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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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上天蠍座女孩
    我願意相信這種說法,一切皆是緣。聚或者散都是如此。不過我更願意相信,緣是天定,分是人為。
    三年以前那個夏天的傍晚,我站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等待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她的名字是安瓊,是我最好的朋友趙寅的網友。我來這裏是為了出差,來之前,趙寅給我一個包裹,讓我聯係這個女孩並親手交給她。我沒有問過包裹裏有些什麽。
    給叫做安瓊的女孩打過電話之後,我依約站在商廈門口等她。彼時正是傍晚,街頭走過形形色色的男女。我置身於人群之中,隨意看著路口的方向。無意中,我看到一個穿著黑色修身長裙的女孩向我走來,她戴著淺色太陽眼鏡,長發光潔地梳向耳後。我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預感,覺得她就是我在等待的人。
    她徑直走到我麵前,摘下墨鏡對著我微笑。她的笑容在夏日傍晚的空氣裏清涼悅目。你好,我是安瓊。她說。她甚至沒有問我的名字。
    很久以後我問過安瓊,為什麽一眼就能將我從人群中認出?她說,沒有緣由,隻是覺得理應如此。說著輕笑道,大概是因為緣分吧。
    我願意相信這種說法,一切皆是緣。聚或者散都是如此。不過我更願意相信,緣是天定,分是人為。
    安瓊在我麵前拆開那件禮物。她說,看過禮物之後,我才能知道自己要你轉告趙寅什麽話。
    牛皮紙包裹裏麵,是一套女性內衣。中國紅。嫵媚的設計,讓我的臉突然有些發燙。
    兩個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對著那些嬌嫋之物尷尬了片刻,突然忍不住一同笑起來。
    她邊笑邊說,麻煩你拿回去告訴趙寅,這不是我的size呢。
    那是我對安瓊的第一印象,深刻強烈。人說,第一印象往往決定一切。歸途的飛機上,我不時想起那個笑起來燦爛逼人的女孩,忍不住獨自微笑。
    趙寅的網戀和大多數人一樣無疾而終,他開始認真實際地和公司裏一個女孩約會。而我在那之後不久作了一個決定,就是辭職去瓊的城市。這不僅是為了我的事業,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她。我存有之前從趙寅那裏得到的她的電話。我知道她是天蠍座,二十三歲。除此以外,我對她一無所知。但是喜歡上一個人,其實與現實的細節無關。
    我抵達不算太陌生的城市,先後做了三件事。一是找房子,二是找工作,三是打電話給安瓊。打電話給她是在我到了那裏以後的第五天晚上,我已經開始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仍是做營銷的本行。租的房子隻有一個房間,位於城市一角一棟三十年代的舊公寓二樓,窗外是梧桐成蔭的安靜街道,樓下是一個日本人開的酒吧。一切仿佛都有著良好的開端。我在電話裏報上自己的名字,並不指望她還能記得我這個一麵之緣的陌生人。
    她確實忘了。從話筒另一端傳來她略帶疑惑的聲音,說很抱歉她不記得我究竟是誰。
    我是那個帶內衣來的人。我說。
    我聽到她愉快的輕笑。想起來了,她說,你不會又為我帶東西來了吧?我和趙寅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
    和他無關,是我自己。我說,我現在在這裏工作,想約你出來吃飯,可以嗎?
    好。她爽快地說,時間你挑,地點我定。
    那以後我們就常常見麵了。像很多年輕男女一樣,我們一起吃飯,散步,去夜店,逛街。三個月後,我陪她一起去買內衣。她選了純白色款式簡潔的內衣,由我付賬。這仿佛是一個心照不宣的暗號,從內衣店出來,她把手輕輕繞在我的臂彎。我知道從那一刻起,她已經成為我的女友。
    我仍然隻知道她叫做安瓊,二十三歲,天蠍座,a型血。她說自己在家辦公,但是沒有告訴過我具體的職業。她似乎總是很有空,有時會在我們公司的午休時間給我打電話,說她在樓下,於是我急忙下樓去。有時她會在那裏,遠遠地站著對我微笑,然後我們一起去吃午餐。有時我到了樓下卻找不到她,打電話過去,她哧哧笑著說隻是開玩笑。我縱容地歎氣,女孩子總是這樣,一次次試圖證明對方愛的存在。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覺得有她相伴十分愉快。我們常一起窩在我的沙發床上看恐怖片,抱著一堆垃圾食物,看到驚怵的片段,她總是像貓一樣往我懷裏靠。她的身體很溫暖,我已經漸漸習慣她的香水味道。有時候什麽也不做,隻是懶洋洋地抱著她,用手指纏繞她的發梢,我便已經覺得十分慵倦地快樂。我想要的並不多,隻是喜歡有她陪伴。最愛看她放肆地大笑,每當她清脆地笑起,我會忍不住在她忘形的時候突然地吻住她,她捏起拳頭捶我,然後漸漸溫軟無力。
    我想我是真的愛她。盡管我什麽也不問。戀愛是生命中的焰火,重要的是享受其中的快樂。在最快樂的時候,她偶爾會露出迷惘惆悵的表情,而我依舊隻找些輕鬆的日常話題。也許我是在害怕什麽,害怕幸福背後的真相。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即便你不去注意,還是有些細節會映入眼簾。在我麵前她從來都是素麵朝天,但總是修剪得當的長發和保養得無懈可擊的皮膚想必所費不菲;我陪她逛精品店的時候她從不買衣服,隻是看,那些衣服的標價都有太多的零做後綴,小職員的我的收入不過隻夠其中的一或兩件,但是過後我常會發現她穿著眼熟的顏色和款式,毫無疑問是之前在店裏看過的品牌。
    大多數時候,夜晚,我找不到她,家裏電話沒人接,手機關機。她一定是置身於我不知道的場所,在做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而對此,我總是小心地避免去猜測。
    也許是因為,雖然她對我溫柔甜蜜,我卻從未覺得真正擁有過她。
    你愛我嗎?她有時候會孩子氣地問。
    愛。我迅速地回答,習慣性地親吻她的眼睛。
    那你為什麽從來都不問我?
    問什麽?
    關於我的事。
    你如果想說,自然會告訴我。而且,我愛的是你,和那些瑣碎的事情沒有關係。我答道。
    我那時偶爾會和另一個女孩約會。她是我在做一個訂單時認識的客戶公司的翻譯。一個月之內,我知道了關於她的大多數資料,大學畢業於何處,有過幾個男友,做過什麽樣的工作,是獨居還是和父母同住,以及,她有著美麗的雙腿,我曾在某個夜晚領略她和瓊截然不同的做愛方式。她是個地道乏味的淑女,而瓊,我最親愛的瓊,在身體語言上有著狂野的特質,讓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我有時忍不住想到,得出這樣的結論的,一定不止我一個人。
    我覺得自己並沒有背叛她。我對她的愛從來沒有減少,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加深。她神秘依舊,她的私人生活是我無從涉足的領地。而我畢竟是個年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我需要婚姻,需要一個家。這一切,我不用問也知道她無法和我共同創造。
    所以我繼續著和翻譯女孩的交往,以為瓊對此一無所知而且不會在意。
    我們第一次爭吵,發生在我到這個城市之後的一年半。我和翻譯女孩雖然沒有明確地說過,但彼此都知道婚姻將是未來的一項計劃。我升任公司的部門經理,薪水漲了一倍不止。我仍然住在原來的舊公寓裏,因為喜歡那裏懷舊的氣息。安瓊時常來我這裏過夜,我每次都小心地掩蓋另一個女子留下的痕跡,自以為天衣無縫。
    那天我們靠在沙發床上看著一部法國電影。電影裏,女主角為了她的愛人準備豐盛的晚餐。普通的鏡頭和情節,普通的一個休息日的午後,我把安瓊的發絲繞在手上,心平氣和地看著多少有些沉悶的文藝片。
    要是你這裏有廚房,我就可以做菜給你吃了。她突然輕聲說道。
    哦?你會做菜?我從來沒聽你說過。我說。心裏卻想到不久前和翻譯女孩去看過的樣板房,有著光線良好的淺藍色廚房。安瓊置身其中忙碌的景象在我的腦中浮現,我立即製止自己繼續就此考慮下去。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可是等你有了廚房,也許並不需要我來做菜。她歎息著說。
    你在說些什麽呀?我當然很期待你的手藝,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我笑起來說。
    她一個翻身,把臉對準我,雙眼灼灼閃亮。
    你如果結婚,我就不會再出現。
    我說,我暫時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說謊!她突然激烈地說道。說著她轉過頭去,我知道她隻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的眼淚。
    那是我們第一次爭吵。也並非最後一次。
    安瓊的情緒變得日漸不穩定。我們時有齷齟,屬於兩個人的平靜時光,突然就成為了過去。可以說,這樣的狀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究竟想要我怎麽樣?一天,在瑣碎原因導致的爭執過後,我無力地問她,你會嫁給我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不要管我的事。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說得太重。她咬著嘴唇看我半晌,奪門而出。
    我一個月沒有她的消息。我開始失眠,躲避翻譯女孩的電話。我想我大概是錯了,從一開始到現在。但是如果換一種做法,又能避免任何人不被傷害嗎?沒有人給我答案。
    再見到安瓊,是在夜總會。
    我陪客戶到夢都聽歌,心裏麵鬱鬱寡歡,卻還得強顏笑著說些浮麵的話。觥籌交錯間,我突然看到了安瓊。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確實是她。
    她就在離我不遠的位置,幾乎是坐在一個中年男子的懷裏。她在笑,不是我所熟悉的明朗笑容,眼睛裏殊無笑意。長發不像往常那樣梳在腦後,而是披散下來,斜斜遮住一小半化了妝的臉。她穿著黑色的長裙,開著不對稱的叉,一隻光潔的腿從中伸出來,有種讓我覺得陌生的性感。
    這就是我的安瓊。一個夜的女郎。如果說得直接,她的職業是坐台。
    我應該裝作什麽也沒有看見的。很多事,不一定要赤裸裸地麵對。然而我畢竟不是神。接下去,我做了一件最為愚蠢的事。
    我走過去站在她麵前,直到她抬起頭看我。在那個瞬間,我看到她的眼睛裏閃過破碎的絕望神色,就好像你會在受傷的動物眼中看到的那樣。
    我沒有再見到過安瓊。她的手機號碼變成了空號。我到夢都去找她,那裏的人說這裏從來沒有女孩子叫這個名字。我失去她了。
    三個月後,我和翻譯女孩結婚。我們貸款買了房子,將用十五年來付清。新房有藍色的廚房,莫名憂傷的顏色。
    沒有人知道,我曾經愛過一個天蠍座女孩。我給妻子買了一套紅色的內衣,一如當年趙寅送給她卻被退回來的款式。妻子驚訝道,你的品位真可怕,這內衣簡直像是應召女郎穿的。
    在那個瞬間,我突然明白她拒絕那套精致的內衣的緣故。我想起她在我麵前的樣子,她總是穿白色內衣,簡潔如少女的式樣。她在我心目中很美麗很純潔。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我的感受。
    有一種喜歡,無限地接近愛
    一隻兔子喜歡上了一隻狼。一天,兔子對狼說:“我喜歡你。”
    狼看了兔子一眼,問它:“我該怎麽相信你?”
