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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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過電話後,餘燃的心情看上去明朗了一些,但依舊習慣沉默。

    陳雪以為餘燃是不熟悉北城,就帶著他在周圍逛了一圈,隨後等到開學,就趕緊把他送到了學校。

    等餘燃在學校認識了新朋友,齊安的那些事也就淡了。陳雪這樣想。

    但剛開學半個多月,陳雪突然接到了班主任打來的電話。

    她說餘燃在學校鬥毆,把兩個學生打進了醫院。陳雪聽到的那一刻完全不可置信,她停下手裏的事,匆忙趕到學校。

    她走到辦公室門口,卻看見滿臉陰鬱的餘燃被幾個家長圍著訓斥,或許是聽見了她的腳步聲,餘燃懶懶地抬起眼,卻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又垂了下去。

    那一刻,陳雪的內心是震撼的。

    她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能把一個乖巧陽光的孩子變成這樣,且罪魁禍首還是她自己。

    她在辦公室給那幾位家長道了歉,盡管她聽見事件的起因是那幾個孩子把餘燃的書包扔進了學校的人工湖。

    那幾位家長見她態度誠懇,又想到是自己的孩子先招惹是非,就沒再追究。

    回家的路上陳雪不停給餘燃解釋,說自己也是迫不得已,這個學校是餘燃爸爸找人托關係才把餘燃送進去的,也是為數不多能接受餘燃入學的學校。

    如果餘燃被退學,再找學校就很麻煩了。

    抱著自己的書包,餘燃沒有說話,陳雪心疼他,想替他拿著,餘燃不肯。

    他一路上什麽話也沒有說,走進臥室,鎖門,然後從書包裏拿出了那封濕漉漉的,墨跡混成了一片的信封。

    這是畢業的時候沈遲給他寫的,很長,足足有五頁,但是現在每個字都看不清了。

    餘燃就這麽僵坐著,盯著手裏模糊的信,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整個房間變得昏暗,才把信妥善地收了起來。

    *

    餘燃因為鬥毆被罰在家思過七天,那幾個霸淩他的學生也被懲罰記過,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餘燃看著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給沈遲打了電話。

    “喂?燃燃?怎麽現在給我打電話了?”

    沈遲的聲音很小,似乎是趁著上課偷偷溜出來接的。

    餘燃怔了一下,才發現現在是對方上課的時間。

    “你在上課?”

    “嗯,數學課。”

    餘燃驚呼出聲“那你怎麽接的電話?”

    沈遲自然不會告訴餘燃他天天把手機藏在桌麵上,還把手機調成了震動。

    “不重要,接到了就行。對了,你沒有上課嗎?”

    “沒有。”餘燃囁嚅著回答,“我被罰在家思過。”

    “發生什麽了?”沈遲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擔憂。

    “我打架了。”

    “打架?”沈遲愈發震驚,“你怎麽會和別人打架,被欺負了?”

    “他們把你送給我的信弄壞了。”餘燃說著說著更加生氣了,“我當時就應該一腳把他們踢進湖裏麵讓他們給我撈上來。”

    “別生氣了,我再給你寫一封。”沈遲安慰他,接著又問,“他們平常欺負你嗎?”

    “沒有,誰敢惹我啊。”餘燃矢口否認,但又忽然小聲問,“不過要是他們欺負我了你要怎麽樣?”

    “跑去北城,再揍他們一頓。”沈遲篤定地回答。

    餘燃不禁笑了,但也隻把沈遲這句話當做隨口一說的安慰。

    但他不知道,沈遲其實說的是真心話。

    “好了好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餘燃的語調忽然變得輕鬆起來,“我馬上就能回到齊安去看你了。”

    “真的嗎?”沈遲驚喜萬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緊張地又問了一遍“這......真的嗎?”

    “對,反正一個星期關在家裏,剛好有空回去看你。”

    沈遲笑了,自餘燃走後第一次露出這麽開心的笑容“那真的是太好了。等你回來我就跟學校請假,抽幾天時間來陪你。”

    “行啊。”餘燃調侃他,“你趕緊去上課吧,再聊下去我怕你們數學老師親自來抓你。”

    “好的,那我掛了,你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立馬給我打電話。”

    “行。”餘燃幹脆地回答,然後聽見了響起的滴滴聲。

    放下手機的那一刻,餘燃臉上的喜悅瞬間被抽得一幹二淨,他沉著臉,臉上的神情宛如窗外的天氣,醞釀著一場瘋狂的暴雨。

    他背起鼓囊囊的書包,手裏拎著一個行李箱,這些都是他背著父母提前收拾好的。

    今天陳雪和餘景承不在家,他才能自己一個人溜出去。

    餘燃提前托學校旁邊的網吧老板買了車票,其實如果那天那些人不來招惹他,他也要去把那幾個傻逼揍一頓。不過剛好撞他槍口上了,餘燃也樂得趁這機會出了口惡氣。

    他毫無留戀地走出家門,撐起雨傘離開了這個漆黑一片困了他兩個多月的囚籠。

    *

    雨越下越大,大到有些不正常,餘燃下了出租車,一邊撐傘一邊拖著行李箱。

    有些吃力,但是想到一天後就能回到齊安,這些麻煩就變成了甜蜜的煎熬。

    雨聲很大,混合著堵車的喇叭鳴音和刺耳的刹車聲砸進耳朵裏,像砸碎了一麵玻璃,四分五裂的碎片把耳道刮得皮開肉綻。

    餘燃往前走,抬頭看見人行道的綠燈亮了,嘴角揚起了一抹燦爛的笑。

    過了這條馬路,就到車站了。

    他抬步往前走去,北城的道路很寬,餘燃走得很小心。

    腳下的積水有些深,沒過了鞋底,踩上去噗嗤噗嗤的。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就在餘燃即將走到道路盡頭時,一聲轟隆的引擎聲猛然如雷鳴般在耳邊炸開。

