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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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小東山離京城隻有三十裏路, 且交通便利,馬車跑快一些, 半個多時辰便到。
    雲起這次隻帶了一青、二青和車夫三個, 一路上向兩個“小廝”打聽,京城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準備買回去給家裏的小和尚們。
    於是一青二青便從京城最有名的各種小吃點心,說到味道最棒的川菜館子、歌舞最美的秦樓楚館、嘴巴最損的說書先生、聲譽最好的鏢局……
    而後又提起京城的王公貴族們, 他們知道雲起不喜歡官場上那些起起落落的事兒, 便從街頭巷尾的傳聞趣事說起, 譬如哪家的大人最是懼內, 家裏的葡萄架子隔三差五要倒一次,哪家的爵爺最喜歡買古董,偏生又不識貨, 被人坑了一次又一次, 每次都嚷著再買這些破玩意兒他就是豬,卻每次都熬不過三五日便重新出現在古玩街上。
    這般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等快到京城的時候, 那些王公大臣的名字基本上都在雲起的耳朵裏過了一遍,二青話音一轉, 又說起一事:“聽說今天上午,三皇子殿下暴斃了。”
    雲起微楞, 若他記得不錯, 昨天到苦渡寺上香的人裏麵, 便有三皇子的名字, 不過他沒瞧見,但既然能冒著風雪上山,身體應該還可以,怎的就突然沒了?
    隻聽二青繼續道:“陛下說,恐三皇子染了時疫,令人立刻發喪,並下令不得登門祭拜,甚至整個三皇子府,都被暫時封了起來,說是要查驗,看還有沒有染病的。因怕引起恐慌,所以要等數日之後,確認沒有時疫,才會將三皇子的死訊告知百姓。”
    皇帝十二個兒子,如今隻剩了十一個了。
    雲起微微點頭,聽到昨天還接觸到的人的死訊,心裏總歸有些異樣。
    正準備聽下一則消息,卻聽一青接口道:“我聽說今天上午,有兩個官差,押送了一個叫曹銳的年輕人出城,說是發配邊寨的犯官家人,遇赦不赦。那個叫曹銳的犯人,模樣和三皇子劉銳……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話說的如此清楚,雲起想要聽不懂都難,問道:“四皇子和七皇子兩位殿下,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青二青對望一眼,眼中顯出些許詫異之色。
    他們將這等隱秘主動告知雲起,自然是因為雲起和這事兒有些關聯,誰知還不來得及解釋,雲起便已經想通此節。
    一青恭聲答道:“淩晨入城。”
    淩晨入城,皇帝上午便讓三皇子“暴斃”,封了皇子府,將正主兒改頭換麵發配邊疆……雲起本以為那兩位將人犯帶入京之後,還有漫長的官司要打,卻不想當今天子處置的如此迅速果斷,是該說這位陛下雷厲風行,還是該說他冷漠無情?
    雖說事關數十條人命,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由來都是一句笑話,在雲起想來,最可能的結果,便是這位皇子身邊的人被清洗一遍,而他自己,則被狠狠申斥一頓,徹底失去繼承大統的可能,再被禁足或軟禁一段時間。
    如今皇帝完全剝去他皇子身份,將他孤身發配邊關,很出乎雲起的預料。
    想到這位為所欲為慣了的皇子殿下,身份忽然急轉直下,成為最為低微的配軍,到邊寨苦寒風沙之地,自己洗衣服做飯種地,甚至還要被驅做苦力,雲起的心情頓時好了幾分,也忽然有些好奇,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同樣詫異的是,他這幾個“小廝”的消息,也未免太過靈通了些。
    這等隱秘,隻怕連文武百官、皇子公主都未必清楚,他們身在城外,卻早早便知道了一切。
    馬車進城,在一處街頭停下。
    “是這裏了。”
    雲起將一路記著各色點心、小吃的紙條交給青一,又掏出張銀票給他,道:“你們帶上馬車,去把這上麵的東西買齊了,再回來找我。”
    青一道:“這些事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公子我……”
    雲起打斷道:“這邊的事,我也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說完轉身跳下馬車,頭也不回的離開。
    ……
    “一笑樓”,是京城最大最熱鬧的茶樓,卻不是最貴最好的茶樓:地方大,但環境不怎麽樣,茶挺多,但味道不怎麽樣,人流量大,但往來的都是苦哈哈。
    但甭管老板掙沒掙上錢,起碼這地方人氣是夠的,不管什麽時候來,都熱鬧的緊。
    “一笑樓”底下是大堂,滿滿當當好幾十桌的客人,靠牆還有個小台子,偶爾有說書的、賣唱的,會在上麵來上一段兒,掙點茶錢。
    樓上環境稍好些,沒底下那麽吵,座位也寬敞,甚至還有幾間雅間。
    但所謂雅間,也不過是靠著欄杆的幾個座兒,用木板稍稍隔了下,不會被周圍的人幹擾,且一轉頭就能看見樓下的情景,不妨礙聽書聽曲兒。
    二樓最靠邊的雅間裏,這會兒正坐著兩個三四十歲模樣的男人,衣著打扮並不紮眼,但模樣氣度,卻和這茶館的氣氛格格不入。
    年紀稍長些的男人約莫四十來歲,生的高大英挺,唇上留著短須,眼神犀利,眸光輕掃間,便有一股無形的威嚴蔓延,令人心驚膽戰。
    他已算是世間難得的美男子,隻是與那看著年輕幾歲的男子坐在一起,僅從容貌上,便再看不出什麽亮眼之處,隻因坐在他對麵的男子,有著一張足以令天下絕大多數男女都自慚形穢的臉,氣質更是出塵。
    英挺男人聽著雅間外諸如“才女、香皂、豬油”之類的言語,很是快活,直接將手上的半個橘子扔進嘴裏,嚼了幾下吐出大把的籽兒來。
    見對麵的人瞥了他一眼,英挺中年男人毫不客氣的瞥回去,道:“怎的?兒女不爭氣,還不興我自個兒找點樂子?豬油才女……噗哈哈……豬油才女……這個稱呼……”
    他忍不住“吭哧吭哧”笑了幾聲,道:“你說,我怎麽覺著,連那‘明月幾時有’都帶了點兒油膩膩的味道呢?”
