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攏翠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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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自宿醉中醒來,驚覺額頭被陣陣清涼包裹,下意識摸向腰間,卻是可怕的空空觸感!於是蹭的坐起身來,一個濕噠噠的物事隨之砸到腿上,原來是一塊沾了涼水的絲帕。
絲帕泛著潮氣,沾濕了裏衣,讓我尚未徹底清醒的頭腦有些遊移。
四下裏一個環顧,這是我的臥房不錯,換言之,這是將軍府無疑,可是將軍府裏,又有誰膽敢不經過我的允許,除了我的軟甲,收了我的佩刀,甚至於,在我額頭上放了濕帕子呢?
不會是非紅,他素來清楚我的脾氣;還有,我的心結。
正自出神,房外響起扣門聲,規規矩矩的三聲,然後是非紅道:“將軍,您起來了麽?”
我隨手拿了件外衫披上,然後道:“進來吧。”
門被砰地一聲打開,是非紅攜了滿身怒氣進來,我在案前坐了,唔了一聲:“怎麽,大清早就有人惹了咱們的非紅小將軍?”
非紅張了張口似乎就要怒氣爆發,卻在看清我的那一刻僵了一瞬,繼而生生閉了嘴,反而改口質問我:“將軍!您穿的這是什麽!?”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這才發現自己隨手披的外衫,竟是一件女旦的戲服!電光火石之間,我猜想興許是昨日醉酒又耍酒瘋了,這猜想立刻讓我冷汗迭起,眼看非紅就要怒氣爆發,我隻好尷尬地抬了抬手想要安撫他,結果禍不單行,竟又叫我發現這戲服還是件斷了隻水袖的戲服,而此刻,我正露了一截雪白的胳膊在外頭,豪氣地想要搭上非紅的肩膀。
真是意外的驚喜,自然,非紅也被驚喜到了,因為就在我要搭上他肩頭的時候,他視我為洪水猛獸一般跳開了。
這下算是徹底安撫不住了,我做好了被非紅罵個狗血淋頭然後被慘淡禁酒的準備,沒曾想接下來叫非紅漲紅了臉痛罵的,竟另有其人?
“那個戲子,我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戲子?什麽戲子?
驚詫之餘,我不忘趕緊跟住怒氣騰騰的非紅,這小子此怒非比尋常,我實在不能放心他就這樣拎著刀在府裏亂竄。
可是我沒有料到,非紅竟然三步並作兩步地殺到了攏翠閣。
看著那高聳的閣樓,我咽了咽口水。此刻我身上無刀又無甲,恐高的毛病一起,竟比醉酒還要頭昏眼花,正打算認慫地打道回府,卻驚聞一聲尖叫劃破長空,接著,一個瘦小的身影直直從閣樓上跌落下來,小小的身量,似乎是個十幾歲的小廝!
甚至來不及細想,我頭皮就轟得一麻——那是閣樓最高層,再不快些,那小廝必死無疑!
我立刻飛身而起,多虧近年來的征戎生涯,讓我手疾眼快地接住了那小廝;不過,一切還是晚了,觸到這小廝身體的那一刻,那僵硬的觸感,就好像五年前我抱著父親的屍身——這小廝在掉下來之前就已經被人殺死了。
我抬頭,依稀看見非紅肅殺的麵,五年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他這般,怎會如此?人既已死,我再做不了什麽,於是終於能冷靜下來思索——我不過是像這五年來的無數次一樣醉了場酒,怎麽今次一朝醒來,竟發生了這麽多讓人心驚的事?!
非紅竟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廝?!
我不相信;然而非紅的視線不再向我投來,順著他的身影望過去,我終於看到了那高高的閣樓上,還有另一個一身青衣長身玉立的男子。
難道,他就是非紅痛罵連連的那個“戲子”?
即便就這麽遠遠地瞧著,我也能覺得那男子陌生又熟悉,而非紅氣勢洶洶地從他身後走過,竟沒有絲毫停留。上門算賬,卻牽扯無辜還放過事主,這決計不是非紅的作風——自非紅登上攏翠閣,不過短短半柱香時間,這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正自詫異和驚奇,懷裏還抱了具漸漸涼透的屍體,那廂,他們二人已然下了攏翠閣,一前一後地俱向我走來,氣氛怪異。
我將屍體穩穩放好,立起身來,等他們的解釋。
“將軍!您怎麽這樣就追出來了!”非紅顯然沒打算解釋,他利索地脫下披風將我裹上,然後不由分說地總結陳詞:“身為將軍,醉酒撒瘋,先禁酒三月以觀後效!”
“禁酒可以,”我肅穆看他:“不過,你要先解釋解釋,地上的小廝,身後的仁兄,都是怎麽回事?”
“他是細作。”非紅負手而立,一派篤定。
細作?嗬,宮裏的貴人們還真是性急。
“那他呢?”我看向他身後的青衣男子,冷不防被他的麵容給驚了一跳,“他又是怎麽回事?”
“他?”非紅一臉詫異:“他可是將軍您親自迎進府的戲子啊!”
“在下乃將軍的親點的刀筆人,”戲子上前款款施禮,“藝名昔言。”
唔,是該禁酒了,我摸摸下巴,竟不假思索地選了刀筆人——我昨晚的酒瘋究竟耍得有多厲害?
刀筆人,古時無紙,一應公文皆由人持刀,手刻上板,這手刻之人,便被稱為刀筆吏;到了現在,絹帛宣紙滿大街都是,印刷之術也廣為應用,於是自然不再需要刀筆吏;然而,王庭貴胄之家機密的信息,卻不能隨便拿到街邊書局去印,更不能隨手往紙頭上一寫,故而,他們仍需要刀筆吏,隻不過因為刀筆吏不再是官吏,所以便改稱為刀筆人。
就是說,我居然隨手點了一個陌生人,來掌管我將軍府的機密,還是當著梨園眾人的麵,就連退路也無!
我扶住額頭,感歎非紅禁酒令的英明。
“你隻說了你的藝名,”我開始有意為難他,“報上真名來。”
“在下無名,”他卻道:“請將軍賜名。”
“哦?賜名?”我挑眉,“若我叫你醜角呢?”我故意將“醜”字咬得沉重,想做刀筆人,總要徹底聽話才好。
“謝將軍賜名。”
他深深作揖,看上去恭順無比,似乎我的話就是聖旨。
“刀筆人不是那麽好做的,”他這樣的恭順卻讓我渾身不自在,“我不希望我的將軍府裏,再出現一個細作。”話畢,我甩袖離去,徒留他在青樹翠蔓中彎著腰,恭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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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將軍:咦?你是何人,怎敢擅闖我將軍府!?
非紅:將軍!此人定是細作!讓非紅取了他的狗頭!
醜角:……將軍府的人都是魚的記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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