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桀驁少年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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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芽期待地看著沈淮,等他解答。
沈淮卻伸出一根食指,點在她的腦門兒上,“收!”
“哎?”蘇芽盯著他的手指,向上翻了個鬥雞眼兒,問:“收什麽?”
“收收那些不靠譜的猜想,”沈淮逗她:“不如你建一家書坊吧,找幾個落魄文人來,你編故事,他們寫,自編自印,應該能賺不少銀子。”
蘇芽拿下那根手指,忽閃著晶亮的眼睛,笑道:“好主意啊!我現在既有銀子又有人,建座書坊不在話下,話本子寫出來,便由沈翰林給題字作序,如此一來,不僅夫人小姐手到擒來,文人墨客定然也會趨之若鶩——我原先還發愁日後要做什麽營生,這不就有了?”
沈淮歎氣,怎麽碰上這麽個油滑的丫頭,自己開她玩笑,她卻順勢將他拖下水了?
“莫當真,我說著玩兒的。”他道:“書坊做小了賺的不多,做大了犯禁的風險卻大,最是吃力不討好,尤其若讓人知道是你沈夫人的資產,那盯著的人就更多了。你若是真喜歡,便化個名兒寫寫本子,找人刊印也行,若現在就想做生意,就隨時讓紀源教你,那些產業隨你練手。”
沈夫人?——蘇芽捧臉,心道:好好聽。
她心裏遐思不斷,正經事兒可也沒放下,沈淮話裏透露的信息可多了,眼見著這沈夫人可不好做,得問清楚了:“這些我都能理解,官場有官場的講究。隻是,皇上用人而已,也未見別的官兒被這般對待,虧得他們還是你的親戚,如此冷情,究竟是為何?”
沈淮:“恰逢其時罷了。”
蘇芽奇道:“此話怎講?”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皇上要用誰,原本用功名利祿就可以了,”沈淮攤手,“可你看我——”
蘇芽便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看過了,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看,隻是不太聽話,恐怕隻用功名利祿來拉攏是肯定不夠的。”
沈淮被她氣笑了,“還有理了,你究竟向著誰?”
蘇芽擺手道:“莫著急,莫著急,我自然是向著你的!這不是方才聽你說道‘恰逢其時’,我這裏突然開了竅,似乎是懂了一點兒其中意思。”
沈淮微挑眉稍:“哦?那你說說看。”
“我瞎猜的,猜錯了也莫怪,”蘇芽清了清嗓子,擺出猜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架勢,這就開始展示未來沈夫人的聰明才智了:“你方才說,是救了太子之後,才被封的太子侍講,這差事定然要與太子常來常往,情分原就很容易培養。再來,太子又由太後養大,太後又是祖母的姐妹,就是你的姨祖母,這下你就鐵板釘釘地成了太子黨了呀,對吧?”
“嗯。”
“我聽許多官兒背後議論過:太子是儲君,可是當朝這位儲君的位置似乎不太穩,缺乏根基,”蘇芽斟酌著道:“太子無權,太後不能幹政,他們定是需要壯大羽翼的,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文武全才的你,那自然不能錯過。可你金榜高中,又有才名,早已站到了讀書人的巔峰,自有大好前程,壓根兒就沒必要跟他們綁在一起,僅靠他們空口的許諾和半路相認的情分,肯定是綁不住你的——說句不好聽的話,若有一日皇上當真換了皇儲,大約也影響不了你——所以,他們眼前最好用的牌,就是太後與祖母的親緣,這是太後和太子留祖父祖母的原因。”
沈淮微笑地示意她繼續。
“隻是,這也不夠解釋他們聽到你病危後,依然強行留人的舉動啊!”蘇芽歎了口氣,道:“除非,這根本是皇帝的意思,他們隻是由於某種原因,沒幫你們求出京的恩典。”
她仰頭尋找支持:“對不對?”