    兔子思考了一陣,回答:“我會為你付出我的生命。”
    狼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一臉堅定的兔子,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比你強大得多,不需要你的保護。”
    兔子急了,懇求道:“我不會奢求太多,那我們能做朋友嗎?”
    狼無所謂地笑笑,點點頭,算是回應。這個麵對它毫無畏懼的小家夥,確實使自己對它產生了一點點的興趣。
    從那之後,兔子每天都會待在狼的身邊,每天一遍,:“我愛你。”
    從那之後,狼的身邊多了一隻小兔子,每天一遍,它對小兔子訴說的愛意淡淡地回應著:“我知道。”
    兔子對狼的冷漠並不在意,它知道自己愛著它,那就夠了。
    狼對兔子的愛意並不在乎,它認為,時間長了,兔子就會放棄,將自己忘掉。
    一天,兔子問狼:“有人說,雨水是離去的人留戀塵世的某一個人流下的淚水,那你說,雪是什麽呢?”
    狼想都不想,回答:“不知道。”
    兔子沉默了,沒有再說話。
    一天天,一年年,狼不知道,自己對兔子的感情,已從感興趣變成了……愛。
    兔子記得的最幸福的事,就是狼對它的承諾,它們的約定: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直到那一天,原本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兔子不見了……
    一向冷靜的狼焦躁不安地在偌大的森林裏飛奔,尋找著兔子的身影。小溪邊,它找到了差點兒被自己的朋友當成午餐的兔子。
    離開的時候,它的朋友攔下它,問道:“你喜歡它,對不對?”
    狼想要否認,卻開不了口。
    它的朋友歎了口氣,對它說:“麵對現實吧,不要狡辯,你確確實實愛上了它。”
    作為狼的孤傲和自尊,他下意識地不允許自己喜歡上一隻兔子。那天之後,狼開始疏遠兔子,不再在古樹邊等那隻貪睡的小兔子,然後在它一臉抱歉飛奔過來的時候,淡淡地說一聲,我剛到……
    兔子察覺到狼的不對勁,但它沒有過問任何事情,它沒有再去找過狼。最後,狼在小溪邊看到了兔子的筆跡:謝謝你,有你的陪伴很快樂……
    狼再也沒有看到兔子的身影,它常常看著淡淡的月亮發呆,缺了一半的月亮,以前身邊總有著兔子的陪伴……狼苦笑了一下,也許兔子厭倦了吧。它並不知道,每天,在它的不遠處,總有一隻兔子,默默地跟在它的身後……
    忽然有一天,事情發生了始料未及的轉變。
    狼是整個狼族的統治者,但失去兔子之後,它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幾隻有野心的狼,在它獨自一個的時候對它發起了攻擊。
    兔子眼看著狼招架不住,隻能焦急地看著它,無能為力。
    當一隻狼趁它不備,撲向它時,兔子拚盡全力向那隻狼撞去。
    那隻狼穩住步子,憤怒地咬住了兔子的脖子……
    狼愣了一下,看著一滴滴鮮血滴在翠綠的草地上,格外刺目。它怒吼一聲,衝上和那幾隻狼打鬥,殺紅了眼的它讓所有的狼戰栗,終於以那幾隻狼的慘敗告終。草地上,堆聚了幾隻狼的屍體,在這中間,一抹潔白的卻沾著鮮血的小小身影格外醒目……
    兔子拚盡最後的力氣抬起頭,虛弱地微笑著,對狼說:“我說過,我會為你付出我的生命……”
    狼看著那具小小的身體漸漸沒了起伏,淒厲的嗥叫聲回蕩在寂靜的森林裏,眼淚不受控製地向下落。九月份的天空中,飄起了小小的雪花。
    狼看著飄飄灑灑的雪花,猛然間明白了許多……
    狼費盡了一切方法,終於來到了陰間。
    奈何橋邊,一抹孤單的身影,在刻有“奈何橋”三個字的石碑上,小心翼翼地刻著三個字:定百年。
    狼悄悄地來到兔子身邊,輕輕地,對它說:“喂,兔子,我喜歡你,要和我回家嗎?”
    兔子小小的身體一抖,緩緩回頭,看到來者,眼淚奪眶而出:“我在等你…
    …我知道,你會來接我回家……”
    狼看著它,忽然說道:“兔子啊,你不是問我雪是什麽嗎?直到你離開我,我才發現,雨是死去的人在留戀塵世的某一個人,而那個人為她的離去而哭泣。他的心碎了,疼了,冷了,雨就結成了雪花。”
    兔子笑了,再一次地對狼說:“我愛你。隻不過,這次它可以保證這份愛的永遠。”
    又是一天天、一年年過去了,然而,狼隻是每天對兔子說“我喜歡你”。兔子很失望,因為它想聽到一句“我愛你”。但狼隻是笑笑,沒有回答。
    兔子從不知道,為了把它從陰間帶回來,狼用愛換回了它的生命,所以,狼知道自己不懂愛,它隻能對它說“喜歡”。
    但是啊,也沒人知道,它對兔子的喜歡,無限地接近愛……
    如果你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那就放縱一下自己吧!如果你真的愛他(她),為什麽非要等到失去的時候才說呢?難道愛一個人,就非得要經曆生離死別才能知道心裏真正的答案嗎?別再做笨笨地等待答案的人了!
    愛情就是這樣啊,得要一個人主動才行,不然我們就永遠無法了解對方的想法。愛就是要說出來啊,不然他(她)怎麽會明白啊!如果你真的愛他(她),那就放下你那所謂的尊嚴、麵子、壞脾氣。愛他(她),就要愛得痛痛快快,愛得輕輕鬆鬆,愛得無怨無悔,千萬別讓那些沒用的東西阻礙了真愛。
    關於我們的愛情
    我們一生之中可以喜歡很多人,但隻能愛幾個。夏瑋用了四年來愛南平,卻用了一秒喜歡上了安生,而嚴健呢?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因為現在夏瑋還沒有結束完她的旅行,幾天後夏瑋回學校又會發生什麽呢?我們還活著,所以,我們的愛情仍在繼續。
    一
    2004年的元旦。我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是夏瑋,大一。
    我第一次看到安生時還以為他就是南平。在回家的火車上,我遇到了安生。他看著我微笑,有南平一樣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一首歌的獨白:你忘得了你的初戀情人嗎?假如有一天你遇到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就是他嗎?還有可能嗎?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另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許多年以後我才知道上天真的給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安生很自然地跟我們聊天,然後又自然地要了我的手機號碼。聊天中我得知我們是同一所學院的,隻是不在一個校區而已。不過,我很快就要搬到他所在的校區了。他用短信告訴我,他喜歡我。可是那時我已經有了男朋友了,我告訴他,他出現得太晚了,他說沒關係,他不會放棄的。其實他不知道我也喜歡他,因為他有南平一樣的臉龐,並且我愛南平,我的初戀愛了四年。
    我的男朋友叫嚴健。同樣有和南平相似的地方,他們都愛籃球,而我也是。
    二
    2004年的元旦,我送我愛的人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是嚴健,大一。
    當我送夏瑋上車之後,我透過玻璃窗看到夏瑋寂寞的表情,有些說不出的心痛。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有複雜的身世,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盡量不過問她的過去,我是不願她想起難過的事情。我總是很小心的保護著她,她一難過我就手足無措,她一笑我就能開心好久,她有一種感染力可以影響很多人的情緒。
    我很愛我的夏瑋,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很珍惜我們的感情。我不止一次地對她說過我要娶她。可是我並沒有料到2004年的元旦的分別注定了我們的結束,安生的出現動搖了夏瑋原本就不太堅定的感情。許多年後我才知道,其實不論是我還是安生都隻是夏瑋思念南平的一個證明。
    我是院籃球隊的,夏瑋很喜歡籃球,但她從來不打,隻說自己沒有運動神經。其實她是心髒不好,我很努力地打球,因為,她每次看籃球比賽的時候都很快樂。我希望她一直快樂。
    三
    2004年的元旦,我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是安生。大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夏瑋,她有著很寂寞的表情但不能掩飾她的美麗和可愛,我衝她微笑,因為我已經喜歡上她了。我很自然地和她聊天,很自然地要了她的手機號碼,然後發短信告訴她,我喜歡她。她很驚訝,但我從她的眼裏看到了另一種東西,我猜不出那是什麽。她告訴我,我晚了,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對於這一點我並不介意,我相信她會喜歡我的。我有這個能力。
    原來夏瑋和我是同一個學校的,而且她們係就要搬到我們的校區了,我覺得這是今年最好的消息。7個小時後夏瑋下車了,我開始想她。
    我知道了夏瑋很喜歡籃球,而我最擅長的是足球,不過以後我會多練習籃球的。
    夏瑋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孩,她讓我一見鍾情。
    四
    回到那個不是家的家,剛洗完澡就接到嚴健的電話,他真的是很關心我的,我想他一定是不放心我。他總怕我跑掉把我看得緊緊的,我想自己就像一個被粘住翅膀的天使,不能自由地飛翔。接電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安生,那個和南平相貌一樣的喜歡我的男孩,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麽?我和嚴健說了幾句就掛了,覺得他已經不能再代替南平了,安生的出現讓我有想和嚴健分開的念頭。
    毛毛一直陪著我,她是我惟一的姐妹。我們一起長大,我們之間一直很有默契,心照不宣。她知道我的感覺,知道我喜歡南平,但她不知道我一直喜歡了他四年。關於遇到安生的事我沒有絲毫的隱瞞,我告訴她我喜歡上了安生,她明白那隻是喜歡,不是愛,我隻愛南平一個人。
    寒假就在我和安生的短信以及嚴健的叮囑中度過了。
    開學了,我搬到了安生的校區,開始了我和安生、嚴健的感情拉鋸。
    我一直回避嚴健,他也覺察到了,知道了安生的存在,他說他不介意分手,隻是怕分手了之後沒有人能像他那樣照顧我,他說安生根本配不上我。我們分手後,我就和安生在一起了,可是,漸漸的,我發現安生和南平相差得越來越遠,他的臉上總有很陽光般的笑容,可南平卻有一半陰鬱的性格。慢慢的我和安生越走越遠了。最後,我請了假外出旅行,好讓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到底愛誰?南平?安生?還是嚴健?
