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上所有堅持都因為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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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的青春是安逸的
雙城蹭課記
高考結束後,我到天津學習動畫專業。大二的暑假,整個人百無聊賴,感覺什麽都不會,仿佛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戀愛也談了也散了,遊戲也玩了也覺得沒勁了,覺也睡夠了,跟同學打打鬧鬧也瘋過了,唯獨專業上不曾用過心。
那時剛剛經曆了很多打擊,感情、學業、生活,非常全麵地一塌糊塗,眼看大學消逝一半,自己卻一無所獲,有種無法原諒自己的心情。蹭課的想法就是那時候冒出來的。
最初是看了一本叫作《非主流動畫電影》的書,當時覺得作者很有趣,就想聯係一下,表達幾句仰慕之情。恰好,學校有人是作者的學生,居然沒費力就聯係上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在郵件裏問的都是類似“怎麽學好動畫”這種大而空的問題,對方根本無法三言兩語答複我,隻是最後說,可以去蹭課,還發給我一位學姐的蹭課博客。我看了覺得很新奇,原來還可以蹭課啊!
我跟老媽匯報了這個想法,當即得到了她的支持和“撥款”,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那本書的作者是薛老師,北京一所高校的動畫教師,同學們都管他叫:薛媽。
大三,在學校新課表下來後,我把同屆所有班級的課表都借來,對照要蹭的北京高校課表,仔細標注想蹭的課,然後避開自己學校課程集中的日期,開始定製特殊的時間表。兩個學校有衝突的時段我就把自己學校的課調開,看看其他班級的課表,考慮能調到哪裏,也跟老師私下商量,甚至調了係主任的課。一切安排妥當,我終於敲定了一份涵蓋北京、天津兩所學校的總課表,兩邊時間基本對半,幾乎沒有周末。
接下來就是路線安排,每周大體是這樣的:我從天津的學校出門,等公交半小時,車晃蕩一個半小時開到火車站,因為是窮學生,大多數時候買普快的票,兩個小時開到北京,再從北京站坐40分鍾地鐵到學校。一趟算下來,起碼有四五個小時花費在路上。好在路上還可以做很多事:看書、複習筆記、畫故事板,或者睡覺、發呆……
大三的課程不算緊張,我每周從天津到北京往返,除卻時間,住處才是真正麻煩的問題。兩年裏,我住過平房、青年旅舍、地下室……
第一次去北京時我住平房,40元一天,家徒四壁,一張木床,晚上10點就停電,一個人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沒有暖氣,沒有熱水,當時是冬天,隻有一張薄薄的棉被,我每次都把羽絨服蓋在被子上,睡覺的時候鼻頭冰涼,就把羽絨服的帽子翻過來蓋住鼻頭。沒地方上廁所,出門要經過好幾條小黑巷,才可能找到一個簡陋惡心的茅廁,也沒法洗澡。
最初來蹭課,每周我都是臨時找日租房,一般在來京前的一兩天,狂翻網頁找短租。有時候時間很趕,我從天津下了課就往火車站狂奔,到了北京饑腸轆轆,房子卻依然沒有著落。也有時候,遇到風雪天,我背著書包,全身裹緊,一條路一條路地找可以落腳的地方,默默體會著“北漂”二字。
後來我實在厭倦了這種打遊擊的日子,幹脆每周都去同一家青年旅舍,恰好總能撿到一個空床位。床位20元一天,青旅的特點就是人多,一套三居室塞了二三十個人。通風很糟,有時候要捏著鼻子往廁所裏衝。而且由於人多,上廁所根本不叫上廁所,應叫搶廁所。這是一項技術活,要時刻準備著,聽到水聲就往外衝,有時候憋得不行了,幹脆敲門撓牆。我們的房間是高層公寓裏麵的三居室,大概有120平方米,客廳拉上簾子,裏麵睡八個男生,三間小屋子裏麵,兩間是女生屋,各住六個人,還有情侶間。房東睡在飯廳的位置。青旅有暖氣,但是一天到晚感覺不到溫度,房東還經常把暖氣關了,晚上永遠是涼的。而且沒多久,青旅的老板不幹了,我幹脆跑到學校附近租了間地下室。
搬到地下室,境況自然也沒什麽改觀,洗澡要花五元錢,晾衣服都是純風幹,見不到太陽,從衣服到被子都是“潮濕牌”的,皮鞋放久了還會發黴。我住的那間地下室隻有四平方米,一個月360元錢的房租,電費一元錢一度,水費每月20元。對於我來說,地下室住習慣了也沒那麽糟,偶爾還用電飯鍋煲湯煮排骨。我不是那種會把自己逼得特別狠的人,相反,我喜歡見縫插針地享受一下生活。不過由於地下室常年是黑的,住久了生物鍾會紊亂,有時候半夜了也不困,一看時間就傻了。上午十一二點了還在睡覺,像早晨6點似的睡得特別死。後來為了抵抗生物鍾,就開燈睡,開燈刺眼,改設n個鬧鍾。
我蹭過很多課,傳媒大學、電影學院、中央美院……課程也很雜,動畫表演、實驗動畫、動畫概論、廣告、原畫、導演基礎、分鏡頭腳本設計、動作設計、中國動畫史……還有些記不起名字的課程。我沒那麽貪心,也沒那個精力,試聽之後敲定了最適合蹭的幾節課堅持下來——比如薛媽的課。
起初蹭課時新鮮又刺激,雖然身邊人討論的名詞我根本不懂,聽天書一樣,但整個人的狀態卻豪情滿懷。我一邊聽課,一邊寫蹭課博客,每節課都記得詳詳細細。但是,很快我有些支撐不住,光路途跋涉就能累個半死不活。每周從北京回天津時,感覺人都要虛脫了,靠在公交車座位上思考下周還要不要去,心裏沮喪地想,估計很快就要放棄了吧。
可是每到新的一周,我就習慣性地收拾背包奔赴北京了。
兩年時間裏,我每周往返一趟北京天津,因為家境平平,母親的無條件支持已經很感激了,花錢當然不能大手大腳。可即使住那麽爛的房子,開銷仍然不可避免,住宿加路費是不小的開支,在外麵吃飯也不便宜,有時候走在校園裏,特別羨慕那些學生可以住宿舍、吃食堂。我的專業書多是淘來的二手書,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買新書了。
大四的時候,我和幾個蹭課的同學一起合租了套兩居室,算是迎來了蹭課的美好時光,房間在小區高層,90平方米,洗澡隨時,還有洗衣機。我們把客廳布置成工作室,大家在客廳用電腦做東西,起居有序。家裏還養著兩隻貓,有廚房可以做飯,有冰箱可以喝冷飲,一切都是無比完美的狀態。
蹭課的日子過得很快,也很充實。我在北京結識了很多朋友,薛媽,教動畫的老師和學動畫的本科生、研究生,還有來蹭課的大學動畫老師,在做畢業設計時他們都不遺餘力地幫我。畢業設計是大四最重要的一環,我寫了很多腳本都不滿意,薛媽建議我把蹭課的故事做成動畫,因為隻有感動自己才能感動觀眾。我試著寫了一下文學劇本,按照蹭課的時間線捋,第一稿一萬七千字,薛媽說他看哭了,就定下了這個故事。
劇本寫得還算順利,但有一段特別崩潰,是寫到我養的那隻叫四虎子的貓去世的時候。我記得,當時我一個人在星光超市二樓的咖啡廳,哭了一包紙巾,泣不成聲,到最後沒法繼續打字了。
之所以給那隻貓取名四虎子,是因為它是我在大年初四從山上的收容站領回來的。我、媽媽還有四虎子就是我的三口之家。很多個獨自在京的夜裏,我最想念的就是媽媽和四虎子。可是,四虎子在我蹭課期間病了,再也沒有好起來……很長時間,它是我心裏的一個結,因為在四虎子去世時我沒能趕回家,為了動畫聚變第一期錄製而放棄了早回家的火車票,我沒能見到它的最後一麵。是我把它從收容站帶出來的,可是我沒能給它健康和長壽,它走的時候我為它買的那箱罐頭還沒有吃完,我很難過,也很自責。
在做那個動畫短片之前,我一直都不能提四虎子,甚至不敢多想。四虎子去世之後,畢業設計期間我又收養了兩隻貓,有一隻很像四虎子,就給它沿用了“四虎子”的名字。有一天它跑出去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來,那次我嚇壞了,把它拎在門口打屁股。我喊著“四虎子”的名字打它的時候,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一直想能做個片子紀念它。所以當別人要我刪去劇本中四虎子這條線時,我難過得不知道怎麽辦。那段時間我經常失眠,想著劇本就沒法睡了,每天都很焦慮。劇本一直在刪減,實在太長了,按照最初的脈絡線串下來,故事起碼要12分鍾,而且編劇、導演、故事板、原畫、動畫、配音、剪輯等都要一個人去做,我實在完不成。在那種情況下,99%的人都建議我把劇本中貓的暗線拆掉,怕我控製不好就變成“養貓記”……可是,那卻是我最舍不得的部分。
記得當時我跟朋友在西街甜蜜蜜地吃飯,說到拆不拆“貓線”,我自己憋著憋著就哭了。慶幸的是,最終我固執地聽從內心,保留了貓的這條線,現在我沒有任何遺憾。
劇本定稿後,便是製作的部分。我從2月1日進入中期製作,每天10—15個小時的時間,持續到6月30日結束所有工作。甚至過年,我也沒有回家,媽媽到北京陪我,年三十我都在畫鏡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弦繃得太緊了,後麵就有點兒撐不住了。各種軟件不會,手忙腳亂,最後一周的狀態是,前兩天流鼻血,後五天每天嘔吐三四次……
短片《我的蹭課記》終於轟轟烈烈地做完了。最初我一直沒有底氣,生怕拿捏不好,畢竟,蹭課這種事情不是個華麗麗的事,也沒必要眾所周知……所以一直擔心把故事做砸了。好在短片呈現出來的樣子,是我最初追求的風格。雲淡風輕地告訴大家一個故事,有快樂,也有悲傷,但是依然會從中看到燃燒一樣的青春。
這個短片結束了,我對四虎子的心結也打開了。其實那段時間,姥爺也剛去世,心裏要記住的東西太多了……而蹭課這一路對我來說,就像是個蛻變。我不再像從前一樣鋒芒畢露,整個人變得淡然。記得我站在最終答辯的講台上,講完以後,一個老師在下麵說:“你知道嗎,現在站在講台上的你特別美好、特別自信,這兩年來你成熟多了,你把你的鋒芒都收到心裏了。”這句話我能記一輩子。
雖然蹭課的日子結束了,這段記憶卻永遠不會被抹去,就像四虎子,在我心裏,它從未離開過。或許,等到自己七老八十,還是會微笑著想起這些點點滴滴吧。
總是掛科的阿民
阿民是我的大學同窗,事實上,我們高中也在武漢同一所中學度過。但那會兒他和我互不認識,直到三年後考入了同一所醫學院,又恰巧分在同一個班,才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阿民小我半歲,20世紀70年代末生人,他性格溫,不罵人不打架不抽煙不喝酒,連玩遊戲和談戀愛都與他沾不上邊,他唯一的愛好就是讀書。當時他對醫學似乎沒什麽興趣,比起厚厚的令人厭倦的“內外婦兒”,他手上拿的更多的是《源氏物語》《夢的解析》《金剛經》……
不知是因為沒有花費精力學習,還是運氣太背,阿民總是掛科。一到考試便灰心喪氣的,不過也由不得他不沮喪,最後掛到幾乎畢不了業,我們在一旁都替他捏一把汗。畢業那年,阿民一邊忙著找工作,一邊忙著補考,每天跟走鋼絲一樣,生怕一不小心五年的本科連個學位證也拿不到。好在,他在作戰一樣的節奏裏終於畢了業,進了一家二甲醫院,算是小小穩定了下來。
剛入社會,每個人都手忙腳亂,我和阿民也疏於聯係。偶爾打電話,他有意無意地開始談起女孩子,醫院裏哪個女護士最好看、新來了哪些實習女學生。我隱約感到阿民的春天來了。果然,他吞吞吐吐招出來喜歡上了一個他帶教的實習女學生,隻是比他小兩屆,沒有膽量去追。我暗想,這家夥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女生,怎麽能以暗戀告終?於是不時旁敲側擊地鼓動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我們約好在情人節那天去給女孩送花。
為了讓效果“不同凡響”,我們選擇的不是普通玫瑰,而是打算買一種當時很時興的叫“藍色妖姬”的玫瑰花。可惜,我跟著他坐出租跑了大半個漢口也沒尋覓到,最後不得已在醫院後麵的小店買了捧紅玫瑰。阿民卻不敢親自去送,而是花十元錢請店員送了去,連名字都不敢署。我說不署名怎麽表白,阿民卻堅信女孩收到花就能猜到是自己。但即便如此畏畏縮縮,那次的舉動對於阿民來說已經很瘋狂了,因為不要說買玫瑰花,就連坐出租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都足夠奢侈了。我當時也很震驚,心想愛情的力量果然是巨大的,那天的阿民與讀佛經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遺憾的是,女孩收到了玫瑰花,卻沒有答應他。阿民不甘心,為了做最後的努力,決定在女孩回家的必經之地等她。那天下著大雨,他整個人緊張兮兮的,又焦急又可憐,我站在一旁為他壯膽,兩個大男人就那麽在雨中癡癡等著。看著傘緣滑下的水簾,阿民幽幽地說:“連老天都流淚了。”
遺憾的是,即使“感動了老天”,卻依然沒能感化那姑娘。那天我們傻乎乎地站了兩個小時,結果連女孩的影子都沒等到。雨越下越大,阿民不好意思叫我跟他繼續傻等,也不好意思自己留下來,悻悻地說了幾句“沒緣分”之類的話各自回去了。後來我偶然問起女孩的事情,阿民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我知道是沒成,大家漸漸都不再提起這件事。
不久後,有老同學從日本歸來,我們在一家茶屋小聚。他們兩人博覽群書,喜歡坐而論道。我插不上嘴,在旁邊聆聽,看阿民口若懸河的樣子,心中暗想:阿民畢竟還是阿民。
相比之下,我比阿民感性一些,因為喜歡畫畫,改行去學了漫畫,慢慢踏入了動畫行業。而阿民一直在那家醫院調來調去,甚至一度轉到了120急救。有一次他問及我的薪水,我如實回答,是他當時的一倍多,能夠想象,他有些沮喪。而作為醫生,他當時的收入也的確很低,勉強養活一個人而已,其他行醫弄藥的同學卻收入不菲。工作的壓力加上收入的偏低,讓他覺得待在那家醫院沒有前途,便決定離開武漢出去闖闖。
他去了廣州,在一家私人醫院打工,工資也不高,每月才2000元。有時候打電話,依然能感覺到他的不如意,他說賺錢辛苦,聽不懂廣東話,說工作艱難。其實我和他半斤八兩,但是覺得人生本來如此,所以總是扮演著“衝淡幽怨氣氛”的角色。
大約過了一年多,一天晚上,我忽然接到阿民從廣州打來的電話。那次他一口氣講了半個小時,我幾乎插不進嘴。他住在廣州的城中村裏,每天工作到很晚,筋疲力盡才回家,可是薪水依然很低,沒有女朋友,看不到出路……到最後他忽然說:“覺得很累,想從珠江跳下去。”
我知道,他不是說著玩的。他在那裏一個人過得不快樂。阿民還有個弟弟,當時已經結婚,工作待遇都優於他,因此很長時間,阿民有著摘不掉的壓力。我很怕他真的想不開,於是把自己的慘境開玩笑似的講給他聽,我講轉行之後的境遇,最初有多傻,吃了哪些苦,混得如何慘,甚至連他都不如。
記不清當時究竟講了多少憋在心裏的話,總之是對他史無前例地訴說了我的整個“悲慘世界”。他有些意外,說一直以為我混得很好。我笑笑,我們在別人眼裏都過得很好,其實呢,自己的辛苦自己知道。他的情緒終於漸漸平和,我們兩個大男人在半夜互相發著無用的牢騷,心裏卻像吐出了一口惡氣。
沒多久,我也像阿民一樣,開始外出“務工”。當時都說上海是中國的動畫聖地,於是我成了上海若幹懷揣夢想的動畫人中頂不起眼的一名小卒。而阿民,已經換到了一家醫療用品公司做策劃行銷。通話裏,阿民依然偶有抱怨,卻越來越看開了。
他告訴我,想了很長時間,決定考研了。那段時間他白天上班累得要死,恨不得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不起來,但是不能休息,他喝咖啡,掐自己,刺激自己清醒一點兒好複習考研,筆記越做越多,眼睛越來越模糊。他說,每天都累得感覺要隨時死過去一樣。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年,阿民辭去了工作,去了一所醫學院讀血液病研究生。我心裏覺得他慢慢走上了一條比較穩妥的道路。
阿民研究生畢業前的那年寫論文,需要實驗圖片。實驗估計很麻煩,他傳了一份圖片請我幫忙用photoshop加工一下。我嘲笑他弄虛作假,但還是為他p了圖片,他笑說我不愧也是學醫的,p的內容都是對的。過了一段時間,他順利畢業了,說沒有用那些圖片,還是老老實實地準備實驗用品,獨立完成了實驗。我心裏頓時舒坦了許多。
他告訴我,他給學生講課,將血液病理裏最麻煩的內容講得清清楚楚,獲得了台下一片驚歎,而這是當年在大學裏頻繁掛科的他根本無法想象的。我暗笑,這大概也是當年以為他“朽木不可雕”的老師們無法想象的吧!
沒多久,阿民在湛江一家不錯的醫院找到了新工作,專業對口,收入滿意。又過了一段時間,阿民有些羞澀地說,終於邂逅了自己的第一個女朋友,也是他帶教的實習醫生。而這一次,女孩說看他也不像是個會發財的,但是她願意嫁給他。
阿民終於離開了那種“收入很低,沒有女朋友,看不到明天”的日子,和第一次談戀愛的女友熱熱鬧鬧地舉行了婚禮,在湛江安了家。
現在,阿民在職進修醫學博士,也有了個可愛的女兒。和其他同學偶爾聊起,大家都要跟我反複確認:阿民?那個總是掛科的倒黴蛋阿民?居然還在從醫,而且讀到了博士?
我們都不曾想到,當初成績不錯的很多人紛紛轉行,而掛科的阿民卻一路從醫,並且在專業上早已超過我們中的每一個,還娶了一位從醫的賢惠太太。
生活大概就是這樣充滿了意外吧。有時候跟阿民通電話,他會說“被女兒吵死了”“老婆什麽都管哪”,但語氣卻和從前大不同,透著滿足和幸福。我知道,阿民終於一點點地走過了那些灰色的歲月,也早已明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有人都一樣。但我們還是要努力,因為,還有十分之一的美好,真真切切。
十年的約定
每年的高考季來臨,我都會想起當年我和同學的一個約定。
2013年,距離我高考完正好十年,是我們約定見麵的日子。我卻不知道,當初和我約定的她此刻在哪裏。
她是我高考複讀那一年認識的,我們做了一年的同桌。2013年高考前夕,我每天都在想她的名字。一向自詡記憶力不錯的自己,不知為什麽腦子像暫時性失憶一樣,怎麽也想不起她的名字,隻記得她的名字裏有一個“萍”字。
高中時她是個默默無聞的女生,胖乎乎的,留著一頭齊耳短發,濃眉大眼,臉上不論春夏秋冬都紅撲撲的。她還很愛笑,但性格絕對是很內斂的那種,不愛說話,一年到頭聽不見她在班裏大聲說過一句話,我不知道她是本來如此還是複讀壓力太大壓抑自己。我和她一點兒也不像,雖說我也不怎麽愛說話,但性格裏絕對有讓人不敢忽視的東西。老同學即使和我不熟悉,也一定會對我印象深刻。
記得高一升高二後文理分科,我和當時的一位男同桌大打出手。起初是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糾紛,後來他先罵出了髒話,這下直接惹急了我。我把他的桌子掀翻,板凳砸在地上,臉紅脖子粗地朝他大吼,把全班同學都嚇呆了。但這還不夠,我又顛兒顛兒地跑到班主任那裏告了他一狀,結果他又挨了一通批,當時氣了個半死。
後來分班完畢,我學文,男生學理。按理說坐在新教室裏我應該消停了,但我沒有,我在一個人人都困得人仰馬翻的午休時刻悄悄潛伏到他的教室,把他新發的數理化教科書分不同的章目都撕去了幾頁。下手時,我都能想象到他這一學期的不同階段都會氣憤到七竅生煙的樣子,心裏那個快意恩仇。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那是我的所為,或許,他也很難想象我會從隔壁班跑去搞這麽一出吧。之後的兩年,我們去食堂、去打水總會不期而遇。起初他對我不理不睬,但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通了,決定讓這件不愉快過去,每次見麵都要和我主動說話,但那時我很強,基本上都是回敬人家一個白眼。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
因為數學成績實在太差,我自然也不喜歡複讀班那位教數學同時又是班主任的老師。所以在上大學的第一個冬天,我思索良久,下定決心用手機給他發一條宣泄的短信:自以為是的、揚揚自得的、覺得自己是一枝花、人見人誇的帥哥,其實你是隻大青蛙。我祝願你們班同學明年高考全軍覆滅。過了良久,他回我一條:你是誰?渾蛋玩意兒!這邊的我舉著手機讓我的一位密友看了短信,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
看吧,我當年是不是就一小人德行呢?誰讓那會兒自己年輕氣盛呢!
再回到我的同桌小姑娘。記得那時她總愛背一個農村大娘用的舊包袱,每月返校背些鹹菜之類的醃製品,幾乎每天中午都會吃饅頭就鹹菜,直到鹹菜瓶見底才舍得去買份菜來吃,但那也差不多是每個月的中旬了。當時年少,我對她總吃饅頭的舉動很不理解,甚至很生氣地問她你天天饅頭鹹菜、鹹菜饅頭的,煩不煩?她總會對我粲然一笑不作答。
而我的母親就這點好,雖然在精神上對我很苛刻,但在物質上從不短我。要求我每天中午必須吃菜,早上必須喝湯,不吃或隻能偶爾吃點兒鹹菜。
後來她才對我說,她家很窮,父親在建築隊幹活很累,母親在家種地。她有一個姐姐在一所重點大學讀書要花錢。同宿舍的同學都比她姐過得好,姐姐也很勤奮,剛上大學就去外麵找兼職做家教。後來有一次她對我說,姐姐宿舍的同學看她特別窮,得知有個妹妹還在複讀,全宿舍的人給她捐錢了。我現在還記得她當時說話的神情,既興奮,又有點兒委屈。
同桌是個老實巴交的女生。記得大約是5月,高考前夕,非典來臨,弄得人心惶惶,我的心也浮躁起來。她拿來一本姐姐給她的《三毛全集》,我得知後,借來一發不可收拾地看起來,要知道,這可是箭在弦上的工夫。她給我撂下一句話:“你不要再看了,高考完我給你這本書都行。你現在這樣,到時考不好,別怨我拿來的這本書耽誤了你。”我氣鼓鼓地將書扔回了她的桌洞,整整一天沒有搭理她。
高考前兩天,我們吃飯的時候閑聊,憧憬著考試完要如何盡興地玩、怎樣大睡不起,上大學後怎麽去瘋、做個真真正正的自己。最後她鄭重地說:“咱們來個約定吧,十年後的6月9號我們見麵!”我則痛快地答,好嘞!她說到時候我們一定要用上手機、開上車,帶著老公孩子一起來。我說:“手機、車是肯定的,但孩子有沒有說不準。”她也說:“行,不管怎樣,我們就在學校門口集合,誰不到也要跟門衛說一聲。”
就這樣,在那個仲夏的傍晚,吃飯的空當,我們定下了十年的約定。
十年彈指一揮間。這十年間我們失去了聯係,去了不同的城市和學校,各自忙著在新的校園裏揮灑青春。我們彼此都沒有刻意去尋找對方的聯係方式。記得高考完那個暑假,我往她家打過一次電話,是她一位叔叔接的,由於聯係不便,我再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隻是,每年的高考季,我都會在心裏咯噔一下:離我們約定的十年又過了一年。此外,再也沒有其他情愫。直到2013年初夏,我滿滿地算著:十年走完了,你在哪裏呢?
我不知道,每年高考的日子,她是否也會想起過我們的約定。還是在生活的忙碌裏,早已將年少的話拋之腦後?
