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國強民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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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煜也端起酒杯,輕笑一聲,神情自若,似乎並不意外,舉手投足之間宛若謫仙一般。
    “請問吧。”
    秦揚沉思片刻,隨後問:“第一個問題,楚國大軍六十萬,晉軍雖然八十萬,優勢在晉。可就算是六十萬頭豬,晉國七天也抓不完。楚軍為何放棄城池不守出城決戰,結果又滑稽的七天戰敗棄城?”
    日薄西山,天色漸漸暗下來。就在這時,突然下起小雨,微風吹進亭裏,令人愈發心曠神怡。
    謝煜並未著急作答,而是手捏酒杯,閑庭信步到亭子旁,矗立在欄杆旁邊欣賞著黃昏的雨景。
    秦揚也站起身,走到他的旁邊。
    亭台外,雨聲淅淅瀝瀝,輕輕的打在荷葉上,發出劈啪劈啪的微響。
    “秦丞相,你可聽說百足之蟲的故事?”
    秦揚搖頭道:“未曾聽說。請先生指教。”
    “古語有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據說在蟲子之中有十足者,便是一方霸主;有五十者世間就極其罕見;而百足之蟲乃蟲中王者。這等蟲子即便身死,其子孫後代也可以延綿不絕。可若其子孫自相殘殺,從內部分化,不出一月,便會灰飛煙滅。”
    秦揚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先生的意思是……楚國南邊出事了?”
    楚國南鄰吳國,兩國恩怨糾葛數百年,由於地理位置原因皇室聯姻通婚頻繁,如今的吳國之主,祖母便是楚國皇室之人,若是尋常百姓家,兩國自然是要好的親戚。
    可最是無情帝王家,哪有什麽姻親,都是利益。幾百年來,兩國互相攻伐不斷,父親子孝、兄友弟恭,不過是說說笑話罷了。
    倘若真的是吳國來犯,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六十萬乃是楚國舉國之力,南邊自然空虛。腹背受敵,自然要速戰速決。
    這也怪不得要出城決戰,與其說是決戰,倒不如說是嚇退。看來楚軍是想嚇退晉軍,賭對方長途跋涉補給不足,再抽調人馬支援南麵。
    隻可惜謝煜不是蠢人,你敢出來決戰,他就敢真的打。這也怪不得楚軍死傷的都是病殘雜魚,本來就是用來拉大旗做虎皮,可沒想到人家不上鉤,最後隻能壯士斷腕,灰溜溜的退回江南。
    如此一來,北邊的防守壓力就會驟減。隻需留下水軍和少數兵馬即可,出來兵馬去解南邊的困局。
    想到這裏,秦揚說道:“那這樣第二個問題就不用問了。”
    謝煜反倒來了興趣:“是何問題?為何又不用問了?”
    秦揚走動兩步,感慨道:“此次晉楚決戰之前,我一直好奇,十年之前晉國為何留下江北三城?”
    “哦?你是怎麽想的?”
    秦揚心中暗暗敬佩,晉國有高人,如此戰略絕不是尋常人能想出來的。
    “而今的局勢便是答案。江北有三座楚國的城池,楚國的水軍就不能封鎖西江,前線就是江北,楚軍勢必要在平原上跟晉軍作戰。眾所周知,晉人最善胡服騎射,但是不善水戰,乘船者十有九病。用江北三城作為利益交換,看似割讓了三座城,其實在戰略上牽製住了楚軍。一旦發生大戰,楚國舍不得這三座城,就必須集中大量的人口來此作為兵源,其中就不乏臨時征調的雜魚,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一項不占,隻要晉國聯合南邊的吳國,楚國必然腹背受敵,不敗才怪。”
    謝煜笑了幾聲,不置可否,又問:“第三個問題是什麽?”
    秦揚沉默良久,問:“晉國為何要跟楚國議和?直接度過西江,滅掉楚國不好嗎?”
    謝煜將石桌上的酒壺拿來。謝婉兒早就放下了碗筷,但是看兩人聊的正投機也不便出聲打擾。
    謝煜這次沒用酒杯,直接對著酒壺暢飲。
    “秦丞相,你覺得晉國如何?”
    秦揚嘿嘿一笑。他本以為謝煜是脫俗之人,想不到也喜歡聽好聽話。
    “晉橫跨中原,地域最廣,人口眾多,自然是天下霸主。”
    他本以為會說到對方心坎上,誰知謝煜冷哼一聲:“霸主?”
    謝煜舉起酒壺,痛飲一大口,隨後緩緩放下,望著池塘內的荷葉出神。
    “那為何晉國百姓不及楚國富庶?”
    秦揚眉頭緊鎖,不自覺搖了搖頭。
    謝煜繼續說:“國強而民不富,豈不是天下最可笑的障眼法?”
    秦揚更加疑惑,走上前來:“如此說來,豈不是更應該掠奪他國?”
