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父不慈子不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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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芽就是在這個空檔,拎著一屜食盒進了院子。
    食盒裏鮮香四溢,還夾著藥草的香氣,正是剛出鍋的顏氏滋補雞湯,其中補氣血的藥包由劉三點特供。
    婚期定得這麽近,顏氏榮登最緊張人士第一位。
    她像天下所有待嫁女兒的親娘一樣,心裏還悄悄地為蘇芽拿著一口氣: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沈淮太有出息,將那金榜題名的飛揚意氣給拿在了前頭,既如此,那這洞房花燭又怎能有遺憾?
    她看看身上還帶傷的蘇芽,再看看消瘦甚多的沈淮,自覺肩上扛起了巨大的責任:“不行,你倆得補,得好好地補!”
    隨即她便一頭紮進廚房,先整出了一鍋雞湯,緊趕著讓蘇芽趁熱拎過來和沈淮一起喝,還特別叮囑:“成親是個體力活,從早忙到晚,累得不成樣,你倆聽話,可要好好地補著!”
    顏氏隻不過說了句平常話,卻不曉得自己家的女兒心思活絡,早已悄悄地遍閱群書,將這一句“體力活”聽出了別樣滋味。
    蘇芽心中有鬼,麵紅耳赤地拎著食盒走了一段,想著沈淮康複不錯,做體力活總不成問題吧?她腦子裏暇光四溢,咬著嘴唇邊走邊偷笑,東扯一條花枝,西甩一片嫩葉,本就雅致的宅子被她走出了一路春光。
    怎知一進沈淮的院子,就聽見屋裏傳來一聲喊——
    “沈淮!你當初可是答應過老祖宗,不為難我們的!”
    陌生的聲音,提名道姓的內容,這喊話人的身份並不難猜。
    蘇芽遲疑地停下腳步,旖旎的心思退去,原來沈淮的父親竟然已經來了。
    隻是顯而易見,父子相聚的氣氛不甚好,蘇芽微皺了眉頭,拎著食盒欲往回走,這不是適合她露麵的時候。
    然而沈父的下一句話,叫停了她的腳步。
    “難道你還想在這裏弑母不成?”
    弑母?
    蘇芽回身,重新打量院子,房門大敞著,高峻和徐遠都不在,那是隻有沈淮和他爹在房中?
    她心中瞬間難受起來,一種類似於護犢子的心情油然而起:這是個什麽爹?沈淮死裏逃生,尚且病弱,正需要關懷,可是這爹悠哉悠哉地過來不說,來了卻見麵就為難兒子,像什麽樣子?
    這下她便不能走了,院門雖與裏頭頗有些距離,可若想聽清屋裏的對話,也盡夠了。
    屋裏很安靜,隻有沈父粗重的呼吸。
    他這般謾罵,沈淮定然傷心。
    蘇芽關切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便聽見一聲嗤笑劃破空氣。
    “幾年不見,父親還是這麽沉不住氣,您如此有恃無恐,莫非——”
    沈淮放下扶額的手,慢慢地將視線沉沉地壓在沈父身上,“竟以為我不敢不成?”
    他削瘦鋒利,看沈父如同看著一堆血肉,眼神裏放著血腥味兒。
    沈父不防他瞬間變臉,驚懼地往後退,跌坐在椅中,“你……”
    沈淮掀開被子,緩緩坐起,也不穿鞋,隻將兩條長腿落下,赤足穩穩地踩在床前踏幾上。
    陽光恰在此時躲進雲中,室內光線暗淡,他的臉便掩映在陰影中,白色中衣反射的微光映著他的雙眼,格外蒼白陰鷙,說出來的話更是狠得瘮人。
    “最後提醒這一次,父親務必記住了——你們若再敢玷汙‘母親’這個詞,我便立時將趙氏挫骨揚灰,再將你那兩個寶貝一樣處理了,最後都混成一碗糊糊,喂你喝了。”
    沈父不由自主,順著他的描述想象到了某個驚悚的畫麵,狠狠地打了個戰栗。
    然而沈淮還沒說完,“父親倒也不必過於擔心,至少有祖父祖母護著,我輕易不會殺你。”
    “你,你敢?!”沈父並沒有因為免死而有脫險的僥幸,掙紮道:“說這些狠話,嚇唬我對你有什麽用?難道你不要前程了?”