如今,我早已離開了當年讀書、成長的那座城市,而我們的學校也已經搬遷。2013年的6月9日我沒有回去,雖然那些天,腦海裏總是徘徊著那個姑娘的模樣。
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像當初說的那樣,有了手機、車子和孩子,但是我希望她有。我也很想對她說一聲:你還好嗎?謝謝當年路上遇到了你,帶給了我一份遠去的純真記憶。
看得見遠方,追得上路人
很多人在起點預備的時候,都會把目標看得很遠,但真正跑起來的時候又覺得苦累,身邊的人氣喘籲籲抹著汗,於是跟隨他們一並停了下來,駐守在半路,覺得這樣也挺好。但時間一久,再看看當初定下的遠方,雖遙不可及但心有可惜。
近視先生說:“一個人最悲哀的,不是看不見該努力的終點,而是把你所在的咫尺,當成你以為的遠方。”
近視先生出生在城市的郊縣,因為爸媽工作的關係,幾乎從未踏出過小城。上的小學在他家背後,中學步行不超過五分鍾,好不容易高中畢了業,結果順了父母的意思,報了離家驅車半小時就到的藝術院校。上了大學才第一次感受到不住家的滋味;才看見市中心的全貌;也才知道沃爾瑪是超市;有個特別貴的冰激淩叫哈根達斯。
這不是家裏窮,而是在世外桃源待久了,與時代有些脫節罷了。
因為是獨子的關係,近視先生從小被家裏慣著,三歲就開始瘋狂看電視,結果小學一年級就戴上了眼鏡。在同齡女生開始鍾愛帥哥的年紀,他卻對不起自己的五官,活生生頹廢成屌絲。但他沒有半點兒危機感,因為他覺得近視有眼鏡可以戴,屌絲也有人愛,不需要太忠於學習,反正畢業去爸爸的單位裏工作。
獨立能力極差的近視先生用了半個學年的時間適應大學生活,然後剩下半年則是跟室友一起全心撲在網遊事業上,選擇性逃課,食堂跟寢室兩點一線,把生活費全買了遊戲裏的裝備。那個時候,四個哥們兒感情極好,他覺得,這就是他要的大學生活。
大一快結束的時候,寢室一哥們兒的爸爸出了車禍,直接退了學;一個“出了櫃”,住到別的男生寢室去了;唯一剩下的一個談了場半個月的戀愛,要死不活,從此意誌消沉長在了床上。網遊沒了戰友,近視先生也自覺無聊便擱置了。大二的選修課上,近視先生認識了一個喜歡跑酷的男生,在他的熏陶下,剪短了頭發,晚上陪他一起去操場跑步,白天下了課就去各個教學樓裏為他記錄“上躥下跳”的視頻。沒想到不過半年時間,近視先生把肌肉給練出來了,圓臉也有了棱角,因為變化太大還被女生追捧紛紛尋求塑身良方,掀起了全校跑步健身的風潮。後來受邀在藝術節演講,被學姐鼓動,在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中,讓眼鏡店小妹把人生中第一枚隱形眼鏡塞進了眼睛。
自此,近視先生成了係裏公認的男神。
近視先生從未發現自己還有這般潛力,被一口一個“帥哥”叫著,自然也就信心倍增。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他,接近他,哪怕都是沒有營養的交集,也讓他在鼓勵和羨慕中重新認識了自己。
大三還沒結束,就有朋友給他介紹了一份工作。人都愛美好的東西,這就是長得好看的人不會吃虧的原因。哪怕這份工作在北京,他也還是跟父母僵持了一個暑假,最後獲得家裏人的通行證,一個人坐上北上的班機。
直到現在,近視先生都佩服自己當初說走就走的勇氣。那時的他,對帝都並無了解,在電視劇裏隻是捕捉了邊角,卻不懂深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浮躁。於是剛來北京第一天,就被所謂的朋友放了鴿子,工作泡湯。
這裏的人走路是50邁的,而自己早就習慣了10邁勻速運動;自認身上潮到不行的傑克瓊斯到了這邊連個直營店都看不見;因自己長相而建起的自信心丟到國貿、三裏屯等年輕人眾多的地方瞬間就消失殆盡。全家得知北京租房貴,於是每個月給他1000塊他們認為的巨款房租,但這也隻夠他在天安門背後租套老房子,房子小得走路都要側著身,但因為地理位置絕佳,也心滿意足。於是像被時間拖著走,近視先生回歸屌絲生活,渾渾噩噩過了半年。
第一份實習工作是自己找的,給某國企的網站做設計,工資低到在北京根本活不了。但家人都說國企好,要耐得住寂寞,於是乎,近視先生就用著家裏的錢心安理得。上班第一周每天早上七點起床洗澡抓頭發,光鮮亮麗地去公司,他深信在北京就是要交朋友才能鋪開自己的關係網,於是同事對他的印象就變得異常重要。可幾天過後,他發現辦公室裏全是四眼、喜足球、好妹子、無夢想的直男。話不投機半句多,受他們影響,索性每天也頂著一頭幹癟的自然卷上班,一句話不講,一坐就是一整天。
後來還是在鼓樓小劇場看演出的時候,認識了第一個朋友圈。圈內人都是小演員、歌手,三男兩女,三直兩彎。其中有個土豪,住在房租一萬多一個月的高檔小區,幾個人平時沒什麽工作,就集體宅在他家昏天暗地地玩桌遊。那個時候,近視先生認為時間就該被這樣揮霍,所以辭了工作陪大家一起“家裏蹲”。其間還經朋友介紹,跟一個淘寶模特好上了,他放不下麵子死皮賴臉地搬到土豪家裏住,佯裝有錢人的生活,但裝x裝了一個多月,就被模特拆穿。模特控訴為什麽要騙她,並以此為借口狠心分了手。
即使心裏再膈應,近視先生也知道,分手的理由是假的,但分手是真的。
經過漫長的雨天,回看自己滿身狼狽,近視先生終於崩潰。迫於無奈他給了自己一次旅行,在江南小鎮上思考要不要繼續待在北京。最後還是放不下回家被親戚數落的麵子,又回了北京。隻是這次回去,他下決心要跟過去說再見。
轉折的起點是大學認識的跑酷哥們兒來北京開了個影視宣傳公司,叫他幫忙,於是七拚八湊了五個靠譜兒的好友,躡手躡腳在娛樂圈裏大浪淘沙。從未涉足的行業讓近視先生吃了不少苦,但生活一忙碌,就顧不得悲觀。
娛樂圈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難得有真友情,但被近視先生碰上了。公司做的一場發布會上,近視先生跟甲方一個宣傳相見恨晚,當天就約吃飯、看電影。那個女孩身上有股正氣,走路帶風,最特別的是,她上過吸引力法則的課,對生活處處充滿信心,隨口就是一句“心靈雞湯”,加上近視先生向來習慣別人給予自信,於是兩人看對眼,相處格外融洽。
到現在,他已經很少跟過去的朋友們照麵兒了,倒不是因為忙碌騰不出時間,而是試著聚在一起時竟多了生分和尷尬,再無共同話題。他所在的宣傳公司現在已經做出了名聲,快節奏的工作氛圍讓他把一天當兩天過,卻無半點兒抱怨。他說:“原來當初看不見的不隻有遠方,還有跑在前麵的人。”
成熟的水果會揮發出乙烯,能催熟未成熟的果實,所以就算不甜的柿子跟甜梨待久了也會甜;不起眼的稻草捆住大閘蟹的時候,在海鮮市場也能保持著高昂的身價。我們肯定會跟錯一些人而經曆漫長的陰天,但當自己的世界放晴的時候,你會發現跟你在一起的,一定都是那些散發著光熱、積極智慧、夢想很大的人。
有一次跟從加拿大回來的朋友吃飯,對方講了一整晚旅行的見聞,近視先生歪著腦袋,眼前的畫麵是自己在多倫多開闊的公路上駕著車,音響正放著喜歡的歌,左手抓著方向盤,右手牽著心愛的女生。
他說,他很羨慕那個朋友,他一定要實現那個畫麵。
前行的路上,我們不僅受遠方的羈絆,還被行人影響,你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就去接近那樣的人。宇宙除了爆炸後形成了銀河係,它還給了相同磁場的人,同樣的運氣。
願你成為更好的人。
又有誰的青春是安逸的
房東奶奶在杳無音信了二十天後突然回來,在我毫無防備甚至已經開始做好準備和她家的貓相依為命的時候。
走之前說是去英國,然後又轉到瑞典的一個小城市,小到她說了三遍我也沒記住便再沒好意思問。問旅途怎麽樣,說美啊,好啊。然後說,本來周一就可以回來,結果因為機場行李安檢方麵出了問題,延誤了飛機,又重新買了很貴的機票,而且要在機場等兩夜。說到這兒的時候,我止不住地想象著這個年老而肥碩、長相並不可愛、頭發少得可憐的老太太,因為行李超重兩公斤而拚命把衣服往身上穿,把吃的往兜裏塞,生氣著急卻又不得不跟工作人員解釋的模樣。我問,之後怎麽樣了呢?她說,本來已經準備好在機場的椅子上躺下了,又被人叫住,說可以去幾公裏外的一座小教堂過夜。然後奶奶就拎著包出去,搭了一輛車,到教堂外麵等神父,神父不在,卻趕上當地一家人在做禱告,然後說起來這個事情,就被那家人帶到家裏去過夜,兩國人語言不通,靠比畫互相理解,在那個家庭裏吃了晚餐、洗了澡、睡了很舒服的一覺。第二天又去機場,晚上剛準備躺下,那家的女主人又來了,重新把奶奶接回家去住了一晚,第二天,飛機終於飛到了慕尼黑,奶奶準備跟航空公司打官司申請賠償。
奶奶七十三歲,是資深背包客,走過近一百個國家,搭車、住青年旅店,腿腳一點兒不麻利,行動一點兒不方便。經曆過戰爭,三十五年前從羅馬尼亞逃難到德國,除了和平,對生活無欲無求。旅途中沒錢買東西吃,就自己在家做好吃的然後帶著。可就是這樣,也攔不住她出走的心。
說起她前夫,奶奶突然像個姑娘一樣,“我們離婚二十五年了,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一點兒矛盾都沒有,特別好,可是有一天,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突然愛上另一個女人,就跟那個女人跑了,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就那麽走了,就那麽突然走了。後來他和那個女人生活了二十五年,前幾天對我說要跟人家離婚,說沒辦法理解人家,可是他都這麽大歲數了,現在離婚,上哪兒找老婆去!這個人啊!”然後就不說話了。
這樣的女人,你真的很難說她老,她一輩子都有熱情,一輩子都不安分。
我的前老板,年輕時在三個國家讀大學,掌握了德語、西班牙語、法語、英國語、荷蘭語和一點兒拉丁文。以前在球隊,後來組樂隊,會彈鋼琴和拉手風琴,在大學的假期裏到處去大街小巷演出賣藝,沒創業之前,一直覺得自己以後可能會做個音樂家,並以此為生。
這個男人,年輕、英俊,家庭和睦、富足,一個男人應該有的一切,他都有了。有一次,天很晚,窗外下著雪,他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他突然說,你是個很努力的女孩嘛!那段時間我對他充滿敵意,就很不屑地說,還好吧,你不也很努力嗎?他接著說,我出生在一個非常小非常小的村莊,整個村子裏就幾百人,家家戶戶都認識,那個地方小到沒有商店。後來我到外麵上大學,就再也不想回到村子裏幹活了。我突然語塞,繼而內疚,原來人世間所有的敵意都源於不理解。後來,慢慢知道他一直是各種獎學金得主,一直是班裏的第一名,課餘時間自己賣藝打工,做體力活,看了他年少時跟樂隊一起演出的照片,穿土氣的運動服和球鞋、土氣的西服,樣子窘迫,透著青澀。
幾個月前我辭職,某個漂亮能幹令人嫉妒的西班牙女人問我,那你以後的生活怎麽辦?我說先跟家裏借錢吧,先緩一緩,我累了。伊對我說,你知道嗎?我二十歲的時候,連你一半的經濟優勢都沒有,那時候我做的是非常重的體力活,在英國上學,所有費用都是我自己支付,你才做這點兒事,你累什麽?你憑什麽累?然後深深地鄙視了我一眼,到現在,那個表情讓我印象深刻。
我的前男友,1989年生人,讀過幾所大學,拿了幾個獎項,開了幾個公司,分布幾個國家。大學時在香港端盤子,盤子摞起來比他高,每天累到要吐。自己去找風投,每天坐在人家公司樓下窩囊地等,一等一上午,一直等了一個月,終於把風投打動了,開始了他後來的事業。有一次,我辛苦到要哭。他給我打了一晚上電話,把他那些窩囊事都講了出來,跟我說,我在你身上,看到我曾經的影子。他說,你還小,這些事,是你一定要經曆的。隻要你熬過這些苦日子,以後就會很甜。我那時以為他不愛我,不心疼我,跟他慪氣。但是時間真是一位很有耐心的老師,很久之後,我才懂得,原來他才是一直在我身後給我支持、鼓勵、保護的人,就像是親人對我的付出。現在每次靜下心來想起過去的自己,都會莫名悲哀那麽一下子。
這幾天,身邊的同學又開始抗議交學費的製度,這也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的小規模學生運動。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在為自己爭取權益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氣度是那樣令人敬佩。身邊一個波蘭姑娘,臉漲得通紅,一直在說,政府為什麽這樣?為什麽還要學生交學費?大學生本來就是國家重點培養的人才,大學生本來就是社會上最窮的人,我們要交學費,交房租,要學習,還要打工,我們的父母憑什麽負擔我們的學費?
這是他們的思想,父母給孩子交學費,是他們沒法兒理解的事。我是班裏唯一的亞洲姑娘,年紀最小,在德國的時間最短,家離得又最遠,文化差異大,又無依無靠。我們經常一起野餐,一起爬山,一起鬱悶,一起發愁下個月的房租。但我們也經常感歎,哦,this is life(這就是生活)。
年輕時,注定有顛簸,有眼淚和汗水,有委屈、失敗和不甘。
而也有的朋友的話我很讚同,生活的道路,唯一的捷徑,就是你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去的。
從顛沛流離的青春,一步步地走向篤定和成熟。
走上坡路都很吃力,下坡路才輕鬆。
無論是雞飛狗跳,還是躁動不安,青春都不屬於安逸,安逸是一潭死水,跳進去就出不來。
而我,隻有兩種生活方式,閱讀和行走。
也隻有兩種感情狀態,路過和同行。
三個笑柄姑娘
讀大學時,我和宋宋、小苑住同一寢室。宋宋輕度追星,小苑一心想做記者,我總是悶頭寫一些故事。我們三個都是班級裏不起眼的路人甲,默默無聞地讀完大學,畢業時卻嚇到了很多人。
確切地說,我們一起成了大家的笑柄。
那年冬天,原本都在考研。小苑之前特意花了“巨資”,坐火車到北京參加新東方的英語課程,考研書買得比誰都多,放棄得比誰都早。我記得那個下午,她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發呆,忽然扭頭對著我們悠悠道:我想去xx網站。
那是一個無人不知的門戶網站。
她的話音剛落,我們齊刷刷爆笑。雖然專業是新聞,但我們一直有著非常強烈的自知之明,不入流的學校、閉塞的城市,還是專升本,她向往的那個大網站於我們有十萬八千裏的距離。我們不是孫悟空,這種白日夢,敢說出來就是真的勇士。
我們就當小苑講了個笑話。但沒多久,宋宋也發表了一番“夢話”,我們宿舍成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典範。
宋宋也對考研投降了,並且做出了一個更具喜劇意味的決定——去北京找趙薇。“小燕子”熱早已過去,甚至出現許許多多的負麵新聞伴隨著她,但即使如此,依然不能動搖趙薇在許多人心目中的地位,比如宋宋。
她從報紙上得知,趙薇在北京電影學院讀研究生,並且是會去上課的那種,所以她覺得去北京電影學院找她是條靠譜的線索。
大家又忍不住笑了。我想了想,寫了張字條給宋宋,說,你路上小心,如果找到了,幫我把這張字條帶給趙薇。那時候覺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極幼稚的想法也是值得支持的。我不知道她能否找到趙薇,但我希望她能。
她從服裝市場淘了一件橘紅色的冬衣,幾十元錢,看上去很閃亮,也很好看;又從網上聯係到一個可以寄宿的朋友,匆匆忙忙就出發了。
我則繼續奮戰在考研書中。
過了不到一周,宋宋回來了。她說,聯係的地方當晚就不能住,差點兒流落街頭,好容易臨時找到一處住處,但是不方便久留,隻好回來了。
她給我們講北京的見聞,而趙薇,自然是沒有找到。她去了北京電影學院,趙薇卻不會乖乖在那裏等著她。
宋宋說話的聲音都比從前小了,像是受到了打擊,我們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過完年回來,考研成績出來了。我沒有考上。男朋友說:“從明天起,找工作吧。”
小苑又去了一趟北京,滿臉狼狽地回來了。她憤憤地對我們講,找到了xx網站北京的地址,裝作工作人員往裏闖,差點兒就混進去了,結果關鍵時刻被抓到,給轟了出來。大家聽完笑得很開心,覺得我們宿舍越來越歡樂了。
我聯係了之前發表過文章的影視雜誌社,得到一個去濟南實習的機會。實習的第二天,何潤東來濟南做宣傳,主編派人帶上我去了。我對舍友匯報了這個消息,大家比我還激動。
第一次一個人去外地,第一次工作,做得很不適應,文筆原本還有些優勢的自己,也忽然變得笨拙。其實同事都是很好的人,我卻每天尷尬且吃力,連稱呼都喊不出口。
而且,特別窮。實習沒有薪水,我去濟南帶的錢非常少,男朋友送我過去,當時在網上看到的房子和“真相”有天壤之別,臨時匆忙再找,當天定下,因為沒有錢租單獨的房間,我和一個陌生女人同住三居室中的一間。男朋友當晚就回了讀書的小城,我們沒有錢讓他在濟南找個賓館住一晚。
那時候小,和陌生人住也不知道害怕。臥室隻有兩張床的空間,那個女人伶牙俐齒,床比我的大一倍,費用卻平攤,而且她熱衷於跟全屋的人吵架,我每天都睜隻眼閉隻眼地過日子。
實習了一周,我身上的錢便花光了,那個傍晚我身上隻剩下兩元錢,在去網吧上一小時網和吃一個餅之間猶豫不決。最終,我在網吧門口徘徊了20分鍾,還是轉身離開,拿著最後的兩元錢買了一頓晚飯。
但因為實習得不太好,我沒能堅持下去,放棄了轉正的可能,提前回了學校。
已經是春天了,小苑也從北京回學校了。她居然真的在xx網站實習了。
她給我們講輾轉投奔的過程,郵件隔兩天一發,逼著自己搞定了中英文簡曆。最終從一個傳媒qq群聊過的人那裏,得到了一個實習的機會。對方說,隻是實習而已,絕無可能留下。
去了一個月,小苑的眼鏡度數長了100。她說,去上個廁所,還要拜托同事幫忙盯一下,生怕錯過重大新聞。
畢業前,宋宋看著雜誌上一篇報道金牌經紀人的文章,很有些失神,說:“如果我也能那樣,每天見明星,還賺錢,該多好!”
我想,她還沒有放下呢,於是笑著對她說:“那你試試吧!”
大學畢業後,她和男朋友帶著所有行李去了北京,連暖壺都帶過去了。
他們去租房子,找相熟的朋友幫忙,隻提了一個要求:要便宜。因為畢業了,不想再花家裏一分錢。
兩個人找到了一處老房子,月租三四百元錢,連桌子都沒有,光線暗淡,白天也要開燈,必須提前在外麵的公共廁所方便完才能回家睡覺。
我也想去北京,但家裏堅決不同意,覺得我這樣沒學曆、沒能力的笨姑娘,去北京不是被餓死就是被詐騙。為了避免爭吵,我在家鄉找了份工作,當天下午就上班了,幹了一個月就辭職了。並非幹得不好,其實很受老板賞識,但是不開心,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咬牙便辭職了。
那些日子有些迷茫,我思來想去,在一位老師的建議下,做了個讓家人和自己都能接受的決定:再次考研。
我清楚自己學習自製力差,說服家人後回到讀書的小城,在學校對麵租了房子,每天早出晚歸地去學校找地方複習,拿著手電筒,提著水壺,穿著最耐髒的黑色羽絨服,臃腫且狼狽。
第一次考研時,想去大城市看看,但身邊人都覺得不切實際,於是我妥協,選擇了山東的一所普通高校。第二年,我報考了上海一所985重點大學,跨專業,沒敢告訴家裏。因為母親曾經憂愁地對我說:“我們就撿那些沒有人報考的小學校填報,才有可能考上啊。”
朋友都不太看好我的選擇,覺得都是第二年考研了還不安分,居然報個上海的重點學校,明擺著要白折騰,又歎氣說:“大概是以考研為借口回去找男朋友吧。”那時我的校園愛情剛剛結束,和幾個“同命相憐”的朋友一起,應了當時很流行的一句話:畢業那天,我們一起失戀。
我沒有解釋,隻是很怕考不上。每天睡六個小時的覺,洗臉用清水隨便掃兩下,吃飯十分鍾搞定,買水果時看老太太慢慢稱橘子的樣子恨不能一把抓過來。那時候我的時間的確以秒在計算,進教室學得特別投入,出了教室會莫名地哭,感覺自己長成了一朵奇葩。
與此同時,宋宋也在經曆著一場荒唐的尷尬。
她來電話說,找不到工作,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搞定個薪水很低的職位,結果有一天還因為“不合格”被開除了。那天宋宋站在公司樓宇外麵,握著手機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這個“噩耗”告訴男友,結果兩分鍾後,她收到了男朋友的短信,上麵隻有一句話:我被公司炒魷魚了。
那天宋宋的心情本來就低落至極點,但看到短信的那一刻,她忽然忍不住,站在車水馬龍的路口哈哈大笑。他們居然同時失業了!
宋宋說,那一刻,她體會到了什麽叫“悲極生樂”。
就在這樣的哭哭笑笑中,又一年的冬天過去了。宋宋謀到了一份新工作,在北京做演藝經紀人,帶著個不出名的小組合,還給我寄了他們的demo(樣本唱片)。而小苑那個隻提供實習的機會,終於因為她的瘋狂表現,給轉正了。據說,這個妹子幹起活兒來就是個純爺們兒。
一歲一枯榮,我的考研成績也下來了。
我回到學校準備複試,有個老朋友來學校看我,問我考得怎麽樣。我隨口說考了第一。他聽完哈哈大笑,覺得我越來越幽默了。
但是他看到我沒有笑,頓住了。我愣愣地看著他,他也愣愣地看著我。半晌,他才確認:“居然真的考了第一?怎麽可能?”發現是事實後,他又很淡定地說:“像我們這種學校,考第一人家也不會要的。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別太難過。至少進了複試,也算有所安慰了。”
我沒有說話,淺淺地應著。
研究生複試時,有老師問我,為什麽報考這所學校和電影學專業?我說,因為我想做一名編劇。老師們都笑了。因為我報考的不是上戲(上海戲劇學院),雖然有電影專業,但同學們畢業後大多為人師表,沒有抱著做編劇想法的學生來這裏。我也笑了。隻是我不能說,我存了私心,這所學校有150分的作文題,我以為能多拿些分的。雖然事實上我的作文分數並不高。
半年後,我帶著入學通知書坐上了從山東南下上海的列車。
直到複試成績出來,我在回家鄉的路上,才敢打電話給父母,告訴他們去了一趟上海,我考的不是山東。
三年後,我研究生畢業,兜兜轉轉一圈,按照之前的想法,來到北京,做了一名編劇。
宋宋在北京做娛樂記者,每天能見很多明星,還很賺錢。
我來北京的當晚,宋宋和小苑請我吃飯,宋宋拿出手機給我看照片。有一張照片,宋宋穿了碎花裙子,笑得一臉燦爛,就在不遠處,站著正在接受采訪的趙薇。
宋宋說,那是個頒獎盛典,知道趙薇要去,她特意穿了好看的衣服去看她。其實,她隻是在台下很近的地方看著趙薇,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已經足夠。她偷偷拍下這張合影,算是向自己的青春致敬。
小苑依然在xx網站,已經是挑大梁帶徒弟的資深編輯了。在我寫這篇稿子時,離她結婚還有三天,對方是xx網站的it男。
恭喜。
一個群眾演員的自白
我從小是個叛逆的男生,1985年出生在上海郊區。初中畢業,我爸給我指出三條路:第一,按部就班考取高中;第二,去學廚師,至少可以餓不死;第三,去學建築,因為有親戚做這行。
當時我想讀藝校,對寫東西和拍片兒有興趣,但父親不同意,說如果考不上高中這條路就算斷了。我沒有第四條路可選,於是隨便選了個建築學校。
中專大多是三年,但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去了一所四年製的建築學院。二年級時,不學無術的我得罪了物理老師兼化學老師,期末成績掛掉,被留級一年。這意味著要讀五年恐怖的中專。我打算退學,家人不同意,結果讀到第五年,我罷考了,在畢業前幾天終於還是滑稽地退學了。
2004年我19歲,一腔熱忱、一窮二白,每天跟一幫“新概念作文”出來的小作家暢談未來。當時有出版社找到我,提出讓我寫一本書“爆爆料”,大致就是那種嚼舌根的書,寫一寫那群新概念作家的八卦以博取眼球。我當時心高氣傲,瞧不起那些玩意兒,沒有答應。
其實不少作家步入正軌前都很蹉跎,一位朋友曾做過很長時間的槍手,甚至連槍手都不如,諸如無良出版商讓模仿古龍的風格寫本書,然後冒充是古龍新作。這些料自然不合適爆,記得當時有一位作家對我說,如果你寫這本書,我就跟你絕交。
我沒有寫那本書,與他們的聯係依然漸少,今天他們有人已是幾萬幾十萬粉絲的大v,而我一如既往地落魄,與他們的軌跡漸行漸遠。
那時候我也試著寫電影大綱,當時有人看中了我的大綱要買版權,不給署名,被我一口回絕了,並且我特別衝動地說:“我寫的東西就要我來拍!”有位朋友和我恰恰相反,每當有製作人找他時,他能將完整劇本扔出去,也不怕抄襲,覺得先有個作品出來再說。他第一個劇本賣了1000元錢,是個數字電影。當時他對製片人說:“署名權我必須要,錢你隨便給。”
現在他已經是身價不錯的編劇了,而我也開始接些不署名的欄目劇。2005年,眼看寫東西維持不了生計,我進入一家工廠做技術員,數控衝床。幹了七八個月吧,一直萎靡不振的,每天都跟有人欠自己錢似的,有一天發了半天呆,起來就辭職了。
那個傍晚我站在十字路口,考慮著該往哪個方向走,是去龍華校區那兒溜達溜達呢,還是回青浦找個地方上班?我像個民工一樣坐在馬路邊,迷茫地望著四周,然後眼看著一輛公交車從我麵前經過。
那輛公交車車體上有個很大的旅遊廣告,上麵醒目地寫著一句話,大致是:你去橫店了嗎?
橫店影視城是專門拍戲的地方,可謂古裝大本營,我看著車走近又走遠,在心裏默默地想:好,那我就去橫店吧!
我到網吧查了路線,需要從義烏轉車,於是坐上公交車直奔上海火車站,對售票員說,我要最快的一班去義烏的車票。
2006年10月10日,我來到了橫店。下車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我媽說,人家外地人都擠著往我們上海跑,你為什麽要出去闖呢?我對老媽說,我要對自己的人生做主,不管結果如何,都不後悔。
從上海出發時我身上隻有300多元錢,一路上除了車費、吃吃喝喝,還為自己置辦了一件衣服,到了橫店就剩下四五十元錢了。
我隨便挑了個景區下車,準備進去摸摸情況再說。可進景區需要門票,好像當時“廣州街”是60元錢,“明清宮苑”是80元錢。我連門票錢也拿不出來,隻好幹站在後門口徘徊。
當時有個群眾演員的群頭,看見我在那裏傻站著,就問:“你哪個組的?”
我說:“我沒有組啊!”
他又問:“那你跟誰的?”
我想了想,撒了個謊,說:“我找朋友的!”
他說:“找朋友你在景區站著幹嗎,你聯係他呀。”
我隻好繼續圓謊:“我用的是上海小靈通,在這個地方打不了電話啊!”
那個群頭把手機借給了我,我隨便找了個朋友的電話撥過去,胡亂說了兩句然後掛掉,轉身告訴群頭:“我朋友去北京了,不在橫店,讓我等著他!”
那個群頭看著我,將信將疑地說:“那你現在準備幹嗎?”
我答:“我也不知道啊!我得等朋友回來!”
於是,群頭說:“我這兒正好有個群眾演員的活兒人手不夠,你要不要頂替下?”
我心裏大喜,幹脆地答:“沒問題啊!”
那個戲是張衛健的《a計劃》,我到橫店的第一天,做上了群眾演員,第一次吃到了劇組的盒飯。
當時我沒地方住,群頭正好有哥們兒跟組外出,空著間房子。那種房子我也是第一次住,雖然我家並不闊綽,好歹也算衣食無憂。我住在一間隻有一張床和一張破桌子的房間裏,開始了“橫漂”群演(群眾演員)生涯。
當時,群眾演員一天才20元錢,特約要80—100元。戲拍了四五天,有兩個群眾演員羨慕地對我說:“你運氣不錯啊,每天都有特約拍!”我一愣,說:“什麽特約啊,我演的是群眾!”他們說:“怎麽可能,你沒看到我們的戲服是髒的,你的是幹淨的嗎?沒看到你不但露臉,偶爾還帶台詞嗎?你是特約,你那個群頭從來隻接特約的戲!”
我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了。當天在拍馬雅舒主演的一部戲,我演個藥房小夥計,拍完戲有人來給我拍照片。我故意說:“我是群眾演員,你拍什麽照片啊!”拍照的人無辜道:“你是特約啊。”群頭發覺露餡兒了,走過來哄我說:“啊,這個是特約啊,我也是剛知道啊!”
我心裏暗暗不爽,問群頭我下次戲是什麽時間,他說是後天,然後我動了動腦筋說:“啊,後天我沒空!”群頭心知肚明,有點兒鬱悶,然後掏出錢來說:“哎,算了,這80塊錢全給你好了!”
但我還是沒有繼續跟著他幹,我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扔掉靠山,從此過上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單幹生活。那些日子每天都跟組跑龍套,八小時20元錢,超出一小時5元錢,但如果要當天現結賬,每20元錢扣2元、5元扣1元。我和大部分群演都非常窮,如果要等半個月再結賬就要挨餓,所以大家都選擇“現結”。也就是說,我折騰一天,可能隻有18元錢而已。
那些日子有點兒悲催,經常隻能啃涼饅頭。記得那個冬天,晚上七八點鍾,拍完戲回來,我在馬路邊買了幾個包子邊走邊吃。對麵有兩家小飯館,因為快聖誕節了,都被裝飾一新,屋內坐滿了人,一眼看過去熱氣騰騰的,很讓人向往。而我的包子早就涼透了,低下頭悶悶地啃兩口,感覺自己就是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沒幾天就是元旦,我特意改善夥食煮了大白菜,這時接到了老媽的電話,問我過得怎麽樣。我裝作很高興地說:“我過得很好啊,媽,凍不著餓不著,有很多戲都找我拍啊!”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酸酸的,飯都不想吃了。
第一個來橫店看望我的人是舅舅。當時他去杭州出差,打電話給我。我們在餐館點了一桌子菜,按理說這頓飯應該我請,舅舅一眼看出了我的窘迫,直接問我:“你有錢結賬嗎?”我老實回答說沒有,心裏默默地想著:這桌子菜錢夠我吃半個月呢!他結了賬,歎口氣,說:“你這是何苦呢?!跑到橫店來幹嗎呢?!”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我更賣力了,一天拍十個小時以上很正常,能賺50多元錢了,後來也開始做小群頭。有一次,我叫了些群演的朋友去接一個戲,拍了三五天吧,結果臨結賬時那家夥卷款跑了。我傻眼了。但那二三十個人是我叫去的,我就自己貼錢給他們,差不多來橫店攢的一點點積蓄全搭進去了。也有哥們兒很仗義,不肯要我的錢,說自己差了這一二百塊也餓不死。
那段時間我什麽活兒都幹,群演、群頭、各種助理,還去當替身替明星跳河,跳河的戲經常是身上綁了保鮮膜就往水裏紮,因為保鮮膜能隔絕濕氣,保暖,也不顯得臃腫。黃曉明那版《鹿鼎記》,裏麵有場戲好像是韋小寶的幾個老婆掉到湖裏,我就是掉下去的“老婆”之一。當時我穿了女人裝,戴個假頭套,大冬天的撲通撲通就往水裏跳,根本不會拍到臉。
為了賺錢,我還去義烏舞過獅子,80—100元舞一場,兩個來小時,有時候是到別人婚禮上表演,除了舞獅子,還舞過板凳龍。
但即使如此,我最後還是撐不下去了。2006年底,我答應了朋友跟組吳宇森的《赤壁》,似乎是做副導助理,但是電影遲遲不開機。我又不敢接其他劇組的長活,因為一接就是兩三個月,所以斷檔的我山窮水盡,有了撤退的打算。
2007年3月,我準備回上海。當時所有朋友都勸我留下說,你回去了就回不來了,並且即使你回去了,也回不到原來的生活了。這句話是真的,但當時勸我的好多人後來也離開了橫店。我們那幫人,不是沒有人混出來,隻是少之又少。混得好的都去了北京,混得差的都回了家鄉。應了當時那句話:鐵打的橫店流水的漂。
離開橫店沒多久,就聽說《赤壁》開機了。
《鬥魚》裏麵有句話,大體意思是,你一旦踏進黑社會,就出不來了。我感覺這個行當也一樣。服務員、技術員轉行很正常,但你一旦適應了這個圈子,就很難再適應其他圈子了。
回到上海後,我一直接散活,以拍東西為生,電視欄目、廣告、影視劇都幹過,中途還去某高校影視學院讀過一年。但我看著研二的學生連軌道都不會架,心裏覺得很傻,就沒有繼續讀下去。
2008年底,我參加橫店一個短片比賽拿了獎,得到當地讚助,可以去橫店隨便采景拍攝。那天采完景回來,碰到一個從前的群演哥們兒,他有些興奮,以為我又回來了。我說不是來漂的,帶了個小團隊來拍短片,還有幾個小時就回去,住在哪個賓館哪個房間,你如果有空就來坐會兒。
如預想中那樣,他沒有來。他一定以為我飛黃騰達了。我們那些人,有著本能的防備和抵觸心理,一旦有人飛上枝頭變鳳凰,距離就會立馬拉開,我們不想成為別人成功的參照物,別人也不願看到我們想起塵埃過往。我曾經有個哥們兒現在是小有名氣的導演,微博粉他他不回,電話要幾遍才肯給。我知道,我不再是他的哥們兒了。
當年,我們一起在橫店拍戲,有一頓沒一頓。後來他跟組去了北京,但是橫店的費用還沒有結,一天他給我打兩遍電話,告訴我在北京多苦,沒得吃沒得住,最後不住地說:“哥,你得幫我催催啊!”他沒有開口向我借錢,但我知道群頭的錢希望渺茫,猶豫了一下,自掏腰包把那三四百元錢給他打了過去。他當天來電話,高興地說錢終於結了。
他從來不知道那筆錢是我打過去的。隻是隔了多年,他把我從朋友名單上刪去了。
似乎是哪部電視劇裏有這麽個橋段,兩個窮人當年共患難,分一個餅吃,說是將來發達了可以憑著半塊餅去找他。後來那個人真的升官發財了,但另一個人拿著餅去找他,卻挨了一頓板子,因為:“怎麽能被你揭了老爺的老底兒呢!”