    餘燃驚懼地扭過頭,隻見一道紅色的影子朝他猛衝而來,對方看見他,連忙握住刹車,但輪胎和地麵的摩擦力被雨水中和,速度沒有絲毫降低的趨勢。

    這情形根本來不及閃躲,餘燃隻能下意識拿行李箱擋在身前。他發誓,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迅速的反應。

    行李箱緩衝了撞過來的摩托車。但餘燃還是被撞飛了。他感覺身體騰空了好久,然後才重重摔落地麵,背上的書包給他進行了二次緩衝,幸好包裏都是衣物,並不堅硬。

    但是他的後腦勺似乎被什麽銳利的東西劃過,一股鑽心的疼痛刹那間蔓延開來,占據了全部意識。

    餘燃感覺渾身支離破碎,他不知道骨頭有沒有碎掉,好像碎了,也可能是折了。但他來不及思考,眼前一片模糊。

    完蛋了。他忽然想。

    沈遲等不到他,會不會生氣啊......

    好不甘心啊,明明就可以見到的。

    他明明馬上就能見到他的。

    想到這裏,餘燃就猛地失去了意識。

    鮮紅的血液緩緩暈開,隨著水流綻開在攥著車票的手邊。

    *

    齊安今天陽光明媚,下午的課很快就結束了,但沈遲仍然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點,最好直接越過等待,暫停在餘燃回來的那一天。

    但急切的心情很快被一通電話擊得粉碎。

    是餘燃的手機打來的,但是通話人不是餘燃,好像是醫生或者是其他什麽人,沈遲恐懼到分辨不出。他隻聽見對方說餘燃出了車禍,流了很多血,正在搶救。

    沈遲刹那間感覺天地顛倒,全身的血液刹那凝固,他死死扶住旁邊的欄杆,抖著聲問“現在情況怎麽樣?”

    “他的情況不好說,你趕緊趕到xx醫院來,你不是他哥哥嗎?他的手機通訊錄沒有其他備注,隻有你一個,你要是知道他父母的電話趕緊聯係他們。”

    沈遲臉色慘白,他感覺渾身脫力但依然顫抖著開口“好的,我馬上求求你們,一定要救好他。”

    他飛速掛了電話,然後立即打給餘燃父母。

    陳雪聽完後差點昏厥過去,他們火速趕到醫院,卻連餘燃的麵都見不到,隻能在急救室外麵等候。

    三個多小時後,餘燃才被推了出來。

    幸運的是,除了腦袋後麵的傷勢比較複雜,其他地方的傷不算嚴重。醫生說後續照顧得好,就不會留下後遺症,隻是傷痕可能要留疤了。

    陳雪和餘景承這才放下心。

    *

    蘇芸聽說這事,立馬訂了和沈遲去北城的機票。

    最近的車票也要等到後天,但沈遲沒來得及出發,就接到了陳雪打來的一通電話。

    “是小遲嗎?我想和你談一下。”

    沈遲覺得,這是他這輩子最難受最痛苦的對話。

    上一次,陳雪和他講餘燃去北城的事,他還麻痹自己,這都是為了餘燃的未來考慮,就算無法見麵,也還能和對方聯係。

    但是這次,陳雪卻對他說

    “小遲,阿姨希望你和燃燃不要再聯係了。你們聯係得越頻繁,燃燃回去的就更加強烈。”

    “我們也是無可奈何,這一次他離家出走幸好撿回了一條命,但是下次呢,我們又能怎麽才能留住他呢。”陳雪的聲音變得哽咽。

    “阿姨也隻能求你了,燃燃他太執拗,一時間跨不過這道坎,但其實你們這個年齡有什麽事解決不了呢?再過半年,就會發現這些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

    “燃燃放不下,小遲你就狠一狠心幫幫他行嗎?”

    之後陳雪又和他講述了事情經過,沈遲這才知道,原來餘燃是瞞著他們偷偷溜出來的。

    他太想回去,太想見到自己,在去車站的路上被一輛超載的摩托車撞進了重症監護室。

    她也和沈遲說了餘燃真實的境況,每字每句就像是一把把尖刃把他的心髒插得千瘡百孔。等他聽完,隨之席卷而來的是滔天洶湧的內疚。

    他後悔了,他不應該放餘燃去北城的。

    或者再往前追溯,他不應該去招惹餘燃,他就活該一個人孤獨著,而不是貪戀那點溫暖,把餘燃拉進他的世界,最後害得他遍體鱗傷。

    都怪他。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拉著餘燃不放。

    他才是餘燃一切不幸的根源。

    沈遲聽見心底傳來一句句痛斥。

    手機又響了一聲,他收到了陳雪拍下的,餘燃恍無聲息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往日笑容盎然的臉上此刻毫無血色,渾身遍布傷痕,脆弱得似乎隻要觸碰一下就會失去呼吸。

    這幅畫麵是他多年後仍在深夜驚醒的噩夢,也是他往後每次擁住餘燃時心底湧起的一陣後怕。

    沈遲渾身冰冷,胸口一陣窒悶,他忍不住蹲下身大口呼吸,緊接著心髒傳來一陣陣劇烈的抽搐。時至今日,他才明白什麽叫刻骨的痛,就像有人用匕首,殘忍地剖開你的胸膛,把你護在心裏的東西撕裂出來,然後當著你的麵砸得粉身碎骨。

    但沈遲不一樣,他還要自己親自動手。

    他抖著手,給餘燃的手機發送了最後一條短信。

    “餘燃,別回來了,我不會等你了。”

    霎那間,身體恍如千斤重,但靈魂卻空蕩得滿目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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