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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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餘燃趕到操場時,比賽早已結束。
秦可坐在休息區,看見了在人群中穿梭的餘燃,忙舉起手招呼道“燃哥!”
“沈遲呢,怎麽沒看見他人,比賽不是快開始了嗎?”餘燃衝過來,頂著滿腦袋的汗,神色焦躁。
見秦可沉默了兩秒,餘燃心底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這樣的,學校說,怕學生中暑,於是趁太陽縮進去,把比賽提前了。”秦可又記起沈遲和他說過餘燃手機沒電,趕忙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後安慰對方“現在是兩點二十分,燃哥,你沒有遲到,不要自責。”
餘燃僵在原地,剛才因為快速奔跑而劇烈跳動的心髒沉寂了下來。他仿佛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渾身冰涼。
“那沈遲呢。”餘燃回過神來,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急忙問,“他一個人跑的?”
“對,遲哥他沒讓別人陪著一塊跑,但他拿了第一誒!”
“他人呢?”
秦可忙說“去教室了,你可以回班找他!”
餘燃飛速扭頭就跑,秦可看著他急衝衝的背影,趕緊拔起聲音喊“沈遲沒有生氣!燃哥你別太內疚。”
他當然知道沈遲不會生氣,他隻是......
他隻是有點心疼而已。
*
餘燃一路狂奔,抄了最近的小路趕到崇理樓,沒有學生的教學樓安安靜靜,餘燃聽見自己心髒嘭嘭狂跳,腳步聲盤旋在空蕩蕩的樓梯間內。
終於趕到了教室門口,他猛地推開門,大喊一聲“沈遲!”
這一瞬間,周圍倏然寂靜。窗外的驕陽給教室鍍上了薄薄的橙金,溫暖的光線裏浮動著微小的塵埃,書桌上未合上的紙頁被老舊空調的冷風拂得微顫。
沈遲站在教室角落,怔怔地看著滿臉焦急的餘燃,手裏似乎還拿著什麽。
“你來了?”沈遲無奈扶額,“我還特地跟秦可說了讓你別來找我,我馬上就回去的。”
“我......咳咳咳。”餘燃嗓音沙啞,猛然吸入一口冷氣,結果被嗆得眼眶微紅。
“怎麽了?是不是跑得太快了?”沈遲大步走過來,有點擔心。
餘燃擺擺手,反手關上門,看見他的手裏拿的東西的時候又愣了一下“這是.....”
沈遲低頭,然後說“你的手機不是沒電了嗎?我充電寶沒帶,想著跑完剛好上來拿一趟,你回來恰好能用。”
餘燃有那麽一瞬間的眼熱,他想開口,但喉嚨像被洶湧而至的情緒堵得嚴嚴實實,以至於什麽話也說不出。
“你其實不用著急。”沈遲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等你的。”
時間與空間仿佛發生了交錯,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倒退到十年前,金燦的夕陽傾瀉在茂盛的樟樹下,有風刮過葉間嘩嘩作響,他看著六歲的沈遲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然後低聲說著“我會一直等你來找我。”
後來發生了太多事,餘燃曾經也想質問對方為什麽言而無信,但此刻畫麵重疊,他又感覺那些都不重要了。
橫亙在他們間的四年把他們雕刻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餘燃曾經認為這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所以選擇了放棄。
可當他不死心般地再次回首,卻發現沈遲已經自己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了。
他沒有放棄,無論是擺在床頭櫃上的合照,還是兩天前他無意間看見的沈遲書櫃裏夾著的北城大學的招生簡章。
亦或是每當他望著自己時,眼睛裏掩藏不住的慶幸與欣喜。
周圍仍然寂靜,但餘燃卻聽見了自己內心深處止不住的轟鳴。
“沈遲。”餘燃啞著聲問他“如果,我沒有回來,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回到齊安......”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沈遲打斷了他。
“我會去找你。”
“就算等不到你,就算你把我忘掉了。”
“餘燃,回去的路太辛苦了,你隻要往前就行了。我會努力跟上,不要因為我回頭。”
餘燃抬眼,發現沈遲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紅了眼眶。
他這才想起來,他好像也往回奔跑過,隻是摔了個遍體鱗傷。
*
四年前,北城。
“陳雪,無論如何,你總得問一下孩子的意願吧?你把他騙到北城,有沒有考慮過過餘燃的心理狀況。”
“我問過他,他不願意來我有什麽辦法,難道把他放在齊安就是對他好嗎?”
“可是你看看現在燃燃成什麽樣了?你看他還願意理你嗎?”
“你說得對,你沒錯,你在孩子麵前做慈父,這惡人不就得我來當嗎?餘景承我問你,要是餘燃不來,你要怎麽辦?!”