所以我也早想開了,別人混好了不理我很正常,誰叫我總在人家最悲慘的時候遇到他們呢。還有個作家,我們曾經連在半夜軋馬路繞圈子,去網吧的錢都沒有,最後在一個以前經常吃飯的老板那兒借到了200元錢。這一行混出來的人,除了特別鐵的朋友,大部分和當年認識的人都不再有牽連,因為他們最不想被別人知道的過往你都知道。
我回到上海後的生活沒有逆襲,也沒有驚喜,一如既往地跌跌撞撞。
這個圈子在別人眼裏光鮮無比,不熟悉的朋友認為我做編導一年二三十萬是低估,而且以為我過著令人向往的燈紅酒綠的生活。但他們不知道,有時候錄製節目前開會,能從下午2點開到淩晨5點,也有時候我開會時接到電話掛了,短信對方等下打過去,結果回過去往往就是第二天、第三天了。朋友很不高興,不相信我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當然,這也與我的不學無術有關。我沒有本科文憑,隻能在編製外生存,即使後來帶的實習生都是研究生,薪資待遇也遠不能和編製內的編導相比。
父親說,如果我沒有辭去那個工廠的技術員工作,現在月收入可能快一萬五了。因為那個廠子還在,那個職位還在,現在那個崗位上的人雷打不動地每月拿一萬多,福利待遇各種穩妥。而我今天撐死也就一月七八千,要在上海買房、買車想都不敢想,做任何決定都畏首畏尾、婆婆媽媽。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青浦當年那個心高氣傲的少年了。
有人問我,你這30年,有沒有後悔的事情?
我說:“有一件。那一年,我去了橫店。”
對方問:“還有嗎?”
我說:“還有一件。那一年,我離開了橫店。”
城裏來的大學生村官
他有點兒靦腆,大家都喊他小陳。
小陳25歲,青島人。讀書時,同學們都很羨慕他,生長在一個有山有水的海濱城市。大學畢業時,一向穩妥的他卻做了個令所有人意外的決定——去外地一個小村莊當大學生村官。
第一個反對的,就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也是青島人,早就盼望著畢業後同他一起回青島,像許多甜蜜的小情侶一樣,經營自己的小日子,結婚,生子,高興了還可以一起去看看海,平淡又浪漫。
小陳當然也曾幻想過那樣的場景,她是自己的初戀,陪伴自己度過了整個大學時光,兩人感情穩定,雙方家人滿意,隻等著他倆回去熱熱鬧鬧置辦酒席。這種你情我願、門當戶對的初戀可遇不可求,但他偏偏要去當大學生村官。
因此一畢業,他和女朋友的關係就迅速僵化,從前的模範情侶也開始了不斷的異地戰爭。就連母親也說:“青島多好,你跑到農村去,適應嗎?會當村官嗎?當地人說話你還不一定能聽懂呢!”
其實小陳也很掙紮,但他到了村子的第一天,心裏就沒有了任何猶豫。村子很美,很安靜,濕地上不時有成群的鳥兒飛起,路上遇到的村民都是笑嗬嗬的,連不認識的人也笑著和他打招呼。
而且,那一天是鎮黨委書記親自來接待他們的,高興地和他們每個人握手,說了許許多多鼓勵的話。小陳說,不是隨意地走流程,真的感覺每個人都非常誠懇、親切,領導如此重視他們這些除了熱情一無所有的應屆大學生,他從心底覺得感動。
散會後被帶到宿舍,小陳一下子愣住了。宿舍裏的所有東西全是新的,從床、被褥到臉盆、香皂、毛巾、牙具,村子裏為這些人買得一應俱全,還生怕招待不周,說條件有限,希望他們湊合一下。
小陳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濕地村。
小陳起初被安排跟著村民吃飯。今天到老王家,明天到老李家,有時候他們送過來。輪到哪一家給村官做飯,哪家的夥食一定比平時好。村民很少吃米飯,連饅頭都算不上主食,他們吃煎餅、紅薯,頓頓有,有時候會特意為了大學生村官蒸饅頭。這個村子好像格外能吃辣,小陳時常懷疑自己來到了湖南或者四川。
起初,小陳的工作不忙,隻是了解村子的情況,和村民熟絡感情,打掃打掃衛生。村民們不認生,聊起天來有一說一。一次,小陳病了,去村診所掛點滴,和大夫聊了半天,走出門好久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付錢,而對方不但忘了要,還將他送出門老遠。
但村民待他們熱情,並不等於相信他們的能力。大學生書讀得多,會上網,可畢竟不懂種地、賣菜。有時候小陳去給大家講課,如環境保護、科學種田啦,經常有大叔大爺不耐煩地把他轟出去,種地我可比你小子強多了,別在這兒耽誤我工夫!
村民的想法很簡單,誰給實惠我聽誰的,要上課你給我娃上去。於是,小陳一門心思想折騰出點兒實事來。村子裏盛產紅椒和紫薯,這兩種農作物不但長得好,數量也大,小陳就想能不能從網上把這些東西賣出去,顯示一下咱大學生的“威力”。一開始和別人說,大家紛紛笑他不靠譜,網絡連個人都見不著,還賣呢!聽說騙子特別多,你可別忽悠了!
沒有村民搭理小陳,他就自顧自地幹起來。怎麽從網上賣呢?小陳想來想去沒什麽頭緒,幹脆,開個淘寶店吧!於是就去注冊了店麵,專門賣村子裏的農作物,小陳特意拍了些照片放上去,每天上班也在電腦上掛著旺旺。
店鋪開張了,問的人有,買的人無。後來好不容易有個顧客興趣比較大,但聊了半天,人家還是想要通過視頻看看實物再決定買不買,說白了,就是不相信。
但是小陳不怕,他又不是騙子,他抱起筆記本電腦直接衝進了蔬菜大棚。
路上有種地的大嬸看見他問:“小陳啊,你抱著個電腦這是幹啥去?”
小陳一臉“奸計得逞”的得意:“嬸兒,有人想看看咱們的紅椒,我給他瞧瞧。”
小陳打開攝像頭,對準地裏的一片片碩果來了個360度旋轉拍攝,又讓勞作的大嬸衝著攝像頭舉了半天紅椒。大嬸一邊舉一邊笑場,但沒想到,就這麽談成了第一筆業務。
有了第一筆,後麵的生意慢慢駕輕就熟,有老客戶幹脆開著大卡車來村子裏找他。村民們賺了錢,終於開始對小陳這個大學生村官“刮目相看”了。
但讓小陳更苦惱的事情也來了。女朋友忍了又忍,終於爆發,提出了分手,態度之堅決令小陳當晚就失眠了。
事實上,因為小陳來當村官,女朋友已經鬧了多次分手,但是因為兩個人感情好,女孩心軟,每次都被小陳“安撫”住了。隻是這一次,女孩說什麽也要分。她不明白,為什麽小陳會願意把那樣一個窮鄉僻壤誇成人間天堂。
小陳和女友通了一晚上電話。女朋友哭了,說:“你別說了,我決定了。”小陳也差點兒哭了。他望著窗外寧靜的村子無助地說:“那好,如果你真的打算分手,你能過來看一眼這個村子嗎?看完如果你還是堅持分手,我什麽話也不說了。”
第二天,小陳一整天木木呆呆、無精打采的,四年的感情就要付諸東流,難過之餘,他覺得很對不起女朋友。雖然讀書時的山盟海誓在很多人看來注定會成為過眼雲煙,但小陳一直想要努力把那些話一句句地變為現實。
村長看見小陳愁眉苦臉的,很是奇怪,問他這是咋啦,平常可是有說有笑的精神小夥子!
小陳哭喪著臉說:“村長,我女朋友周日要來咱村了。”
村長一拍大腿,說:“好事啊!來了我親自招待她!”
小陳繼續說:“但她是來和我分手的——她不同意我在這兒當村官。村長,她來了您可得好好說說,我這一輩子的幸福,就握在您手裏了!”
村長看著小陳半哭不哭的樣子,笑著說:“沒問題!來了咱村的就沒有不喜歡這兒的!她分不了手,你放心吧!再說要是萬一分了手,咱村的漂亮姑娘有的是,你隨便挑!”
小陳心裏踏實了許多,可還是忐忑不安。
周日很快就到了,女朋友非常隆重地進了村。之所以說隆重,是因為村長沒有食言,不但親自接待,而且還帶了一幫男女老少來迎接。村子裏人樸實,但並不呆板,看見小陳和女朋友進了村,村長大老遠就喊:“哎呀,這是誰家的姑娘,長得這麽俊呀!”
小陳撲哧就樂了。村子裏規矩少,就連領導來了,也不會刻意準備什麽吃的。但是為了迎接小陳女朋友,村長帶著村民準備了一桌子瓜果桃梨,還跟開表彰大會似的當著他女朋友的麵把小陳從頭到尾熱烈表揚了一番。村長發言,村民在一旁讚同做證。
小陳的女朋友臉上漸漸有了笑意。女朋友來了兩天,村民們熱熱鬧鬧地陪了兩天。村長讓小陳帶著姑娘隨便轉,大門全開,看中了地裏的什麽直接說一聲。
小陳的女朋友一麵感動,一麵掙紮,臨走前對小陳說:“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麽不願意走了。農村我去過,但這樣的農村和村民,我也是第一次見。你踏踏實實地幹完,我等你。”
回到青島後沒多久,小陳就和女友結婚了。婚禮很簡單,小陳很快又回到了村子。
但是,小陳說完結婚,臉上並沒有我想象中那得意、幸福的模樣。
他有些愧疚地低著頭,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妻子。兩年了,從新婚到現在,兩個人一直異地分居。小陳是家裏的獨生子,母親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一直是妻子在照顧,家裏的各種活兒,連換燈泡、修家電都是妻子一個人做。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妻子都是一個人坐火車轉汽車來見他。後來妻子懷孕,自己也沒能陪在她身邊照顧她。現在小寶寶出生了,那麽小的嬰兒,卻已經開始坐上火車,被媽媽抱著來看望爸爸了。
小陳心裏很酸。他很想回到家裏,可是又舍不得這些村民。這個村子就像是老人們曾經說過的那樣:大晚上睡覺,都不用關大門。
大學生村官是有服務期的,小陳眼看著一天天接近自己回家的日子,又歡喜,又沮喪。但是他說,無論自己將來在哪裏、做什麽,可以確定的是,來到這個村子當村官,是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好的決定。
他說:“從進這個村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比許多剛畢業的大學生都幸運、都幸福。”
世上所有的堅持,都因為熱愛
世上所有的堅持,都是因為熱愛
上個月,朋友跟一個大佬級別的經紀人吃飯,把我順道捎上了。剛一落座,那個大佬就講起前段時間去美國旅行的經曆,勸我們好好打拚,爭取今後能到那個自由的國度去看看。聊了一會兒見他的朋友還沒到,就斟滿茶水,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我們每個人身體裏其實都裝著一個宇宙。”
阿ken是個香港人。
因為一直懷抱著內地夢,於是從港大畢業後,他拒絕了香港公司的offer(工作),直接投奔成都。張藝謀說成都是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受他影響,阿ken對這座城市情有獨鍾。
故事的開始就發生在這裏。
來成都的前兩年,阿ken全然陶醉在自己的遊客身份上,靠著家裏的錢吃喝玩樂。他異常鍾情於火鍋,幾乎隔兩天就會吃一次,還必須是牛油鍋底,辣到嘴巴紅腫滿身大汗才能爽快。最好笑的是,他還喜歡上了打麻將,成都的麻將叫“血戰到底”,一桌四人和到最後一人為止,他說這種暢快淋漓的“廝殺”打牌方式非常帶勁兒。這份比成都人都還愛成都的情懷,讓阿ken短時間內就交到一幫摯友。
到了第三年,阿ken敗光了家裏給他的錢,回頭看身邊的人都在各自的崗位忙碌,才從桃花源裏醒了過來,開始考慮生活的問題。對一個普通話還說不標準的香港人來說,找工作其實不易,多次碰了壁,最後因其是藝術設計畢業生,經朋友介紹進了一家婚紗店設計婚紗。
一晃又是兩年。二十六歲的阿ken從剛進店的學徒到自己動手設計婚紗,看似步履不停,卻遇見了自己的瓶頸,店鋪不大,生意也就還好,況且因為放不下麵子的緣故,有些單子還得讓給另一個女設計師。那個時候,他騙家人說他在一家外企上班,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但實則底薪加提成,一個月下來也就隻能解決溫飽,根本攢不下錢來,手裏靠兩張信用卡,拆東牆補西牆勉強過活。為了省錢還時常逃掉朋友組的酒局和出國旅行,漸漸地朋友也少了。他最喜歡做的事情變成下班後宅在家裏枯燥地上網、寫博客。
真稱得上窮困潦倒。
2008年汶川地震的時候,阿ken接到了筆大單,說是那個要嫁人的富二代是阿ken博客的忠實粉絲,點名要他設計的婚紗。第一次見麵溝通被對方邀去仁和春天頂樓的咖啡館,他絲毫不敢怠慢,打扮得油光鋥亮地去了。
還沒來得及消化女生的勁爆身材,就地震了。當時大地就像哀號似的,天瞬間暗了下來,所有人都瘋了,四處亂竄,尖叫聲和杯子的破碎聲此起彼伏。阿ken想都沒想,拉起女生就往應急通道跑,女生嚇得一邊哭一邊叫,高跟鞋都跑掉了,於是他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直接攔腰把她扛了起來。小小的樓梯間止不住地晃悠,天花板一直在落灰。那種恐懼,看客們無法感同身受。
兩人安全到了街上,外麵黑壓壓擠滿了人。女生下了地站不穩,整個人就癱在阿ken身上,他當時非常尷尬,因為她的胸,真的太大了。
後來事情的發展非常順天意,女生逃了婚,跟阿ken好上了。但女方的家長一直對他耿耿於懷,見麵聊了工作後更是戴上了有色眼鏡,“不可能”三個字給了他們這段戀情最好的回應。
地震後餘震不斷,整個城市都人心惶惶的,阿ken一慌神不小心向媽媽說漏了嘴,讓家裏人知道他在婚紗店工作,於是家裏人堅決反對,勸其改行。麵對家庭和愛情的壓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
好在那個大胸女生是個典型的“我喜歡誰關你屁事”的白羊座女孩,瞞著爸媽偷跑去阿ken的店裏,一有機會就給他加油打氣。久而久之,他被女生感染,於是重新振作,跑去女生家立誓說,給他一年時間,如果還是沒有改變,他就放棄女生。
說實話,這份衝動不全是女生給的,而是他真心覺得自己在設計這塊可以搞出名堂。他從未想過離開這座城市。而愛情給他最好的助力,就是有了責任以後,自己的行為不會太荒唐。
阿ken說他有次無意看了張藝謀的一個采訪,張藝謀說當初拍《活著》的時候,他可以跟葛大爺談劇本到淩晨三四點,葛大爺撐不住睡著了,他就看著身邊的工作人員誰眼睛還睜著就跟誰說。跟張藝謀合作過的人都說他精力特別旺盛,一進攝影棚就亢奮。
亢奮絕對是做一件事最源頭的動力。
就好比習慣早起的人,拉開窗簾後看見藍天白雲就莫名興奮,廚師看見食客狼吞虎咽地吃自己做的菜心裏就覺得異常滿足,攝影師遇見一個好模特,一股腦兒拍完才發現自己滿身泥濘。
懷著這份心情,阿ken花了半年時間,讓自己徹底愛上畫婚紗,然後沒過幾個月,他就被一個國內知名的獨立設計師團隊挖去當設計總監,北京、成都兩地飛,加上自己是香港人的優勢,讓內地的客戶有種國際化的歸屬感,賺得盆滿缽滿。
再問女生他們的戀情如何歸置時,對方卻說她要移民了。
事已至此,阿ken沒有多挽留。在雙流機場跟她告別時,女生抱住他的脖子,在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說放棄她吧。阿ken沒有回答,隻是拍拍女生的背,像是安慰。
成都剛進入夏天,一切都變得慵懶且隨意,讓閑適的節奏更添幾許,隻是地震後的天府之國,鮮有藍天,每天都是霧蒙蒙的。女生走後,阿ken經常去他們相遇的咖啡館小憩,想起當初他扛著女生逃跑的畫麵,覺得又可笑又勵誌。
這些年,他們靠手機聯係,有時候實在忍不住了,阿ken會飛去美國找她。於是不管女生之前是刻意不回短信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叫囂著分手,見到他後必會以纏綿代替。來來回回幾次,女生的父母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他們這段異地戀。
直到2011年底,女生突然跟阿ken說她訂婚了,這次是她喜歡上對方,逃不了搶不了。不信邪的阿ken飛過去想弄清事情的原委,結果出了機場,就看見那個所謂的未婚夫在賓利車裏等著他,然後非常友好地帶他去參觀自己的製藥廠,吃了當地最昂貴的西餐,並承諾會愛她一輩子。如同坐了一次跳樓機,心情直上直下,阿ken麵如死灰地默默飛回國。
女生結婚之後,因為老公抽大麻鬧得有些不愉快,她找過阿ken幾次,但阿ken的手機號成了空號,一切聊天軟件的頭像都是黑白色,問身邊的朋友,也說他就跟消失了一樣杳無音信。後來,她老公的製藥廠被警方查出來做毒品加工,背後竟牽扯起由她老公牽頭的國際販毒鏈條,女生被證實清白後嚇得跟他離了婚,跟家人搬到新澤西州的一個小鎮上生活。
故事到這裏暫且畫上句號。
經紀人大佬抬手跟前來的朋友打招呼,等到那個穿著風衣的男人一落座,我跟朋友驚著了,那張臉作為金牌影視製片人經常出現在新聞上。經紀人大佬簡單介紹了他,除了投資影視,他還有自己的服裝品牌,就連去年雙十一淘寶流量最高的那家護膚品店也是他的。
我跟朋友默默在旁邊聽著他們的談話,風衣男一直在詢問人才輸送和綠卡的問題,看樣子是準備移民。經紀人大佬打趣說他堅持了這麽久終於可以過去了。起初我倆不明白,後來走的時候,他輕輕在我們身邊說:“他就是阿ken。”
那晚我失眠了,想到阿ken消失的那兩年,一定做了最大的堅持,如同當初堅持設計婚紗一樣,堅持讓自己更有能力去追回那個女生。
我們現在所經曆的迷茫和窘境,其實就歸咎於過去不願麵對的改變或多年來不曾根治的惡習。如果因為做一件事而無法堅持,那麽到了二十多歲需要對外界承擔一份責任時,就欠自己一個交代。
我相信,阿ken去了美國後,一定會在新澤西州跟女生相遇。上天會給勇敢的人最好的福氣,好彌補他們動蕩的那幾年離合,也證明他當初的堅持,沒有讓自己的後半生有絲毫悔意。
別給自己找太多放棄的理由,因為比你好的人還在堅持。而這個世上所有的堅持,都是因為熱愛。
祝我們再遇見,都能比現在過得更好。
窮小子的舊時光
我的家鄉在徐州的一個小村子,家中共四個孩子,雖不屬“困難戶”,但也相差無幾,吃飯穿衣讀書生活樣樣離不開錢,日子一直緊巴巴的。
那年我剛剛參加完高考,絲毫沒有許多同學臉上的“釋放感”,走在路上我始終想不清,是考取大學好,還是考不上好。因為即便過了分數線,也不會令家人感到興奮,相反,這在無形中又為他們出了一道難題,四年學費這個重重的擔子可以預見地會當頭壓過來。
所以,在那麽艱難的條件裏,當我拿著錄取通知書,從父親手中接過皺巴巴的學費,明白自己終於可以繼續讀書時,我也終於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卻又同時生起無限的愧意來。
因此,進入大學後,除了學費,我根本不好意思再向家裏伸手要一分錢。
當時室友一個月的生活費平均標準大概是600到800元,而我隻有200元。但即便200元,我也算了又算,花得滿心愧疚。學校食堂的飯菜,我一個十八九歲人高馬大的男生,一頓飯怎麽說也要3元錢,一天夥食費算10元錢,200元也隻夠吃20天,這還是在不需要任何其他費用的情況下,比如買本書、買支筆、買包手紙、買瓶水……對很多同學來說再正常不過的小事,於我卻成了奢侈。
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甚至十幾天,沒有錢吃飯,於是每天隻吃兩頓,中午那頓省掉。所以一到中午就備受煎熬,常常有朋友喊著一起去食堂吃飯,我隻好假裝寫作業,跟別人說晚點兒再去吃,一直坐到教室裏所有同學都走光了,才自己默默回宿舍。如果路上再遇到熟人,幹脆說吃過了。
我算是真正理解了以前學過的一篇《挖薺菜》的課文裏說的,那種饑餓的感覺從未離開過我。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逐漸意識到,光是忍著是不行的,得去找錢。很幸運的是我遇到了文聯的一位老師,讓我在雜誌社做兼職,一個月可以給200元的生活費。也就是說,現在一個月我有400元了。雖然仍然比不上其他的同學,但這已經足夠鼓舞我。我從小沒有亂花錢的習慣,不買衣服、零食、禮物也不會過得不舒服。這樣下來,我每個月的生活費不僅足夠,到學期末時還借給了同學200元。
大三的時候我戀愛了,女朋友是同校的學妹,我們的戀愛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為我帶來額外的開銷。她家境普通,但與我相比也算優越了。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雖然年紀比我小,但很會照顧人。她的性格有幾分大大咧咧,對我卻是處處上心,大小事情比我家人考慮得還仔細幾分。她甚至會開玩笑說:“感覺我就跟你媽似的!”
知道我經濟不寬綽,她從沒在物質上對我提出任何要求。有時候,我覺得冥冥之中上天對我還是很好的,讓我能夠用自己的雙手去生活,還遇到了一份簡單美好的愛情。
像這個年紀的女生一樣,她也愛逛街,我偶爾也陪她。不過我們的逛街更像是散步,隻逛不買。她還笑嘻嘻地寬慰我說,逛街逛街,逛的樂趣遠勝於買!我們在一起,去的地方、玩的遊戲都是不花錢的那種,但依然開心,感情也並未因貧窮而有所變質。
轉眼就大學畢業了,我順利地找到一份工作,隻是工資非常低,每個月隻有1300元,房租、水電、電話費、交通費……日子過得精打細算。為了節約開支,我租的房子隻有150元一個月,沒有廁所,上廁所要跑很遠,每天晚上吃過晚飯再也不敢喝水。尤其是冬天,沒有廁所是件很讓人崩潰的事,大半夜從屋子裏跑出去,走到很遠的廁所再跑回來,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窩不費工夫就變得跟冰坨一樣,叫人很難再睡過去。
因此一旦上廁所回來,就要折騰到很晚才能睡下,睡眠不足也成了家常便飯。
前前後後搬了幾次家,先是換到220元一個月的房子,仍然沒有廁所,而且每次一下雨,外麵下家裏也下,滴滴答答像奏鳴曲似的。再後來稍微攢了一點兒錢,覺得沒有廁所實在太不方便,尤其是對女孩子,就和女朋友商量著搬到了450元一個月的住處,終於過上了有廁所的生活。
不久後,我決定辭職去南京發展。女朋友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跟著我收拾了大包小包來到了南京。這一次,我們租的房子才真正像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最讓我們激動的是,終於有空調了。在這之前,我們還沒有住過有空調的房子,當時打開空調像是過年似的。
但依然是非常窮,我很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女朋友倒是比我先找到。不過有工作跟發工資還是兩回事,這一個月我們要慢慢熬。最窮的時候,我倆身上隻有20多元錢。當時我想進軍婚慶行業,便加了個婚慶的qq群,正趕上行業年度聚會組織活動。我暗自竊喜,覺得是天賜良機,既能學點兒東西還能順便找找機會,沒準兒還可以認識朋友,於是當場就歡歡喜喜地報名了。但後來才知道,需要100元的活動費用。眼看著活動時間就要到了,我身上加起來還湊不出100元錢,心灰意冷之下,爽了約。因為放了別人鴿子,被群裏的朋友齊齊說了一頓,有人覺得我太不守信用,有人開玩笑說我是去度二人世界了。我含糊其詞,連解釋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總不能跟別人說,對不起,是我湊不齊100元錢。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萬根針紮在身上,不流血,但是鑽心地疼。
日子就這麽慢慢過去,我憑著自己的配音特長和小小的創意,開始了創業生涯。我開了一家淘寶店,做婚慶視頻,起初生意很是慘淡,我不懂經營和店麵裝飾,隻是一味傻乎乎地跟人家說:“親,我們的服務真的很好!”有幾個顧客生生被我的豪言壯語嚇跑了。我很有些沮喪,女友卻總是盲目地鼓勵我,使我一天天堅持了下來,境況居然真的漸漸好轉,收入也逐步穩定下來。生意有了起色後,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女朋友幹脆辭了工作跟著我一起創業。
生活終於步入了正軌,我和女朋友再也不用在夏天汗流浹背地擠在一個35元錢的小風扇前,也再不用苦苦撐著等待發工資的那天才敢花錢。生活的窘迫離我稍有了一段距離之後,我向女朋友求婚了。我知道,即使自己再努力節省,如果沒有這樣的她在身邊,生活或許仍然一團糟。
現在,我們結婚了,還注冊了一個小公司,每月都有不菲的入賬。
但是,依然辛苦。店裏一年到頭隻有我們兩個人,旺旺客服每天都要保持在線,生怕有漏了的單,偶爾休息也隻能輪班。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久遠到記不起上次兩個人一起去逛街吃飯是什麽時候、是什麽樣的情形。就連我們結婚的那天,老婆化妝時,電腦都放在旁邊,還在接單。
比起之前的日子,現在真的好了很多,想起高考完一臉彷徨的自己,父親此時也為我感到欣慰。我和老婆如今又有了新的目標:在南京買房子。很尋常也很俗氣的夢想。但是,我真的想給她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小家,這麽多年,她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住在寬敞明亮的房子裏,可以躺在陽台上曬太陽,可以在家裏種滿花草,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不用聽見旺旺的聲音條件反射,可以快樂地享受每一天。
我相信,那一天會到來的。
畢業那年徒步去拉薩
2012年我大學畢業,畢業前的散夥飯上,我跟同學說打算徒步去拉薩。他們送我三個字:神經病。
但那個7月,我還是背上行囊出發了。我揣著實習攢的3000元錢,背了帳篷,旅行包裏塞滿了各種出門必備的物品:衣服鞋帽、洗刷用品、壓縮餅幹礦泉水、感冒藥,甚至帶了饅頭。
收拾好行李,我到老楊家轉了一圈。老楊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但是腿有殘疾,隻能坐在輪椅上。老楊畫了幅自畫像,叫我把這個“他”也帶去西藏走一趟。
出發前,我還特意找了算命先生。老人眼睛快睜不開了,悠悠地說我八字過硬、不同凡人,西去的路上定會暢通無阻。
果然,我的確不同凡響,不該遇到的全遇到了,半路恨不能雇幾個小孩砸他老人家的腦門兒。
從四川出發,剛到雅安就遇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爺,熱心指點我去318國道的方向。但不知是他聽錯了還是指錯了,我迷迷糊糊地走向了108國道,白白走了三個小時,遇到一群跟我一樣走錯路的人。
記憶深刻的是一個叫西瓜的深圳妹子,從成都到康定一路都是裙子配高跟鞋走過來的,說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拉薩。高跟鞋的後跟雖然不是特別高,但是能在斜坡健步如飛不喊累的,我的確是第一次遇到。後來在康定離別之後,聽朋友講,最後她除了裙子換成羽絨服之外,高跟鞋一路穿到布達拉宮。
剩下的就是老狼、我跟道哥。道哥之所以有這個綽號,是因為他長得像《瘋狂的石頭》裏的道哥,胖乎乎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外表猥瑣,內心放蕩,唯一一件寶貝就是內存8g的山寨ipad版mp5,裏麵裝滿了各種島國愛情動作片,一路上不住地給我們講成人段子,說話時總是一句一個蛋疼。
去往理塘的路上,偶遇兩隻四眼狗路邊交配,藏區的野狗都長有藏獒般的眉毛,當地人把它們稱作四眼狗,生性凶猛。這種事情正中道哥的胃口,他興奮地掏出相機,奮不顧身地衝過去照特寫,隻聽哢嚓一聲外加一閃光,瞬間惹怒了四眼狗,我們還沒等回過神來,道哥已經被撲倒在地。我們趕緊抓起石頭打狗,但慌忙之下,石頭沒扔到狗反而撒了道哥一身。
道哥很快被警察送去雅江醫院,臨走跟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以後再也不蛋疼地開閃光了。”
我跟老狼繼續前進,理塘到巴塘,100多公裏,天已經半黑,身上所有吃的也都送給了藏族小孩,饑腸轆轆之後便是絕望,以為要光榮地露宿在大草原。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遠處幾個藏族牧民在搭帳篷。我倆像是看見了救星,厚著臉皮準備去借宿,但還沒等把紮西德勒喊出口,一位藏族大哥就徑直走過來說:“前麵有賊的嘛,太晚了在這兒住下的嘛。”
我們愣了愣,邊道謝邊迫不及待地進了帳篷。放到以前,我必定會想:哪有這麽好的事?有陰謀!但大哥一臉純樸,實在無法勾起我的“被迫害妄想症”,何況,旁邊還有倆小孩和一個老婆婆!
