那股劣質的油漆味,選擇了店裏質量最好的榆木桌子,買了八張,準備三張放樓上,五張放樓下,配套同材料的長凳和椅子。
    鬆木桌椅一套不過一塊大洋,榆木的卻要四塊,比錦州城裏許多人一個月的薪水都要高。
    四八三十二,沉甸甸的三十二塊大洋交到掌櫃手裏。榮三鯉與他約定好,讓他中午派人把桌椅送過去,臨走時看見他家有衣櫃賣,想起顧小樓的小雜貨間裏就一張床,便挑了個尺寸合適的,讓掌櫃一並送去。
    顧小樓見一個小小的衣櫃竟然要五塊大洋,心疼極了。
    “我一個男人,又沒什麽衣服,要那麽好的衣櫃做什麽?不用買。”
    “你是我兒子,我能讓你受窮麽?”
    榮三鯉斜了他一眼。
    掌櫃投來詫異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再說話了,乖乖看她結完賬,兩人繼續買其他的東西。
    一上午下來,他們買了鐵鍋、菜刀、油鹽醬醋、掛在窗戶上的窗簾、記賬用的賬本、幾壇子泡菜,還有一大串農家拿出來賣的臘肉熏魚。
    跑了許多趟,顧小樓憑一己之力將這些東西運回家,放在後院裏。
    看著地上琳琅滿目的貨品,還有即將裝修完成、煥然一新的店麵,他飄飄忽忽的,感覺自己像在夢裏。
    自己居然真的跟三鯉開酒樓了!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感慨著,榮三鯉走到他麵前,遞出紙筆。
    “你來寫份招聘啟事吧,咱們得趕緊招人了。”
    “招誰?”
    “廚子啊,雜役啊。”
    酒樓不是小攤位,兩個人可忙不過來。另外榮三鯉雖有菜譜在手,卻沒有當大廚的經驗,手速肯定跟不上,前期必須找個現成的廚子來掌勺。
    院裏有套石製桌椅,顧小樓在上麵攤開紙,毛筆吸飽墨汁。
    “有什麽要求?”
    “雜役的話勤勞肯幹就好,待遇按照市麵上的開。至於廚子……至少有三年的酒樓掌勺經驗,最好會做早點。”
    顧小樓按照她的吩咐寫好,字跡樸茂工穩,是正正經經的隸書。
    當晚他就貼到了門外,第二天早晨黃老頭來開工,見外頭貼了張大白紙,橫看豎看一個字也不認識,找來街頭算命的幫忙。
    等對方念完,他手中的木盆哐當一下落了地,呆若木雞。
    凜冬已過,正是萬物複蘇的好時節。
    山腳下有條蜿蜒卻平坦的路,在薄霧的籠罩下蔓延至遠方。
    一輛半新的黑色福特牌汽車在路上勻速行駛,由於冰雪初融,車輪上沾滿濕泥。兩個車大燈打開,光芒射進霧氣裏,努力照清前方的路況。
    車內,榮三鯉穿一件墨藍色的呢子大衣,領口上一圈雪白的兔毛襯托著她那張小巧而明豔的臉,一頭濃密的秀發攏在帽子裏。
    不施脂粉,卻天生的唇紅齒白、顧盼生輝。
    她兩手中揣著個小小的暖爐,額頭抵著車窗玻璃,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風景,腰間時時傳來一絲絲酸感,是昨晚荒唐一夜的代價。
    在她右方,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手捧報紙而坐,樣子頂多十.八.九,卻少年老成,學大人穿青色長褂,套深綠夾襖。
    他緊盯報紙,似乎看見了什麽不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