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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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人在弱冠之前都是太傅的學生,平日裏周淇一句句“太子哥哥”的叫著,蕭禮也對這個癡迷字畫的小子頗為照拂。
    但那是平日,此刻聽到這些話,周淇有些不自然地抬頭。
    他站在陰影裏,容色慘白如紙,一片黯淡之中,隱約可見他瘦削的雙頰,恍惚間似乎已經失了當年的風采。
    見周淇默默不語,蕭禮也並不著急。隻見他坦然坐下,把玩著他書房筆架上的一支羊毫筆。
    良久,他蘸了墨汁在紙上一筆筆寫著什麽。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若一個月後,你的夫人再有興風作浪之舉,我親自處理。”
    這一句說得甚是平靜,“親自處理”幾個字說得緩慢,卻隱含殺氣。
    周淇張著嘴無聲,良久才說出一個“好”字來。
    那明明是他的書房,他卻僵直地立在原地,待蕭禮離開了很久,他依舊站在暗影裏未曾挪動半分。
    又過了許久,日影西斜,一縷夕陽的餘暉灑在了書房內的案幾上。
    周淇怔愣的眼神看過去,這才瞧見太子殿下留了一行字在案上。他挪步過去,剛把紙拿起來就著夕陽看了一眼,便癱坐在地上。
    紙上寫的是書冊的名字——
    《豐羅人物誌》
    《地物考》
    《南齊書上下卷》
    全部是上次書閣起火後,眾人合力都未能救下的典籍。
    這些書冊無比珍貴,尤以《南齊書》為甚,他周家自負藏書頗巨,算來也隻有殘破的《南齊書下卷》而已。
    若蕭禮將這些燒毀的典籍公之於眾,必然有朝臣請求徹查書閣起火因由……
    而太子殿下既然能夠在此情此景中寫下典籍的名錄,必然已經知曉,這縱火之人是誰了。
    他慘淡地笑了笑。
    枉他以為自己瞞得甚好,枉他自欺欺人許久……原來蕭禮一直都看得清楚,隻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那她……自然也看在眼中了。
    她小時候就比別人都聰明許多,這些小小伎倆想必也是早已識破。
    不知為何,想到這裏,周淇一雙眼微微紅了紅。
    最後一絲日光也耗盡了,此時的他恍若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人,漂亮的眼瞳中光彩盡失。明明屋內是一絲光亮都不在了,偏偏管理書房的小廝還是沒有進來添置燈燭。
    也好,若是小廝進來,看見他們一貫皎潔如玉地公子這般坐在書房內,必然要嚇一跳的。
    月上中天,安靜的書房門被人緩緩打開,從裏麵走出了一個瘦削的身影。
    一行巡邏的侯府侍衛見了,警惕地打著燈籠看了又看,這才確定,這人是自家的侯爺。
    “侯爺!我當您同太子殿下一道出去還未歸呢!”管家聞訊急急跑來,當先替自己辨白了一句。
    “夫人呢?”
    “侯爺您……”他的嗓音因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而沙啞,驚得管家不由脫口問道。
    見管家不回答,周淇也不在乎,他苦澀的笑了一聲,啞著嗓子說:“罷了。”
    管家靜立在一旁,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
    “我出去散散心。夫人若是問起……”他說這話的時候,想起了辛雪鶯在他麵前不經意顯露出的淩厲目光。
    他原想著能用關懷與愛意融化她,誰料事態惡化了呢?
    世事如棋局,他卻隻善筆墨。
    半晌,周淇歎了口氣:“就說……我被叫去宮裏了。”
    他的語氣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要想盡無數理由,才能幫自己逃離這是非之地。
    “這……”管家有些為難。
    他人已經走過了假山石,往府門口的方向去了。
    察覺到管家還跟在他身後不肯離去,周淇又丟下一句話:“她砸什麽你便讓她砸。”
    這句話說得了無生趣。
    他離去的背影也黯然蕭索。
    ……
    此時,周淇看著身側的嬌妻,她的目光幾番跳躍,終是匯聚在薛齡所在的方向。
    那裏,那女子從容自得地同諸位使臣談話,間或站在蕭禮與帝後身邊,充當隨行譯語人的角色。殿中人瞧見了,無不讚一句太子妃姿容端麗,儀態萬方……
    然後,果不其然,他從辛雪鶯的眼神中看到了無限憤恨與怨毒。
    他獨自落座,有些煩悶地飲了一杯酒
    隨即便是“咚”地一聲,空了的杯盞被他放在桌上。
    周淇鄭重地將衣衫上下整理了一番,起身離開時,眼神中有少見的堅定光芒。
    “煩勞小公公去殿上給太子妃帶句話,就說永安侯府周淇,同她有要事相商。”
    小公公領命前去。
    而就在紫金衣袍的周淇消失在案幾之前,與幾位夫人攀談的辛雪鶯,正用她那雙靈動的眸子,朝自家夫君離開的方向望去。
    沒過多久,大殿西側出口的回廊上傳來環佩輕響,周淇回身看去,便見薛齡帶著侍女從容而至。
    “侯爺有何事,這回廊風急,怎的不去殿內說?”薛齡大方一笑,當先揚聲問道。
    她可不願再生流言事端。
    周淇無聲歎了一口氣,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一陣沉默過後,他不再猶豫,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道:“太子妃殿下勿怪,我是為《秋江芳華圖》而來。”
    “哦?”薛齡的聲音如常,神色也清冷依舊,隻是手不自覺的抖了抖。
    半晌,她輕笑一聲,同身側的侍女道:“阿叢,天冷了,你去將我的披風拿來。”
    阿叢點頭,快步離開,想著今日自家小姐的披風不知帶來了沒有,等下還得去小歲昔那裏問問看……
    隻是,待阿叢走後許久,空氣中彌漫著的尷尬氣氛越來越濃重。
    若這是一年之前,麵前的男子是薛齡期盼多年,最想在長安城中見到的人。誰能想到僅僅一年多的時間,她曾到處打聽的人站在她麵前,她卻發自內心地想要逃開。“殿下見諒,我要這幅畫……不為別的,隻為了結過往……”周淇開口在長久的沉默中開口,似乎有千百句要解釋,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他再多說一句兩人小時候的事
    ,自家夫人心中便會多一分不快。他心思千回百轉,腦中辛雪鶯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於是他頓了頓,打算就此閉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