一位藏族婦女正坐在草地上生著爐子,應該是他的老婆。藏族大哥跟老婆嘟嚕了一段藏語,我們猜測那意思是:家裏來客人了,今晚上住咱家。婦女連忙起身,怕我們坐不習慣草地,把她們睡覺的床單鋪在地麵讓我們坐,又去給我們打水做飯,做了個土豆絲炒牛肉。
之前在路上,我就兩個願望:一是吃頓熱騰騰的飯,二是有個地方睡覺,遇到藏族大哥忽然一步到位全實現了,我又開始默默懷念算命先生。當然,不能白吃白喝,我從背包裏掏出山東的泰山煙遞給他們,藏族大哥抽了一口,特別憨地說了句:“這東西好的嘛!這是什麽地方的煙嘛。”我說山東,他沒懂,又問山東啥地方。這下我不會解釋了,就說北京。他們頓時恍然大悟:啊!北京好,北京好。說完小心翼翼地把空煙盒塞進口袋裏。
藏族大哥叫吉姆,他兩個兒子一個叫貢嘎,另一個叫桑耶,名字都是找當地活佛起的,兩個名字都是西藏神山。吉姆大哥說他們是平民沒有姓,隻有貴族才有姓氏的延續。
他們的三個帳篷裏住著全家族的人,幾個人都給有錢人放牛。老狼一聽他們生活艱難,二話沒說把我們背包裏的藥品,甚至連洗發水沐浴液都送給了藏族大哥。當時我倆都很激動,把包掏了個底朝天,以致隨後的幾天卻因為連感冒藥都沒有吃盡了苦頭。
吃過飯,貢嘎跟桑耶兩個小家夥在摔跤,藏族大哥拉我們去跳舞。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能在青藏高原上紮營睡覺,更沒想到能在草原上跟藏族牧民一起跳舞。老狼興奮地趴在草地上打滾,我也恨不能跳得老高,還給老楊打了個長途電話,得意揚揚地說:“我和藏民在跳舞呢,你聽聽!”
晚上入睡,外麵下起了大雨,被子不夠用,吉姆大哥就把被子蓋在我們身上,自己鋪著大衣睡。我們不肯要,他卻根本不容推托,說自己:“不要緊的嘛。”
雖然那夜風大雨疾,我們仍然睡了飽飽一覺。清晨,半夢半醒的我迷迷糊糊一個轉身摸到了小花,才想起來,自己躺在草原上呢!我叫起老狼,準備不打擾藏族大哥偷偷走,卻發現吉姆的妻子早就忙碌起來,原來他們怕我們路上沒東西吃,特意做了幾鍋餅,熱情地往我們包裏塞。
在我的記憶中,不善言談的老狼哭過兩次。那個清晨,他邊哭邊大聲喊著紮西德勒,一步三回頭地和藏族大哥一家告了別。我們抬頭看著遠處的雪山、無盡的草原,還有帶給我們無限溫暖的白色帳篷,心底感慨萬千。這些樸實善良的人,我們永遠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我和老狼繼續往邦達趕,遇到了一對搭車的小情侶——小刁跟丹丹。他們是從青島學校門口搭車一路過來的,說是為了去珠峰大本營私訂終身。這讓我跟老狼羨慕嫉妒,我總不能跟老狼牽手去珠峰吧。
到邦達時已經晚上10點多了,所有賓館都滿員。我們打算在公安局門口搭帳篷,小刁忽然提議說:“不如今晚咱們花錢雇車去八宿,來一個夜闖怒江72拐!”
怒江72拐又稱川藏99拐,海拔最低處也3000多米。小刁話音剛落我們就一片歡騰,四個人互相笑眯眯地看著對方:果然,都是愛刺激的主兒。無論是徒步還是單車來西藏的,幾乎沒什麽人敢趕夜路,更別提怒江72拐。我們打算冒險試試,但在當地找了一圈人,根本沒人敢出夜車。這時走來一大叔,問:“去八宿的嗎,我這兒出車。”
大叔開的是豐田大越野,我們特別激動地上了車,但剛坐下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突然發現他方向盤上不是豐田標誌而是江淮。更驚悚的是,司機居然邊開車邊喝啤酒,酒味撲了滿車。我假裝關心地說:“大哥,喝酒可對身體不太好啊!”司機卻憨憨地回了句:“沒事,剛才兩杯白酒早下肚了,過個小拐很輕鬆。”說完,他打開音樂,一個加速開到80邁,嚇得我和老狼汗都快出來了。
進了72拐,山上下著大霧掛著小雨,司機大叔紮西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一聽音樂就興奮,連拐彎都是60邁。毫不誇張地說,當時視野也就五米左右,紮西大叔不時刹車再喝兩口啤酒,若無其事地回頭跟我們聊天,方向盤看都不帶看的。我跟夥伴們麵麵相覷,老狼忍不住在手機上敲了幾個字給我看:“兄弟,咱們幾個今晚可能得留在這兒了!”
我腦海裏瞬間想起父母、同學以及這20年裏無數開心的事。我這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90後,終於知道了害怕的滋味。我閉著眼睛祈禱:以後絕不奢望能有豪車、好工作,隻要能讓我活著回家就行,一定好好過日子!
睜開眼,我發現小刁不時地摸我大腿,估計他是快哭出來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司機紮西大叔,憋半天說了句:“叔,咱開慢點兒就行,我們不著急。”紮西揮揮手說:“不要害怕,你們聽說過十八軍嗎,當年十八軍進藏領頭車的解放軍手把手地教的我爺爺開車。我們家族的技術很棒的嘛!不信我給你來個漂移嘛!”
話音剛落,一個急拐彎,坐在車裏我都能聽到輪胎與地麵劇烈摩擦的聲音,感覺小命兒當場被甩出去了一半。我絕望了,打開手機寫短信:“爸爸媽媽,孩兒不孝,欺騙你們說是去四川玩,玩著玩著玩到了西藏,以前總是惹你們生氣不聽話,把我撫養這麽大卻沒有報答你們。對不起,爸爸媽媽,愛你們!”
因為當時根本沒信號,短信寫好了就存草稿,打算出事的那一刹奮不顧身地把手機扔出去。
這條短信我一直保留到現在。大半夜在72拐看著醉駕大叔玩漂移的感覺,比坐過山車刺激得多,大概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回憶了。
紮西大叔一路情緒高漲,邊開車邊跟我們講當年每修一公裏路都會死一個人,不時還用閃光燈照下拐角處的警示牌,警察提醒您此處葬身多少人、出了多少起車禍。
一個小時之後,車終於從72拐下來,水管噴車底部刹車片時,頓時升起一團蒸汽,可想而知我們這趟越野車坐得有多刺激。車安全抵達,我跟老狼鬆了一大口氣,感覺撿回了一條小命。正當我們回憶剛才凶險時,忽然發現少了一個人:丹丹居然睡了一路,醒來之後還說做夢夢到蕩秋千……
從成都徒步走到拉薩,走走停停折騰了一個月,風景真的很美,更難忘的卻是屢次的驚心動魄,72拐這種有驚無險其實隔兩天就遇到一回。一路上,我認識了曾經繞著中國邊境走了一圈的王哥,落戶尼泊爾的狐狸,還有道哥、老狼、丹丹……當我終於到了布達拉宮,高舉著老楊的畫像請朋友拍照時,感覺頭頂的大太陽仿佛直照進了心底。
走在去拉薩的路上,我曾經哭著想回來。可是回來後,又在心裏哭著想重走一遍。那種感覺有點兒複雜,但我想,每一個徒步走過拉薩的人,都一定明白吧!
成功和快樂,你隻能選擇一樣
某日,朋友正兒八經地跟我說,小丫,你知道嗎,成功和快樂你隻能選擇一樣。我哈哈大笑,這問題就像小時候人家問你長大後要考清華還是考北大一樣。
後來才知道當初真是想太多了,人們總習慣在那些尚未到來的事情上浪費太多精力,而不自覺忽視了真實的此時此刻,總要過很久才明白,曾經憂心忡忡的事在命運早給你安排好的未來裏,並不一定會發生。
世界上的大學不隻是有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生活不隻是有成功和快樂。
清華、北大都不容易考,正如成功和快樂都不易得到一樣。
如果生命中沒有快樂,那無論你爬得多高、做得多好,都不能被稱為成功。那些雞毛蒜皮的利益,與真正的成功相距太遠。
成功與快樂,不曾有一點兒矛盾,它無非是個先來後到的問題,正如你很難一邊在峭壁攀登一邊與愛人談笑風生一樣。
許多次跌倒又爬起來後,我早已熟知,對於生活,人千萬不能自作聰明、百般計較,不如笨拙地生活,它給你痛苦你就勇敢肩負努力解決,它給你幸福你就毫不猶豫地趕快抓住。
對我而言,成功就是在一個波濤洶湧的世界裏,有勇氣去選擇,有本事去守護自己所喜愛的東西。有事做,有人愛,有知己,能果腹,能歌唱,這就是我眼裏的成功。由此可見,它與快樂並不矛盾。
三年前,我不顧眾人反對就走;三年後,我不顧眾人反對便回來。看到人們仍然在同樣的地方做著同三年前一樣的事情,而我像一個旅客,沒有一滴眼淚,也沒有一聲歎息。
人生的確會有一個時刻,自己對自己妥協。那時你會寬容自己的缺點,你麵對自己麵對失敗的時候更加坦然、更加平靜。那是一種境界,但絕不是在二十歲,絕對不是。二十歲是一個不停地去吸收、去積累、去受傷,然後重新學會麵對的美好過程。一個女孩子,若是不喜歡不關注美麗的衣服和外表,她要是有好好的日子放著不過低聲下氣地給人打工,她要麽是真傻,要麽是心裏有更加遠大的理想或抱負。這些理想和抱負,壓得住她的欲望。當你純粹起來的時候,你的內心會變得無比強大,擋得住流言,抵得住鄙夷。
有些生命裏的奇跡,像岩石裏開出的花朵,吸引著你去探索和嚐試,搔得你心裏癢癢。心裏癢癢怎麽辦?去行動!絕不能放任它癢下去,正如攻克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去麵對恐懼一樣。所以,生活裏隻有成功和快樂這樣的硬性指標嗎?不。生活像博大精深的海,它暗潮洶湧,但裏麵還潛伏著希望和夢想,潛伏著那些讓你不顧一切、不計後果與得失的東西。
想被人誇,你就要活得小心翼翼。我隻想活得真實,也做好了被罵的準備。
一段很長的路,你走過來了回頭去看,如果能有一件事、一個人、一個東西讓你在想起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感到滿足和幸福,那就是幸運了,那就是值得了。
所以,人生的第一大快事,是在最恰當的年紀奮不顧身地去愛一個同樣愛你的人。第二大快事,是在最恰當的年紀奮不顧身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而為什麽要做喜歡的事、愛喜歡的人,答案隻有三個字:不後悔。
最後的五小時
五年前,我進入保險行業,成為一個“賣保險的”。本來,我對這一行沒什麽好印象,而且早就聽朋友說過,這行的培訓很奇特,早晨起來就唱歌跳舞,一個個活力四射,這家是“我相信自己我相信明天”,那家是“相信自己噢噢噢噢噢”,你方唱罷我登場,還好不是“感恩的心,感謝有你……”
至於跳舞,就更讓我這種手腳毫無協調能力的人發怵了。朋友告訴我一個絕招兒,大家都是靠嘴皮子生活的,所以基本上都跳得不咋地。隻要你敢豁出去,想著“我就這樣我怕誰”“我難看我怎麽了”“我就一二百五你咬我呀”,就邁出了賣保險的第一步!
所以,最初接觸這一行時,我心裏不無抵觸。但沒多久,表弟家的一件事卻改變了我的看法。
做保險經常是從熟人開始的,表弟當時剛結婚,我跟他提了一下買保險的事,他當時沒表態,這事就不了了之了。沒想到幾個月後的一天半夜,大姑打電話給我,說家裏出大事了,弟媳查出來胃癌晚期。
弟媳住進了醫院,沒多久,好好的一個姑娘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半年之後去世。為了治病,家裏花光了積蓄,還借了不少錢,表弟也因此一蹶不振。那次我真的特別特別後悔,後悔自己臉皮薄,沒有強迫表弟買份保險,否則,也許家裏的經濟壓力會有所緩解。
也是這次,讓我對人生的意外有了更直觀的感知、對保險有了新的看法,如果說之前入行是因為高傭金,那麽這次之後,我徹底從心裏接受了保險。
但做保險可沒那麽輕鬆,被一次次拒絕是家常便飯,拿到單子完成任務更是辛苦。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個月,到公司關賬的那天,我一張單子也沒有。關賬的時間是當天晚上12點,我跑了一天,拜訪了六個客戶,一筆都沒談成。
下午4點鍾,我在回單位的路上萬念俱灰,心想算了吧,放棄好了,沒有就沒有,沒辦法了,大不了不幹了唄。
走到公司樓下,停好車,我準備回公司坐著等待下班,但走到電梯門口,等電梯的工夫,心裏突然升起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現在是4點鍾,就算我能夠拜訪客戶到9點,那就還有五個小時,這五個小時如果繼續爭取,可能有很多結果,如果放棄,就隻有一種可能。
所以,電梯到了我沒有上,決定最後再掙紮一下。
我站在那兒,突然想到大姑父在醫院上班,之前跟他說過一款產品,收益很高,也因為收益高,所以這個月就停售了,也就是說,今天是這款產品的最後一天。我騎著車子立馬趕到了醫院,把來龍去脈跟姑父說了,他想了一下問:“要交多少錢?”我說:“6000吧,明年就可以拿分紅,以後每年都有的拿。”
姑父說:“那就買吧!”
這樣,我簽下了姑父的這一單,也是我這個月的第一單。我對那一刻的場景都記得很清楚,大姑父站在病房門口,我站在過道,就這樣把單子簽了。
但是,當時那種情況,我根本沒有開單的欣喜,找親戚下了一單,雖然成了,可毫無成就感。站在病房的過道裏,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衝動,就是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情緒,大喊了一聲:“我們公司有一款高回報的產品今晚12點就要停售啦,需要的趕緊來買啊!”
就這麽一喊,竟然真的從病房裏衝出來兩個護士,拉著我問情況,我又說了一遍,然後對她們說:“你們郭書記(姑父當時是醫院的團支書)也買了!”
郭書記是她們信得過的人,一聽說郭書記買了,兩個護士立馬拍板要買,就這樣,我又簽下了兩單。
本來有了三單已經不錯了,但看看時間,還沒到5點,最後的幾小時,是不是還可以有些意外呢?我拿出手機翻通信錄,看到前幾天聯係過的一個客戶,當時他對這款產品很感興趣,但後來一直在猶豫。我馬上打電話給他,他說正在五一路喝茶,我說我也在呢,他說那你現在過來吧!
我又吭哧吭哧跑過去,在茶社給他詳細講了這款產品的內容和目前的情況,最後一天,也就是說,幾小時之後,想買也買不到了。況且,保險是有十天猶豫期的,如果過幾天你不想買了,反悔也沒關係。退一萬步說,這個產品確實不錯,並不是讓你買件衣服買輛車,買了錢就沒了,你的錢還是在那兒,以後還是你的。
我說完大致情況之後,對方沒怎麽考慮,就一口答應了,而且開始翻電話,一邊翻一邊跟我說,我有個朋友前幾天也說要買這種產品的,我現在就問問他。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他的那個朋友開了個小公司,電話裏說:“我現在就在公司呢,你讓他過來吧!”
於是,我又騎著我的小電動殺到了對方公司。說是公司,其實也就六七個人。我在他辦公室裏,外麵一間是他的六個員工,還沒有下班。
我靈機一動,提議說:“要不然讓你的員工們也一起聽聽吧,反正很快,幾分鍾就講完了,聽了也不一定要買。我跟你一個人講也是講,跟大家一起講也是講,隨便聽聽好了。”
對方竟然一口就答應了。於是,我像演講一樣,給他們全公司七個人講了一遍這款產品,講完之後,不僅老板自己買了,還有兩個員工也買了。
給他們簽完單,已經8點多了,我拿著客戶的資料匆匆往公司趕,因為客戶的身份證什麽的要複印,還有很多表格要填好上傳到係統,後續工作挺重,主要是時間快不夠了。剛走進公司大廈,從電梯出來,到了我們公司所在的那層,遇到我的領導,他喊住我說:“怎麽樣,這個月還沒開張吧,今天簽到了嗎?”
我說:“簽到了。”
他已經走過了我身邊,隨口一問:“簽了幾單啊!”
我回答:“七單。”
“什麽?”他的聲音從我身後傳過來,“七單?今天下午你不是還一單也沒有嗎?”
我說:“是啊,剛剛才簽了七單。”
他退了回來跟我一起走進了辦公室,招呼還在辦公室的內勤同事:“大家都過來幫他弄資料,趕緊弄完,要關賬了!”
在大家的幫助下,終於在12點前搞定了所有後續工作,五小時七單的傳奇也在第二天的早會上被當成了典範。
其實,這七單中是有運氣成分在裏麵的,運氣不好的話,也許一單都成不了,不過讓我從中明白的道理是,如果4點的時候我放棄了的話,那後麵的一切都不可能發生。即便運氣在那裏等你,你沒走過去,運氣根本就砸不到你頭上!
做保險是這樣,做任何事情都是這樣,即便以後哪一天我不做保險了,去了別的行業,做了別的工作,或者麵對人生中的其他事情,我也會記得五小時能夠完成七單的那個前提:永遠不要輕言放棄。
逼出來的“活地圖”
“活地圖”是我的綽號。放眼南京,如果朋友們要去什麽地方,拽過我問一聲,我就會告訴他們:去哪裏坐哪路車,下車如何走,之後怎樣拐,有什麽注意事項。甚至連“的哥”都犯怵的犄角旮旯,我也能夠像電子地圖一樣回答他們。
但這沒什麽可驕傲的,我沒有特異功能,隻有無數慘不忍睹的麵試和租房經曆,足跡遍布南京東西南北。
2005年,我即將大學畢業,父親一遍遍催我回家鄉,進供電部門,過上像他一樣安穩的日子。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二十幾歲時就看到自己80歲時的生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如果我能活到那麽長的話。
因此我不肯回家,除此之外去哪兒都成,甚至想過去西部支教,最終,我跟隨男朋友來了南京。父母見我不回去,達成了一個統一意見:斷絕我的經濟來源。
因此省錢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項課題。
我那會兒剛實習,獨自在離單位很遠的地方租了間純毛坯,裏麵空空蕩蕩的,就一個抽水馬桶還歪得隨時要倒下來似的。因此就算我腸胃不好,也隻能不停地往外麵的廁所衝,我很擔心,那個馬桶坐上兩分鍾就會不堪重負地崩潰掉。
當然也沒有熱水器,每天晚上用“熱得快”燒了水,拎到廁所裏麵用塑料盆混上冷水,全身打滿沐浴露,從頭澆到腳,就算是洗澡了。
每天上下班來回要三個小時,地鐵轉公交,即使遠,找到月租180元這麽便宜的房子,我依然偷著樂了好久。第二次快交房租時,我因為論文的事情被臨時叫回學校,學校不在南京,當時以為頂多兩三天,沒想到一耽擱就是一個禮拜。結果剛回學校二房東就打電話來了,問我房租的事情,我說學校有事這周就回去,能不能晚一兩天。
二房東一聽就火了,聲音高了八度,我情急之下問她能不能先幫我墊上,我東西都在,不會跑,回學校時一著急把這事忘了。
其實錢早已經準備好了,就在房間裏的枕頭底下。
二房東在電話裏大吼:“忘了?真搞笑,那你每天吃飯會忘嗎?睡覺會忘嗎?今天必須交!”
她嘭地把電話掛了,我拿著手機一直發呆。這是第一次感受到離開校園之後的社會是什麽樣的,在她眼裏,我就是個為了180元錢逃債的。
我滿心委屈地打電話給男朋友。臨近畢業,每個人身上都是一窮二白的,他找同學借了錢,輾轉了很多趟公交車,來回折騰了四個小時,跑去二房東上班的地方交了房租。
兩天後我從學校回來,看到枕頭下放著的那180元錢,眼淚差點兒掉下來。沒多久,正式畢業了,我跟幾個同學合租了一套兩居室,搬離了那個地方。臨走時二房東一臉笑地來打招呼,說再見。我心想,再也不要見了吧。
新租的房子還不錯,就是遠得可以直接下鄉種地了。我、我男友,還有另外一對同學合租,其他三個人都有工作,隻有我實習期滿卻沒有下家,成了無業遊民。每天早上看著他們三個匆忙起床去上班,感覺自己都沒臉吃一天三頓飯了。
我開始一天八小時地上網投簡曆,才來南京不久,路線不熟。手機功能也沒今天這般強大,電子地圖也不記得有,每天一接到麵試通知就開始傻眼,瘋狂地在網上搜查位置,逼著有密集恐懼症的自己看網一樣的南京地圖。
招應屆生的單位一般也很小,遍布在各種亂七八糟的地方,有的連門牌都沒有,有的走到門口也找不到進口。為以防萬一,我每天很早出門,錢要一分一分地算計著花。最窮的時候,身上隻有五角錢,實習的老師讓我去一棟大廈開會,可是我連坐公交車的錢都不夠。我坐在公用電話亭旁邊發呆,猶豫著要不要給家裏打電話,最後還是忍住了。
實習之後,我再也沒有向父親要過一分錢。
隻可惜,我的麵試總是很失敗,每天都麵,有時候一天麵三四家,結果依然是零。
記得一次早上有兩家,第一家在山西路,通知要穿裙子,可我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啊,從來沒穿過裙子那種東西,但是為了找到工作,我忍了,頭一天晚上在商廈特賣區花45元錢買了一條黑色的裙子,塞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塞進去。所以第二天我等待麵試時,感覺渾身所有的器官都不能呼吸了,麵試進行得特別慢,我11點鍾還約了一家在中山南路麵試,那幾個鍾頭自己就像隻被勒緊的氣球,一不小心就要炸了。後來我終於忍不住了,跟第一家說還有事先走了,下樓直奔向中山南路。
你能想象一個圓滾滾的胖子穿著高跟鞋和窄身連衣裙在馬路上飛奔嗎?
隻是,這兩家都沒有要我。
還有一次麵試,在虎踞北路,那家的hr(人力資源負責人)跟我聊得特別好,還特別熱情地跟我說:“你應聘的這個崗位可能不太適合你,我會為你重新安排一個崗位。”當時還是個孩子啊,這麽一聽,覺得肯定有戲吧,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十幾天,還是沒動靜。每天守著電話,後來終於忍不住了,打過去,對方說:“x經理不在,等他回來會給你電話的。”
一直到現在,八年過去了,我也沒有等到他的電話,我從來沒有換過號碼!
就這麽麵試了兩個月後,我在南京大街小巷奔波的日子才告一段落,我將其稱為:南京兩月遊。就是這段時間,我對南京的格局有了飛快地了解,從城南到城北,從河西到城東,到處都有一個小胖子滾過的痕跡。我從一個路盲變成了地名百事通,成了朋友們崇敬的認路先鋒。
除了麵試,還有部分識路本領來自不停地看房租房。有時候把自己都看丟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才來南京的兩年搬了六次家,各種突發狀況讓你不得不搬,比如:房東要漲房價不租了、一起合租的人不租了自己沒錢整租、房東兒子要結婚房子不租了、房東要賣房子不租了、房東要結婚不租了、房東他媽要結婚不租了……
那年8月我終於結束了失業生涯,被一家很大的集團招去上班,試用期三個月,做內刊文案,跟我一起進來的還有個有工作經驗的男生。才上班時覺得無比幸福,我終於也可以上班了,也有資格可以每天早晚擠公交一回來就喊累死了,終於咱也是上班族了!這種興奮完全淹沒了我,每天憧憬著自己變成一個忙碌的小白領。
但是事與願違,我在公司依舊是個閑人,連台屬於自己的電腦都沒有,好在部門一直有人出差,今天用這個人的電腦,明天用那個人的電腦。
這種感覺很不好,我開始找事做,每天早上把部門所有人的桌子擦了,把地拖了,把垃圾桶倒了,把茶杯洗了泡上新的茶,每天他們一上班,就是一個嶄新幹淨的環境。那段時間,好像隻有早上我特別充實,其他時間還是傻瓜一樣。
沒多久,我被派去總部待了半個月,在鎮江一個鳥不拉屎的荒島上。我依然沒事做,老同事也懶得搭理我,我好像被流放到寧古塔一般,每天都度日如年。後來好不容易回來了,我才算呼吸順暢了些。這時領導要見一批重要客戶,把我帶過去了,沒有帶另一個男生,我暗自開心,覺得是個好兆頭。
但不久後的一個下午,領導突然找我談話,說:“你最近的表現我們都挺滿意的,進步很快,不過才來的時候不太理想。”當時我也傻,這麽牽強的理由也能接受嗎?如果說前麵表現好後麵不行了的話,可能更正常一點兒吧!
我就這麽傻傻地沒有通過試用期而被人開了,那個男生也沒有留下來,我走的時候那個男生一臉驚訝地跟我說:“我還以為你會留下來呢!”
那天我穿著單位發的工作服、白襯衫,還沒有下班,就被打發走了,我走下樓梯時整個人都蒙了,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一直也沒有流下來。走出單位沒多遠,有同事給我發短信,說:“怎麽會這樣,他們太無恥了,你知道嗎,是招你們之前離職的那個人又回來了,所以你們倆都不需要了!”
我忍住沒有哭,雖然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但這麽久以來也沒有享受到它的樂趣,隻是清閑得心慌。那時候我開始明白,人不能沒有價值,一旦你沒有價值了,就會像一個廢棄的瓶子,被人說扔就扔了。
那天晚上男朋友約了一桌人吃飯,慶祝他通過試用期轉正。我也剛好拿了工資,1500元,但對於我來說,那已經不是工資了,而是遣散費,因為下一個月的口糧不知道在哪兒呢!那頓飯吃得肝腸寸斷,大家都在說笑,隻有我,食不知味。從明天起,我又要步入失業行列了。
我重新開始奔跑在南京的街頭巷尾,國慶節覺得沒臉回家,隨口撒了個謊搪塞過去。我每天上午城南下午城北地跑,一次次遭受hr的不屑,對工作的要求越來越低。
一晃又是兩個月,每天麵試跑得我腿都快斷了,再也用不著南京地圖,工作卻依然沒有著落。眼看入冬,天漸漸冷了,心底也很絕望,而且非常倒黴地感冒了。我喝著涼水衝的感冒藥坐在台階上,心想下午還是不去麵試了吧,去了也不會要我。但我暈暈乎乎地坐了半天,終於還是不放心地掙紮著起來,怕自己後悔。於是風風火火地衝向那家廣告公司,但意外的是,麵試出奇順利,第三天就通知我去上班了,那個周末就開始要加班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加班,真正地有事幹,當周末的早上我爬上公交車駛向公司的時候,心裏沒有加班的鬱悶,反而是無與倫比的幸福和激動,我是去加班的!我在qq上跟老同學說,我在加班呢!言語裏都是驕傲,因為,這次真的證明,我是一個有用的人,終於有地方可以體現我的價值了。
雖然不久之後,加班的恐怖就代替了這種興奮,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一次加班給我帶來的如同初戀般絢爛美好的感受。
學會簡單,其實就不簡單
這個世界已經足夠複雜,能把繁複的生活過得迷人,把執拗的情緒釋放得平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學會簡單,其實就不簡單。
簡單小姐人生兩大要義,就是吃和錢,並且毫不避諱地愛它們,因此她說:“當一個人能把生活目標看得如此透徹和明白,那過程就不會給你太多難堪。”
簡單小姐是我室友一姐們兒,人生履曆精彩得出奇。她出身農村家庭,經濟拮據到學費都需要親戚湊,更別提吃得能有多好了,但神奇的是,從初二起她身材就開始走樣,活脫兒變成了滿身“蓮藕”的胖妹,飽受欺負和冷眼。其間用過各種減肥辦法都無果,最好笑的是有一次因為節食第二天體測直接暈在了操場上,然後住院花了家裏幾百大鈔,在家懊悔地哭了好幾天。
可就在暗無天日的時候突然世界裂了條縫,簡單小姐在沒有控製飲食、沒有運動的忙碌高三,體重直線下降,半年減了將近八十斤,去體檢說一切正常。
這道陽光一照進來,整個世界亮堂許多,她不僅減了重,五官也有了空間炫耀,大大小小的相得益彰,使她恍然變成一個南國小“趙薇”。
在空氣都是油墨味兒的高三下學期,簡單小姐卻被導演相中進了娛樂圈,拍了部青春片斬獲國際大獎,還跟著導演在新加坡走了紅毯,惹得沒見過世麵的同學各種追捧。當時所有人都鼓勵她考北影,加上一窩蜂的讚助商都願意用代言換她的學費,於是簡單小姐的人生軌跡就此轉了彎。
隻是這道裂縫被上帝洞開的同時,也留下了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後遺症。簡單小姐變得特別能吃,而且成了怎麽吃都吃不胖體質,她一天能吃五頓飯,而且狂愛紅燒肉,光用紅燒肉的油湯泡飯就可以吃好幾碗,為此,她的專業老師時常心抽抽。說到大學,她來北京之後,幾乎沒用過家裏的錢,從小鎮過渡到首都,三觀短時間內被重置,她開始漸漸脫離了當初井底之蛙的歸屬感,轉而對城市的霓虹產生興趣,而興趣的終極體現,就是對錢的需要。
至此,一個對吃和錢忠貞不二的女人,完成終極進化。
大二的時候,簡單小姐被叫去一個古裝戲的組,搭戲的基本全是咖。其中有一個水果衛出來的小花旦,在觀眾眼裏是個清純的可人兒,實則是個逼格高、耍大牌、嚴重被害妄想症患者,所有人包括她拍了定妝照都很滿意一致通過,可等到開機那天,卻不見她的蹤影,同時遲到的還有簡單小姐。那個小花旦說是因為覺得自己造型太醜躲在酒店房間不願出來,而簡單小姐則是因為還在餐廳啃最後一塊煉奶小饅頭。
於是開機第一天簡單小姐就得罪了劇組,但接下來的事更是讓人啼笑皆非。小花旦經常拍著拍著借故上廁所然後人就消失了,這可以理解為耍大牌,但簡單小姐這種後輩居然也拍著拍著消失了,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真的失蹤了,後者一定可以在餐廳或者酒店房間的零食堆前找到她。
導演怒斥二人簡直是twins(雙胞胎),組個組合可以讓每個劇組喊祖宗。好在戲已經開機,臨時換人代價太高,最終還是順利拍完了。播出時還造成了小轟動,裏麵的女明星接二連三地上了位,耍大牌的小花旦也戲約不斷,唯獨簡單小姐沒什麽動靜,因為導演活生生把她貴人的戲份剪成了宮女。
後來不知道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是怎麽的,簡單小姐在圈內壞了名聲,大家似乎把小花旦的“豐功偉績”全加在她身上,三年零戲約,連個攝像機都沒見過幾次,於是漸漸地連專業老師也冷落了她,如同清宮劇裏一樣,她徹底被打入冷宮。
沒了戲約,自然也斷了財路,那段時間,簡單小姐看著戶頭六位數變成四位數三位數,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可以說錢是她生存的安全感,吃是她生活的樂趣所在,沒了那件最結實的鎧甲,就覺得全身都是軟肋,被輕輕碰一下就會骨折。
但是,沒錢並沒有讓她喪失對生活的信心,而是把這個欲望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她說隻有愛錢的人才能得到錢,這是宇宙給懂得堅持的人唯一的回應。她把雜誌上的名車、名表、包包和化妝品剪下來,貼在牆上,在上麵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每天告訴自己,這些東西都會是她的。這還不止,她會每天早上起來坐在床上假裝握著方向盤,然後左右搖晃說自己在開車。還好這種在我們看來病態的行徑沒有讓她變成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隻是很會精打細算罷了,能花100的事絕不花200,比如她在地鐵口看上小攤販的藝術擺件,人家開口要250,她還到50,對方不幹,她瀟灑地甩出50塊錢說:“就50,幹嗎,瞧不起人民幣啊!”
