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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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我都在想宗元蛟說的“癡心妄想”。
    隻可惜想了一路,我也沒有想明白,昔言究竟能有什麽妄想,竟讓宗元蛟這麽評價於他?
    是,邊境之戰他為了逼非紅動手,揭開非紅就是當年救我的那個少年這一層身份,確實借用了宗元蛟的部分兵馬,這才成功將我包圍於山坡之上;可是一來那些兵馬太少,根本構不成威脅,二來那些兵馬也並非是真正的叱奴軍死士,否則我和氏騎兵也不可能贏得那麽輕鬆……
    但是,就算那幾十個西蠻士兵是真正的叱奴軍死士,一旦對上我和氏騎兵,兩者硬碰硬之下,即便鬥個兩敗俱傷,他們也不可能成功將我俘虜了去!我對和氏騎兵的實力,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宗元蛟對我的實力也很了解,畢竟我襲爵之後所立的戰功,大部分都是因戰勝了他而得……
    ——原來如此!
    我靈光乍現!
    看來對於邊境之戰,宗元蛟是明知昔言不可能得勝的,但是,即便他清楚這一點,他卻還故意支持昔言實行邊境之戰的計劃!然後又隻給昔言一些冒牌的叱奴軍,好叫他壯了膽子愈發地胡作非為!
    所以,在邊境之戰一計上,宗元蛟可謂是實實在在耍了昔言一把!
    也是,這樣說來,昔言確實是有些癡心妄想了——畢竟宗元蛟都沒能打敗我、俘虜我,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細作,怎麽就敢張口就說“我要借叱奴軍去抓了和玉”呢?
    我若是宗元蛟、西蠻王,我也會想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動輒就癡心妄想的細作!
    ——原來宗元蛟竟是這樣想的!?
    樹影斑駁,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突然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恭維了!
    因外袍給了李蠻兒,日頭正毒,宗元蛟那繡滿了金線的裏衣在陽光下愈發得紮眼,可是奇怪的,我居然覺得他的背影莫名就順眼了許多!?
    “不是你急著要回去?”他突然回頭,一臉的欠扁和不耐煩,“怎麽走得這樣慢?”
    “要你管!”
    真是的,難得能說些讓人受用的話,結果一轉頭就又是這樣一幅“唯我獨尊”的臉!從前他還是二王子的時候可不是這樣!那時候他禮賢下士的姿態,可不知要比如今好多少呢!
    難怪沒人聽你的!
    我惡狠狠地想。
    “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
    他似乎有些無奈,伸手就來拉我,“你知不知道,你這愛走神的毛病可真是數十年如一日。”
    “你我相識也不過才五六年,”我甩開他的手,“少裝作很了解我的樣子!”
    “了解?我什麽時候了解你了?你給過我機會去了解你嗎?!”
    宗元蛟突然發怒了!他朝我吼著,氣得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我了解的那個人,是我的半師,是剛強的女奴,是一心為了我的榮光在戰鬥的女子!而她,叫做‘玉奴’!”
    我怔在當場,眼前倏忽劃過當年——我臥底在西蠻王庭的那一年。
    那一年裏,我確實教他武藝和兵法,我也確實於奴隸場打擂、守擂。可是那一切,都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盜得他的布防圖而已。
    我竟不知,那一年裏我處心積慮、算計不休的一幕幕,落在宗元蛟眼裏,原來竟是這樣的……可貴嗎?
    “我不了解和玉,我也不想了解和玉!我隻要當年的‘玉奴’!”
    宗元蛟這樣吼著,我看著他歇斯底裏的表情,心裏隻有驚詫。
    自重逢,宗元蛟就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無論是初見時的冷漠疏離,還是對戰時的酣暢淋漓,亦或是炸花樓時的絕情斷義,宗元蛟,自重逢以來就給我一種真正西蠻王的氣派。
    可如今他麵對我,竟失控地像個孩子!滿臉滿口都是耍無賴一般,固執地向我討一個從未存在過的玩具。
    沒錯,當年的“玉奴”就是個玩具,至少對我而言如此。
    她不存在,她是假的。
    真實的是和玉,是一個為了複仇什麽都能做的出來的女人!騙取信任,再背叛信任,為重獲信任,甚至能用火藥炸掉一座花樓!
    “你想要當年的玉奴?!”我也怒了,卻怒得毫無道理,“好啊!讓我父親活過來!然後保證兩國再無戰事!讓我和氏一族再無用武之地!你能做到嗎?!”
    世道艱難。
    人更難。
    而我掙紮求存這經年,從不曾發出過如此不講道理的詰問。
    莫名的一場爭端,從莫名的好感開始又從莫名的詰難結束。
    結果,我氣喘籲籲,宗元蛟也氣喘籲籲。
    “是我說錯話了。”
    終於,我厚著臉皮先開了口,“是我逾矩了。”
    “當初是我騙了你,又間接害了你父王,你恨我是應該的,我沒有任何立場還口。”
    “若你不想再見到我了,那就終止我們的盟友關係罷,我的事情,本也與你無關。”
    “你原本就沒有責任……”
    我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然後一下子跌坐在地。
    我知道有淚水洶湧而出,但非紅不在,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才能止住。
    不遠處,幾隻燒焦了羽毛的仙鶴在走著,依舊是儀態萬千,隻是它們叫聲中的焦慮和咒罵,叫人避無可避。
    宗元蛟走過來,我轉過了頭。
    我還從沒在他麵前哭過。
    畢竟當年,從一開始我就打算利用他,而為了能利用他,我就必須要讓他高看我,所以,我不得不時刻表現出自己獨一無二的價值;而一個遇事就情緒失控、哭哭啼啼的女人,對堂堂西蠻二王子來說,絕對毫無價值。
    他識趣地退了回去。
    他很聰明——
    因為他知道他做不到的,我說的一切他都做不到,所以退步抽身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本來嘛,他就沒有責任更沒有必要去做。
    “抱歉……”我囁喏出聲,埋下頭,“你先回去吧……我、我等一下……”
    “好,”宗元蛟想來也不願留在這裏看女人哭,“不過玉奴你要知道,玉奴是存在的,她現在也存在著,她就活在你身上。”
    “我宗元蛟,不會為了隨隨便便一個假人或是空殼,就交付自己的信任。你既做到了,那就說明玉奴是真實的。”
    “你不願我留在這裏,那我就走,不過,孤王既然答應了你我的盟約,那麽在雙方目的達成之前,盟約不會作廢。孤王一言,便是王命!”
    然後,四下裏寂靜無聲,連仙鶴的咒罵都聽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終於止住,我一抬頭,就見一個人好端端地坐在我對麵。
    是宗元蛟嗎?我揉了揉眼,卻還是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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