    沈淮在昏暗中微微歪了一下頭,唇角勾起了一個弧度,冰冷。
    一切盡在不言中。
    地磚似乎有些不平,椅子腿在看不見的空隙裏上下晃動,抖出咯吱咯吱的難聽聲音,由來愛體麵的沈父卻已無暇計較狼狽。
    “你,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沈父終於放棄掙紮,泄氣地問。
    “父親不適合用心機,還是快些回京,老老實實地把老祖宗侍奉好了才行。”
    “是皇上要我出的京。”
    “嗯,讓你出京探病,卻沒讓伺機來漕運上鑽營。”沈淮冷漠地道:“既然已經水土不服了,你便再繼續水土不服幾日,在周宅休養兩三天,十二一早便啟程回京吧。”
    “我便不能出門了?”沈父抬起頭,“我至少人在官場,你不能這般不給我留體麵。”
    “要體麵?”
    沈父被他全盤壓製,卻又想不通自己怎地到了這般境地,憋屈地瞥開眼。
    沒想到沈淮將他又打量了幾眼,卻道:“也行。”
    沈父驚訝地抬頭,見沈淮自床頭取過一封大紅印金的帖子,遞過來。
    他遲疑地接過,打開,大氣瀟灑的手書格外端正,是沈淮的親筆。
    “這!”沈父捏緊了喜帖,“你婚期已定?!”
    兒子要成親了,當爹的才知道,更重要的是——“為何我此前竟不知?”
    “父親若早知道了,便不會再動替我做主的心思了?”
    沈父垂下眼簾,遮掩著眼中劇烈的波動,這,這事要怎麽應對?
    “眼下漕運上和淮安時局不穩,官員人人自危,我尚在病中,又新任了大理寺的職,更需要自重,因此便不專門宴請官員了。”
    “不宴請?好,好……”沈父喃喃地重複著。
    “為表敬重,仍會送上喜帖,”沈淮話鋒一轉,道:“父親來得巧,正好做這場體麵,親自代我將這一份喜帖與漕督送去。”
    “我?我去送喜帖給漕督?”沈父腦子裏蹭然一響,難以置信地問。
    “父親是我的尊長,又已見過漕督,自然該是您去,”沈淮道:“並請父親向漕督說明:為了避嫌,沈家雖未安排專門的宴請,卻會在老宅做三天的流水席,凡來賀者,不論身份,不必賀禮,喜慶話說上一些,吃喝隨意,這一段時日波折甚多,就這麽熱鬧熱鬧,大家也都沾沾喜氣。”
    沈父耳中聽著沈淮的話,手上的喜帖有千斤重,有細密的汗自額頭冒出。
    沈淮微勾了嘴角,“原本父親姍姍來遲,又直奔漕督府,將我晾在一邊,恐怕外人會對父親有不慈之毀謗,如今由父親親自代我報喜,這份體麵,應能彌補一二,父親可滿意?”
    盡管麵子早就被沈淮踩在腳下踐踏摩擦了無數回,可這一瞬間,沈父仍然覺得又被踐踏到了新低度。
    若是以往,他便是明知裏子全破了,也定會接過這份體麵。可是,如今……
    沈父艱澀地道:“我既要裝病,這喜帖,不適合我去送。”
    “嗯,”沈淮點頭,卻在沈櫟神色微鬆時,突然問道:“那麽父親避著我悄悄與邱家商議親事時,可想過合適?”
    沈父震驚道:“你,你如何得知?”
    沈淮自陰影中看著麵前這個男人,算無遺漏並沒有讓他開心。
    他自然並非無所不知,可住在漕督府的這幾日,也盡夠徐遠和高峻翻騰的了,邱家後院那些人,可沒有居安思危的警惕。
    隻是,他仍然不禁覺得荒唐,眼前這人,愚蠢、荒唐、涼薄、又貪心,卻居然與他確鑿地是血脈相連的關係。
    諸般淵源,早已糾纏混雜在苦澀不堪的時日裏,卻讓他如何與蘇芽說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