起初我們都以為她瘋了,但後來她閃婚嫁給了一個杭州的富商,從此開著豪車,擁有了雜誌上的一切後,我們瘋了。
我室友每每講到這裏是各種羨慕嫉妒恨,她說沒人能理解他們當時的心情,就好比你大學畢業後還在屁顛屁顛地找工作,人家就結婚了,婚禮在一個跟城堡一樣的酒店裏,滿場都是吃的,正中央還是輛南瓜馬車,然後告訴你那是一座蛋糕,一座哦!婚禮一開場跟童話似的,迎接她的那個三十多歲的老公,尼瑪長得還特像張智霖,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太缺德了最關鍵的是,第一個月的工資剛拿到手,一半多就用來交了禮金。
所以這個仇,我室友打算記一輩子,於是每次簡單小姐從杭州飛來,她都要敲詐勒索其一番。
女人的報複心啊。
最近一次見簡單小姐,是她從荷蘭旅行返程,來北京看望我們。隻見她把一本企劃書從一行李箱的奶酪和餅幹裏麵拽出來,告訴我們她要把北京某著名的連鎖餐廳開到杭州去,迎接事業第二春,順便每天隻要踩踩油門就可以吃到自己最愛的東西。
我們再一次被刺激了。
室友說,她曾經也試過這種吸引力法則,把自己的腦袋剪下來貼在每一本雜誌的名車上,每晚睡前都看著彭於晏的微博催眠自己這是她的未來男友,但到現在宇宙都沒空搭理她。
我有次到杭州出差,簡單小姐和她的“張智霖”招待我,兩人恩愛爆表,一點兒都沒有老夫老妻的平淡,其間也沒發生過任何出軌劇情。“張智霖”說,他喜歡簡單小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她聰明,知道滿足,男人最怕的不是愛錢愛吃的女人,而是傻乎乎要了男人的一切還必須按她的規定去愛她。
當晚,我們在黃樓喝酒,我邊說著不能喝邊被他們灌,最後我們都醉了,我迷迷糊糊地聽簡單小姐講那些年她的故事。她說:“這個世上,能把自己活明白了的人沒有幾個,很多人缺少幸福感的原因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麽。我本來就很愛錢啊,所以我一點兒都不避諱常把它掛嘴邊讓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正因為有了這個目標,我才敢去行動,然後每一次收獲我都會感覺異常滿足,對於吃,也是這樣。有人因晴天開心,因雨天沮喪,被外界牽動情緒,靠他人感受幸福,這些都不能持久,唯獨自己心裏對自己的認同才是最牢固的滿足。”
我當時聽了這番話如同醍醐灌頂,但還是忍不住笑她,原來喝醉之後就變成女文青了,這台詞比我微博段子都還惡心。
年底的時候,簡單小姐的餐廳在杭州開張,說是生意很好,因為她經常跟顧客一起吃,大家都愛她。有幾次還被年輕人認出來,說是在某某劇裏演過一個宮女。簡單小姐哭笑不得,想起那段經曆,她突然爆料說那個小花旦之所以老玩消失,是因為偷偷把自己男朋友帶到組裏來了,因為她有次夜戲偷溜到大排檔吃夜宵,大老遠就看見小花旦跟一個男人手拉手,目測男人是個演員。
當所有人都好奇是誰的時候,她說她沒看清,因為她的紅豆餅出爐了。
或許生活的最好形態,就是人走茶涼後,你仍知如何樂活。而人與人最懸殊的差距,就是有人知道自己愛玫瑰,有人隻說他愛花。
喜歡你,是一場漫長的失戀
感謝你曾帶給我的美好
從今往後,恐怕不會偷偷地喜歡著一個人那麽久了。
她的名字好聽得像是詩句中的唯美字眼,我就是喜歡這樣誇張我喜歡她的情緒,因為我喜歡關於她的一切。
2004年,我上初一,她從深圳回來,跟我同一個班。我們那裏是梅州的一個普通農村,對於她時髦、幹淨的裝扮,班裏的男生使盡所有手段,想引起她的注意。而我,在一旁默默地沒什麽動作,卻始終不服,不服這些男生的低俗。看到那麽多男生寫情書給她,我心裏不知道怎麽辦,怕有一天她跟哪個男生拍拖了。那時的我為人中庸不做作,所以很多人對我很好,她也是對我很好,這跟她對其他男生不同。每次感受到這種不同,我的心裏就會泛起癡情的漣漪,微微地蕩漾個好幾天。我想,這就是老師說的情竇初開吧。
我跟她的英語在班上都是一二名的,老師就把我們調到同一桌,這著實讓那群男生眼紅,而我也飽受他們的調侃捉弄。我們每一次對話的內容都是我晚上回想的素材,白天傾盡努力博得她的注意,博得她的笑顏,這些都是我在學校最美好的事。我知道,她不知道我的這些心情,包括我喜歡她的這個事實。
每天早上,我會故意很晚來學校,這樣我會在她眼前走過,這樣我就能受到全班的注意,最重要的是她的注意。她那時對我說,我這樣看起來很酷,這句話我記到現在。我那時帶幾本要用的課本來學校,晚上也不帶書回家,但就是這樣,我的成績也還是在班裏名列前茅。因此,我又引起她的注意,得到她的稱讚與佩服。總之,跟她一起的初一,我賣著各種萌,既傻又天真。
上了初二,我們不在一個班,我還是默默關注她,偷偷讓自己被她注意到,甚至創造天衣無縫的偶遇,我樂此不疲。這時,她的成績越來越差,我的成績越來越好。我身邊很多女生喜歡跟我說話,就像我喜歡跟她說話一樣。我好多次都萌生出跟喜歡我的女生在一起的想法,但是每當她的身影出現在校園或教室窗外時,我又讓自己喜歡她這個事實更加堅定了。
我一直想,她這麽美,絕對可以當明星了,就像王心淩那般嬌小可愛。那時的我看起了中國古典書籍,深受那種詩意生活的影響,我喜歡把我喜歡的東西詩意化。所以,她在我心中被詩意成一個仙女,在我的世界美麗自由地飛翔。我甚至寫了很多詩去抒發那種未能說出的情感,我用各種拙劣的手法改編別人的詩。我寫了好幾個筆記本,現在成了我最親切美好的回憶。
2007年,我考上縣重點高中,而她在另一所普通高中。我與她的軌跡漸行漸遠,我真的很可惜這種發展。我與她的邂逅隻能局限在短暫的車程中,我甚至說不上話,打不了招呼。高中的時候,我懷疑她可能都忘了我了。高中的時間,全被繁重的學習占用了,我是這個時代洪流中的一員,渺小得像是漂流在洪水裏那一團螞蟻中的一員。我很平凡地過著高中生活,枯燥無聊得像夏天的知了。
2010年,也就這樣了,我考到廣州普通的二本學校——仲愷農業工程學院,估計沒什麽人聽過。我之所以報考完全是衝著“工程”兩個字來的,再者我這分數已尷尬到無法選擇更好的學校。
我喜歡的那個她複讀了,這也是我後來打聽到的。
大學的第二學期,我逃課回梅州五華,一是因為複讀的好友考試了,考完可以一起瘋狂,而那時剛好又好像是什麽節日來著。
我回去的時候,他們一考完就一起k歌、抽煙、喝酒、吃魚生,到處瘋狂,十足的街頭混混兒。就在那天晚上,我做出了瘋狂的舉動,那時我還在日記上寫道:“我將要做出這件事,我不會後悔,我不想人生有個遺憾,我不想人生平平淡淡。”事實是那天晚上,我借著qq跟她表白了,我直接一句“我喜歡你”就發送了過去。她回了qq,表示不相信,而我說了一堆讓她相信。那時我就想,我隻是說出來,其實不抱希望能與她在一起,因為這看起來像是奇跡,而我不怎麽相信奇跡。
天亮後,我跟幾個好友在一家麵館吃早餐,接著發生了一個奇跡,從那兒開始,我就相信世上有一種無法解釋的東西,我們取名奇跡或緣分。我放下那幾個朋友和剛上的湯麵追了出去。我叫了一下她,她回過頭,驚訝得像是受了刺激。她一手捂著嘴,表示無法相信。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你等我一下。”
後來,我與她聊了一天。從冰室到超市,再到麵包店,話說個不停,笑聲不斷。剛好是她生日,她送了我一隻杯子,我請她吃了蛋糕,我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天。
回到學校,我們整天通話,我開始尋找各種便宜的打電話方式。我們聊到深夜兩三點,她說以前,說關於我們的初中生活,讀她的日記給我聽。那時我們雖然不是情侶,但我確實像戀愛中那樣甜蜜。在這之前,我跟她說過我喜歡她,我不要求她喜歡我,而她也表示要跟我當普通朋友。因為她確實被我感動了,她說她無法相信我喜歡她那麽久,而且發生在一個男生身上。因為我是真心的,因為我是癡情的,所以她決定讓我追她一段時間。
2011年,我在車站接她並送她去學校——廣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我們很艱難地才找到她的學校。我幫她辦完手續,鋪好床鋪,買好生活用品。在吃飯的時候,她委屈地哭了,她不敢相信學校的環境,偏遠簡陋,她不相信奮鬥的結果是如此的不堪入目。而我看著她,心莫名地被刺痛。我想抱著她,我想幫她擦淚,但我最終隻是說了沒用的安慰話語,因為她還不是我的女朋友,我還不可以這樣做。晚上,她憔悴地站在車站送我回去,滿眼的不舍、不習慣,並說我回去要發個信息給她報平安。那時,我真感覺到了男子漢該有的氣概,我從來沒有那麽“man(男人)”過。我對我這一天做的事很驕傲,這也是我最想做的。
回到學校,我們還是像往常那樣用qq和電話聯係,說著身邊一堆不痛不癢的話,但我們就是很開心。有一次,她受委屈了,氣得不想說話,後來跟我一聊起來,她又沒事了。她說她不知道為什麽,一跟我聊天心情就會莫名地好起來。這對我簡直是天大的鼓勵啊,上帝知道我聽到那句話多麽開心啊。
但是,美好的事情不會一直很美好地向前發展,好像是固執地想要證明“美好的東西是短暫的”這條真理。從幾次聊天中,她向我透露說她有喜歡的人,但那個人不是我。她說我聽了不許不開心,當時我用慷慨的心態表示接受這一切,還解釋說:“你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你當然可以喜歡別人啦,一早我就說我喜歡你,我不要求你也要喜歡我啊。”事實上,我心裏開始很矛盾,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我覺得我會無法忍受的。但我接受了,因為她擁有這樣的魔力。
後來我們的談話,她說她不夠好,不適合我,而我是個優秀的男生,也不適合她。我說這不重要啊,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啊,我們不是很聊得來嗎?你不要感到有壓力。那時,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想說服她別那麽早放棄我。在那段時間,我不斷升華自己,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而此時她嫌我太好了,有時候我真的無法接受這樣的解釋。
2011年的冬天,我承諾要陪她過聖誕節的,我還提前買了禮物。
她的qq心情在那段時間更新得很頻繁,全都是關於她喜歡的那個他。我無法視而不見,我也感到自己無法承受自尊的重壓,萌生了放棄的念頭,雖然一想到沒有她就會難過。
我一直很討厭冬天,尤其是那個冬天,家裏發生的事就是冰雹打到我的心裏,那個刺痛冰涼啊。我完全無法開心起來,而她在那段時間也沒聯係我,我更是沒有心情聯係她。
離聖誕節還有一個星期,她的個性簽名更新了:“我喜歡你,一想到就讓我開心到無法入眠。”當然,我知道那個“你”不是我,我實在難過啊。她怎麽可以像我那樣喜歡著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我呢?那晚,我喝了兩瓶啤酒,喝到全身發冷,坐在電腦前聽著悲傷的歌。10點,她發來一條信息:“好久沒跟你聯係了,最近天氣轉涼,你要注意身體啊。”要是以前的話,我看到這條信息該是多麽高興啊。可是我開心不起來,我一直想著我們之間的不可能,像冬天的啤酒,我心灰意冷。我忍著發冷的身體,斟酌著在手機上打字,像以前那樣要足夠引起她的注意。我不斷刪了又寫,因為這就是我最後留給她的文字了。我寫道:“我要離開你了,是永遠離開的那種。在最後,我希望我的離開是驕傲的。感謝有過你的歲月。”信息簡單到足以讓她一輩子記下來了,我這樣想。在按下“發送”的一刹那,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心刺痛了一下,隨後化作無聲的冷笑。我不知道我在嘲笑著什麽,我隻知道我做什麽表情都不對,我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安定。
幾分鍾後,她回了信息,內容是:“我想說你是驕傲的,你在我心中一直是驕傲的,與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也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歲月。以後你要幸福開心地生活,就算我們無法在一起。”我隻是草草地看完,不敢看第二遍。我怕自己會留戀,我怕自己太卑微,我怕自己不夠驕傲。
第二天,我在刪掉她qq的時候,看到她的個性簽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而是喜歡你很久的人不再喜歡你了,從此不在身後保護著你”。在沒有她的日子,我隻是失意地生活著而已,除此之外好像也沒什麽不同,日子沒有像我之前想的那樣難過。
2013年2月27日,她早已不在我的世界,我用文字把過去的她深深地紀念著。
美麗的她就像我生命旅途中的一道美麗風景,我在裏麵流連忘返,最終我還是無法擁有。
我想,我們生命中都會有那麽一個人,像你人生中的美麗風景,你隻是留戀地感受一番,始終是無法擁有的。
現在,我知道,我應該感激她,她給予我美麗的過去、親切的回憶。每個人都無法保證許以別人一生的美好,我們應該感謝那段時間賜予我們美好的那個人,並時刻懷念。
相愛的兩人,心情是一樣的
異地戀永遠是一個讓人無限唏噓的戀愛方式。距離很多時候帶給兩人的不是恰到好處的私人空間,而是思念的折磨。所以很多人都說,不要輕易嚐試異地戀。
難受小姐說:“異地戀最難受的地方,應該是對方給你的擁抱隻能是一個表情吧。”
難受小姐在北京做淘寶模特,男友是廣州的攝影師,兩人在微博上認識後一拍即合。合到什麽程度呢,比如難受小姐很喜歡講冷笑話,男方就真心配合每次必笑;兩人發的每條微博都一定要配圖;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放跟造型配搭的音樂;每天必須擦一遍臥室地板,以及他們倆都是處女座。
那個時候,處女座還不是人類公敵,於是他們常以自己的事兒逼性格為榮,愛得非常外露。難受小姐掌握了男友的作息規律,到了時間就知道男友該起床了,然後屁顛屁顛地給他發微信打電話;吃飯的時候就你拍一張我拍一張展示今天吃什麽,盡管我非常不理解兩人隔三岔五都叫kfc(肯德基)外賣有什麽好分享的;男友喜歡看美劇,難受小姐就開著視頻看他;兩人能從早上睜開眼一直閑聊到晚上閉上眼,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三個月過去,這段異地戀情熱度不減反增。
男友喊難受小姐小盆友(小朋友),然後說自己是老家夥,於是兩人第一次見麵定在了六一兒童節,男方北上,在歡樂穀瘋了一天。他們吃了彩色的棉花糖,坐了摩天輪,買了氫氣球大搖大擺地在孩子堆兒裏擠。難受小姐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二十四歲的高齡有哪兒不合適,非常樂在其中。
晚上他們睡在一張床上,難受小姐在又想滿足肉欲又想檢驗真愛的矛盾中哼唧了一晚,有好幾次她都想把櫃子裏閨蜜開玩笑送的避孕套甩男方身上。重點是男方非常識趣,保持側臥一覺到天亮。
後來,男方經朋友介紹開始拍時尚雜誌,工作慢慢就多了起來,兩人聯係的時間就少了。有時雖然會鬥嘴,但總能樂嗬嗬地和好。在某次爭吵中,他們突然決定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目的地西塘,清明時節雨紛紛,兩人窩在客棧裏哪兒都沒去,在鎮上的第三個晚上,他們正式擁有了彼此。隔天,兩人好像都年輕了十歲,買了五月天演唱會的門票當了一回粉絲。那晚,他們牽著手,互相給對方貼“5”字的臉貼,跟著阿信一起唱,知足。
這半年多,難受小姐知道他什麽時候睡覺什麽時候醒來,知道他今天吃什麽,能揣度出他心情為什麽不好,他們作為異地戀模範情侶創造了太多回憶。隻是有一天難受小姐突然發現,一起做過那些本是情侶間一起做的事的那個人,沒有繼續跟她在一起。
他們分手了。
在難受小姐潛意識裏,她跟男友上床之後才算是愛情真正的開始。這就激發了一個普通女人對於陪伴的需要,她開始不滿足於電話、微信聯係,她會因為隻能看著顯示器上的男友卻觸不到他而陷入傷心。但與之成反比的,是男方事業的急速上升,他的戀愛觀越來越趨向平和,他說:“我所渴望的感情,是平淡如水卻亙古長流的。”
愛情裏最怕兩人不在一個高度處理問題,你想如何回家,他卻考慮去哪裏消遣。
連推了幾天的工作,難受小姐每晚都泡在酒吧裏,她盡量保持清醒,因為想聽清楚鄰桌情侶的對話,試圖從別人身上找到自己還沒失去愛情的蛛絲馬跡。但結果卻是徒勞,往往聽得多了自己也就更傷懷。
有一次她終於醉了,給我打電話哭得梨花帶雨,她自顧自地嚷:“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就會慢慢習慣有彼此的生活,當初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是最好的我吧,因為感覺為他做的每件事都很有意義。可是我們分開以後,我的習慣卻沒有因為我們的分開就消失不見,比如到了某個時間段,身體裏的生物鍾會本能地告訴我該找他了,即便心裏明明很清楚已經不能找了。看到他不喜歡吃的食物,就能想到他皺眉的樣子,還會忍不住笑出來;看到他喜歡的美劇更新了還是會追著看;音樂列表裏都是他喜歡的音樂;分開以後,聊天記錄一直舍不得刪,隻要是關於他的就好想都保留得好好的。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他已經離開我了。那些誓言最終失言,沒有了新鮮感,過不了磨合期,最終走向了滅亡。我好不甘心,還是放不下,覺得還是喜歡他。大片的恍惚,想哭,我變得好矯情,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控製自己,我好想他。”
後來她還說了很多,但言語模糊都聽不太清了,我隻知道她很難過。
所有人都說,不要輕易嚐試異地戀,但愛情來了,我們誰也不會眼睜睜看它溜走。
戀愛中的人既是最聰明的也是最傻的。最聰明在於知道戀愛關係就是互相給予,最傻在於給的東西其實都不是對方想要的。
平淡如水的愛情是要有前提的,異地戀人見不到麵,隻能通過媒介來溝通和培養感情,絕對的信任也需要過程。一個人想念你、喜歡你,但她不能隨時來見你,所以隻有把話攤開了說,把想法及時傳達給你才能彌補不能見麵的尷尬。如果連這樣的相處都減少,那就意味著不溝通、不交流,最後隻會形成猜忌和疑慮。工作永遠都不是借口,時間是自己支配的,總能留出一部分給戀人,否則對方憑什麽不去找一個身邊的人愛她疼她,而苦苦煎熬變成一個你不勞而獲妄求長久的伴侶呢?!
但反過來,你很愛一個人的時候,能足夠相信那個人嗎?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安靜等待是一個人難得的美德。我覺得異地戀很受用。在對方忙碌,為穩固戀愛關係增添磚瓦的時候,要經得住寂寞。愛對方的同時,多愛自己一點兒。異地戀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有足夠的時間做自己的事。與其迷茫,不如為他奮鬥。你不斷讓自己變得更好,下一次見麵的時候,他一定會更愛你,而你們,一定能更成熟地去給這段戀情做長久的規劃,最終跨越距離走在一起。
難受小姐和她男友,前者主動闖入對方的世界,後者更願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不代表誰愛得多一些誰愛得少一些,真正相愛的兩個人,愛對方的心情是一樣的。
他們互加了微信後,難受小姐跟他的第一次聊天就講了條冷笑話,他一連回複了好長一串哈哈哈。後來難受小姐在跟我回憶起這段戀情時,原以為自己會記住一點一滴,可後來怎麽也想不起當時那個笑話。
她固執地說:“或許是潛意識讓我忘了關於他的一切吧,但我知道他一定記得很清楚。”
但願誰都別忘了那個笑話。
願所有異地戀人,亙古長流,終會交融。
流浪歌手的情人
(一)
走過地鐵站的時候,我看見他坐在鋪著一張報紙的地上,彈著吉他,深情地唱著水木年華的《再見了,最愛的人》,他的旁邊還有一隻雪白的波斯貓,懶洋洋地躺著。
我在旁邊呆呆地聽了很久。我剛失戀,這首歌觸動了我的傷心事。我蹲下身,伸出手,把錢放在他旁邊的報紙上。
他的衣服很破,尤其是牛仔褲,不少的洞,可是很幹淨,連同他的頭發、他的手指,這是我看過的最幹淨的流浪人。
我站起身的時候,看見他的眼睛,訝異地盯著我。我茫然地轉身,離開,好像他說了句什麽,不過已經不再重要。
出地鐵站的時候,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我轉頭,是流浪歌手。他揚了揚手裏的十元錢:“托你的福,我有錢吃飯了,我請你吃牛肉麵好不好?”他的臉上是孩子般的笑容,明朗。鬼使神差地,我竟點了頭。
在牛肉麵館,我們要了兩碗牛肉麵。他吃著麵,越過碗沿偷偷看我。他說:“我叫邵仕天,誌薄雲天的意思。你呢?”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轉眼就各奔東西。他很固執。我隻好說:“蔣小涵。”
(二)
走出牛肉麵館的時候,邵仕天說:“小涵你幫幫忙好嗎?幫我照顧我的貓波比。”波比一聽這話,馬上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心一軟就答應了,然後寫了地址和電話號碼給他。他說有空的時候來看波比。那天,我就莫名其妙地領著一隻貓回家了。
這真是一隻被寵壞的貓,我用豬肉拌飯,它竟然不吃,絕食。我隻好去超市買了貓糧,還買了鮮魚。看著波比吃得吧唧吧唧響的時候,心想,我服侍自己都沒像對待這畜生這麽細心。
邵仕天打電話過來:“我想波比了,我在文化廣場。”我牽著波比去見邵仕天。他在文化廣場賣唱,圍了很多人。“我隻能一再地讓你相信我/那曾經愛過你的人/那就是我/在遠遠地離開你/離開喧囂的人群/我請你做一個/流浪歌手的情人……”
人群漸漸散去,我們坐在台階上。“瞧,今天賺了不少錢,我請你吃飯去。”邵仕天得意地揚揚手中的一把錢,然後摸摸波比的頭說:“波比長胖了。”
我帶邵仕天回家,他洗手做飯,係了圍裙,戴了手套,開始在廚房裏忙碌。時不時傳來一陣陣聲音,比如切菜的聲音,湯“咕嘟咕嘟”響的聲音,像他的歌一樣,也是那麽動聽。
他做的飯菜真好吃,是廚師級水準。“也許你家是開飯店的?”
“好吃就多吃點兒,你那麽瘦。下次給你燉參雞湯。”我瞪大眼睛,還有下次?
“對不起,波比還托你照顧一下,我要離開一個星期左右。”他無辜地攤開雙手,我到喉嚨邊的話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三)
邵仕天抱著波比下樓,我隻好跟在後麵送他。“好了,波比,爸爸走了,你可要好好聽媽媽的話。”他把波比一把塞到我懷裏。
“媽媽?”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大步走遠了。我抱著波比上樓,一轉身,就看見蘇生站在樓梯旁。“蔣小涵,你還真不簡單,我們才分手幾天,這麽快就有男朋友了?”蘇生的臉上掛滿嘲諷。
我冷冷地道:“是又怎樣?關你什麽事?”蘇生愣了一下,他沒料到我會如此回應。在他的眼中,我一直是隻綿羊,溫順地戀愛,溫順地分手,聽他的一言一行,因為太愛他,所以迅速地沉淪,到頭來卻受傷最大。
蘇生不甘心:“一看就是小白臉兒。小涵,我警告你,離那種男人遠點兒。”
我氣憤,扭頭就進了樓裏。
第二天中午,有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給我送來一束香水百合,打開便條,是邵仕天。心中有一陣細細的暖流,這個男人,自己風餐露宿,填飽肚子都不容易,卻不惜為我花費,那是好久都沒有過的感動。
第三天,蘇生又來了。他說:“小涵,我們好好說話。”他說,他是來重修舊好的,然後滿眼熱切地看著我。他滿以為我會像以前那樣溫順,高興地答應。可惜,他想錯了。
我說:“對不起,我已經不再愛你了。”不是報複,也不是出氣,而是不愛了,我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四)
邵仕天出手越來越大方,今天送來的是diorissimo限量版的提包,明天就是安娜蘇香水,還有名牌的鞋子等,都是邵仕天訂好的。
我開始不安,懷疑他的錢來路不明。邵仕天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快活明亮的聲音,永遠像冬日的陽光。不知從什麽時候,思念邵仕天已經成為我的習慣。可是,我和他在一起會快,小涵,你不適合做流浪歌手的情人。
我過的是精致的生活,穿香奈兒套裝,用毒藥香水,頭發一絲不苟,然後朝九晚五上班,賺夠了錢的時候去旅遊,心血來潮的時候去電影院看電影。可是,我會和邵仕天一起去地鐵站在別人的目光中彈唱吉他,然後在牛肉麵館吃一碗五元錢的牛肉麵嗎?也許一個月兩個月我能堅持,可是,一輩子我能堅持嗎?
(五)
所以,邵仕天說他要回來的時候,我開始惶恐,愛上不愛自己的人很悲哀,同樣,愛上不該愛的人也悲哀。
邵仕天的聲音依舊快活,他說:“小涵,你猜我給你買了什麽?”我說:“難不成是鑽戒?”邵仕天驚喜:“小涵,你願意嫁給我了?”
我說:“我豬頭啊,做流浪歌手的情人?一年去流浪幾回還好,可是一輩子我做不到。”邵仕天笑:“沒有人要你一輩子啊。”
我氣呼呼地摔了電話,這叫什麽話?
摔完了電話,我接客戶去大富豪酒店。吃飽喝足了,終於和客戶談好了業務。散去的時候,就在大富豪門口,我看見邵仕天西裝革履,旁邊是一個30多歲的極為富態的女人,他們一起坐上了停在那裏的別克。
我目瞪口呆,腦海中一片空白。難不成他被富婆包養?怪不得他最近出手大方,一個在路邊的流浪人,怎麽買得起那些昂貴的東西?
心裏冷成了一塊冰。回到家,就抱著被子睡,睡得天昏地暗的。
門砸得山響,外麵傳來乞求的聲音。我無能為力,我頭痛欲裂,連呻吟也是微弱的。
過了很久很久,鎖頭哐當一聲被砸開了,一陣雜亂的腳步,有人進來了。
(六)
在白色的病床上,邵仕天耐心地告訴我:大富豪是他爸開的酒店,那女人是他姐姐,他不是流浪歌手,是大地琴行的主人,偶爾心血來潮的時候去賣唱,播撒一些音樂的種子。
這是第九遍了。旁邊病床上的小姑娘不樂意了:“姐姐,我都聽明白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啊?你看哥哥講得多累啊,我聽都聽累了。”邵仕天嬉皮笑臉的。
“拿來。”我把手一伸。
“什麽?”