    五
    夏瑋和我分手使我感到從來沒有過的難過,我不相信我們就這樣結束了。
    我會繼續等待,等我的夏瑋回來嫁給我。
    六
    我不相信夏瑋這麽快就能和我在一起。有人告訴我說她不是個好女孩,我慢慢的開始和她疏遠了,但我永遠記得我初見她時,她單純、寂寞的臉龐。夏瑋走了,她說要去旅行,想看清自己,我明白她其實是在逃避我們分手這個話題,我想她是應該繼續飛翔,她曾經是我的天使。
    七
    我們一生之中可以喜歡很多人,但隻能愛幾個。夏瑋用了四年來愛南平,卻用了一秒喜歡上了安生,而嚴健呢?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因為現在夏瑋還沒有結束完她的旅行,幾天後夏瑋回學校又會發生什麽呢?我們還活著,所以,我們的愛情仍在繼續。
    萬禧的春天
    萬禧一直蹬啊蹬,蹬到聽見心在細微而清脆地破碎,一直到被健身房的管理員提醒了閉館。這就是萬禧從一個春天到另一個春天的過程,曾經懷了一些朦朧的幻覺與兩個男人做愛,卻沒有被愛過,從現在開始,她要找一個人,好好地,好好地愛一次。
    一
    萬禧19歲的春天,爸爸和媽媽終於吵倦了,仿佛約好了般,他們乘了飛機起飛,再也沒了著陸的機會。在萬禧的心裏,這樣也好,他們是去了天堂,卻不知他們的吵,會不會繼續下去?變成粉畿的他們,輕盈得讓萬禧感覺他們的存在,很不真實。
    他們總是爭先恐後地表達同一個意思:如果不是因為萬禧,彼此早已形同陌路。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這樣表達對一樁婚姻的倦怠,萬禧是自卑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或許,他們會擁有另一種幸福。
    父母偌大而明亮的房子,便一下子空了,萬禧不願回去,冷清,沒有暖意,不是家的樣子。
    19歲的萬禧有高而綽約的身材,不若南方女子那般簡約玲瓏,細膩的尖尖下齶,緊緊抿著的嘴角,微微上揚的眼神,恍若世間萬物皆不在眼中。
    二
    白天,萬禧埋進柔軟闊大的床裏,睡啊睡的,張著眼時,便抽煙,或把耳機塞進耳朵,前塵後世一點點遠去。
    夜裏,萬禧在一家叫做上島的酒吧唱歌,搖曳在迷亂的光線裏,萬禧套著長長的棉布白裙,微裸的肩胛,是象牙般的光澤,有點點迷茫。
    台下,是男女的種種情態,總與欲望有關,與愛之間,在萬禧看來,隔了很遠,亦常有悲情的女子,闖進來,從某個春光瀲灩的女子懷裏搶回丈夫,這便是了大千世界最最凡俗的一幕,任憑萬禧想不想看,每天都會上演。
    看多了,萬禧對愛,就失望得徹底,隻是,常有男人懷抱了大束的鮮花,等在台下,或者高聲喊了:“萬禧!萬禧……”
    萬禧不曾向台下望一眼,依舊唱得孑然。
    收工的路上,她常被色色種種的男人攔截。萬禧想,應該找個男人保護自己了。
    三
    於是,萬禧便收了全敬然的鮮花,四十歲的男人,魅力四射,而讓萬禧感覺親切的,卻是他黑發間夾雜著幾絲雪白,很是入眼的慈祥,就想泊在他的掌心,輕輕放鬆一些因了孤傲而來的冷清,至於愛,就不必問了,這樣的男人,任是女人都會喜歡,婚姻定然已被某個藝高膽大的女子掠了去。
    與全敬然喝過一次咖啡後,萬禧便說:“如果你願意、如果可以,能接送我上下班麽?”
    全敬然隻笑不語,那樣暖暖的目光罩過來,讓萬禧想到了正午的冬天陽光下,自己願做了一隻疲倦的貓,蜷在他懷裏,眯起眼睛,安然小憩。萬禧也知,自己於他,終究隻能是小憩而已,絕無可能一輩子。
    四
    全敬然來接,唱歌、以及來去的過程中,果然清淨了許多。
    第一次,她便被接到了全敬然的家裏,很是落拓的風格,牆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小幅裝禎的風光圖片,以及全敬然與一目光犀利女子的合影,萬禧不問,全敬然不說,很好的默契,被他擁在懷裏,吻,那樣一個淺短的過度,便到了床上。
    尖利的疼劃過來,萬禧咬了唇,沒命地糾纏,糾纏在他身上,全敬然愕然於萬禧柔軟的身體,以及她柔軟的身體下,有淺淡的水紅色花開。
    全敬然默默抽煙,突兀地玩笑說:“不是假的吧?”
    萬禧淡淡地看著他:“你說是就是了。”
    心裏的痛,卻洶湧澎湃,一個在紅塵滾滾裏混飯吃的女子,任憑怎樣辯解不是,誰又會相信呢?也罷,既然什麽前因後果都不曾想有的,就緘默了也罷,爭來爭去向一個男人證明自己的清白,萬禧從不肯,太委屈自尊,至於在他眼裏是怎麽樣的女子,還是隨他去吧。
    被全敬然一把攬過來時,臉上的淚卻藏不住,全敬然一點點吻了,輕輕說:“我跟你開玩笑的。”
    萬禧淺淺地笑了一下,知道他心裏未必,一粒藥丸就可以成就一個處女的謊言,像她這般身份,怎樣的辯解都是無力。
    全敬然待她還好,像掌心裏的貓,那是萬禧想要的感覺,萬禧眼裏的漠然,漸漸淡了去。
    關於牆上的女子,一直是兩個人的緘默,萬禧每次看了,便會想,這不過是全敬然沉默的警告:我不可以愛的。
    五
    萬禧便牢牢地守住了心,卻很少回家了,偶爾回去一次,便感覺曾經的家,是一段塵封的往事,很難勾起心底的燦爛,回全敬然的家,成了習慣,他有很多生意需要打理,總是很忙,萬禧是那樣一個知趣的女子,不需要叮嚀,他不在,任憑電話響爛萬禧也是不肯接。
    有時,他在,接電話,萬禧便聽見他溫柔地和一個人說倫敦的天氣,兩下笑聲爽朗。
    彼時,萬禧就坐在一側,那時,她才知道,世上最寂寞的事,莫過聆聽別人打電話。
    全敬然放下電話,便會一把攬過萬禧,仿佛彌補般地吻啊吻,一直吻到萬禧臉上有淺淡的淚痕。
    萬禧再唱一些傷感情歌時,便有了不經意的哽咽和淚水,心,是管不住的。
    對愛失望得徹底,不過是想像中的設計,遇上了才知道,有一些預想,是根本的多餘。
    全敬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夜,電話突兀地響了,萬禧知道,又是來自倫敦的天氣,萬禧望著洗澡間的門,忽然地忽然地,就不想讓全敬然聽見電話,飛快拿過一隻靠枕,死命地壓在狂響的電話上。全敬然看見時,靠枕下的電話,響得窒息。萬禧的臉蒼白著,他會怎樣的光火?怎樣的憤怒和鄙夷自己?
    裹著浴巾出來的全敬然,先是怔怔地看她,然後,輕輕攬過她,拍拍她的臉,若大人安慰孩子。
    全敬然沒接電話,萬禧伏在他懷裏,哭了。全敬然說:“萬禧,別去唱歌了。”
    萬禧便不去了,到一家公司做文員,薪水不算太多,有了很多寂寞的夜晚,等全敬然回來。自看見萬禧捂住電話起,全敬然就把家裏的電話轉到手機上了,常常是響兩聲,便匿沒了,如迫不及待要藏起來的秘密。
    六
    全敬然的對麵,住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應該是單身的,萬禧常見他拎了快餐,步履矯健地跳躍在回家的路上。
    偶爾,在陽台上,萬禧會看見他,端一本書,或無所事事地看遠處。
    目光撞到了,便是相視一笑,從沒說過話。
    那日,發現鑰匙被鎖在家裏時,萬禧一下就手足無措了,全敬然在外地,一個黃昏,她惶惶站在門外,他路過時,見了問:“怎麽了?”
    不知怎的,萬禧的淚就掉下來,嚶嚶說:“鑰匙鎖在家裏了。”
    他笑笑說:“跟我來。”
    萬禧猶疑著跟進去,他放下公文包,奔到陽台上,嘩啦一下,拉開塑鋼窗:“從這裏翻進你家,就可以了。”萬禧過去,他挨在身後指點給她看,果然,隻要踩在陽台上,一步便可以跨過去。
    萬禧身後,有若隱若現的男人香,那樣天然的、青春茁壯的味道,令萬禧有了淺淺的暈旋。
    他說:“我來吧。”健碩的身體便跨在了陽台牆上。
    萬禧心裏有一陣蒼茫,才可以靜靜看他的家,幹淨,卻有點淩亂,是單身男人的家,可以讓女人肆無忌憚地鋪下身子去辛苦經營的、甜蜜的家。
    他從門回來,拍拍手說:“門已經開了。”
    萬禧不情願,甚至有些留戀地回去了,在門口,他喊了:“我叫張楊,你呢?”