    謝煜歎了口氣:“倘若晉國攻打楚國,這西江之要多少英魂才能填滿?就算渡過去,江南少有平原,晉國的騎兵如何發揮?這些都不考慮,我問你——”
    他轉過身,目光炯炯有神:“就算真的打下了,難道要把魚米之鄉的錢拿到北地嗎?久而久之,此地必反。而北地之人橫空得了告辭,隻會愈發的好逸惡勞、坐享其成。江南之地距離晉國都城數千裏,一旦揭竿而,北地也失去了援助,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也會布滿朝廷。你覺得楚國要不要打?”
    秦揚聽的一愣一愣,不由驚歎謝煜的格局。如果是打下來楚國,以晉國目前的情況,也就是一世之能者,千秋之罪首。
    “那應該如何做?”
    謝煜神秘一笑,不答反問:“秦皇如此凶殘之人,尚且明白這個道理,秦丞相身在青山,卻看不見青山了。”
    “原來如此……看來晉國也想和楚國通商。”
    “沒錯。”
    謝煜娓娓道來:“晉人本就多商賈。國家軍事再強,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就算可以稱王稱霸,基業也無法長久。而通商是真正的互惠互利,民富,國家才是真正的強盛,窮兵黷武,就算一統天下,用不了多久也隻會為他人徒做嫁衣。所以先為不可勝,打,是為了不打。”
    謝煜所說,振聾發聵,字字珠璣。秦揚深以為然,但莫名想到了張起。
    謝煜似乎猜到了他所想,補充道:“隻通商如同單腿走路,還應該注重吏治。這二者缺一不可,必須雙管齊下。”
    秦揚瞥了一眼謝婉兒,發現對方沒有看這裏,於是低聲道:“所以你借我的手血洗了榆安官場。”
    謝煜倒是沒有否認:“榆安鄰唐,來往經商者眾多,本應是納稅大城。然而此地官官相護,國家的稅收竟然被貪墨了八成,其中盤根錯節已經徹底腐爛。”
    若是以前,他定然按捺不住,畢竟在榆安折損了九十人。可現在他心中釋然,既然趙語柔馬上就可以平安歸來,一切的付出和犧牲都是值得的,再去計較已經沒有意義。
    事到如今,他也徹底明白了謝煜的想法。不得不承認,秦揚自認為格局和眼光遠差於對方。想到這裏心中頗有些闌珊之意,眼前的景色也暗淡了幾分。
    秦揚抱拳行禮,“多謝先生指點迷津,我現在終於明白來龍去脈了。”
    謝煜並未還禮,隻是淡淡地說:“秦丞相回楚之後,若有機會,還請多為了百姓著想。民若不富,國強亦是虛妄,一呼百應、揭竿而起,一切終究是鏡花水月罷了。”
    小雨漸漸停下來,天色也越發昏暗。
    謝煜返回桌旁,又平靜的看了一眼謝婉兒。可惜謝婉兒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全在秦揚身上。
    秦揚自然看得懂氣氛,問道:“婉兒,天色已晚,雨也停了,我們還是離開吧。”
    謝婉兒站起身,向謝煜行禮道謝。
    兩人剛要離去,謝煜突然喊住:“二位請留步。”
    秦揚不解其意,隻見謝煜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風輕雲淡地說:“秦丞相,莫要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
    秦揚無意之中看向謝婉兒,心中略感無奈。
    他確實不能讓謝婉兒受委屈,謝煜手上真的有兵。他隻是不願意打過來,可謝婉兒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就說不準了。
    “先生大可放心。告辭!”
    離開“清心居”,還是由關定邊送兩人返回。
    馬車裏,秦揚心事重重,反思著謝煜說的話。二人沉默許久,謝婉兒忽然自言自語道:“公子說的是對的,南先生不是壞人。”
    秦揚微微詫異。他知道“南先生”是誰,自然敢打包票。難道謝婉兒認出來了?
    “公子,他看我時並無惡意,我能感受的出來。我隻是好奇,他這麽在意我作甚?話說,公子是怎麽認識他——”
    “婉兒你發現了嗎,你今天特別好看。”
    “啊?”
    謝婉兒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扭過頭不去看他,但是青蔥玉指卻有意無意地撥弄著耳環。
    “你讓我保管寶物……我看裏麵有幾件女兒家的配飾,心想關將軍邀約定然不簡單,還是得撐撐場麵,省的公子被外人看扁了……你若不願意,我再放回去就是了……”
    其實秦揚並非違心地讚美。謝婉兒本就國色天香,今天稍稍增添了打扮,足以驚豔他人——隻可惜,“他人”太少,一個滿心都是家國大事,另一個還是親哥。
    “那財寶其實本來就該屬於你,算是我跟你借的。你喜歡什麽盡管挑選就是了,到時候拿出來一半作為沒回去的兄弟的撫恤金,剩下你來保管,作為咱們往後的吃穿用度。”
    謝婉兒忽然低下頭,小聲說道:“好,一切按公子安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