“戒指啊,豬頭。”
傷害其實都是互相的
我的人生觀、價值觀裏一直認為,流言蜚語和困頓都不至於傷害我們,能真正傷害我們的,隻有自己。
我有一朋友,一路都在做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事,姑且叫他受傷先生吧。
他說:“我有種能死在愛情裏的魄力,即使知道明天你會離開,昨天的我,也還是會選擇毫不猶豫地遇見你。”
他的兩段感情,都以被對方甩掉而告終。
2010年的夏末秋初,受傷先生在朋友的飯局上認識初戀,對方是廣州人,長著一雙特做作的丹鳳眼,抱著一盒甜甜圈坐在最裏麵的位置。那晚他們沒說上幾句話,僅僅靠上廁所借過的空當兒眼神交流了幾次。
不知道是朋友有意撮合還是無心插柳,接下來的幾天,看電影、玩桌遊、唱歌,幾乎每個局那個女生都會出現,而且每次都會拎著一盒甜甜圈。他們相遇的第四天,受傷先生借著酒勁兒主動調侃她:“為什麽每次都帶著甜甜圈?”對方說:“喜歡啊。”“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啊?”受傷先生知道自己醉了。“感覺對了就好。”對方答。“那什麽才是感覺對了呢?”女生愣了一下,然後拍了拍甜甜圈的包裝盒,隻是笑著,沉默不語。
那次之後,受傷先生好像嚐到了初戀的甜頭,於是更加肆無忌憚地找朋友要了她的號碼,開始一段刺激又甜蜜的“攻擊”。他會大晚上溜到女生的住處隻為送一杯酸奶;吃麻辣鍋會考慮到女生的口味,貼心地微辣、中辣、超辣每種都來一份;到了酒吧更是在女生麵前變成擋酒鐵金剛,一邊吐一邊吵著賣玫瑰的妹妹來一枝花送給她。
他簡單粗暴地對一個人好,認為對方就會簡單粗暴地愛著他。
說也慚愧,最後他們還真簡單粗暴地在一起了。簡單是因為女生回了廣州工作,他們硬生生變成異地戀,每天維持著基本的電話和短信;粗暴是因為女生總是以“每次當我半夜醒來,發現自己是一個人就會覺得特別難過”為理由使兩人一次次陷入戰爭。
受傷先生習慣哄著她,用微笑化解對方的抱怨,背後卻在一步步實現自己的小計劃。說起來,受傷先生也算半個富二代,父母是本地某豆漿機品牌的西南代理,自然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什麽苦頭,畢業後這一年,工作也很穩定,所以當他提出要辭職去廣州發展時,媽媽還一度接受不了跟他慪氣。
當然誰也阻擋不了他降落廣州白雲機場的決心。他沒跟女生說,偷拎著笨重的行李箱去她租的房子給她驚喜。按下門鈴後,裏麵傳來打鬧的男女聲,他愣住了,安慰自己,生活沒那麽多狗血的劇情,於是捏緊行李箱的手柄又按了門鈴。直到聽見喊著“老公快去開門呀”的熟悉女聲時,他才倉皇抱著行李箱逃到樓上。門開了,是個很帥的男孩子,隻見他四處看了看,然後把門合上了。
受傷先生坐在樓梯上,抹好發膠的頭發被抓得淩亂。他恍然大悟,當初她拍著甜甜圈包裝盒的意義,原來是不斷尋找最好的人陪在她身邊的謎底。
回家之後他不顧爸媽的問詢,把自己鎖在屋裏,手機屏幕亮著,畫麵停在女孩的通訊錄上,卻沒忍心撥出去。後來,就一直沒撥出去。
第一段感情結束後,受傷先生並沒有因此而消沉,而是很快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就從小組長升職為主管。英語專業的他還跟幾個朋友合夥開了個小型培訓班,給初中孩子當家教,《中國合夥人》上映的時候,我開玩笑說他這勢頭是要超越新東方的節奏啊。
事業生活一切順利,他對愛情又有點兒念想了。
認識第二個女友的時候,他剛在市中心買了自己的房子,自己拿了三十萬,父母給了剩下的一大半。那個女生是微博上的紅人,麵容清麗,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別的女生都還在微博上“哈哈哈”和“老娘”,她卻穿著一身白色流蘇裙寫著毛筆字;別的女生都努力放自己各種瘦臉美膚的自拍,她卻不停地拍山水馬駒。受傷先生以一個純粉絲的心態在下麵回了句評論,結果那女神回複了,因為受傷先生的評論是用英文寫的,女神說她對英語好的男生沒有抵抗力。
受傷先生和她的第一次碰麵,是在市中心一家高檔的日料店裏。落入凡間的女神失掉了那種超凡脫俗,隻是一個普通的漂亮姑娘,舉手投足間看得出有些恃寵而驕。席間聊到她最想去的地方是紐約,這跟她在微博裏分享的旅行地全然不同。女生說,微博讓大家看到的,隻是她想讓別人看到的自己而已,其實真正的自己是一團火。
那團火後來越燒越大。
女生沒有固定工作,靠接一些微博廣告賺錢,跟受傷先生確定了戀愛關係後,便直接搬到了他新買的房子裏,每天養尊處優得像個公主。她脾氣很怪,每天要把衣櫃裏的衣服都擺在床上,試不出一身好看的她就會生一天的氣,所以受傷先生就隻能不停地給她買新衣服。晚上吃飯要麽在家點外賣,隻要出門了絕對不去人多的餐廳,因為她說自己有偶像包袱。受傷先生去上海出差想帶著她,她也會以“遠離裝x城市”為借口拒絕,但她卻又矛盾地向往紐約。
兩人磕磕絆絆在一起快一年,有一天,女生突然提出她想去美國進修,朋友聯係好了學校,隻要托福通過就行。她不願受傷先生教他,非要去最貴的英語機構上小班課。受傷先生硬著頭皮花了錢,結果幾個月後第一次考試,女生收到成績單就放棄了,她說還是先去美國學一年語言吧。走到這一步,兩人徹底因為錢談崩了。女生拿不出積蓄,隻能找受傷先生要,他向她解釋,自己的錢全部拿來買了房子,但女生不顧,天生自傲的脾氣讓她丟出一句“你爸媽不是有錢嗎,找他們要啊”,也是這句話,讓這段荒誕的愛情開始邁向終結。
受傷先生搬出去睡了一個月的酒店,等到再回自己家時,發現家裏像剛被洗劫過一樣,臥室裏高檔的化妝品和衣服全被清空了,連新買的電視也被搬走了。看著眼前一片狼藉,受傷先生給了自己一耳光,然後邊笑邊哭了出來。
直到現在他偶爾還是會去看那個女生的微博,她全然沒提出國的事,仍然遊蕩在山林綠水間,像個弱勢又懵懂的神明。隻是他一眼便能看穿,這些粉飾背後的真相。
有時候不要對自己太有信心,有些人早就看盡了你的心思,隻是不忍拆穿罷了。
畢業後這一年多,我在北京一切都好,受傷先生偶爾也會北上跟我敘敘舊,聊聊近況,兩段感情後他似乎成熟了很多,但奇怪的是,他非常願意把他的情史分享給別人,神色安穩的樣子好像這些事跟他無關。他說:“以前這些傷都藏著,生怕別人看見,但後來想想,有人分享也好,提醒自己不能忘,在那幾年,做過的傻事。”痛過總歸是好的,至少今後不會再病了。
後來聽他說,第一個廣州的女友,跟那個有錢的帥哥結了婚,但男方出軌無數次,其間還找過他試圖複合。至於那個微博上的女神,我從朋友那裏得知,她簽了個影視公司,卻得罪了女老板被無限期雪藏。你看啊,傷害其實都是互相的,不要以為誰可以自得其所,當初你讓誰受了傷結了疤,在平行時空裏你應該也受到過大大小小的懲罰。
受傷先生說:“過去沒那麽差。”
我想了想,那些傷害他的人也是這樣覺得吧。
喜歡你,是一場漫長的失戀
z,事到如今,你一定會感激,在這不長的生命中可以遇見一個閃閃發光的人,是多好的事吧。就算你們沒有在一起,也至少把他當成信仰一般遙遠地愛過,這青春就無悔了吧。
z,你常說,自己沒有什麽拯救人類的本事,但可以給一個人幸福。2009年,我們大二,你跟他在網上認識,他在上海同濟大學念書,喜歡玩網遊,做設計。那時候的你,特別傻,因為要跟得上他貧嘴的頻率,於是從書上、電視劇、bbs裏學了好多損人的話。你一邊抱怨遊戲裏那些難看的人設,一邊跟他玩得不亦樂乎。當你抱著筆記本衝到我寢室樓下,急匆匆地問我如何用ps把他的頭像放在綠巨人身上時,我就知道,你喜歡他的程度,應該接近沸點了。
但是你們並沒有在一起。原因可能是你這個另類的膽小白羊座,因為不確定對方的心意而不敢表白。當然我一直認為根源是他不愛你,所以才舍得曖昧。
因他跟你是老鄉的關係,於是在大二的暑假,你們第一次見麵。頭天晚上你給我打了很多次電話,說睡不著。我說你就想象他坐馬桶的樣子、睡覺打鼾的樣子……總之往不好的地方想,他外麵那層發光的東西剝落了,你也少點兒壓力。當然最後你還是直接睜眼到天亮,笨拙地用遮瑕膏蓋了蓋黑眼圈去赴約。你們見麵後,如老朋友般有一句沒一句地拌嘴。你一路給我發信息,他好帥,好陽光,手臂線條很好看,你們去了哪裏玩,去了哪裏吃飯。
你最後一條信息說,你們在吃比薩,你搶了單。
在這之後的三天,我都沒有收到你任何的信息,電話打過去也是關機。我以為你們一見鍾情手拉手趕上了熱戀的列車,可當你敲了我家的門,然後掛著一臉淚站在我麵前時,我才意識到,天色將晚,他提前下了車。
原來那晚你們分別後,你鼓起勇氣給他發了信息,在那句唯唯諾諾的“給你說個秘密,我好像喜歡上你了”發出去很久之後,他才回複了很精練的一句話:“我一直都把你當妹妹的,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我好像不能對不起她。”
我看著你靠著沙發哭得狼狽,很是心疼。我大概能體會到這種感覺,這種把他的空間打開又關上,隻為看他的日誌和相冊有沒有更新;這種隨時感覺手機在振動;這種一看見他就變成話癆;這種失掉了所有的興趣,唯一的興趣就是想跟他在一起的感覺……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把“喜歡”慢慢疊加之後,價值提升的“愛”。
我問你,你怎麽回複他的。
你瞥了我一眼,說,那是跟朋友在玩大冒險的懲罰。
書上說,你成為今天的你,定是因為一些事的發生,它們或大或小,但必定在你的記憶中留下了烙印。爾後所發生的許多事,或悲慟,或盛大,或悄然而至,都能在這些烙印裏找到最初的源頭。
你對他,開始了一場以十九歲為起點的漫長暗戀。
每個男生,包括我自己,很多時候難以區分曖昧的界限。他們對於身邊出現的女生,在找到真正喜歡的那個人之前,是不會把其他人通通歸進黑名單的。他們在被某種關懷圍繞、被別人需要的情感裏樂此不疲。正因為他們孤獨、自負,而又要養活那顆要強的心髒。
而你,不過是他們成長的犧牲品。暗戀一個人,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自己在喜歡的人麵前太過卑微,而失掉兩人能走到一起的自信心。
當他不喜歡你,你故意漂亮地出現在他身邊是沒用的,你送他的糖是不甜的,你隔三岔五發的“你在幹什麽”“在哪兒呢”在他眼裏跟售樓短信的性質是一樣的,你跟他鬥嘴做相同的事他會覺得是他光芒萬丈而讓你自願靠近他的,你在狀態裏更新的小心思他是看不懂的,你哭得死去活來他也是不痛不癢的。他是你的生活背景,而你是他的甲乙丙丁。
z,我體諒接下來的幾年、幾百天、幾千幾萬小時,你焦灼而又無可奈何的心情。後來,你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你也不願意常來找我了,你變得孤獨,渺小得像是宇宙中微弱的一顆星體。有一次,我在人工湖邊看到你,你蹲在地上盯著濕漉漉的土壤發呆,我那時第一次覺得你瘦了,愛情真的是最壞的發胖甜品和最好的減肥苦藥。你的室友說你常把飯菜打包帶回寢室,對著電腦屏幕一發呆就是一下午。網遊停在以前的舊版本不再更新,你也舍不得刪。你失去了原本對很多事情的期待,尤其在愛情這一塊。
後來我們畢業了,我去了北京,臨行前聽人說,他成了衛視節目的製片人。我感歎,上天為什麽總是眷顧傷害別人的一方。我在北京工作得很順利,很快就融入了北方的生活。微博流行起來之後的某天,你關注了我,我第一時間發私信給你。
z,你過得好嗎?
你說,你現在在一家日企上班,每天朝九晚五,沒有什麽新的朋友,唯一的愛好可能就是研究國外各種電影。你變成了我最常見到的那種女生,平淡、簡單、規律,好像能把你未來五年甚至十年的軌跡一眼看穿似的。你對我說了抱歉,因為那段暗戀的不成熟讓我們的友情也淡了。我當然沒有責怪你,隻是看著你現在淡然的那抹笑,仍然在意,你是否還沉在過去那段感情裏。
你說,受過傷的地方,永遠留著一塊傷口,在你快忘記它的時候,就會突然疼一下。
以前那個拿著刀槍棍棒要勇闖別人世界的女孩,最後竟學會安穩地自己舐傷口。活得越久,越發現,嘲笑聲是自己發出的,耳光也是自己打的。擔驚受怕的任何事都是經曆,所有經曆,都是收獲,所有收獲也都將化作塵土。
沒有了當時那份濃烈的喜歡,是因為成熟了,丟棄了過去的自己。現在的你,偶爾還是會關注他的近況,看他有沒有傷心,又跟誰愛戀著。而你一直沒有戀愛的原因,可能是還需要更長的時間或等著更好的人,來撫平那個不可能的人住得太久而留下的凹痕。
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就意味著一場漫長的失戀,它不能靠轉移注意力或者看一些喜劇片冷笑話來排解心傷。這本是一道帶有不甘心的算術題,除了靠時間運算,在那堆加減乘除裏,根本找不到簡便算法。
一輩子總會愛上不愛你的人,也總會被你不愛的人愛上,而這些所謂的事與願違,都是人生。你愛上的他,跟你最重要的夢長得很像,你的每一次注視、每一句問候,都想換來等價的“我喜歡你”。可是,對方的每一次冷淡回應都會把你打回現實。現實就是,即使他冷淡對你,你仍然鍾情於他,你能讓自己冷淡嗎?道理都懂,隻是不死心罷了。所以,就好好享受喜歡一個人,再被那個人傷害,最後隻剩自己的感覺吧。這是門叫“時間”的課,上過之後,或許你就成長了。
因為喜歡一個人,就包容了對方的不羈與忽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擾。沒有人會永遠活在過去,懷念是因為尚且年輕。隻有離開才能給彼此更廣袤的天地,跋涉途中終將失去曾經的自己,而變成更好的你。
z,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還記得你給我發的那條信息嗎?你們吃的比薩,你搶了單。
那時你把寫著數量x2的收銀條夾在錢包裏,當作紀念。可是有一次我無聊翻看你錢包裏的拍立得時,那張收銀條掉了出來,再次攤開的時候,上麵的鉛字褪了色,變成了一張白紙。
其實一切問題,時間已經給了答案。
第八章 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全世界已劇終,可我依然愛你
(一)
2007年的夏天,我將一頭酒紅色的長發重新染回黑色,戴上黑框眼鏡,劉海兒垂下來擋住眼睛,暗藏一個拒絕的姿勢。
我的耳朵上有16個耳洞,鑲嵌著16枚小小的耳釘。我的左手手腕上戴一串佛珠,時刻念叨著阿彌陀佛。我的腳踝處有一個刺青,黑色的字體,是你的姓氏。
周,這些印記,我一個人一路走,小心看管,不敢弄丟。
我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叫過你的名字,周暮晨,從初識起,這三個字就是我內心惶恐的緣由。你知道那個故事嗎?據說馬可·波羅與忽必烈談及世界各國時,忽必烈問他,為什麽你從來不說你的家鄉威尼斯呢?馬可·波羅微笑著說,我怕我說出來之後,它就不是我的威尼斯了。
我亦是這麽羞澀,這麽的欲語還休。
我怕我一旦說出來,你就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了。我怕它到了眾人的眼裏,就喪失了原本的色彩和意義。
我怕無數人的好奇會打擾它、破壞它。
所以,我要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把它封印在抽屜的角落裏,讓它一輩子塵封下去。這樣,即使生命結束、肉身消亡,這愛情,也還是我一個人的事。
(二)
2003年的時候我16歲,進高一,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一切眼淚和傷痕都還在候場,我還不知道痛徹心扉是什麽樣的感覺。
期中考試的時候,我偏偏那麽倒黴,被分在高二的教室,更倒黴的是,我坐的是你的座位。你的課桌上囂張地貼著你和你女朋友的大頭貼。她明眸皓齒地笑,你的臉上淺淺的笑容,帶著深深的乖戾和邪氣,眉眼間都是落拓和叛逆。
我盯著你的照片看,不知道為什麽,臉突然就紅了。
你真好看,真的,真的很好看。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形容你,平日裏那些形容詞似乎都不足以說盡你的美,我隻是很突然地想起一句話:一見楊過誤終身。關於你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學校裏令人聞風喪膽的不良少年,所有的老師提起你都頭疼。偏偏你有個有權有勢的父親,所以即使一星期你到學校上不到三天的課,也對你無可奈何。
我匆忙把試卷寫完,起身要去交卷的時候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低頭一看,我的褲子上不知道怎麽回事,黏著一大塊口香糖。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用手扯。這下更慘了,弄得褲子上到處都是,眼看這條褲子就給毀了,我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我隨手打開你的抽屜,想找點兒什麽東西來用,卻看到你留下的字條,上麵寫著一句話:口香糖的味道好嗎?旁邊還畫著一張很欠扁的笑臉,我這才知道你是故意整坐在你座位上的人。我隻能歎口氣,帶著褲子上的“禮物”交了卷。
對了,我還報複性地把你和你女朋友的大頭貼撕了下來裝進了錢包。周暮晨,別怪我手癢,我知道你女朋友已經出國去了,你每天隻能對著照片想念她,可是誰讓你弄髒了我最喜歡的一條褲子呢。
夫子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所以,你不仁,我不義。
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為了一張照片找到了我們班。你站在門口大聲叫我的時候,全班同學的目光就像幾十隻燈泡射在我的臉上。我看到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好奇,誰都不明白,一向循規蹈矩的我,怎麽會跟你這樣的人扯上關係。
慢吞吞地走向你的時候,我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時隔多年,我都記得當時那種既忐忑又懷著些許期待的矛盾心情。
你盯著我看了好久,我亦用無辜的眼神應對你的探視,我們誰也不說話。10月的風已經有涼意了,我的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你忽然笑了,問我:“你就是林卓怡?”我點點頭。你又接著問:“那口香糖是你享受了?”我還是點頭。你的笑意更深了:“弄幹淨沒?”我搖頭:“怎麽都弄不掉,你是來賠我錢的嗎?”我怎麽都沒想到,這句平常的話會讓你笑那麽久。我看著你的眼角、眉梢都洋溢著歡喜,好像我說了一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你伸出手來彈我的額頭:“林卓怡,我從來不知道‘賠’是什麽意思,另外,其實你可以把褲子放進冰箱冷凍幾個小時,等口香糖結冰了,很輕鬆就能弄下來了。
我傻乎乎地哦了一聲,你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就走了。我正要鬆一口氣時,你又轉身說:“那照片……你拿著做個紀念吧。”
說真的,我那時真看你不順眼啊,你以為你是明星嗎,還做個紀念?
(三)
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那天看到你打架的時候,會停下來看。我一向對那樣的場麵采取避而遠之的態度,我更說不清楚為什麽當你被人從身後偷襲時,我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替你擋那一隻啤酒瓶。當那群人作鳥獸散時,你抱著我,仿佛我即將撒手人寰般聲嘶力竭地喊:“林卓怡,你別嚇我!”
我使勁推你,卻好像在推一堆棉花,用不上一點兒力氣。我想讓你別大呼小叫這麽失態,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感覺到一股暖流從額頭上流下來。你用手捂住我的傷口,我感到你整個人都在顫抖,你在我耳邊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你帶著那幾個人來向我道歉時,我的頭還包紮得像個木乃伊。我迷糊地看著滿身瘀青的他們一個個低聲下氣地向我道歉,你的目光裏透著清晰的凜冽和銳利。他們走了之後,我問你:“他們挨打了嗎?”你點一根煙來抽,白色的萬寶路。你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你的聲音裏有著非同一般的淡漠,你說:“打他們算是輕的,我更想殺了他們。”
你回過身來的樣子像個頑皮的孩子,你說:“來,小美人,你受委屈了,我犧牲點兒,讓你占點兒便宜吧。”邊說你就邊把我往懷裏拖。那時的你比我高多少呢,反正我的耳朵可以剛好靠在你的胸口,聽見你的心跳。我感覺到自己的臉已經火燒火燎了,你的下巴抵在我的頭上,我聞到你身上有淡淡的馨香。你若有所思地說:“那天你為什麽——”話還沒說完,我就搶著回答了:“我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替你去擋,但是假如時光倒流,我想即使那是一顆子彈,我依然會奮不顧身地衝過去,那種強大而篤定的力量,我說不清楚是什麽。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種力量的名字,叫作愛情。
可是當時的你簡單地將它稱為衝動,你抱著我說:“以後不要這麽衝動了。”我傻傻地應著,卻不懂得為自己辯解。暮晨,你怎麽會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大的勇氣,後來又如何撒謊瞞騙家人傷口的來曆,如何向看到我們在走廊上擁抱的老師解釋我們的關係。
在老師辦公室裏,班主任用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我。我倔強地看著她,我說我們真的隻是朋友。她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麽要抱在一起呢?”辦公室裏每一個人都盯著我看,我不知所措地愣怔著,不曉得應如何開口。
過了好久,我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辦公室,你在教室門口等著我。見到你時,我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來。你拉著我的手二話不說就走,我什麽也不問,一路上安靜地跟著你,你把我帶去一家酒吧。下午的時候,酒吧裏沒什麽人。服務生放著一首老歌,王菲的《夢醒了》,她空靈的聲音百轉千回地唱著:
想跟著你一輩子,
至少這樣的世界沒有現實;
想賴著你一輩子,
做你感情裏最後一個天使。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請容許我們相依為命……
你埋頭喝“傑克·丹尼威士忌”,我喝著“藍精靈”。你說這不是酒是蘇打水,那為什麽我會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呢。你握著我的手叫亦晴,那個已經在大西洋彼岸的女孩子,那個有著動人微笑的女孩子,你問我為什麽要背叛你。
我的頭突然很痛,我想有些事也許真是我誤會了。外麵的陽光很燦爛,我去賣耳釘的地方穿耳洞,我穿了16個耳洞,連耳屏都沒放過,看上去很像千瘡百孔的心。第二天你來找我,看著我腫得像豬八戒似的耳朵好奇地問原因,你根本都不記得你喝醉了之後發生的事。
我笑笑,沒說話。
(四)
有關我們的傳聞在學校裏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有朋友來問我究竟與你是什麽關係。我怔怔地看著他們,眼神比誰都無辜。我不是裝的,暮晨,我也想知道我們究竟是什麽關係,我們離曖昧那麽近,可是離愛情那麽遠。
你一直都叫我小美人,或者林卓怡,可是我親耳聽到你給蘇亦晴打電話時,叫她親愛的。
親愛的,親密的愛人,我離那個稱謂似乎有千萬光年的距離。
你依然對我很好。愚人節的時候,我打電話騙你說,我被車撞了在醫院躺著。你掛掉電話心急火燎地趕來醫院,卻看到捧腹大笑的我。我蹦到你麵前說:“周暮晨,愚人節快樂!”本以為你又會伸出中指彈我的額頭,可你隻是臉色鐵青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沉默的樣子有多可怕,仿佛晴朗的天空突然陰黑,所有的色彩在瞬間褪成灰白。
我去搖你的手臂,你用力甩開我。我可憐兮兮地跟在你身後叫你,你也不理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麽了,隻是一個玩笑而已,難道你真的希望看到我躺在急救室裏嗎?不知道過了多久,你終於回過頭來看我。我的臉色慘白,全身都冒著虛汗,頭發濕漉漉地搭在額頭上,整個人像一隻殘破的風箏。
你被我嚇到了,你焦急地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卻在你開口的那一瞬間粲然而笑,你不生氣了就好。你望著我,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一閃一閃的,像啟明星一樣明亮。
人來人往的街頭,車輛川流不息,路燈劃傷靜謐的夜空,我們在一片嘈雜聲中有了一次認真的對話。你說:“亦晴回來了,今天下午到,我答應去接她。可是你打電話說出了車禍,我就馬上趕來了,我沒想到你騙我。”
我的眼淚不能抑製地掉下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歎著氣,皺著眉頭拍我的頭:“好啦,沒事,你是小孩子,我不該怪你的。”
我把你的手扯過來蓋在我的臉上,我的眼淚全部落在你的手掌裏。至少也有一次,不是嗎?至少這一次你是選擇了先來見我,隻要有一次就該覺得滿足了,應該是這樣吧。我的聲音那樣沙啞,語氣卻又那樣鎮定:“周暮晨,你對我動過心嗎,哪怕一分鍾的喜歡過我嗎?”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死死盯著你的眼睛,你凝視了我好半天,然後把頭轉到一邊。我清楚地聽見你說:“對不起。”
人間的四月天啊!為什麽我感覺寒風滲進了骨髓,原來都是我自己的幻覺,原來都是一廂情願的誤會。
你好像以為我會號啕大哭。我望著你焦慮的神情反而釋然了,我不難過,因為我喜歡你呀,我比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要喜歡你,我比喜歡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要更加喜歡你呀。
你的表情變得好奇怪,從來都沒見過你那麽難過的樣子,平時含著笑的嘴角下垂到一個悲傷的弧度。你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取下來,蠻橫地戴在我的手腕上,然後把鬆緊調整好,你邊弄這些邊說:“這是我媽媽在世的時候幫我求來保平安的,現在我送給你,你給我老實地戴著,永遠都不準取下來。”
我終於“哇”的一聲哭了,我的耳洞都發炎了,16個小孔的疼痛提醒著我16歲的這一年,愛,而不得。
(五)
蘇亦晴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我看到你們牽著手走在一起時會想起一句話:他們是灰撲撲的人群中唯一穿著紅色衣服的人。你們真好看,後來你叫我小美人的時候我都很心虛,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有了她這樣的美女在身邊,我這等庸脂俗粉哪裏還入得了你的法眼。
她回學校來看望老師。很多低年級的小妹妹聞訊,都去瞻仰這個傳說中有史以來最有才華的校花。老師們都對她嘖嘖稱讚,隻是轉個身又會歎息這麽好的女孩子為什麽跟你在一起。你始終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少年,可你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很久之後,我從別人那裏知道的,蘇亦晴是你媽媽最喜歡的女孩子,而你不願意違背亡母的心願,所以即使她在國外曾經背叛過你,你依然選擇她而不是和我在一起。
我就知道,天時地利人和的不僅是歡喜,還有錯過和遺憾,比如我和你。
晚上你們請了很多人吃飯,你也打來電話叫我,我死活不肯去。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後來壓低聲音說:“林卓怡,就算我求你了。”你一說這樣的話,我就丟盔棄甲了,可是在飯桌上,我什麽都吃不下。亦晴看著我,眼神裏有些狐疑,我心虛得要命,還得硬撐著裝作什麽事都沒有。
中途她叫我陪她去街對麵藥店買點兒胃藥,付錢時她隨口問我有沒有零錢,我連忙打開錢包翻。就在我打開錢包的那一瞬間,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你們的合影在我的錢包裏端端正正地放著,照片上的兩個人看上去那樣相親相愛,我這個旁觀者霎時淪為小醜。
我應該是第一女配角吧,想趁女主角不在的時候加點兒戲份,可是導演說,劇本早就寫好了。女主角回來了,配角的戲也就落幕了。
她的臉背著光,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淡然地問我:“你喜歡他是嗎?可是沒有用的,你的喜歡是沒有結果的。”我笑了,我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要什麽結果呢?