    “萬禧。”
    萬禧緩緩合上門。
    七
    全敬然回來,麵對他時,萬禧有了一些恍惚,一次,想對他說鎖在門外的事,話在出口之際,卻又吞回了肚子裏。
    和張楊依舊在樓下或者陽台上遇了,話便多了,說一些沒邊際的話,而張楊想必是明白萬禧的身份的,關於她和全敬然之間的事,她話語中從不涉及,那麽懂得回避別人的尷尬,萬禧漸然地喜歡了。
    萬禧知道與張楊的一些相遇,其實是刻意的,隻是這樣的刻意,她究竟不出是誰的主動。
    那次,全敬然去外地,寂寞裏,萬禧敲了張楊的門。
    很多話,說得幹澀,不若在室外相遇的那般自然。
    被張楊怎樣擁了,萬禧記不得了,擁擠在淩亂的沙發上,連床都來不及去,像火焰,要迫不及待地燃燒。
    在全敬然回來之前,這樣的燃燒一直持續,即使燃燒,在未婚男子的懷裏,也是塌實的。
    冷卻下來後,萬禧多麽希望張楊能夠問問自己和全敬然之間的事,她第一次有了傾訴的欲望,那麽多的前塵後世,迫不及待地想要交代給他聽,張楊,卻不問。
    有了張楊,全敬然就被淡漠了許多。
    甚至身體在一起時,心也不在。萬禧知道,全敬然也是的,對於他,自己不過是一支精致而合他口味的香煙,濃淡適中,他想抽了便拿來點上,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需要,不想抽了,隨手扔掉,也是無關痛癢,最多一點憐惜而已。
    全敬然不在時,萬禧飛快鑽到對麵的張楊懷裏,暖暖的,靠在一起,常常是閉了眼,不看,話洶湧在心裏,萬禧知道,任憑一些東西在心裏煎熬,在張楊麵前自己是沒資格表達的,它們被攥在張楊手裏,去留由不得自己,張楊明白自己和全敬然的關係,隻要想,掙脫是很容易的事。
    八
    有一陣子了,全敬然不再出門,便成了萬禧的煎熬,她常去了陽台或在樓下,張楊張楊,哪怕看一眼,都是幸福的。
    張楊卻很久沒見了,仿佛所有可能的路遇被統統繞了過去。終於熬到全敬然去外地,那夜,萬禧套了拖地的長裙,盤了玲瓏有致的發髻,一身暗香浮動,敲張楊的門。
    開門的是一張青春明媚的臉,萬禧愕然。她微微笑:“你找張楊麽?”眼裏有淺顯的戒備。
    下麵的話,萬禧便不知該怎麽說了。
    張楊過來,見了萬禧,眼神跳躍一下,臉上堆砌起幹澀的熱情:“全太太,又把鑰匙鎖在家裏了,是嗎?”
    萬禧木然說哦,木然地跟進來,沙發幹淨整齊,萬禧就那麽無錯地站著,嚶嚶地就哭了:“我怎麽又把自己鎖在了外麵。”那樣潛在的話語,隻有萬禧和張楊聽得懂。
    她用手遮住臉上的絕望,有冰涼的金屬貼在臉上,自從被鎖在外麵,把鑰匙扣在小指上便成了習慣,是張楊教的。
    張楊說:“你等著,我馬上進去給你拿。”
    客廳裏剩萬禧和女孩,綿長綿長的寂寞。
    幾乎是瞬間,張楊回來,從門,在萬禧,卻像了一輩子那麽長的寂寥。
    那夜,萬禧就這樣傾聽著對麵傳來清脆的笑聲,萬禧關上窗子,便有了窒息的感覺,那樣的快樂,與自己咫尺,卻是天涯了。
    九
    沒等全敬然回來,萬禧搬回自己的家,也無所謂搬,全敬然家裏,幾乎沒有東西是屬於自己的。
    無聊的時候,萬禧去健身房,在器械上拚命折騰自己,氣喘籲籲裏,很多前塵後世被疲勞擁擠出去。
    後來,全敬然找到家裏,萬禧本想拒絕的,卻沒有,被他擁在懷裏時,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不管愛與不愛,對他已是習慣了,習慣了哪怕片刻,孤獨被他趕跑。
    萬禧便想到了父母,他們爭吵了一輩子沒有分開,彼此在一起,也是習慣了吧?
    和全敬然的幽會,就改在了萬禧的家,在父母的床上,和全敬然糾纏在一起,萬禧便把父母相互排斥卻又習慣依賴的感覺體味了個徹底。
    十
    那次,在健身房,萬禧蹬著健身車,相鄰的一架車子上突兀地多了個女子,隻那樣犀利的眼神,萬禧便知道了是誰,她終於從倫敦回來了。
    她騎在車子上,蹬車,一直一直地看著萬禧,萬禧不語,望著前方蹬車,汗水淋漓地下來。
    她說:“我回來了,聽別人說過你,說你很美。”
    萬禧說了謝謝。
    她說:“全敬然是個不錯的男人,我不會怪他。”
    萬禧說:“哦。”
    然後,兩個女人蹬車,然後,她便走了,仿佛隻是蹬車的無聊裏,和一個陌生的女子搭訕而已。
    萬禧一直蹬啊蹬,蹬到聽見心在細微而清脆地破碎,一直到被健身房的管理員提醒了閉館。這就是萬禧從一個春天到另一個春天的過程,曾經懷了一些朦朧的幻覺與兩個男人做愛,卻沒有被愛過,從現在開始,她要找一個人,好好地,好好地愛一次。
    臉頰依舊是濕的,汗水和淚水,不知哪個更多些。
    流浪歌手的情人
    1
    走過地鐵站的時候,我看見他坐在鋪著一張報紙的地上,彈著吉他,深情地唱著水木年華的《再見了,最愛的人》,他的旁邊還有一隻雪白的波斯貓,懶洋洋地躺著。
    我在旁邊呆呆地聽了很久。我剛失戀,這首歌觸動了我的傷心事。我蹲下身,伸出手,把錢放在他旁邊的報紙上。
    他的衣服很破,尤其是牛仔褲,不少的洞,可是很幹淨,連同他的頭發、他的手指,這是我看過的最幹淨的流浪人。
    我站起身的時候,看見他的眼睛,訝異地盯著我。我茫然地轉身,離開,好像他說了句什麽,不過已經不再重要。
    出地鐵站的時候,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我轉頭,是流浪歌手。他揚了揚手裏的十元錢:“托你的福,我有錢吃飯了,我請你吃牛肉麵好不好?”他的臉上是孩子般的笑容,明朗。鬼使神差地,我竟點了頭。
    在牛肉麵館,我們要了兩碗牛肉麵。他吃著麵,越過碗沿偷偷看我。他說:“我叫邵仕天,誌薄雲天的意思。你呢?”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轉眼就各奔東西。他很固執。我隻好說:“蔣小涵。”
    2
    走出牛肉麵館的時候,邵仕天說:“小涵你幫幫忙好嗎?幫我照顧我的貓波比。”波比一聽這話,馬上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心一軟就答應了,然後寫了地址和電話號碼給他。他說有空的時候來看波比。那天,我就莫名其妙地領著一隻貓回家了。
    這真是一隻被寵壞的貓,我用豬肉拌飯,它竟然不吃,絕食。我隻好去超市買了貓糧,還買了鮮魚。看著波比吃得吧唧吧唧響的時候,心想,我服侍自己都沒像對待這畜生這麽細心。
    邵仕天打電話過來:“我想波比了,我在文化廣場。”我牽著波比去見邵仕天。他在文化廣場賣唱,圍了很多人。“我隻能一再地讓你相信我/那曾經愛過你的人/那就是我/在遠遠地離開你/離開喧囂的人群/我請你做一個/流浪歌手的情人……”
    人群漸漸散去,我們坐在台階上。“瞧,今天賺了不少錢,我請你吃飯去。”邵仕天得意地揚揚手中的一把錢,然後摸摸波比的頭說:“波比長胖了。”
    我帶邵仕天回家,他洗手做飯,係了圍裙,戴了手套,開始在廚房裏忙碌。時不時傳來一陣陣聲音,比如切菜的聲音,湯“咕嘟咕嘟”響的聲音,像他的歌一樣,也是那麽動聽。
    他做的飯菜真好吃,是廚師級水準。“也許你家是開飯店的?”
    “好吃就多吃點兒,你那麽瘦。下次給你燉參雞湯。”我瞪大眼睛,還有下次?
    “對不起,波比還托你照顧一下,我要離開一個星期左右。”他無辜地攤開雙手,我到喉嚨邊的話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3
    邵仕天抱著波比下樓,我隻好跟在後麵送他。“好了,波比,爸爸走了,你可要好好聽媽媽的話。”他把波比一把塞到我懷裏。
    “媽媽?”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大步走遠了。我抱著波比上樓,一轉身,就看見蘇生站在樓梯旁。“蔣小涵,你還真不簡單,我們才分手幾天,這麽快就有男朋友了?”蘇生的臉上掛滿嘲諷。
    我冷冷地道:“是又怎樣?關你什麽事?”蘇生愣了一下,他沒料到我會如此回應。在他的眼中,我一直是隻綿羊,溫順地戀愛,溫順地分手,聽他的一言一行,因為太愛他,所以迅速地沉淪,到頭來卻受傷最大。
    蘇生不甘心:“一看就是小白臉兒。小涵,我警告你,離那種男人遠點兒。”
    我氣憤,扭頭就進了樓裏。
    第二天中午,有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給我送來一束香水百合,打開便條,是邵仕天。心中有一陣細細的暖流,這個男人,自己風餐露宿,填飽肚子都不容易,卻不惜為我花費,那是好久都沒有過的感動。
    第三天,蘇生又來了。他說:“小涵,我們好好說話。”他說,他是來重修舊好的,然後滿眼熱切地看著我。他滿以為我會像以前那樣溫順,高興地答應。可惜,他想錯了。
    我說:“對不起,我已經不再愛你了。”不是報複,也不是出氣,而是不愛了,我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4
    邵仕天出手越來越大方,今天送來的是diorissimo限量版的提包,明天就是安娜蘇香水,還有名牌的鞋子等,都是邵仕天訂好的。
    我開始不安,懷疑他的錢來路不明。邵仕天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快活明亮的聲音,永遠像冬日的陽光。不知從什麽時候,思念邵仕天已經成為我的習慣。可是,我和他在一起會快,小涵,你不適合做流浪歌手的情人。
    我過的是精致的生活,穿香奈兒套裝,用毒藥香水,頭發一絲不苟,然後朝九晚五上班,賺夠了錢的時候去旅遊,心血來潮的時候去電影院看電影。可是,我會和邵仕天一起去地鐵站在別人的目光中彈唱吉他,然後在牛肉麵館吃一碗五元錢的牛肉麵嗎?也許一個月兩個月我能堅持,可是,一輩子我能堅持嗎?