沈淮不置可否,“蘇家諸葛,繼續講。”
“哼,真考我?”蘇芽俏俏地朝他皺了皺鼻尖,也不強求,接著猜:“皇上是天下之主,他要用誰原是誰的機緣,可這天底下也多的是清高不馴之人,那些掛冠而去的、請辭的、隱居的,不都是這麽些人?像你這種私底下敢對內閣首輔動手的人,更是大大地目無法紀,皇上先前護著劉吉和稀泥,這會兒大約對你這新出爐的表外甥也和了稀泥,一碗水端平了。”
這會兒沈淮倒是痛快地點頭了,“那劉吉對皇上來說也不算什麽要緊的人,何況皇上也對他的做法不滿,確實是順水推舟了。”
“哼,”蘇芽不滿地嘀咕:“如此隨意,也不知王法究竟在哪裏。”
沈淮瞥她一眼,沒說話。
蘇芽嗔道:“你看我做什麽?難道我還說錯了?麵上都是律法,做起事兒來全憑喜好,所謂上行下效,難怪總是有那麽多屍位素餐的官吏,最終還是苦了我們百姓!”
沈淮摸摸鼻子,“你就私下說說,人前可莫這麽慷慨激昂。”
“我自然是曉得輕重的。”蘇芽嘟嘴,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麽了?”
“他們都揣著算盤,太後和太子想要你成為可倚重的羽翼,皇帝想要你對他徹底忠心,約莫還有站在太子對立麵的人對你心懷忌憚,要給你找些絆子,施加壓製,可是你卻不是任人隨意揉捏的性子,諸般緣由之下,我猜——”
“你猜什麽?”
“我猜你曾經試過要跑路?”
沈淮的手指又蠢蠢欲動,極想再揉揉她聰明的腦袋瓜,自成年後,他已甚少有遇到眼前這樣的情況,被理解,被看懂,卻不會被畏懼。
“沒跑成。”他身隨意動,將蘇芽額前一縷被風吹散的發絲小心地拈回去,口中道:“我當初雖然被家事傷了心,卻畢竟讀了許多年的書,年少氣盛,又懷理想,本想將此生報效國家,怎知中榜後的第一件,就親眼見著了前朝後宮裏的許多醃臢事,不由得大失所望,更不屑於對一群汲汲營營的人俯首逢迎,便想借口遊曆,腳底抹油出京去,日後尋個由頭,一去不複返。”
蘇芽看他神色,知他定是還有好多事沒說出口,否則定不會用“醃臢”這字眼。
她遙想當初少年桀驁,又有奇才,不由心向往之。又想他那時滿腔熱血盡付於一處,卻發現自己先淪為了爭權奪利的工具,報國無門,定是十分沮喪,不由得又為他百般惋惜。
“那後來呢?”
“後來,皇上也並未阻攔我,隻將我叫進宮去,讓我先秘密到遼東,去替他辦一件事情。”沈淮道:“遼東苦寒,我自然不能帶著祖父母,便隻帶著高峻徐遠去了。那時朝廷與女真的仗已打完了,我隻道過去見著的定是天朝的威猛氣象,卻沒想到——”
他的臉色沉下來,“守成的官吏躺在功勞簿上,聲色犬馬,戍邊的戰士猶自穿著帶血的單衣,為禦寒便彼此挪換著,巡邏時身上套了一層又一層,撐著威風凜凜的天國體麵,隻為了不叫那些死去的兄弟鮮血白流。”
邊境是這樣的,蘇芽想起父親原先也曾在遼東邊軍裏待過,那時朝廷還與女真膠著著,更艱難,於是也沉默下來。
“我將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密報給皇上,不久之後,邊境就去了新的巡察,再之後又換了駐將,將士的補給也陸續跟上了,我悄悄回到京城,皇上問我是否願意以遊曆為名,隱匿三年,做他的眼睛,去看那些奏折密報裏不寫的,做他的雙足,去丈量那些他困於宮中,無法去親曆的。”
蘇芽轉頭,默默地看著他,她知道,沈淮不會拒絕的,他定是心甘情願去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