是你讓我明白,愛情可以是永遠不忘記,愛情可以是永遠不放棄,有時候,愛情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
亦晴向我要那張照片,我遲疑著要不要交出來。她一句話就粉碎了我的遲疑,她說:“不要留戀了,他馬上就要跟我一起出國了,我這是為你好,徹底死了心才不會難過。”
我呆住,緊接著,心髒深處有劇烈的絞痛,耳朵裏有巨大的轟鳴,好像有一隻大手扼住我的喉嚨,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恢複過來,可是聲音陌生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嗓子裏仿佛落滿了灰塵。“既然如此,這張照片就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晚上在酒吧裏,你們都圍在一起喝酒,我要了很多長島冰茶。我一直都以為那是茶,因為我不想喝醉了亂說話,可是幾杯下肚我才知道,原來長島冰茶不是茶,它是酒。所有的記憶都浮上了水麵,我還清楚地記得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滿臉笑容地問我是不是林卓怡。那時候,我根本就不覺得你是傳聞中放蕩不羈的男孩子,你那麽好,笑容溫暖得像冬日午後的陽光,直抵靈魂最深處。
你過來看我,我醉眼蒙矓地望著你笑,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你說:“你醉了。”可是我知道我沒醉,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我挽起褲腳露出腳踝給你看,一個黑色的“周”字。
親愛的,這是你的姓氏,我的故事。
那是你最後一次在我身邊出現,三天後,你和蘇亦晴一起登上去波爾多的飛機。你終於徹底離開了我。
(六)
你走之後,我將自己封閉了起來,我無法再喜歡任何人了。你仿佛是一個標本,凍結在鬆脂裏,成為一塊晶瑩的琥珀。
我一路成長,漸漸地失去了最初的澄澈,可是你帶給我的印記,我都還留著。
2007年的夏天,我一邊聽著《夢醒了》,一邊在網上看你和亦晴的訂婚照。你們都穿著很普通的衣服,可是相扣的十指上有兩枚熠熠生輝的戒指。
我一邊抽你愛的萬寶路,一邊想一些事情。
讓時間倒退到2003年的那天下午,你帶我去酒吧喝酒,你要了“傑克·丹尼威士忌”,我要了“藍精靈”。後來你喝了很多很多,神誌漸漸模糊,把我當成了亦晴,你抓著我問為什麽要背叛你。喝醉的你力氣真大,我完全無法掙脫,然後你把我帶回你家。
是的,在你家裏,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可是你根本都不記得我是誰了,你叫我,亦晴,亦晴。
從你家出來之後我去穿了耳洞,我的臉上還有因為羞澀而泛起的紅潮。我最珍貴的給了我最喜歡的人,我不覺得你要對我負責,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我穿了16個耳洞,代表我16歲時認識你,把最美好的年華獻給你。
然後是愚人節那天,我打電話叫你去醫院接我,你看到我安然無恙地站在你麵前時,火冒三丈,因為我耽誤了你去接亦晴。我在你身後追的時候,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死掉了,幸好你後來還是不生我的氣了。
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怕,所以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那天我其實是去醫院做了個手術。什麽樣的手術呢,就是有了寶寶卻不能生下來就要做的手術。我說過,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責任,我真的一點兒都不怪你,你有什麽錯呢,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啊。
你把佛珠送給我之後,我覺得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所以我就去刺青,想來想去就決定了刺你的姓,簡單的一個字就是我全部的愛情。
時間會將這些秘密逐漸埋藏,而我所有的希望就是你獲得幸福。我通過各種方法找到了你的博客,每天都偷窺你的生活。每次看你博客的時候,我都在抽萬寶路,我從一個法國朋友那裏知道,它另外的一個名字叫“男人不忘女人的愛”。
你的生活真平靜啊,可是最近的一篇日誌你讓我看到痛哭失聲。那是一篇點名回答問題的遊戲,最後一個問題是,你這輩子說過的最大謊話是什麽。你的回答是,有個女孩子問我有沒有喜歡過她,我說對不起。
而真實的答案是四個字:我很愛她。
愛情裏的蝴蝶效應
你一定設想過無數個你與未來那位相遇的場景,你在眾多男神女神身上勾勒自己心中的理想伴侶,卻總是在每一個獨處的夜晚,每一次看見別人牽手擁抱的時候,感歎未來的那個人怎麽還是杳無音信。
如何在對的時刻,讓我遇見你。
我有一個化妝師朋友,平生奇葩經曆無數,每次約我喝下午茶我都能從他身上挖來一堆八卦和奇聞囧事,以至於每每跟他吃一頓飯,我的三觀就要被重置一次。前幾天他興衝衝把我拉到金鼎軒,我以為他會告訴我李亞鵬和王菲離婚的真相,結果他先仨流沙包下肚,然後鄭重其事地說他上周經曆了一場堪比《死神來了》的車禍。
他問我:“你想聽順敘版還是倒敘版?”我選順敘版,他說:“好,那我就講倒敘版吧。”
你妹的。
上周他跟一朋友從北邊收工回家,在高速路上刹車突然有些失靈,朋友剛買的車也沒開多久,多多少少還有點兒手生,猛踩了幾次刹車見它不聽使喚,於是腦袋瞬間斷電,硬生生踩了一腳油門下去。也就在這個時候,前麵停著一輛路虎,一男一女在後備廂找東西,好在男生反應快,等化妝師他們的車撞上來的時候,他把女生推到路邊,自己則跳上了後備廂。
萬幸的是最後隻是車受了傷,但幾個人都被嚇得不輕,化妝師和他朋友低聲下氣連忙認錯。那一對男女倒是非常和善,大概了解了情況之後居然還聊開了。出於禮貌,化妝師向他們要了微信號,方便日後有需要時聯絡。然後故事到這裏就應該結束了。
看似不了了之的結束,其實才是開始。
有一天路虎男給化妝師發微信,說要約見麵親自答謝他。起初還摸不著頭腦的化妝師看見路虎男牽著上次車禍的那個女生落座,他才似乎明白了什麽。路虎男是個沒勇氣先生,女生是個裝矜持小姐,兩人其實是相交甚好的朋友,喜歡談不上,隻是略有好感。因為那場車禍讓彼此看對了眼,原來沒勇氣先生在危難關頭其實勇氣滿滿,而裝矜持小姐也終於大方地報以關心。如同在常吃的綠茶冰激淩裏突然吃到了一口巧克力,兩人在朋友的默契上建了一層牢靠的戀愛關係。
被一口一個“紅娘”叫著,化妝師又想罵人又羞澀傲嬌。但這還不是故事的高潮。
車禍那天,沒勇氣先生和裝矜持小姐同幾個友人在郊外露營,結束後微醺的朋友們為了撮合沒勇氣先生和裝矜持小姐,乖乖地擠上一輛出租,讓他倆獨處。坐在副駕上的裝矜持小姐一上車就睡著了,沒勇氣先生借著餘光看著她,心裏比蜜餞還甜,又踏實又滿足。
兩個人其實都在期待愛情。
沒勇氣先生是一家電視台的主持人,兩年前跟一個十八線小藝人談了場三個月的戀愛,當他還沉溺在臆想的愛情世界裏時,對方已經同時跟四五個帥哥說“我愛你”了,這種背叛不是給他戴了綠帽子,而是向全世界講了個笑話。於是他這兩年從一個悲情小哥瞬間成長為正能量大使,把大愛灑向人間,自己也就再無人可戀,非常可憐。
裝矜持小姐在出版社做編輯,在她人生最矯情的大學時代喜歡上一個空少,因飛不上他那片天空最後無疾而終,而後越發地為賦新詞強說愁,強迫到寫博客必須配上一首苦到不行的情歌當background(背景)。她說喜歡不上別人,是因為心裏還裝著一個不可能的人,就算喜歡了,也隻是找了一個很像他的人而已。現代人總是把一段明明可以掐著邊角丟掉的感情視作此生的轟轟烈烈,反正就是作死的節奏。
沒勇氣先生害怕再被傷,治愈了所有人卻沒勇氣治愈自己。裝矜持小姐覺得自己本就是孤獨的,但其實比誰都需要擁抱。兩人相遇後,唯一產生的化學反應就是裝矜持小姐被沒勇氣先生治愈了,但兩人始終都沒有因為長久的陪伴而變成戀人。
都說男女的戀愛周期是不同的,女人可以通過時間的積累讓感情越發深厚,而男人的感情則會隨著時間慢慢減少。但其實所有男女的戀愛終點,都會落在一個愛得少但是愛得久的親情上,誰都想牽一隻手,愛一個人,走一條路。
沒勇氣先生開著車,思維已經不受控地開始掂量起自己的分寸情感。
手機響了,來電人是剛才分別的朋友,他們在回家的高速上出了車禍,出租車車胎爆了直接撞到路邊的護欄上,好在人都沒受傷,隻是有倆哥們兒酒勁兒上來了一直嚷嚷著回家。掛上電話,沒勇氣先生在路口一個利索的掉頭,直接殺向高速。
找到路邊的出租車後,沒勇氣先生和裝矜持小姐一起去後備廂拿礦泉水,結果被身後撞向他們的車嚇破了膽。
那輛車上,就坐著化妝師和他的朋友。
化妝師的故事講完了。
所以在那個晚上,因為幾位小夥伴的車禍,沒勇氣先生和裝矜持小姐才出現在了那條高速路上,也才會被我的化妝師朋友撞上,最後促成這段姻緣。
但其實好的愛情都是有準備的。
總是有很多人抱怨,為什麽還沒和愛情相遇。原因不外乎兩個:我們遇見喜歡的人以後,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患者,頭重腳輕,對方的一字一句都誅心,可你就是走不進他的世界,花了很多氣力在不屬於你的人身上,反而對周遭向你靠近的人熟視無睹;有的人則是用“如果你不能接受最差的我,那你也不配擁有最好的我”的原則來給愛情下了個嚴苛的定義,執拗地保持現狀妄想一個最好的人降臨,但真愛也隻能給你一個渺茫的概率。孔雀都知道要開屏呢,為什麽不先改掉錯的自己,再去奢求遇見對的人呢。
沒勇氣先生承受的背叛和裝矜持小姐自釀的孤單其實已經讓他們對愛情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才讓兩人成為朋友之後能迅速地交心成為知己。你不能說他們的愛情是突如其來的,而是他們已經累積了足夠相愛的運氣。
化妝師朋友把自己當紅娘的經曆到處向人炫耀,均會以“這是一個堪比《死神來了》的真實故事……”作為開場。我真不想拆穿他,這明明是《蝴蝶效應》好嗎?!
任何事物發展均存在定數與變數,事物在發展過程中其發展軌跡有規律可循,同時也存在不可測的“變數”。我們都在尋找愛的過程中不斷重新認識自己,不管幸運時、失望時、高潮時、低穀時,總要先愛自己才能學會愛別人,總要相信愛情才會和愛情相遇。很多年前你放走的那隻蝴蝶,或許輕輕扇動翅膀,就激起了未來屬於你的那一整片海洋。
默默說愛你
2012年的時候,我在北京一家外企做管理,當時都說2012是世界末日,我不知道有沒有世界末日,但是接到小坦婚訊的那一刻,我感覺我的末日到了。
我們的故事,就像是《致青春》裏的林靜和鄭微。我和小坦是青島人,我比她大三歲,我們的家長是同事,我倆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從小,我一直是周圍孩子裏最被大人看好的男生,成績優秀、懂事、聰明,但我隻跟小坦一起玩。小坦是個好看且可愛的女生,圓臉,白淨,眼睛大大的。她從小就跟在我屁股後麵,我帶著她做遊戲,幫她補習功課,偶爾也聊聊未來和理想。
和小坦一起度過的年少時光波瀾不驚,但那些日子純粹、快樂,是我獨一無二的回憶。高考過後,我進了武漢一所重點大學讀書,而小坦,隻進了家鄉一所專科院校念幼師(幼兒教師)。但這阻礙不了我們之間的聯係和默契,我們一如既往地通信、打電話、發郵件、聊qq,後來又有了微信,我們從不曾中斷過聯係。而我每次回青島,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見小坦。
能夠感覺到,小坦是喜歡我的。但很長時間裏,我都沒有正視我們之間的關係。因為自己從小心高氣傲,總覺得男人首先要做出一番事業,才可以談其他。而且,小坦是那種乖巧的女生,從小就渴望一份踏實的小幸福,如果連這都不能滿足她,還談什麽其他的。甚至這中間,自己還簡單談過一個女朋友,沒多久就分手了。但我心裏明白,我是喜歡小坦的,大概也是從小就喜歡了吧。雖然有時候我能感覺到小坦的眼神,甚至她暗示的話語,但最終誰也沒有把這份感情說開。她不是《致青春》裏的鄭微,喜歡這種話絕不會主動開口;而我,那時候一直在心裏想:小坦,請再給我一點兒時間,等我去為你打造一片天空。
大學畢業後,我應聘到北京一家外企工作,公司裏有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和法國人。我的英文、日語、法語都還可以,收入在別人眼裏也過得去,但這依然與我的目標相差甚遠。經常有朋友羨慕我的工作,但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個圈子的辛苦與孤獨,壓力很大,競爭很激烈,不同國籍的人也不乏鉤心鬥角。很多個疲憊的夜晚,小坦幹淨的笑臉和家人期許的目光是我的動力,我打起精神,想要更努力地去換取一份穩定、體麵的生活,然後向從小喜歡的女孩表白。為了工作和幻想中的未來,我甚至有兩年沒回過家。
可是,一切還沒有說出口,她卻要結婚了。
我傻在那裏,很長時間大腦一片空白。是啊,我似乎隻想著去拚一份事業,卻忽略了我們的年紀。在北京這樣的城市,男人三十出頭未婚很正常;而在家鄉,小坦已經是別人眼裏地地道道的“剩女”了。
聽說她要結婚的那一刻,一切都亂了。
幾乎沒有什麽猶豫,第二天我就跟領導請了假。兩年未曾回過家的我買了車票,決定去參加小坦的婚禮。甚至,在走之前,我掙紮了很久,想著到底要不要把小坦搶回來,要不要趕回去,在她結婚前,把這二十幾年的感情說給她聽。我還有機會是不是?心亂如麻的我這樣告訴自己,非常矛盾地出發了。也做好了搶婚和應對一切混亂局麵的準備,因為我很明確地知道,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會像小坦一樣陪我走過從孩童到成人的所有美好時光了。
到了青島,下了火車,我立刻打了一輛出租車往家趕。因為公司的事情太繁雜,當時正好有個日本同事和我處處競爭,工作上也遇到了一些麻煩。那一路,我的手機幾乎沒有消停過。我的心情很煩躁,在電話裏,一會兒用英語跟美國同事講工作,一會兒用日語跟日本同事吵架,整個人的狀態亂作一團,也沒有注意到司機帶著我多繞了一圈。
因為青島是旅遊城市,司機看著我一會兒英語一會兒日語地蹦,料定我是外地遊客,打算“宰客”,故意多轉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停到我家門口。一說價錢,我急了,這條線路我走了幾百遍不止,什麽價錢難道會不清楚嗎?!
因為情緒本來就不好,我冒著搶婚和失戀兩個恐怖的結果匆忙奔回青島,結果一到家鄉就被出租車司機坑了。我火冒三丈,當即改用青島話和他對罵。我並不是多在乎他騙我的一二十元錢,但他的不厚道令我本就複雜的心情堵上加堵。
一聽我轉眼又蹦出青島話來,司機也傻了。半天才說,本地人啊?本地人你早說啊!講那麽半天洋片子,我還以為好不容易來了個能多撈幾塊錢的機會呢!
我哭笑不得,也懶得跟他理論。但從出租車上下來,我卻莫名地覺得,這座生活了近20年的城市,我此刻好像忽然與它有了隔閡。老鄉覺得我不是老鄉,而我獨自走在馬路上,看著閑庭漫步的路人,也隱隱覺得自己仿佛已經不屬於這裏了。那一刻生出莫名的惆悵和疑惑,即使我搶回了小坦,她能適應我那個紛雜的北京嗎?或者我能夠再回到這個海浪陣陣的青島嗎?一切都沒有頭緒,直到我見到了即將和小坦結婚的那個他。
小坦的未婚夫,居然也是我認識的人。
我是小坦的學長,那個男孩是小坦同一年級的同學,也是小坦的鄰居。因為我們和小坦的關係一直不錯,我和他也算是見麵會打招呼的朋友。而且,我從小就知道,那個男孩喜歡小坦。都是男生,判定這種事情太簡單了。可是,我似乎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裏。或許是因為我一直篤定,小坦更喜歡的人不是他吧。
但是愛情這件事情,終究在我的疏漏和躲避中,敗給了那個執著的男人。
似乎是在見到那個男生的時候,我心底裏曾經冒出的“搶婚”念頭就那麽淡淡地隱下去了。他是個踏實、可靠的男孩,對小坦的感情應該也從未輸給過我。我仿佛可以預見到他們兩個人日後在青島那個平淡卻甜蜜安穩的未來。
那個男生足可以給小坦一份“穩穩的幸福”,而我,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這個把握。
終於,我明白自己這趟狼狽歸來的行程,隻是場盛大的告別而已。
既然已經決定放棄,我不願將自己的情緒表露絲毫,所以一直麵帶微笑,和新娘新郎說著恭喜的話。為了給小坦一個浪漫的婚禮,我還特意教新郎用六種不同國家的語言說“我愛你”。
新郎學得也很認真。婚禮上,小坦好美,新郎用我教他的各種語言,在台上對小坦說著“我愛你”,台下一陣起哄,那氛圍浪漫歡喜極了;而我,隻能坐在酒桌前,靜靜地望著這對璧人,跟著新郎那句外語的“我愛你”,在心底裏也默默地對小坦說一聲:我愛你。
對不起。這麽多年,這句話從來沒能說出口。
記得剛讀初中時,小坦要我教她英語,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愛你怎麽說?”
隻是,此刻才發現,居然已經過了這麽久,而我已經走了這麽遠。
大概生命中注定會有一些遺憾吧,但是我更願意這份遺憾隻屬於我自己。而對小坦,我隻能微笑著說一句:新婚快樂。
謝謝你,先愛我再離開我
(一)
我和他是在網絡上認識的,非常迅速地相愛,這話說起來真的令人臉紅,但原因講不通也道不明。
認識他之前我並不是個熱愛生命的人,我自娛自樂、裝瘋賣傻,那是我能與這個世界相處的唯一方式。我覺得人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勇氣,我覺得人世就像一場遊戲,我們被什麽力量操控著,被宇宙中更高級的生物圍觀著,一切戰爭、愛情、生死,都供上麵的什麽東西消遣著;我在經曆痛苦的時候,上麵的人也許正在喝茶聊天。
每一個挫折苦難,都是上帝設置的遊戲關卡,所以我每一次走過去,就張著嘴伸著手管它要東西,理所當然,毫不客氣。
那是愛情,是失去他。
我們迅速相愛,又迅速分開。
失戀那天,我在深秋的深圳。
因為他,當我第一次從地鐵口出來,接觸到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就感覺已經踏過了它的每一個四季,熟悉如自己的發膚。感覺這就是回家了。
憋了太久,愛起人來山崩地裂的,克製不住自己。
我和他站在我們租的學生公寓,二十九樓的陽台上,吹著深圳夜晚的暖風。他喝啤酒,我喝涼茶,我們一起看著對麵的高樓,他不停地給我介紹這座城市,哪條路是他從小走過的,哪裏是他住了四年的大學宿舍,好像要把自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掏出來。
我樂不思蜀,一切朋友的短信我都回複:“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深圳。”朋友罵我:“隻顧摧眉折腰事夫君,親友於你如浮雲。”過了一會兒,又給我發來信息:“我眼睜睜看你苦逼了這麽多年,隻要你真的開心幸福,我就跟著你開心幸福。”
我掐掐自己,是不是做夢,也摸著良心問問自己,配不配。幸福得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我開始暗自盤點自己過去的生涯,覺得他沒有出現在我生命裏的一切過去都一文不值,轉而又想,要不是過去的一切,我怎能遇到他!
我是四處寄宿長大的孩子,從小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東西在那兒放著,別說我去搶,就是人家主動給我,我也不敢拿,拿著怕人瞧不起,不拿又怕人說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麵,跟人相處我習慣了察言觀色,生怕人家哪兒不樂意。也習慣把自己往最低了放,不想別人挑我的不是;也曾拚了命地把自己往那些完美女孩的方向收拾,可還是獻醜不如藏拙。他是第一個把我看得透徹還這麽愛我的人,我覺得踏實,又愛他,又感激他。我長這麽大,沒被人這麽包容過。
我給我媽打電話,把自己在這邊遇到的一切好事都添油加醋地講給她。我媽又歎息又高興,跟我說:“當爹媽的並不需要你做出多大成績,隻想讓你能有個人照顧,在一個陌生的大城市裏,走得踏實,爹媽也就放心了。”
我們用很少的錢很快的速度建成了一個家,每天盤算著怎麽擺設能讓空間大點兒能招呼朋友,其實房間小得才不過幾平方米,再怎樣擺設又能寬敞到哪兒去呢。但我倆不這麽想,再小也是我倆的家,也可以招呼狐朋狗友。他白天去上班,我就在家寫作,在燥熱、潮濕、吵鬧的深圳,在二十九樓的一個憋悶的小房間裏,像模像樣地等待我的愛人。
我給他開門,看著他從門外麵風塵仆仆地進來,把包和衣服放在固定的位置,覺得這就是幸福。
我有時也故意在那個時間出去,讓他下班之後看不到我,我在外麵什麽也不做,就幹等著他打幾個電話來催我回家。我一個人在外麵許多年,從來沒人催過我回家,我覺得那個催人的電話太幸福。也許真正的幸福從來都是這樣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我們在愛裏,逐漸把紛紛擾擾的人世間,忘得一點兒不剩。
去見他媽媽的前一晚,我沒怎麽睡好覺,心裏總是害怕,雖然在他的鼓勵下,我已經自信多了,可那些根植在體內的自卑,這時候又跑出來不讓我安寧了。
那天早上,我們老早起來,我滿心就想著怎麽沒提前買兩件好看的衣服。我以前覺得自己挺好看的,那天就覺得哪兒都不好,眼皮也是水腫的,皮膚還沒有消退我對深圳氣候的過敏。醜媳婦怎麽見公婆?何況第一印象又是那麽重要。從我們的“家”趕到他父母家的一路上,我覺得時間太長了。
到了他家門口,我連樓都不敢上,著急得臉憋得通紅。我跟他說你等一會兒讓我先緩緩,他沒當回事,說你緩個什麽勁兒啊,不就是回我家嘛。我拚命在外麵吹風,想讓風把臉吹白一些。他家人這時開門了,我就這麽丟臉地進去了。
平時我也不是個扭捏的女孩,但那天我就打心眼兒裏害怕,跟小時候進老師辦公室的感覺一樣。我在心裏拚命給自己打氣,讓自己看起來從容自如,可我光顧著想怎麽給自己打氣怎麽讓自己從容了,他們說什麽我都沒聽見。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就聽見他在旁邊拚命誇我來著,我坐在他旁邊,身體僵硬著,腿都有點兒麻了,用筷子的手也不太聽使喚。我能聽見自己咀嚼的聲音,在心裏對自己說這動靜太大了,又覺得勺子碰碗叮當地響,我怕人家覺得我小氣,想讓自己看起來實在一點兒,特地多吃了一些,人家都吃完了我還在吃,都吃撐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些什麽。
回去的路上,等我清醒過來一點兒了,對剛剛的表現失望透頂、後悔莫及,恨不得要重來一次。
他後來光顧著問我對他爸媽的印象了,沒留意我那副窘迫德行。
有那麽幾天,我隱約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具體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我想,這就是關係,是要經營的。
完美主義者的我,無數次幻想要有個完美的戀人,直到遇到他,我突然覺得,世界上並無完美的人,但可以有完美的感情,就像我們這樣,找到彼此,兩個人都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我學著書上說的,認為現在正是磨合期,是兩個人主動為了對方而把自己磨得合適的時期。我打電話給我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媽媽,要她把我的各種證書證明都寄過來,我要在這邊找一份工作。我媽那會兒從沒寄過快遞,不知道打個電話快遞就到家來取貨了。她一股腦兒把我要的東西全給收拾出來了,大冷天的還跑出去買了五斤他愛吃的瓜子。快遞員一來,看到亂七八糟的一大堆,囑咐我媽媽下次別這麽放東西了。
那個晚上,我在外麵走,想著即將寄來的家當,想著我們兩個人有點兒冷卻的關係,想著這樣簡單的未來,路過花店,想著家裏已經有兩條魚了,理應有幾盆花,白天他出去,我總能有一些陪伴,我買了那種叫作“永結同心”的小盆栽。後來我回想起來,真難想象我居然成了那種自己一直不認同的女人,我看再過幾天,我就要拎著小手包踩著高跟鞋出去跟婦女們打牌了!
我慢騰騰地拎著一大堆“愛的心意”回家,他正坐在我平時寫作時坐的窗台上敲鍵盤,旁邊擺了兩瓶啤酒。
我心裏奇怪,也沒多問什麽,就給他介紹我今天都做什麽了,給他顯擺我今天買了什麽,拿出幾盆盆栽,邀功似的等著他誇我賢惠有心,然後我就看到他笑裏的疲憊和滄桑,心裏雖然不是滋味,但總覺得這是感情裏常有的事,溫度太高豈不既燙手又吃不消。我那時還以為這才是好事,這才是在平淡中感受生活,這才是真實的愛情。想到這些,我又開始內疚,這麽長時間,我從不知道他早上在哪裏吃飯、吃什麽,中午晚上吃得好不好,我覺得我這個女朋友不合格,想著應該從現在開始關心他的飲食,給他做好吃的。我甚至還生出了小婦人的心思,想或許這兩天我太忙了,沒關心他,房間也沒收拾好。一個男人下班回家,若是看到家裏溫馨幹淨的樣子,再看到一個乖巧漂亮的女人,這白天的多少累,不都沒有了嘛。可我沒有做到這一點,我在心裏發誓要給他個驚訝瞧瞧,瞧瞧我仇小丫是個多麽不可多得、舉世無雙的好媳婦。就從這幾盆盆栽開始!
第二天早上,我破天荒地起來送他上班,像模像樣地提醒著他有沒有忘帶手機、鑰匙、電腦。我這麽嘮叨著,就差哈著腰嗲著聲喊一聲“加油哦!”他突然回頭叫了我的名字,用的是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從沒用過的語氣和方式。
戀人之間是很微妙的,一個愛你的人叫你名字的方式跟別人一定是不一樣的。他那麽一聲,我一下子愣了,當時心就涼了半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好強打精神,問什麽事,我看得出他也是故作鎮定,嘴巴都張不開了,勉強擠出來一句話:“我家裏不是很同意我們兩個。”他的這句話說得非常輕,非常婉轉,但我當下就什麽都明白了。
那雖然是“轟”一下,但我當時還能站住,一句話也沒說,就在那兒疊被子,仿佛見過世麵經得起風浪,他連“再見”也沒說就走了。關門的聲音一傳過來,我的腿一下子軟了,癱在床上。
“我家裏不是很同意我們兩個。”後來,這句話在心裏一直經曆了好幾次變化。我先是害怕,後來覺得很諷刺,再後來,開始理解。
我忘了來這兒是要見他的家人而不是跟他成家的,可我已經不自重到這種程度,必然沒什麽好結果。
所以,我們被告知一定要分開,沒有商量餘地。
(二)
我在小屋子裏暈得天旋地轉,一下栽在床上一天沒起來,看著窗外從白天一直到夜晚,直躺到每天他快回家的那個時間才起來,站在二十樓露天的陽台上往下看,第一次覺得人生的道路漫長艱難。
他沒回來。
我慢慢起來,打扮自己,然後走出門去。
因為來到這兒很多天,除了他什麽也看不到。
記得剛來這城市時,我覺得這裏的樹才算樹,這裏的花才是花,這裏的街道才是真正的街道,因為這裏有我和他,有我們共同的未來。
剛下飛機的晚上,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從天而降。那雨一點兒也不大,但需要人打傘。他一隻手撐傘,一隻手摟著我,我第一次真真正正覺得自己像個女人。
我終於等來了風雨裏和我同撐一把傘、同走一條路、同回一個家的男人。我的兩條胳膊環著他的腰,整個人都趴在了他身上。我那時穿著前擺短後擺長的裙子,風一吹就可以看到雪白的大腿,那真是我捂了一冬天的腿。
裙擺在我們身後上下翻飛,像慶功的彩帶。
他有點兒不滿我的露骨和賣弄,又舍不得,隻好當成是一種“大氣”來看待。他像一個凱旋的英雄,像在我身上插了一麵寫著他名字的旗幟,像對著路邊所有的人宣布,這是我媳婦兒,我領她回家。今夜是勝利之夜,明天開始再定規矩。我裏裏外外透著張揚,他當時管這種張揚叫自信,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自卑,他想讓我快樂,寧願給我這樣的自信和張揚。
他比我大好幾歲,在一起走,我像隻上躥下跳的猴子,左搖右晃。他像個牽著繩子耍猴的人,像個寬容包含的兄長,走在學校裏,有時他會突然逗我說咱倆去開房啊?我就立刻憋著氣做作地大喊:“學長,你不要這樣了啦!”然後我倆就看著對方從偷笑到大笑,笑到另一個世界裏去了。那段時間我倆約好了似的一起說瘋話,用了好多從前和以後都不用的詞語,比如“以後”“咱倆”“未來”,這些詞,我再也沒跟另一個人使用過。之前認為“我愛你,我喜歡你”之類的都是蠢話,是豬腦子的人才能講出來的話,那段時間我倆都成豬了,沒頭沒尾、莫名其妙地就突然來那麽一句。
後來我經常想起他,像孩子一樣說著說著就在空中比畫著一個巨大的圓的樣子。
他給我穿他的衣服,我像個孩子一樣在那兒不會動了似的看著他給我係扣子。在那段時間裏,我們偶爾互為對方的孩子,偶爾互為對方的家長,偶爾為兄弟姐妹。我都忍不住懷疑起來,以前沒有他我是怎麽活過來的!
我真是太癡迷這一套了,就好像他給了我一方天地,不管在什麽地方,我在他的天底下,可以做得蠻不講理天翻地覆逍遙自在,無須問何年何月陰晴雨雪。他總是看著我在人前人模狗樣,回到他身邊來就露出我所有的陰險狡詐,自負脆弱。
愛情有一種魔力,它會讓一個人的缺點在另一個人眼裏變成真實。
他走著走著就把我扛起來,橫在他肩上,我一伸手就感覺好像能摸到天了。
我們在風裏雨裏,在他的大學校園裏,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起走完了我們青春裏的最後一段路。說了什麽話,都不記得了。
那個晚上不是我這一生最風光的晚上,卻是這一生裏最有風情的一個晚上。那個晚上並不是我們的初夜,卻是我們這一生誰也忘不了的一個晚上,我們一起從長春飛到深圳,從一段過去裏出來,遇見一個夢想了已久的,此刻卻近在眼前的人。
但我們將彼此留在了夢裏。
風吹醒了我的腦袋,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在看這座城。幾天前是我和他一起走,那天晚上是我自己,年輕的孩子們一個個一對對一群群地路過。
裙角被風吹起來,我就笑,嗬嗬,這樣的感覺才最熟悉嘛。一個人不停地走在陌生或熟悉的人群、風景、車水馬龍、白天和黑夜裏,這個我好像才是我,好像又在旅行,一如過去一個人生活的許多年。
還要走多遠的路啊仇小丫?人的一生都要這樣一直無休止地走下去嗎?一會兒要回去的地方,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了。
我原本以為這一次終於可以停下的。
深圳大學旁邊有許多小食街,許多大排檔,許多年輕又有朝氣的學生,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從我身邊走過,我過去也是那樣子的,和姐妹們一起逛街,對未來抱有幻想,有牢騷、有怨恨、有爭吵,大哭又敢大笑,現在那些樣子有點兒模糊了。這裏溫暖熱鬧,但我不屬於這熱鬧。
走在哪裏也不敢深看,每看一處就覺得那一處伸出一隻手來,打在我臉上,那一路我走得,心疼,臉疼,渾身疼。
那天我吃了好多廣東小吃,我是怕再沒什麽機會吃了。那些東西的溫度,好似都有我們曾經的溫度。我點餐、吃飯、付錢,努力讓自己做出得體的樣子。我覺得自己既不自重又窩囊,心裏已經沒有底氣了,已經空了,我得端住這個架子。
世界上有許多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然而是愛情,把我從深淵裏拉了出來,給了我前所未有的快樂、安寧和希望。我知道我能再次愛上一個人並被這個人愛著是怎樣不易、是多麽難得,我因為這份難得的愛情甚至把以前那些在醜陋泥沼裏的掙紮都當成是有意義的。嗬,就這樣一下子被粉碎了,以前的辛苦我可以永遠不提,可以一眨眼全部忘掉,然而我怎麽能忘記這份愛情呢?