    5
    所以,邵仕天說他要回來的時候,我開始惶恐,愛上不愛自己的人很悲哀,同樣,愛上不該愛的人也悲哀。
    邵仕天的聲音依舊快活,他說:“小涵,你猜我給你買了什麽?”我說:“難不成是鑽戒?”邵仕天驚喜:“小涵,你願意嫁給我了?”我說:“我豬頭啊,做流浪歌手的情人?一年去流浪幾回還好,可是一輩子我做不到。”邵仕天笑:“沒有人要你一輩子啊。”
    我氣呼呼地摔了電話,這叫什麽話?
    摔完了電話,我接客戶去大富豪酒店。吃飽喝足了,終於和客戶談好了業務。散去的時候,就在大富豪門口,我看見邵仕天西裝革履,旁邊是一個30多歲的極為富態的女人,他們一起坐上了停在那裏的別克。
    我目瞪口呆,腦海中一片空白。難不成他被富婆包養?怪不得他最近出手大方,一個在路邊的流浪人,怎麽買得起那些昂貴的東西?
    心裏冷成了一塊冰。回到家,就抱著被子睡,睡得天昏地暗的。
    門砸得山響,外麵傳來乞求的聲音。我無能為力,我頭痛欲裂,連呻吟也是微弱的。
    過了很久很久,鎖頭哐當一聲被砸開了,一陣雜亂的腳步,有人進來了。
    6
    在白色的病床上,邵仕天耐心地告訴我:大富豪是他爸開的酒店,那女人是他姐姐,他不是流浪歌手,是大地琴行的主人,偶爾心血來潮的時候去賣唱,播撒一些音樂的種子。
    這是第九遍了。旁邊病床上的小姑娘不樂意了:“姐姐,我都聽明白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啊?你看哥哥講得多累啊,我聽都聽累了。”邵仕天嬉皮笑臉的。
    “拿來。”我把手一伸。
    “什麽?”
    “戒指啊,豬頭。”
    兔小白和兔小灰
    1
    “兔小灰,我喜歡你了,怎麽辦?”
    “喜歡下去。”
    “可我們的膚色不一樣,別的兔子會在背後說閑話的。”
    “親愛的小白,不要在乎閑話。身為兔子,我們隻要在意背後的大灰狼就可以了。”
    “可是兔小灰,你說,我們能找到屬於我們的幸福嗎?”
    “找不找得到是以後的事了,先喜歡了再說。”
    “如果就是找不到呢?”
    “就算不能找到幸福,我也已經找到你了。兔小白,對我來說,你比幸福還重要。”
    2
    “兔小白,5日這天早上8點鍾,全世界幾乎所有的兔子都在做同一件事,你知道這件事是什麽嗎?”
    “難道是都在吃胡蘿卜嗎?”
    “不對,它們都在呼吸。”
    3
    “兔小灰,你說,你究竟喜歡我哪一點呢?”
    “每一點。”
    “討厭,你怎麽也學會人類的那些花言巧語啦,我知道我有許多缺點,你不可能每一點都喜歡的。”
    “那麽,或許我喜歡的是你的優點,但我更寵愛你的缺點。”
    “那在優點中,最最喜歡的是哪一點呢?”
    “真的很難說出具體的哪一點。”
    “為什麽會很難?”
    “因為喜歡又不是呈點狀分布的。”
    4
    “兔小暖,你知道世界上哪兩種動物最甜嗎?”
    “當然不知道啊,我是兔子,又沒有吃過別的動物……”
    “是大白兔和金絲猴。”
    5
    “有一天,兔小美的媽媽給她買了一隻hello kitty和一隻米老鼠。結果剛剛過了一個晚上,那隻米老鼠就不見了。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難道是被小偷偷走了?”
    “不對,它被hello kitty給吃掉了。”
    6
    “小灰,對不起,我又對你發脾氣了。”
    “想發脾氣就發吧,沒關係的。”
    “你難道不生氣嗎?”
    “不生氣。”
    “為什麽不生氣?”
    “因為你有向我發脾氣的權利啊,而我也有無論你怎麽發脾氣我都不生氣的權利。”
    “小灰,你真好。”
    “嗯,其實也不能算好。”
    “為什麽?”
    “因為這隻是我施展的一個陰謀詭計罷了。”
    “什麽陰謀詭計?你最好快點兒告訴我,不然我又要發脾氣啦!”
    “從小我媽媽就教育我,當我喜歡上一隻母兔子時,一定要慢慢培養她的壞脾氣,最好讓她的脾氣壞到除了我和她的爸爸外,沒有任何一隻公兔子能忍受的地步,這樣那隻母兔子就再也沒辦法離開我了。”
    “你媽媽好壞啊。”
    “別怪我媽媽,她當初也是被我爸爸這麽帶壞的。”
    “哼,我才不會被你帶壞呢,既然你都說出來了,我就不可能再中你的陰謀詭計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兔小灰你聽著,以後無論再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再對你發脾氣了。”
    7
    “兔小灰,為什麽我向流星許了那麽多願望,卻從來都沒有實現過呢?”
    “因為流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飛去哪裏啊。”
    “真是這樣嗎?”
    “我想是吧。因為流星隻是被天空拋棄的星星罷了。”
    “小灰,快看!流星……”
    “小白,剛剛你又許願了?”
    “嗯,反正願望是免費的嘛,又不用拿胡蘿卜交換。”
    “唉,這次你又許了什麽願?”
    “我希望流星能找到它想去的地方。”
    8
    “兔小白,我可以告訴你不生病的秘密,但是要有代價……”
    “快告訴我快告訴我,什麽代價我都願意接受。”
    “多喝水,多吃水果,多呼吸新鮮空氣,多曬太陽,加上好的睡眠。如果能讓這些要素不遠離你的生活,那病痛就會遠離你。”
    “另外,如果我說你生病不隻是你一個人痛,你會不會覺得好受一些?”
    “會……你的話我都記住啦。”
    9
    “小灰,為什麽那隻大兔子天天都要蹲在鐵軌邊呢?”
    “你不知道嗎?幾個月前,它喜歡的另一隻兔子在鐵軌上玩的時候,被一列疾馳而來的火車撞死了。”
    “那它從那天起,就一直蹲在鐵軌邊嗎?”
    “對啊,無論白天晚上它都蹲在那裏。就算有時睡著了,一聽到火車的汽笛聲,它也會馬上醒過來。”
    “為什麽啊?”
    “因為它要數火車。”
    “數火車?”
    “嗯,一節一節地數,從它喜歡的那隻兔子死後的第二天就開始了。”
    “可為什麽啊?為什麽非要去數火車呢?”
    “我想,它大概是借數火車來計算自己的悲傷吧。”
    “兔小北,別在這裏數什麽火車了,我陪你回家去吧。”
    “兔小灰你不用管我,我喜歡在這裏待著,我隻有在這裏才會覺得安心。”
    “你知道你在這裏究竟待了多長時間了嗎?”
    “大概有好幾個星期了吧。”
    “什麽好幾個星期,你都待在這裏三個多月了。”
    “有那麽久了嗎?我都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了,再過三個月,你大概連自己的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名字也沒關係,我隻要記得一樣東西就可以了。”
    “你還能記得什麽?”
    “13049。”
    “13049?”
    “對,我已經數過13049節車廂了。”
    10
    “小灰,你看那邊那隻胖兔子在做什麽呢?怎麽它一會兒躲在草叢裏,一會兒又圍著草叢轉來轉去的?”
    “嗯,我想它大概是在玩捉迷藏吧。”
    “奇怪,自己和自己也可以玩捉迷藏嗎?”
    “兔小白,沒有誰規定捉迷藏就非要幾隻兔子一起玩的。”
    “那它為什麽不去找別的兔子一起玩呢?”
    “可能是別的兔子都不願和它一起玩吧。”
    “那為什麽別的兔子都不願和它一起玩呢?”
    “大概是看它隻有自己也可以玩得很開心,所以就不忍心去打擾它了。”
    “那它真的開心嗎?”
    “這個誰又能知道呢?我隻知道一隻自己和自己玩捉迷藏的兔子,到了後來,是會越來越舍不得找到自己的。”
    11
    “小灰,我最近發現人類真的很笨。”
    “怎麽啦?”
    “我常常聽到人類說月亮代表我的心,可那些對著月亮起誓的人,難道不知道月亮是最善變的嗎?他們難道都看不見的嗎?”
    “小白,有一種看不見叫作視而不見。”
    “還有我常聽到男孩兒說要為女孩兒摘星星,可如果一個男孩兒連星星都答應為你去摘,那他的話還有什麽值得相信的呢?人類的女孩兒難道都聽不懂這是謊話嗎?”
    “有一種聽不懂是故意聽不懂的。人類的戀愛說到底就是一種修辭術罷了,哪有我們兔子的愛情真摯。”
    “嗯,所以說,人類的愛情果然是盲目的,幸虧我們兔子不是。”
    “對,我們當然不是。”
    “那,小灰,你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啊。”
    “有多喜歡?”
    “喜歡到全世界所有的向日葵都不再朝向太陽為止。”
    “還有呢?”
    “喜歡到全世界所有的卷心菜都開了心。”
    12
    “兔小灰,那個天天坐在樹下麵的人是誰啊?”
    “聽說是附近的一個農夫。”
    “那他坐在樹下麵做什麽呢?”