    見對麵的人低頭喝茶,全然沒有捧場的意思,男人隻得自己停下,雙手架在桌子上,一麵剝橘子一麵道:“對我來說,香皂這玩意兒,可是比那首‘明月幾時有’還要好的東西。
    “連我都替那丫頭冤的慌,明明做出來的是頂頂好的東西,結果卻弄得跟過街老鼠似的,那香皂鋪子要不是平兒開的,隻怕這會兒都給人砸光了。”
    他又扔了小半個橘子進嘴裏,道:“我說雲卿啊,那玩意兒你也用過……是好東西沒錯吧?就算是用豬油做的,又有什麽關係?不腥不臭的。”
    “雲卿”放下茶盞,道:“賣肉包子,算不算錯?”
    男人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挑挑眉,不說話。
    “雲卿”靠在椅背上,很沒形象的模樣,在他身上,卻散發出致命的慵懶意味,懶懶道:“賣肉包子當然不算錯,但是用肉包子假冒素包子賣給和尚,那就錯了。若那和尚吃包子的時候,又被人發現,害的他連和尚都做不成,那就更不能怪人家回來掀他的攤子了,不是嗎?”
    這事原沒什麽好辯的,男人也隻是隨口說說,又道:“比起那小丫頭冤不冤枉,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那個叫雲起的小孩子,到底怎麽看出他們用來洗澡的香皂裏,放了那玩意的?難不成真是個有道行的?”
    聽到雲起二字,“雲卿”唇邊不經意的勾出幾分笑意,悠然道:“或許……那就是個信口胡說的小騙子?”
    “嗯?”男人狐疑的回頭,眯著眼睛看向他:“聽起來你竟然很喜歡那個……嗯,小騙子?”
    “雲卿”低頭喝了口茶,淡淡道:“故人之子。”
    男人頓時大感興趣,連聲追問,可惜對方理也不理,隻得怏怏作罷,提起茶壺給“雲卿”斟滿,道:“這次還沒多謝你,要不是你幫我把那兩個小子拎回來,說不定今天我一下子就要少三個兒子了。”
    “順路罷了。”
    男人道:“那兩個也算是不錯了,引賊入甕的法子想到不錯,就是可惜錯估了他們那位三哥的腦子,若不是去接應的人是你……後果難料啊!
    “你說老三也是,怎麽就蠢成這樣?殺人滅口,還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兒,真以為別人是聾子瞎子不成?既然有本事調動軍隊,那就直接劍指京城啊,我還算他目的明確。”
    “雲卿”瞥了他一眼,不說話。
    劍指京城?那才是瘋了。
    男人又歎了一聲,聲音頗有幾分傷感,道:“天寒地凍,聽說老三出城沒多久,身上的襖子鞋子就被那兩個差役給扒了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邊寨。”
    “雲卿”道:“既然心疼了,大可把人再招回來。”
    男人淡淡道:“在我心裏,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聽說我的話傳到以後,他就跪地大嚷,求我賜他一死,求我給他留點尊嚴……他若真那麽有骨氣,就不該活著出皇子府。
    “死一個,是為了保住其他。我有十二個兒子,總要拿一個出來殺雞儆猴,讓他們聽明白我的底線。
    “爭奪家產不算錯,我也爭過奪過,看誰手段高明,輸贏生死自負。隻是有一點,別給我拿家底子折騰!”
    說到底,還是那二十四條人命的事。
    能哄得那些拿刀拿槍的給他們賣命,那是他們的本事,可是那些老實本分的百姓,卻是大潛的根本,現在便把他們當做草芥,日後還了得?
    “雲卿”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低頭安靜看著茶杯中的葉片起伏:說的這般大義凜然,不過是心如鐵石,對他那個三兒子,沒多少血脈親情罷了。
    男人大感無趣,忽然發現樓下不知為何,竟忽然安靜了下來,忍不住探頭一看,頓時愣住:“哈,顧雲卿你看,這小家夥,竟有幾分你當年的風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