往現實處想,把這個人和這段情徹底忘記需要一段時間,再去認識、了解、愛上另一個人又需要一段時間,還要把自己重新向另一個人推銷一遍。這搞不好又得幾年的時間,前提是我可以從這段感情裏走出來。
突然,我覺得自己好窩囊,那麽多年的辛苦,那些我之所以為的不可抗拒的命運,那些我所認為的全部意義,就在一頓飯的工夫裏被人定奪了。憑什麽呢?憑我愛他,憑我給了他這樣的權利,而他將這權利用得一點兒都不剩。我認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這時代裏的小醜,上躥下跳,窩裏窩囊,還真自作多情地以為找到了真愛呢。
我想通過吃來穩住自己,通過胃的充實來穩定心肝肺的情緒。雖然沒什麽實際用途,但這讓我感覺自己終究為難受的五髒六腑做了點兒什麽,不至於束手無策地什麽都不做。這個時候,我想讓自己做一個對自己負責的人,好像人給劈成了兩半,一半要批評另一半。
我在網上發了個狀態,說喜歡廣東人的務實,喜歡晚上穿梭於各種熱氣騰騰的大排檔,喜歡年輕學生的朝氣蓬勃。末了,不鹹不淡加一句“隻有飄過的孩子才知道家的意義”。
那天晚上,我一口氣吃了好多東西,有腸粉、腐皮,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好像一輩子再也吃不到一樣地大吃。我以為,是不是我多走一走這條他走了幾年的路,多吃一些他吃了幾年的東西,就能多沾到一些他的生活氣息,離他更近。
我進了一家甜品店,吃了他們家的榴蓮蛋卷。我對老板娘說好吃啊想一直能吃到。老板娘憨直可愛爽朗,用帶著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說:“這都是我家老公做的咧!我家老公呀,他做東西可好吃啦!你看我結婚時還瘦瘦的,現在都被他養胖了啦!我老公啊,這些東西都是他自己研究的呀,他多聰明啊。我平時哦,看店也沒什麽事,嘴饞了就偷偷拿幾個吃哇,哈哈,忍不住嘛,太好吃啦!”我被她的情緒感染了,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她說我很喜歡你,你要常來玩哦,我說我也希望啊,自己在心裏接了下一句,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那會兒我好像傻了,完全沒有捋清思路,深圳又不是他們家開的,為什麽失戀了,我就要離開這個城市呢?想不通,過度悲傷的時候完全沒有力氣思考,像一個活不起的人,幹巴巴地等著人拯救,幹巴巴地等著人給你下命令。
我像是懇求,又像是賭氣,信誓旦旦地跟老板娘說我還會再來捧場,然後在老板與夥計的恭送聲中笑意盈盈地離開,心如刀絞。
那天晚上,我帶著多買的好幾份榴蓮蛋卷和幾天前他一直吵著要的柚子回去。
他坐在那兒,一處也不放過地盯著我,啤酒灑在身上,眼睛似紅非紅。我心疼眼前這個男人,一下子要忍不住哭出來,一下子又忍住了。
我說:“我給你買了柚子。”
“我不吃柚子。”
“這幾天你明明一直在說柚子柚子的!”
“我是以為你喜歡吃……”
“我也不吃柚子啊!我是以為你喜歡吃的!”說著我就嚷起來,朝他喊,喊著喊著我就要哭,但我不能在這時候哭。
我看著魚缸裏還在遊泳的兩條魚,發現動物其實比人有智慧,它們知道怎麽在有限的時間裏享受能夠擁有的一切安逸,人類卻總想太多。
我拿著柚子走過去說道:“咱倆把它吃了,咱倆認識這麽長時間,還沒在一起吃過柚子呢。”我也不知怎麽冒出這麽句話,聽我這麽一說,他趕緊把柚子接過來。我不會買柚子,好厚重的皮,我看著他用鑰匙把柚子皮豁開,都沒有力氣的樣子。我吃一口,對他笑一下,他不敢看我,就盯著電腦。
我們何止沒有一起吃過柚子,還沒有一起去過海邊,沒有一起去唱歌,沒有一起去爬山,沒有一起去旅行……我們沒有一起做過的事情太多了。本來計劃好那些事情要用一輩子去做的,以為這樣就能把剩下的幾十年填滿,就不會厭煩,誰知道時間不夠了。
我拿出榴蓮蛋卷說,這家店的蛋卷很好吃,我多買了一些,你嚐嚐。他說,你喜歡吃就放在冰箱裏吧,等我給你空運過去。
我們誰也不敢提,榴蓮的諧音是留戀。
在後來的日子裏,我再也沒有吃到榴蓮蛋卷。
每一個餓了或者不餓的時刻,我都在想它。
都在想,我不能做一個失約的人。
在巴爾幹被陌生的卡車司機威脅時我沒有哭過,家庭的擔子好像一下子都壓了下來擋在前行的路上時我也沒有哭過,但我為了一個吃不到的榴蓮蛋卷哭了。
一個成年人因為這樣小的事情而在深更半夜掉眼淚,是很丟臉會讓人笑話的吧?
(三)
我離開那個我和他用很短的時間築造起來、用瞬間摧毀的小家時,想好好收拾收拾自己,想走得體麵一點兒,可慌亂得好像連鞋都來不及穿。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早知道時間過得這樣快,當時應該把每一天當最後一天來過的。他送我登機,臨別時給我一個敷衍的吻。他的頭低下來的一瞬間,那個表情後來一直刻在我的心裏,提醒我,看人不要看得這樣仔細,平白給自己增添不開心。
我若無其事地說了句“再見”,頭也沒回,我想,不能回頭,回頭就說明我在乎,在乎就說明我輸了。
我極力想讓自己離開的背影灑脫或性感一些,可背包實在太重了,重得我要駝著背,深一腳淺一腳地晃晃蕩蕩,姿勢又蠢又笨,像隻蝸牛。如果我那時知道那個像蝸牛的背影就是這輩子留給他的最後一個背影,我一定不顧一切認認真真地給他一個擁抱,或者一個吻,然後,那個轉身漂亮一點兒。
我默念著最好讓這笨重的背景趕緊消失,進了安檢口趁著人多混亂,我終於鼓起勇氣回了一下頭。
嗬嗬,那人並不在燈火闌珊處,早消失了。
飛機上,我俯身再一次看這座城。這的確是一座年輕的城市,有年輕人的稚氣、希望、繁忙以及美好。我的世界裏天一樣大的事,往這車水馬龍裏一放也就那麽回事了。
我的一把眼淚從中國南邊灑到北邊,從青鬆大海灑到白雪皚皚。
下了飛機,是長春的冰天雪地,這寒冷似乎帶著陰謀,好像上天惡意造成的,因為它冷得徹骨,冷得離奇,冷得惡毒和可怕。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絲毫不想放過我,從單薄的鞋底直逼五髒六腑,擺明了態度要來毀了我。
的確,我是從天上直接掉到這冰雪地上的。
長春的天空下著雪,是那時的我最需要的那種雪,不太看得到,隻是感覺得到,細細軟軟,有點兒像雨又有點兒像霧的樣子,落在睫毛上涼涼的,轉瞬就化成了眼淚,貼著臉的輪廓心安理得地淌下來。冷氣直抵心頭,跟我的心迅速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一同縹緲,一同恍惚,一同無情。
我問這車水馬龍,問過往行人,問皚皚白雪,它們好像也同樣問我,你究竟在這塵沙中掙紮個什麽勁?我那樣出現在人群裏,我的哭、我的笑、我的張皇或者失落,絲毫引不起人們的興趣。風雪扼住我的喉嚨,風吹得我僅剩一些殘破情緒。我看著終年沉默無語的公交車,載著人過去,突然整個世界在我麵前傾斜了一下,燈火闌珊一瞬間變得模模糊糊,我不知道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還是滑倒了。
那時我想,同是失戀,對一方來說是不能承受的痛苦,對另一方來說可能是很輕鬆的事,這有點兒不公平,所以開始戀愛的時候先不要海誓山盟,應先講好,以後若失戀,甲乙雙方概不為對方的任何痛苦或閃失負責。
我那麽結結實實地一摔,好像醒了。像我這樣求生存的人還能拿失戀當疼嗎?好意思說嗎?我要去好姐妹婁曉雲家,爬也得爬過去,滾也得滾過去,在這兒不被車軋死也被凍死了!
剛起來就有電話打過來,嚇我一跳,因為我不敢告訴家裏人我從深圳落魄地滾回來,而我的全部家當和各種資料檔案正在飛往深圳的路上。電話正好是我家裏人打來的,我戰戰兢兢地接聽,是我九歲的妹妹。她哭著問我,姐你什麽時候回家啊,我好想你。我想撒個謊結果沒編出來,因為我忽地想起當初他在我家帶我走時我妹妹也在哭,說不要帶姐姐走,說這是個壞男人,來了就要把人給領走。
我說我現在已經在長春了,剛想告訴她別聲張,我爸媽在那邊已經聽到了,趕緊搶過電話問怎麽回事。他們是做父母的,這種事,比誰都敏感,他們早已經知道怎麽回事了。我還嘴硬,我爸說:“你們吵架了?”我說,我們怎麽可能吵架?死活不說。我爸說,那你怎麽突然回來還不回家,我實在不會撒謊,支支吾吾說我想家了。我先跟朋友待幾天,就趕緊撂下了電話。我實在受不了了,再說下去我就要哭出聲音了。
我這樣跌跌撞撞一路孤魂野鬼似的回來,輾轉找到婁曉雲,我像多少年沒見她了似的。
婁曉雲麵兒上對誰都好,但誰也不敢拿她當軟柿子捏。這女孩子,要溫柔有溫柔,要潑辣有潑辣,正因為她像對誰都好似的,我不太願意,好人賴人你都對人家那樣,那對我這麽好有什麽意思。然而,那時的婁曉雲是一個缺點也沒有了,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比親人還親。
婁曉雲剛結婚沒多久,自己弄了個小店麵當起了咖啡館老板娘。我去找她時還有個好朋友也在,看到我回來,大家先例行客套一番,接著都有些不解地,問我怎麽回來了。我還是裝,他們開始信以為真,但後來就看透了,說,你別裝了,你開不開心我們要是看不出來,那這種智商沒法兒在外麵混!
婁曉雲不是那種會跟你說隻有走錯路才會看到不一樣風景的人,前麵有火坑的時候,她不攔著,反而會一腳給你踹裏麵去,等你知道疼了,她再把你拉上來,然後結結實實告訴你,眼淚再多,滅不了火,你那幾滴當水喝太鹹,衝馬桶又不夠。她會告訴你,好運不會站在弱者那邊,她會戳著你的脊梁骨,讓你直起腰來。
另一個朋友小球,是個嘴巴極賤心底極軟的人,看我這麽落魄,想著我走時信誓旦旦威風凜凜的樣子,實在可笑極了。
婁曉雲憋不住了開口就罵,快點兒讓那個渾蛋男人從你的生命裏滾出去!她的罵,那是真的罵。這要是平時也就罷了,她婁曉雲就是罵天皇老子,我也是要跟著罵的,但今時今日,她婁曉雲居然敢膽大包天罵我的男人,我怎麽能忍?!愛情這種事,一個巴掌怎麽能拍得響?!
我那會兒有一肚子委屈,但在婁曉雲麵前不值一提。她可是過來人,無論我想找點兒什麽借口,最後都自取其辱,隻得忍著,拚命點頭,她說什麽,我就拚命點頭,好像點著點著就能點明白似的,點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一哭可了不得,他們都嚇傻了。我是什麽人?是抽三巴掌也不會掉眼淚的女人,是男人也要叫我一聲哥的女人,一向活得粗糙,什麽事兒在乎過?但這次的哭真是憋不住了,低頭時一不小心眼淚就流出來了。
他們一個推一個,表示這時候得有人說點兒什麽。小球那個賤人說,銅盆爛了分量在,失節事小,餓死事大,你吃碗麵。
婁曉雲說,仇小丫,你不傻,你隻是實在。轉身又對小球說,她有什麽錯,她也就是一個人苦慣了,貪了人家給她那點兒好,她以前沒那麽樂過,有個人給她那麽大樂處,她就迷住了,知道是坑,也舍不得回頭了。
我強憋著,怕兩個人哭起來,控製不住局麵。
那幾天,我一直緊貼著婁曉雲,她打電話給她老公,也是我小學同學老祝,說小丫回來了,你自己到外麵找住處吧。老祝問小丫怎麽回來了?婁曉雲沒好聲地跟他喊,哎呀,就別問了,哪兒那麽多廢話!
我跟婁曉雲待在一起,我說我現在病了,隻有你能救我,我離開了你就得死。她白天把我帶到店裏,那會兒一整天一整天的一個顧客也沒有,我倆就坐在吧台後麵,她忙著修這補那,我就傻傻地坐著。出了門她必須得看緊我,因為我那時已經隻剩下半條命,魂都沒了,根本不會走路,不會看車。
她給我做飯、做好吃的,她婆家有事,她就把一個家扔給我療傷,隨便折騰。
我不回家其實還有個原因,是我前男友的家人覺得我精神特別容易亢奮,可能是已經得了甲亢,怕影響後代。我把這事兒跟婁曉雲說了,她差點兒把菜刀抄起來,沒好氣地罵我。
我說我也沒白去啊,起碼去一次還知道我自己生病了,以前都不知道。
我不是說氣話,以前在德國上學時總是要一邊做兼職一邊學習,三更半夜不睡覺,擔心睡得太舒服,就隻在地板上鋪床被子。當時我自作聰明地以為那樣能更有憂患意識,不讓自己被惰性拖垮,但當我得知自己可能得了甲亢,並也認為這種可能性非常大時,我以為自己真的病了,在婁曉雲家的那幾天簡直像是在等死了。
(四)
半個多月後,我覺得自己稍微像個人了,就買了一大堆東西回家。我知道,我的家人已經等我很久了。
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落魄。
我先擠出個微笑,再開門,進屋一句話不說,拚命從包裏往外掏東西,都快把我自己掏出來了,我媽看我這樣子覺得也沒什麽大問題,還知道吃呢。我一邊介紹吃的,一邊說深圳怎麽好,對於他和他的家,對於在深圳到底經曆了什麽,隻字未提——以後也沒再提過,把那段回憶自動抹去了,除了我自己,除了他和他的家人,誰也不知道。而那些讓我無法理解或耿耿於懷的東西,很快就會被他們一家人忘記、被他忘記。我可以選擇偷偷記得,也可以選擇偷偷忘記,這是我給自己爭取到的唯一的主動權。
我媽已經把他當女婿了,一會兒問他咳嗽好沒好,說要給配點兒藥,一會兒又說,這孩子挺好,告訴我要懂事,別跟人家吵架。我哼哈地答應著,想,能撐就再多撐會兒吧。
我用了全力,給家人都說困了,等回自己屋裏去,關上門之後,眼淚才懂事地掉下來,時間掌握得剛好。我不是哭自己,哭的是這屋子裏的三個人,每個人都裝了一肚子心事,但誰都沒有先提出來,我哭的是這份理解和包容。
二十二歲,我一不小心成了一個行萬裏路的女孩,心裏一直掖著藏著太多的人和故事,沒處發泄,沒人分享。
腳上的泡是自己走出來的,沒臉喊疼。
我出國一走幾年,死活都難預料。我媽心小,我爸心大,但心再大他也是個父親,隻有我常常忘了自己還有個家,忘了自己是他們的女兒。
我每次一回家吃飯,我爸都得先說一句:“總算能吃口團圓飯。”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過了一段日子,他們漸漸覺得不對勁,因為我媽寄到深圳的包裹又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我給快遞打了好幾個電話,怕快遞到那邊給他打電話他會嫌煩,就趁著它剛到深圳時給要回來了。爸媽小心翼翼地問我,怎麽不見你們聯係,我就用各種理由搪塞,說都忙。爸媽進屋不看我,先看我掉在地上的頭發。
可憐天下父母心,一旦失戀,心疼我的還是爹娘。
我不敢在他們跟前有任何情緒,我的父母這麽多年沒享過福,我爸全年下來唯一的娛樂,就是在年三十晚上跟左鄰右舍打會兒麻將。我不能沒怎麽孝順過爸媽,還總不要臉地傷他們的心。
男朋友跟我視頻,攝像頭一打開我被嚇了一大跳,我看到一張比一星期前老了十歲的臉,恐怖得簡直看不下去。那眼神就好像是野生動物的,充滿血絲,如果眼神能殺人,我現在早沒命了。他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我,問你這幾天去哪兒了,我心想你還有臉說,讓我一個人孤立無援地回來我死在路上你都不知道,還有什麽資格問我這幾天去哪兒了!再說,就算我跟人結婚了與你又有什麽關係!但這隻是我的心理活動,我其實很想他,不想用這僅有一點兒的見麵時間來吵架,我說不敢回家。他逐漸緩和下來,委屈得像個小孩子,都要哭出來了。他跟我講這些天喝得怎麽昏天黑地,怎麽被哥們兒扛回家,膝蓋怎麽摔得都是血,我們各自安慰幾句便又睡去,他問我什麽時候回去。我笑了,我說當初要我走的不是我自己。
他問我你還會回來嗎?我心想,你過來找我我才回去。
再後來,我看到他把我們住過的那個小家一點點布置成我曾期望的樣子,置辦了我想要的小家具,在視頻裏給我看,說就差你了,等你回來。
我心裏不舒服,我覺得他應該更主動一些,可是他越來越忙,我也越來越忙,忙到有一天我突然覺得好像很久沒有跟他說話了,一上qq,發現他的頭像已經不在了。他把我刪掉了,這是我怎麽也不會想到的,我不懂這是什麽意思,申請加了幾次也沒加回來。
戀愛這種事兒,結束時從來就不需要征得兩個人的同意,而另一個人總是要很久後才明白過來。像陶子唱的那首歌:“太委屈,連分手也是讓我最後得到消息。”
我想,非常非常想問他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怎麽回事,是有人逼著你這樣做嗎?但我僅剩的那點兒能夠維持我活下去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這樣做。
我裝模作樣活了那麽幾天,終於忍不住了,我不太懂這是什麽意思,畢竟當時的告別沒把它當成真正的告別。我想了許久,或許我還可以給他發郵件寫信。但寫什麽呢?哎喲,好久不見啦!不行,太輕佻。想來想去我記起還有一些我認為重要的東西在他那兒,就給他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實際上這信我是真心實意寫的,但通篇怎麽看怎麽覺得虛偽做作,比如我說感謝遇到他,比如我說我還愛他,然後我又沒頭沒尾地說要他把我的東西寄過來。而這麽一封不著調的既動了心又動了氣的信,發過去很久,也沒有回音。
我一直在等,從白天等到晚上,天黑了,點燈,接著等。
開始是生氣,戀愛時千言萬語說不盡,分手時三言兩語要轉身。
那時,我在這件事情上想開了,人走了,連招呼都不打,我就當自己做了一場夢!分個手人家還給你寫篇論文?還給你擺個分手宴?仇小丫,你需要醒一醒了。
但後來開始著急,擔心他會不會出事了,究竟是不是還活著。直至對他的要求越降越低,本想要一個疏通心意的答複,低到有個答複就行,低到知道他還活著就行,低到希望我有這個權利知道他還活著就行。
我給他的人生想了一百多種可能,看這一百多種可能裏有沒有能跟自己掛上鉤的結果。
我的心還沒死透。
這樣過了幾天,未讀郵件裏終於有一封是他的名字,我趕緊打開!隻有一句話:“我會盡快給你寄過去。”
心涼了。
就這麽一句話,不是我期待的那樣。
那一刻我有點兒意識到了什麽,發了瘋一樣對著這句話看,簡直想把電腦拿火點著了再放在水裏泡一泡。我想是不是要像看武功秘籍一樣用些特別的方式,我正著看,倒著看,試圖看出點兒苦衷、念想來。我想不可能這麽簡單啊,你別看隻有一句話,這句話很有可能大有深意。
半小時後,我的眼淚才嘩啦啦地傾瀉而出,我忍不住了,給他回了句曾經打死我也說不出來的話:“你難道不愛我了嗎?”
剛點了發送鍵我就後悔了,我難道要生生地等著人家給我回句“是,我不愛你了,我看錯人了”嗎?我不要這樣,我怕這句話已經在路上了,趕緊敲電腦給他回信說:“你不用回答了!”我說我不聽了,沒興趣聽了,快馬加鞭地按下發送鍵,好像晚一秒鍾他的答案都會發到了似的。
我起來照照鏡子,發現自己不但沒讓激情和想念給摧殘瘦了,反而水腫似的胖了。這讓我愈加鄙視自己沒出息,沒有資格繼續懷念那段短暫而激烈的愛情。
我意識到自己終於失戀了之後,什麽事情也做不下去,隻把自己關在家裏,趁著眼淚流出去的間隙在電腦上敲點兒文字,另外就是吃,我心裏一難受,首先就想到吃。一邊吃一邊羨慕那些即使難受時胃也有誌氣對食物擺出高姿態的人,那樣的人失一次戀起碼能出落得脫胎換骨,我失一次戀恨不得能胖個十斤八斤。這對於一向要強的我,簡直是雪上加霜的打擊,我本以為變得比以前漂亮一些也好從容地在他跟前擺擺姿態,但這下我連氣他的資格都沒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罵罵自己有多麽窩囊。
我開始破罐子破摔,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把衣服襪子扔得滿屋都是,不洗碗,吃油炸食品,喝碳酸飲料,“反正你現在看不到我,反正你不娶我,我胖不胖醜不醜跟你也沒關係了,這下我自由了呢,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我要作上天!有本事你來管我啊!”
我甚至還想問他:“你說過,我們必須要在一起的啊,你說過我們要永遠不分開的啊。”這話我是有理由問的,然而當我需要問這句話時,也已經沒有問的必要了。
我過了一個失魂落魄的春節,最怕好心的親戚問我:“哎,你前段時間那男朋友怎麽樣了?”
畢竟我看起來怎麽也不像一個為情所傷的女人,沒人相信我能有多少痛苦,而且我的一張圓臉使我在悲慟麵前也很難顯得悲傷和嚴肅。
幸好沒有人多嘴。
我曾以為他刪除了我的一切聯係方式後還會經常想念我,我對任何一個來我頁麵的沒有頭像也沒有好友的空id欣喜若狂,我盯著那個id名字和上麵的城市地址分析來分析去,試圖找到任何一點證明是他的蛛絲馬跡。每一個可疑的空頭像出現都能讓我失控地立刻回頭檢查自己主頁,有沒有哪句話說得不合時宜,有沒有哪句話他看到會有點兒失落。我也會責怪自己,為什麽剛剛說了那樣的話,要不要趕快說點兒好聽的補救回來,或許他一會兒還要來呢。
失戀就像一場大病,將人折磨成非人的樣子,讓人從裏到外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意誌和靈魂,失去了曾經信仰的一切,讓人變成一條餓瘋了的狗,對著一切尚有餘味的空肉罐頭瘋狂追逐和絕望咆哮。
太侮辱人了。
在以前的生活裏,我也常常遭遇無奈,可不管怎樣的無奈幾乎都是可以麵對的,糾結一段時間,要麽跳過去,要麽繞過去,或者索性換一條路走,總之不會把自己堵在死胡同裏。唯獨失戀這種事,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它是軟刀子、慢性毒藥,無影無形,讓你渾身癱軟、四肢無力、大腦空白,你除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淪陷下去,別無他法,這對於一個一向要強的我,痛苦得無藥可醫,隻能靠麻木來緩解自己。
我在窗台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沒完沒了地想,可似乎怎麽都理不清頭緒。“他並不愛我,他隻是讓我以為他很愛我,我可以搜集出一大堆證據來證明他沒那麽愛我……可是我不能這樣做,這種做法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沒有絲毫益處的,那完全是在自討苦吃。”
我讓自己忙起來,有沒有意義無所謂了,人活著才有意義,死了還談什麽意義,我可勁兒地催眠自己。自個兒的身子,不讓用?誰也管不著我!我想讓自己忙起來,忙到腳打後腦勺,累得動也不能動,把想說的話、想念的人,都交給夢去處理,在夢裏就算我對也好,錯也好,哭也好,喊也好,愛也好,悔也好,都能痛痛快快,沒人笑話,而白天的我還是我,是養家糊口的仇小丫,不能被任何事打敗了。
窗外的雪化成了水,牆角吹起了打著卷的風,那條被白雪覆蓋的街上,曾經蹦跳著兩顆最快樂、最感恩的心,現在呢,時間過去了好久,垃圾袋都被風吹起,重新見天日了,這就是春天來了。
東北的春天來得晚一些,這讓我舒服,我不想自己的心和外麵的天氣是兩個季節,那會讓我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五)
我終於鼓起勇氣,一個人偷偷摸摸去醫院做檢查,沒讓家人知道。我自己在醫院裏抽血時一點兒都不害怕,我覺得更可怕的事我已經經曆過了,隻是我每每看到身邊的女孩被家人被男友嗬護著從身邊經過時,就感到十分心寒。
幾天後,我的檢查結果出來。我提心吊膽地去取,醫生說你沒病啊,你就是抗體低,需要好好調整飲食和睡眠,連藥都不用吃。雖然我知道即使生病也不至於死,但仍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我在這世界上的財產就隻剩這一條命,我居然還那麽不知道珍惜。
我為自己還能繼續活在這世界上高興,“活到現在真是一大奇跡,真值得慶幸。”出了醫院,我在春寒料峭的街道上笑得憤世嫉俗,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那股明白讓我直起腰,昂起頭。即使心裏仍然莫名委屈,但那股委屈讓我渾身充滿力量,這股力量十分熟悉,在歐洲,在每一個絕望和屈辱的時刻來臨,我的身體都能迸發出這種力量。
他們說我得了病,那麽就當那個戀愛裏的我得了絕症死了吧,現在在這條路上走著的是一個新的仇小丫,帶著一路走來的鬥誌、經曆和教訓。
我給婁曉雲打電話:“出結果了,我沒病,滾出來給我慶生。”
婁曉雲長舒了一口氣,她比我敏感,她一開始就不信我有病,隻是看到我那副實在活不起的樣子,既擔心又不敢肯定,現在,她為我開心,也為我難過。但她什麽都沒說,她帶上幾個朋友來接我一起去吃所謂的慶生飯。我悲哀而絕望,卻仍然執著地以勝利者自居。
陽光晃得我眼淚流下來,我想起他,想起曾經的自己像個無辜的傻孩子。
婁曉雲英姿颯爽地走過來,迷迷糊糊的我突然一個激靈。這個頭發已經長到過臀而且發質好到可以直接去拍廣告的女人,這個好像從出生起就帶著長頭發的女人,一剪子把頭發剪了。我以為長發女人想剪短發有兩種情況,第一是失戀傷心想要一個所謂的從頭開始;第二是她活著活著就自動完成了一次生命大換血,婁姑娘顯然是後者。
她興高采烈地給我看她留長發時摟著老祝的合影,不需要說任何話,她渾身都散發著讓男女為之著迷的魅力,那魅力不言自明:是的,我還是那個婁曉雲,曾經真誠地犯傻,現在真實地快樂,不管你怎樣看我,不管我是什麽樣子,我被人愛著。
這樣的她真是太性感了,她是真正勇敢的人,是在一個痛苦而無奈的大環境下,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並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絲毫不遲疑的人。
那個吹牛不打草稿、聲稱暗戀了我三年的男人張某其實和我認識有四年了,我們在這四年裏互相看著對方起落、成長、變化,互相打擊,在傷口撒鹽,落井下石,看對方笑話,我們曾巴不得對方混成狗然後趴著過來求自己,我失戀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趁火打劫,軟硬兼施逼著我給他製作一部小成本片子,他投資,剩下一切我來操刀。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真正從鬱悶裏走出來,走進那個真正屬於我的天地裏。
而小球去了北京,玩起了獨立雜誌,終於走進了那個他一直向往的領域。
我失去了愛人,卻得到了愛。從失戀裏走了一遭出來,更知道人生裏什麽東西是彌足珍貴,什麽東西應該果斷放棄的。
我慶幸和感激自己是一個朋友比錢多的女人,是一個得到的愛比受過的傷更多的女人。
感激我和他們相遇,感激他們一直都在,感激他們一次次對我無條件地信任。
我慢慢地恢複了常態,抑鬱轉換成亢奮,飽滿的痛苦,充足的底氣,扛得住流年,經得起變遷,明白了原來世上沒有憑空的美麗,美麗一定要經過打磨、訓練,這樣的美麗看似巧奪天工,實際上早已經過了長久的寂寞和修煉,因此才持久且耐人尋味。
回來時,我走在去年冬天某個深夜裏哭過的那條下雪的路,發現那裏居然已經開滿了好看的花,這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一些去年的回憶,繼而百感交集了一下,然後便甩著半長不短的頭發若無其事地走在芳香四溢的春天裏。
後來,由於有些事情無法徹底忘記,我就成了一個說故事的人,寫字成了我的日常狀態,不為什麽,也許是我需要有一個發泄的出口,而我也很幸運地找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