    “哈哈,他是在等有哪隻笨兔子能一頭撞死在樹上,他就把那隻死兔子帶回家做晚餐。”
    “那個人的腦袋有問題嗎?這種事哪能等呢?”
    “他的腦袋本來沒有問題的,隻是從小他媽媽給他講了太多童話故事,所以他才得了一種叫作童話妄想症的怪病。”
    “得了這種病就會變得像他那樣嗎?”
    “嗯,如果嚴重了就會這樣,這個病最明顯的病征,就是深信有些幸福隻要你肯等待,它就一定會到來。”
    13
    “兔小灰,你說為什麽那些植物看起來都如此快樂呢?好像隻要有陽光和雨水,它們就能永遠快樂下去似的。”
    “兔小白,如果說植物是快樂的,那大概是因為它們每時每刻都隻單純地思考一件事情吧。”
    “是什麽事情呢?”
    “它們隻思考——如何不停地生長。”
    “那我們兔子為什麽常常看起來都這麽不快樂呢?”
    “因為我們兔子平時總是東張西望的,每當我們向前跑出了十步,就會忍不住回頭張望一番。”
    14
    “小灰,你說,我會永遠都待在你心裏麵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覺得現在的你已經有一部分從我心裏麵溢出來了。”
    “為什麽為什麽?難道你不喜歡我了嗎?”
    “不是不是,兔小白你別亂想。我會這麽說,是因為我覺得你已經漸漸由我心的一部分延伸到了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身體的一部分?”
    “對,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吧。有時當我靜靜地和你相偎在一起久了,甚至都感覺不到你的體溫了,就好像我很難感受到自己的體溫一樣。”
    “可就算這樣,你還是沒以前喜歡我了,對嗎?”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以前如果沒有了你,我的生命一定會變得殘缺……”
    “那現在呢?”
    “若現在沒有了,我會變成殘疾。”
    15
    男孩兒失戀後養了一隻小兔子,他每天都看著它吃飯,對著它說話,抱著它睡覺。一天,趁男孩兒熟睡,那隻小兔子偷偷跑出去找到了兔族的巫師。
    我想要變成一個人類的女孩兒。小兔子向巫師請願道。“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但你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巫師說。“任何代價我都願意接受!”
    小兔子說。於是巫師念動咒語,把小兔子變成了一個美麗的白衣少女。少女欣喜地跑了回去。等她走進臥室,卻發現主人床上正躺著一隻小灰兔。代價就是把你喜歡的人變成兔子?
    16
    “小灰,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呀?”
    “因為……因為我想收買你的回憶。”
    “回憶也可以收買嗎?”
    “當然可以,一旦我收買了你的回憶,以後每次你想起我的時候,你所有的記憶都會幫我說好話。”
    17
    “兔小白,你還在難過嗎?不如我給你念首詩吧?”
    “好吧。”
    “我開始念啦——‘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憂傷,不要心急……’”
    “這首詩是你寫的?”
    “不是不是,一個叫普希金的人類寫的。”
    “他寫得真好,聽你念完之後,我突然不那麽難過了。”
    “這就對了,不管怎麽樣,永遠都要對生活保持積極樂觀的態度。”
    “我知道啦。對了,寫這首詩的人後來怎麽樣了?”
    “嗯……後來,他在一場同妻子情夫的決鬥中被子彈射中肺部,悲慘地死去了。”
    18
    “兔小灰,聽說最近有一隻兔子和烏龜賽跑時輸掉了。”
    “真的嗎?這隻兔子也太不簡單了吧,連烏龜都能輸。”
    “聽說跑完比賽後,這隻因為輕敵輸掉比賽的兔子難過得都三天沒吃東西了。”
    “這隻兔子果然很笨,而且一點兒也不公平。”
    “怎麽不公平啦?”
    “明明是腦子犯的錯,卻要懲罰自己的肚子。”
    “小灰,你也太沒有同情心了。你不覺得身為一隻兔子,輸給烏龜是一件再悲慘不過的事了嗎?”
    “悲慘嗎?其實從長遠來看,我們兔子總是要輸給烏龜的吧。”
    “怎麽會呢?”
    “一隻兔子最多隻能活十幾年,可一隻烏龜最多能活幾千年,它在大地上爬過的總路程一定會是我們兔子的好幾千倍。如果不是參加千米賽跑,而是以誰能行走的路程最長來計算,兔子一定會輸給烏龜的。”
    “討厭的小灰,我被你說得都有些難過了。”
    “小白,你可不準難過。”
    “為什麽?”
    “就是因為生命留給我們的時間太短暫了,我們哪還有時間去難過。”
    “那好,兔小灰,我聽你的,以後我們誰再難過誰就是烏龜。”
    “親愛的小白,每一天都是百年一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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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往常,鬧鍾在6點5分準時響起,他翻身下床,依次拉開落地窗前水藍色的窗簾,望著窗外灰蒙蒙的街道,伸了個三秒鍾的懶腰,然後如廁、洗漱、換上公司製服、對著鏡子檢視。
    他將這些動作機械地一一完成,花了15分鍾,一切都不假思索。
    走進廚房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醒來之前他做了個夢,像是關於她的片段,不過或許是太久沒有做夢的緣故,他連留住夢境的力氣都沒有。
    今天正好是星期三,他看著日曆確定了一次,接著打開筆記本電腦,開機,聯上網絡,每個星期三,他都要收一次電子郵件。
    他已經搞不清楚什麽時候養成這麽多固定的習慣,總之,日複一日做著相同的動作,一旦做慣了,很多事便都在不知不覺中完成。
    他端著一杯剛泡好的麥片,開始逐封查收信件。
    信箱裏仍是免不了充斥著各種垃圾郵件,大多是一些色情廣告或者無聊的東西。其中一封看似網絡上一再轉寄的信件,包含著好幾個寄信者。他心裏一驚,因為標題並不像一般的網絡文章或報道,也不是故意吸引別人注意的廣告,而是一個隻屬於他回憶中的難忘記號。
    標題是這樣的:=^t^=to cat。
    是她?
    他有點兒懷疑,但是除了她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這個記號。
    他停下攪拌麥片的動作,試著回想有多久沒和她聯絡,又想起昨夜那個已經模糊的夢。幾年了呢?他搖了搖頭,放棄去計算那些象征性的且令人感到無力的數字,如同放棄他生活中不去追究的習慣。總之,好幾年過去了。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對於自己還因為想到她而慌張感到好笑,就連移動鼠標打開信件的動作,都因過分顫抖而無法做好。
    你想對我說什麽呢?
    他的心頭充滿疑問,那麽多年過去了,她會寫些什麽呢?
    嘿!雖然我知道這封信不會那麽順利寄到你手上,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第一眼就能感覺到我在親切地向你打招呼。
    你好嗎?收到我的信,想必會令你很驚訝。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麽會有勇氣再和你聯絡,更別提寄出這樣的信給你。
    事實上,我真的為了找你花了不少工夫,本來希望能和你見麵好好聊一聊的,但是你電話改了,家也搬了,就連以前和你比較好的朋友都沒有你的消息,你簡直像是人間蒸發了,找得我好不氣餒。沒想到分手之後,你居然這麽絕情。
    我真的沒辦法了,隻好用這樣的方式,試著找你。
    不過這樣好像也蠻好玩,像在玩一個命運的大轉盤,我一定要有足夠的運氣才遇得到你,或者說要有足夠的緣分吧!
    他笑了一下,好像她正用那古靈精怪的眼神看著他。信的內容似乎很長,還有幾份附加資料。他原本想先往下看看是什麽內容,接下來的信卻寫道:對了!也許你發現這封信有幾份附加資料,當然是我這個計算機白癡不小心傳上去的。
    如果你還沒有打開的話,答應我先不要看好嗎?
    接下來的內容我會向你說明的。
    他繼續看信件:
    首先,我想先跟你說聲謝謝。道謝的理由太多,我可能無法一一說明。
    還記得當初我們分手的畫麵嗎?
    這段日子以來,這些記憶始終清晰地保存在我的腦海裏,當時你堅持要和我分手的真正理由,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他愣了一下,分手的真正理由,她竟然知道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不可能會知道的啊!
    或許你會對我說的感到懷疑,但這是事實噢!
    隻不過說來話長,而且過程還很曲折離奇呢。
    當我發現真正的理由,雖然一度感到生氣,怨恨你瞞著我,但我很快又能體會你的苦心。這當中發生的事,讓我慢慢告訴你好嗎?
    盡管要花上好長的時間來寫這封信,我也必須將這些年來對你的感覺寫清楚,因為那麽一段空白的歲月,隻用這封信來彌補已經稱得上是勉強了,現在的我也沒有選擇,我多麽想再見你一麵。
    不知怎的,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剛剛還讀得出她淘氣的笑容,怎麽一瞬間就變成愁容。
    他的心頭突然一陣陣絞痛,多年前塵封的畫麵漸漸在眼前浮現。
    他們是十分登對的情侶,盡管他是個孤兒,沒什麽家世背景,也沒什麽人際關係;而她則是千金小姐,出身富貴人家。
    但是在他們兩人之間,一直有著良好的互動,個性又互補,即使爭吵,也會讓他們更依賴對方。
    這樣的組合看似有著美好的將來,卻在他被診斷出胃癌後開始改變,他不禁懷疑起人生,痛恨命運的捉弄,他曾經想輕生,心裏卻掛念著她。
    幾經思量,他痛下決心,為了她好,他決定向她隱瞞真相並和她分手。
    為此,他編造了許多理由,性情大變,甚至打她來逼她離開,場麵十分難堪。背地裏他卻有不為人知的辛酸,隻因他寧願一個人去承受生離死別,也不願讓深愛的她背負這樣的痛苦。
    可是命運再次捉弄了他,一年後,醫生竟然發現之前的診斷錯誤,他回頭想找她的時候,她已出國了,聽說還有了婚約。為了堅持當初分手的初衷──
    隻要她過得幸福,他便不去和她聯絡——他搬離她居住的城市,過著一個人的生活。
    他常想起分手和醫生心虛地表示之前是誤診的畫麵,錯愕複雜且矛盾的情緒糾纏著他的心。
    時間久了,那些記憶就像被拖長的影子,牢牢地鎖在心裏,觸不著也分不開。因此,他提不起勁再去談感情的事。
    這一切,他不曾奢望有人會明白,如今眼看著她所寫的字句,他的眼眶頓時被淚水淹沒。
    分手後的那一陣子,我的心情十分沮喪,也十分困惑。
    我猜不透為何你有如此劇烈的轉變,竟然輕易舍棄我們之間的誓言。無可諱言,我因愛生恨,開始想報複所有的男人。
    正好家裏有意撮合我和另一個頗具聲望的家族的婚姻,借著這個機會,我到了紐約,表麵上是順著爸媽的意思,試著和對方交往,私底下我隻是想散心,玩弄對方。
    剛開始真的是抱著這樣的目的,因為對你的恨意,讓我不再相信愛情,想傷害任何接近我的男人。可是沒想到才兩個多月,或許是因為身處異鄉,變得脆弱無依,又或許是對方總是無怨無悔地照顧我、討我歡心,我的心漸漸軟化了,不知不覺中流露出我的真心。
    我想換成是你,也能體會我的感受、諒解我的軟弱吧?
