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今時不同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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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廂對峙,他不惱火,惱火的就該是對方。
    可惜宋瑾也不惱。
    他端著一碗湯藥,依舊站在窗前,慢慢飲著,卻道:“我平生所恨,最是特權。”
    沈淮微掀了眉梢,“哦?”
    “特權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人隻需憑著出身和權勢,便能呼風喚雨興風作浪,事後還能升官發財,譬如你——”
    宋瑾說著,話鋒一轉,直指沈淮,“私殺當朝大員、在冊勳貴,這樣的滔天罪行,眾目睽睽為證,若不是有太後那層關係,沈淮,你憑什麽全身而退?”
    他語聲平淡,話意卻尖刻,頗有方才沈淮質問夏清風的風範。
    沈淮聞言,卻隻是懶散地輕笑了一聲,不答反問:“看來你和曹開河果然交情不淺,此番損兵折將,很難受吧?”
    宋瑾手中的湯藥無風自動,水麵驟起波瀾:“我問你話,你扯東扯西做什麽?”
    沈淮不動聲色,將所有收進眼中,哼笑道:“宋廠公往日威風滔天,而半途失勢,過了幾年喪家之犬的日子後,竟忘了自己原是個最會享用特權的了?”
    聽他口稱“宋廠公”,宋瑾麵色難看。
    他早知瞞不過沈淮,但是再被當麵揭穿,感覺比想象中更難受。
    沈淮卻驟然收了笑,冷冷地道:“隻是,你如今是個什麽東西,也敢來與我問東問西?”
    啪地一聲,宋瑾氣得摔了藥碗。
    夏清風和張參木都被嚇了一跳,刀刃在張參木脖子上刮了一道。
    卻沒人往他們那裏瞧。
    看著一地碎片,宋瑾急遽地喘了幾口氣,才想起來沈淮此人的難纏,若論犀利,沈淮的功夫針針見血,自己雖則尖刻了半生,在他麵前卻到底是選錯了言語交鋒的對象。
    他看著沈淮那張臉,心中恨意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但是原先設定的話題卻已經被沈淮破了局,再難接續,隻得定下心神,略做沉吟,直奔主題。
    宋瑾指著張參木,對沈淮道:“你若想救此人,我們便談一談。”
    沈淮彈了一下衣擺上不存在的灰,“你說。”
    他一派從容,甚至頗有輕慢之意,宋瑾便愈發看他不順眼,忍怒道:“你自廢武功,束手就擒,我便放張參木一家離開。”
    張參木聞言喊道:“沈大人萬萬不可……”
    夏清風手下一個用力,刀鋒又在他脖子上劃了一道口子,“閉嘴!”
    沈淮瞥了那邊一眼,對張參木點頭道:“多謝張先生大義。”
    又問宋瑾:“我若自廢武功,束手就擒,那便沒了節製你們的能力,如何保證你們說到做到呢?”
    宋瑾負手道:“我說的話便是保證。”
    “哦——”沈淮拖長了聲調,“那便不談了,我信不過你。”
    “你說什麽?”宋瑾疑心自己沒聽清,確認地問詢。
    沈淮收回支著下頜的手,把旁側高幾往一邊拎了半尺,確保不礙事了,才道:“我們便在此地較量?”
    “沈淮,你是瘋了嗎?”夏清風按耐不住,難以置信地問道:“張參木一家,八條人命,你竟視為草芥?”
    “你二人是聾了麽?要打便打,廢話甚多!”沈淮皺眉道:“草芥人命的是你們,不是我。妄圖拿捏人命挾製我,二位是高估了沈某的人品。”
    他不屑地瞄了夏清風一眼,“你那斷臂殘肢,若不是有張參木醫治,此刻定然無力站在這裏挾持他。要想快些康複,還有賴聖手調理——分明是你們的救命稻草,竟也拿來威脅我,屬實是喪心病狂了。”
    夏清風氣結,正要再說,卻被沈淮冷冷地截住話頭:“夏清風,我勸你莫再出聲,又蠢又難聽。”
    他看著清貴難言,怎知奚落人時真有一套,夏清風一個濃烈瀲灩的美人,三次照麵便被他奚落了三次,如今即便拖著半條被他親手斷掉的殘臂,仍舊視其為廢物,毫無憐憫。
    任是誰都不願被忽視,何況是習慣了眾星捧月的夏清風?美人新殘,原就比尋常女子更受打擊,當下更是受不了,夏清風火辣脾氣不改,張口便要怒罵,突然想到自己因疲憊失血而嘶啞的聲音,心中異樣,頓時啞了炮。
    “已非救命稻草,”宋瑾接過話頭,“沒了張參木,無非康複得慢一些,沒了你沈淮,我卻是加倍快活。”
    沈淮拿看蠢貨的眼神瞧他,“那你恐怕快活不起來了。”
    “沈淮,你就不要再做戲了,”宋瑾道:“當日在那島上,你尚且寧願舍得一身剮,換那一老一小先脫困,如今八條人命在前,又何必裝模作樣麻痹我?”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沈淮恍然大悟,繼而嗤笑一聲,“我說你怎麽見了我還不跑。”
    他仿佛得知了什麽特別好笑的消息,眉眼染上笑意,看傻子一般地將宋瑾和夏清風來回掃了兩圈,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
    聽起來愉悅得很。
    宋瑾還能沉得住氣,夏清風卻忍不住了,“你笑什麽?”
    沈淮含笑道:“我笑蠢貨。”
    “你!”
    “莫要不服氣,”沈淮慢條斯理地,“看不清時勢,難怪你們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宋廠公,”他轉向宋瑾,“你當初何等風光,可想過是如何落得個被貶出京城、被人逐殺的下場的?”
    提起過往敗績,宋瑾牙根生疼。
    沈淮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漫聲道:“一個大太監,寄生於皇權,若想建功立業,便把良心擺正了,也未必不能造福於民,懷恩早已給你們做了榜樣。可你呢,偏生好大喜功,卻疏於周全,一朝得勢,就忘了自己的憑仗究竟為何,終被小人構陷,再被主上遺棄——宋廠公,怎地這幾年虧都吃過了,依舊還是沒看破麽?”
    宋瑾被他一再地戳傷處,隻覺得漸漸麻木了,“……你休要扯我的事。”
    “行吧,”沈淮從善如流,“那就說說眼前,宋廠公,所謂‘今時不同往日’,這道理你竟不知麽?”
    宋瑾閉嘴不說話。
    沈淮也無所謂,照舊解答。
    “當日我解毒藥草盡被你們毀了,隻道是再無轉機,已存了必死之心,自然不想拉人墊背,”他道:“可現在卻不同了——絕處逢生,毒也解了,官也升了,夢寐以求的心上人也要嫁我了,沈某凡夫俗子,實在舍不得再舍己為人了——這事兒很難琢磨嗎?”
    宋瑾麵色鐵青:“你還是要娶她!”
    沈淮眉稍一動,冷冷地看著宋瑾。
    他說了這麽多,宋瑾卻隻抓住這一件反問,存的什麽心?
    宋瑾被他看著,咬牙道:“張參木若滿門滅絕,全是受你連累。”
    沈淮淡淡道:“那也不至於,有我在,頂多死兩三個,我自會為張先生辦好身後事,但是——”
    他問宋瑾:“你可做好準備了?”
    宋瑾下意識地反問:“我要做何準備?”
    沈淮不吝解答:“現在張參木在你手中,我救援不得,並非無心,實在是力所不逮。我心中惱火,必然要有個發泄——”
    他微眯著眼睛,問道:“宋廠公,你說,怎麽個死法才配的上你的昔日風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