......
房間外的父母又一次因為他開始吵了起來。
餘燃坐在潔淨精致的房間裏,周圍不再是灰撲撲的牆,書櫃也從掉漆的木櫃變成了更加精美的玻璃書櫃。
他的房間采光很好,晴天的時候陽光能把整個空間都灑滿,明亮又溫暖,比以前陰濕潮黴的房間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餘燃怔愣著,腦袋空空的,他感覺自己落不到實處,身體就像裹了一層看不見的繭,那些溫暖、舒適以及觸手可及的美好他都感受不到。
明明床是柔軟的,空氣幹燥清新,窗外也是他從未見過的繁華景象。
但是五感斷了觸,神經接收不到信息,大腦也無法回饋反應。
餘燃站起來,拉開紗簾,眼下車水馬龍,但他卻抬起眸,似乎想看見些什麽熟悉的東西。
但是沒有,隻有空蕩蕩的天空。
突然,房間外的爭吵聲停了下來,有人在敲他的門,餘燃想說“進來”,但唇張了很久也沒能發出聲音。
好疲倦,感覺像是被人抽去了精力。
實話實說,他隻想睡覺,或許在夢裏他還能更開心一點。
門被推開了,餘燃回過頭,看見的是滿眼通紅的陳雪。
她為什麽要哭,餘燃搞不明白。明明應該哭的是自己,為什麽她看上去比他還要委屈。
“燃燃,有什麽想吃的嗎?媽媽帶你出去吃?外麵什麽都有,想去遊樂園玩嗎?還是去博物館看看,動物園也可以,來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念叨要去看老虎嗎?”
“不用,我想休息。”
一句話,讓陳雪再也說不出什麽來。
她抹了一把從眼尾淌出的淚水,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從口袋裏拿出了一部手機。
她遞給餘燃,蹲下來低聲安撫“這是媽媽給你買的手機,裏麵有電話卡,你可以給沈遲打電話,和他聊天。你記得他們家的電話號碼對嗎?”
餘燃的眼睛這才亮了一點,他接過,然後點點頭,說“謝謝媽媽。”
陳雪聽了這一句話,卻是再也繃不住,眼淚流得更凶了,她連忙背過身,喉嚨沙啞地回答“不需要道謝,是媽媽該說謝謝。”
說完她連忙走出了房間,怕繼續呆下去會控製不住自己。
餘燃低下頭,看著手裏嶄新的智能手機,摁開開關,不熟練地擺弄了好一會兒,才打通了電話。
“喂?請問是誰?”
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餘燃忽然喘了好大一口氣,似乎此時此刻才學會呼吸,第一次能夠感受到那些新鮮的空氣,以及裹在身上的溫暖的陽光。
“喂?”
餘燃沒能夠發出聲音,他很想哭,但是眼淚卻怎麽也流不出來。
“喂?是燃燃嗎?餘燃,是你嗎?”
“沈遲。”餘燃終於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沙啞幹澀,充滿了委屈和悲憤。
“燃燃,是我,聲音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還是受了什麽委屈?不要哭,你不要傷心。和我說,我在的。”
沈遲一連串的問題餘燃回答不上來,他隻是感覺到眼眶濕潤了,堵在心口的眼淚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好像哭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快睜不開,久到沈遲安慰的話也逐漸變得沙啞。
“我回不去了沈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會見到的,我會去找你的。燃燃,你回不來了我就去見你。你在那裏乖乖等著我。”
“我要等你多久啊。”
“初中畢業,初中畢業我就去看你,等我考上北城的大學,我們就又能天天在一起了。”
餘燃低著腦袋,聲音裏充滿了難過與委屈。
“可是我現在就好想看見你。”
沈遲沉默了。
他又何嚐不是,餘燃不在身邊的每一刻都是那麽地難熬,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灰蒙蒙的仿佛世界都在坍塌。
明明周圍都是餘燃陪伴過的痕跡,但他再也握不住對方的手,也再也聽不見他呼喊自己的聲音。
餘燃的手那麽溫暖,熱熱的,軟軟的,他曾經一直握著,但是現在手心裏隻留下了無邊的冰冷。
似乎隻有他在這個充滿了回憶的世界裏孤獨著,有時候目光不經意落在哪一處,他都會精準地回想起和餘燃的回憶。
這是痛苦的清醒。
“我也想見到你,我也想你。”
沈遲緩緩地閉上眼,聽著餘燃壓抑的抽噎,骨縫裏都泛著疼。
但他沒有辦法,隻能這麽疼著,他不能絕望,更不能放棄。
如果連他都撐不住,那自己和餘燃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