    對你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減弱,居然轉化成思念,失去你之後,我多少成長了。
    重新考慮我們的感情,我發現我仍然沒辦法將你從我的心中舍棄,因為如此,我始終不敢對另一段感情付出太多。
    盡管心裏還存著和你重新開始的幻想,卻也明白那種可能微乎其微。
    日子便在日出日落的交替下流逝著,伴隨著思念。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我離開台灣整整一年,我們分手一年零四個月又十二天,也是我的生日。他細心地替我舉辦了生日宴會,邀請了不少朋友一起慶祝。
    我開心地感受那許久不曾有過的喜悅,是真的有點兒累了。拚命偽裝自己,不但弄得自己傷痕累累,也錯過了身邊許多美好的事物。
    正當我想放下關於你的一切,完全接受他的時候,從他的口中,我聽到了你的消息。
    是的,他是個醫生,先前參與過你的診斷,到紐約是為了進修。
    你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的一刹那,我的腦子裏一聲巨響,得知你診斷的經過,我一次又一次悲傷地昏厥過去。
    我難過你為我所做的犧牲,怨恨老天爺對我們的捉弄,心疼你一個人獨自麵對那悲苦,不忍你的誤診竟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笑話。
    這時候我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過去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下子煙消雲散,原來我一直都是愛你的。
    我恨不得當時就立刻飛回來,奔到你的身邊,在你懷中哭訴我的思念,安慰你的委屈。
    匆匆結束學校的課程,我帶著簡單的行李搭機回台灣,踏上闊別已久的土地,我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你,知道電話改號後,我便搭出租車到你的住處找你,不料還是落空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容,原來很早以前,她就已經發現了真相。算一算時間,正好是他為了散心到日本住了半年,真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難道自己注定一再錯過她?他心中不安的預感不斷起伏著。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不停地四處打探你的消息,卻像是石沉大海,一點兒回應也沒有。我甚至請了人幫忙,仍然得不到你的消息,難道你真的消失了嗎?
    終於,禁不住疲勞,我病倒了。
    信寫到這兒,出現了一片空白,他越是往下看,心情越是凝重,仿佛有什麽正等著他。
    經過兩大頁空白,再次出現文字。
    再一次,我想向你說聲抱歉,抱歉的理由一樣有很多,我真的無法一一寫出來。
    這該是一封隻屬於你的信,我卻隻能任它在網絡中漂流,真的是迫不得已我才決定這麽做。同時,這也是我最後留給你的小小紀念,我不想用“遺書”來稱呼這封信,所以請你當成一段回憶來看待,連接我們之間的空白。
    遺書?他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有一股從體內分裂出來的力量急欲掙脫衝出,恍惚之中他見到她憔悴的容顏。
    病倒之後,我住院觀察了幾天,本以為出院後可以繼續尋找你,沒想到卻診斷出和你一樣的不治之症,諷刺的是我的診斷千真萬確,我無法阻止死神帶走我的腳步,也無力再外出找你。爸媽堅持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最後的治療上,看能否在“鬼門關”前將我拉回。
    醫生的努力並沒有成功,我倆注定要永遠分離了。
    在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日子裏,我央求爸爸每天幫我刊登一則廣告,上麵寫著你曾對我說過的甜言蜜語,再加上隻屬於我們的獨特符號,希望在最後的日子裏你能看見,好讓我臨走之前見你一麵,而不是天天望著照片流淚。
    我好希望再次聽見你的聲音,你暖暖的手撥開我額頭上的發絲,親吻我的臉頰,輕聲地對我說愛我,可惜這願望注定無法實現了。
    這段時間裏,我想了很多。這樣戲劇化的命運,真的讓人哭笑不得,也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然後我回想起當初你的苦心,我知道從小都孤單的你,承受的一定比我還多,所以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寄出這封信。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所受的打擊一定不小,如果你還愛我的話,那麽我用這種方式告訴你,讓你明白我多麽愛你。
    別了,我的愛。
    他望著屏幕的雙眼頓時眼淚奔湧,屏幕上的字模糊得無法辨識,他再也壓抑不住胸口的灼痛,放聲痛哭。
    是我該求你的原諒!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扔下你一個人的……
    屏幕中再次浮現的是她甜美的笑容和一處幽靜的墓園,墓碑上刻著的正是她的名字。
    發信的日期已經超過三年。
    最後——
    淚流不盡那錯開的回憶,填補不了心中掏空的痕跡,我在漆黑中留下我最真的心情,請收到這封信的人幫幫我,讓我早一天遇到他。
    信後附著許多收到這封信的人所留的話語,有加油的字句,也有感動的字句。一瞬間,所有深埋的記憶全都浮現,他想起了她的笑,想起了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也想起了自己的心還有痛的感覺。
    沉默了一會兒,他拭去淚水,打上幾個字,然後發送出去。
    我終於見到你了。=^t^= this is cat。
    原來愛情也是一種宿命
    1
    他問:“我究竟該找個我愛的人做我的妻子呢,還是該找個愛我的人做我的妻子呢?”
    佛笑了笑:“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就在你自己的心底。這些年來,能讓你愛得死去活來、讓你感到生活充實、讓你挺起胸膛不斷往前走的,是你愛的人,還是愛你的人呢?”
    他也笑了:“可是朋友們都勸我,找個愛我的人做我的妻子。”
    佛說:“真要是那樣的話,你的一生就將注定從此碌碌無為!你習慣在追逐愛情的過程中不斷去完善自己。當你不再去追逐一個自己愛的人時,你自我完善的腳步也就停滯下來了。”
    他搶過了佛的話:“那我要是追到了我愛的人呢?會不會就……”
    佛說:“因為她是你最愛的人,讓她活得幸福和快樂就會被你視作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所以,你也會為了她生活得更加幸福和快樂而不斷努力。幸福和快樂是沒有極限的,你的努力也將沒有極限,永不停止。”
    他問:“那我活得豈不是很辛苦?”
    佛說:“這麽多年了,你覺得自己辛苦嗎?”
    他搖了搖頭,又笑了。
    2
    他問:“既然這樣,那是不是要善待一下愛我的人呢?”
    佛搖了搖頭,說:“你需要你愛的人善待你嗎?”
    他苦笑了一下:“我想我不需要。”
    佛說:“說說你的原因。”
    他說:“我對愛情的要求較為苛刻,我不需要這裏麵夾雜著同情和憐憫,我要求她是發自內心地愛我,同情、憐憫、寬容和忍讓雖然也是一種愛,也會給人帶來某種意義上的幸福,但我對它們是深惡痛絕的,如果她對我的愛夾雜著這些,那麽我寧願她不要理睬我,或者直接拒絕我的愛意,在我還來得及退出來的時候。因為感情隻能是越陷越深,絕望遠比希望來得實在一些,絕望的痛是一剎那的,而希望的痛則是無限期的。”
    佛笑了:“很好,你已經說出了答案!”
    3
    他問:“為什麽我以前愛著一個女孩兒時,她在我眼中是最美麗的,而現在我愛著一個女孩兒,卻常常發現長得比她漂亮的女孩兒呢?”
    佛問:“你敢肯定你是真的那麽愛她,在這世界上你是愛她最深的人嗎?”
    他毫不猶豫地說:“那當然!”
    佛說:“恭喜。你對她的愛是成熟、理智、真誠而深切的。”
    他有些驚訝:“哦?”
    佛繼續說:“她不是這世間最美的,甚至在你那麽愛她的時候,你都清楚地知道這個事實,但你還是那麽愛她,因為你愛的不隻是她的青春靚麗。要知道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但你對她的愛戀已經超越了這些表麵的東西,也就超越了歲月。你愛的是她整個人,是她獨一無二的內心。”
    他忍不住說:“是的,我的確很愛她的清純善良,疼惜她的孩子氣。”
    佛笑了笑:“時間的任何考驗對你的愛戀來說算不得什麽。”
    4
    他問:“為什麽後來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反倒沒有了以前的那些激情,更多的是一種相互依賴?”
    佛說:“那是因為潛移默化中,你的心裏已經將愛情轉變為親情。”
    他摸了摸腦袋:“親情?”
    佛繼續說:“當愛情到了一定程度,會在不知不覺中轉變為親情,你會逐漸將她當成你生命中的一部分,這樣你就會多了一些寬容和諒解,也隻有親情才是你從誕生伊始上天就安排好的,也是你別無選擇的。你後來做的,隻能是去適應你的親情,無論你出身多麽高貴,你都要不講任何條件地接受他們,並且對他們負責,對他們好。”
    他想了想,點頭說道:“親情的確是這樣的。”
    佛笑了笑:“愛是因為相互欣賞而開始的,因為心動而相戀,因為互相離不開而結婚,更重要的一點是需要寬容、諒解、習慣和適應才會攜手一生。”
    他沉默了,原來愛情也是一種宿命。
    5
    他問:“大學的時候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女孩兒,那個時候我很愛她,隻是她那個時候並不愛我,可是現在她又愛上了我,而我現在似乎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感覺,或者說我似乎已經不愛她了,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佛問:“你能做到讓自己從今以後不再想起她嗎?”
    他沉思了一會兒:“我想我不能。因為這麽多年來,我總是有意無意中想起她,或者同學聚會時談起她的消息,我都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注。接到她的來信或者電話的時候,我的心都會莫名地激動和緊張。這麽多年來單身的原因,也是因為一直都沒有忘記她,或者我在以她的標準來尋覓著我將來的女朋友;可是我現在,的確不再喜歡她了。”
    佛發出了長長的歎息:“現在的你跟以前的你盡管外表沒有什麽變化,然而你的心走過了一段長長的旅程,或者說你為自己的愛情打上了一個現實和理智的心結。你不喜歡她也隻是源於你的這個心結,心結是需要自己來解開的,要知道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人總要有所取舍的,至於怎麽取舍還是要你自己來決定,誰也幫不了你。”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將目光靜靜地望向遠方,原來佛也不是萬能的……
    6
    他問:“在這樣一個時代,這樣一個社會裏,像我這樣辛苦地去愛一個人,是否值得呢?”
    佛說:“你自己認為呢?”
    他想了想,無言以對。
    佛也沉默了一陣,終於又開了口:“路既然是自己選擇的,就不能怨天尤人,你隻能無怨無悔。”
    他長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懂了,他用堅定的目光看了佛一眼,再也沒說話。
    蘇蘇和香草的情愛天空
    是誰說過的,眉梢有痣的女子,是那種為了愛情便要了命的,注定要為愛情流盡一生的淚。香草便是這樣的女子,一點淺淺的眉痣掩在鬢發後,水清月白的樣子,讓人生憐,頓生嗬護一生的念頭。
    邂逅
    那些老舊的、變了顏色的東西,常使人傷懷。盡管如此,蘇蘇還是在屋角放了一架老式唱機,徐小鳳帶著舊日風情低低地唱,蘇蘇坐在陽台的搖椅上,悠悠地晃。
    當香草第一次走進蘇蘇的閨房時,頭一句話就是:“你可太奢侈了。”
    香草是蘇蘇從酒吧裏“淘”出來的。蘇蘇從來不在陌生的城市留感情的債,包括同性,你欠別人一瓶醬油可以還,可你欠了一個人的情,是無法用同等份量的情份來償還的。
    在“藍橋”吧廳的水池邊,赤著腳的香草用纖足撩撥著清泠的水花時,那粗粗的麻花辮,攫住了蘇蘇的目光,這個滿街飄著直板長發的年代,很難再覓到這樣的純樸了。蘇蘇用貓步前行,想看看女孩子的臉,女孩悄無聲息地回頭,神情無辜地朝蘇蘇眨了眨眼,晃著手中透明的液體對蘇蘇說,隻有女人之間的友誼才能天長地久。這樣毫無心機的不設防,讓蘇蘇乍舌之餘,輕易便把她望到了底。原來,這小女子和她一樣有著寂寞的心。
    這女子,就是香草。
    如果不是和bf的八年抗戰壽終正寢,蘇蘇哪裏肯去酒吧這種聲色場啊,一次放縱就是一次際遇,蘇蘇在拖著腳步踉蹌的香草跌出酒吧時,心裏暗暗歎著,這該死的小妮子,把難聞的酒水吐了她一身。
    因為問不出香草住哪兒,於是蘇蘇把她帶回了家。
    香草
    香草偶爾會輕輕嗬著蘇蘇的耳垂說,讓我們相親相愛吧。那雙天真眼睛裏的瑟縮,隻有蘇蘇讀得懂。
    蘇蘇舉著菜鏟硬塞給香草,活該你孤家寡人,連菜也煮不熟,誰要你!於是香草給蘇蘇做她惟一能做熟的一道菜——西紅柿炒蛋。
    香草對“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優雅女性嗤之以鼻,廳堂亮相是給男人臉上貼金,廚房揮刀是填飽男人的胃,沒有一樣是為女人自己做的,她寧肯天天吃麵包餅幹。連吃飯都搞得那麽辛苦,累不累啊,香草的人生奉行簡單原則,簡單生活簡單愛。
    蘇蘇望著鼓著腮用力咀嚼的香草,心隱隱作痛,這小女子,心裏有硬傷。
    是誰說過的,眉梢有痣的女子,是那種為了愛情便要了命的,注定要為愛情流盡一生的淚。香草便是這樣機靈女子,一點淺淺的眉痣掩在鬢發後,水清月白的樣子,讓人生憐,頓生嗬護一生的念頭。可是接近她,卻受不了她的倔強和個性,在愛情裏,是不容許有過多自我的,可惜香草這樣機靈的女子,連這點都悟不出。
    香草喜歡坐在蘇蘇腳邊,把頭輕輕靠在蘇蘇膝上,幽幽地說,現在的孤單,我們可以互相慰藉,過去的情殤,隻能慢慢回味。
    其實,人生再多慘傷,也無非風月情事罷了,兩個靈魂偎在一起聽懷舊的金曲,歲月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變老?
    舊愛
    蘇蘇的愛情沉屙裏,有一道別人看不見的疤痕。
    在這個愛情也成了一種流行病的城市,蘇蘇和那些奔波打拚的女子一樣,戀上了與成熟、滄桑和安全感有關的這樣一種男人,這樣的感情背後,其實還暗示著一些詞:世故、精明、四平八穩、貪婪,這些男人的通病往往成為暈了頭的女子眼中的優點。蘇蘇後來才意識到這些,但是她已經陪著這個男人在深南大道上走了無數遍,走到路兩旁的葉子都落了。
    情感的戰役裏,輸就是輸了,沒有和局。如水的柔情,廉價的礦泉水,透明的快樂,都成了積垢,而最後,她指上連枚象征性的破銅爛鐵也沒有。在深圳這個不屬於我的城市,愛情也是不屬於我的,蘇蘇無比清醒。
    這個社會的男人,早已不願擔當了,尤其與女人有關的情感的債,是他們付不起的。誰不希望活得輕鬆些呢?像一尾在水草中悠遊的魚。蘇蘇在一個無所事事坐立不安的夜晚,曾撥過那個熟悉的號碼,沉悶的盲音,那個愛情故事中的主角已提前退場了。
    如果你無力報複愛情,那就報複身體吧,蘇蘇咬牙切齒地蜷在沙發裏,懷抱著一堆巧克力餅幹威化餅,苗條的身體像麵包一樣開始膨脹。
    有什麽是我們可以把握的呢?
    酒色
    香草每個周末都會穿越大半個深圳,顛顛地來找蘇蘇蹭飯,遇上陰天下雨,打車的錢夠在蘇蘇那兒吃幾頓大餐了。你閑得發燒啊!蘇蘇心疼了,要知道香草的票子都是大熱天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跟客戶唇槍舌戰換來的。是啊,發燒也是被你的溫情燒的,香草乖巧得很。
    要的,就是那一點點相依吧,雖然香草嘴巴從來不說。
    後來她們買了酒,那種青甜發酸的白葡萄,可以微醺但永遠不會讓人沉醉。那句詩怎麽說來著,杯中日月長,香草涎著臉給麵紅耳赤的蘇蘇斟酒,喝吧,酒不僅可以暖胃,還可以暖心。
    蘇蘇睨著這個梳著麻花辮的小女子,哀歎著,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你是個酒色之徒呢?簡直是引狼入室。不管怎麽說,香草在認識蘇蘇後,把喝酒的陣地從酒吧搬遷到蘇蘇家裏,甚至準備“戒色”了。
    香草撩開自己鬢角的頭發,問蘇蘇,還能看出來麽?什麽?當然是愛情痣啦!香草嗔怪。果然,香草的眉梢光潔幹淨,那點淺褐的小圓痣被她去美容院做掉了。
    就算眉梢的痣可以除去,可愛情呢?激光的刺痛是消不去愛情的痕跡的。有時候,女人需要的隻是一次親切的手勾手,她在廚房忙碌時他遞過來的浸潤的毛巾,這些都是她們渴望的。
    宿命
    那時,蘇蘇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同齡的男孩子,而且不緊不慢地準備結婚了。那男子敦敦厚厚的,沒有太多的心機,看起來絕對不是會享受生活的那種類型。蘇蘇想,愛情就是一種恐怖的流行病,像非典型肺炎一樣,驚惶期過了,就該踏踏實實過日子了。他就是那個可以一起過日子的人。
    香草不可思議地一聲接著一聲,比討債來得還急,你怎麽能這樣輕易就把自己嫁掉呢?很是惋惜。
    像她們這樣懸浮在都市半空的女子,可以抵達幸福彼岸的方式,總是那些能抓在手裏讓人心安的東西。像喜寶說過的,要有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那麽有很多很多的錢也是好的,如果也沒有,那麽就要很好很好的健康。可是那個平庸的男子,又能給蘇蘇什麽呢?
    蘇蘇倦倦地摸著伏在她膝上的香草,我比你大五歲啊,我更知道一個男人的好,至少,那個肩膀是我可以依靠的。沒有那麽多的愛和錢,現實生活就是清湯掛麵一樣的寡淡啊。
    香草不語。在她享受了蘇蘇準老公的一手好廚藝後,便死心塌地地叫起姐夫來了。蘇蘇不得不感歎,哪知道你的心這麽好收買啊,一頓飯就可以搞定了。
    香草慢聲慢語地發嗲,我也找個好廚子來侍候我,我已經吃了足足一年零兩個月的麵包了,恨不得把樓下的麵包店砸垮。
    是不是女人命定的幸福,都要回歸到衣食住行這樣最本質的瑣事上?
    雙飛
    蘇蘇終於嫁作他人婦,一個紮著藍布圍裙叉著腰站在廚房門口對丈夫指手劃腳的小婦人,香草促狹地說,你整個兒啊,一個細腳伶仃的圓規。
    單身並快樂著的香草不放過任何一次蹭飯的機會,直到蘇蘇給她生了一個小侄女,月芽一樣的眼睛,尖聳的小鼻梁,看人的眼神,不像蘇蘇倒像香草,從眼角蠻橫地瞥著你,怎麽看長大了都是個厲害女子。香草對這個小人兒,喜歡得不得了,不顧蘇蘇兩口子的齊聲反對,擅自作主,給小人兒取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名字:點點。
    蘇蘇歎氣,這輩子女兒是長不成細高挑的美人兒了,注定長不高,就那麽一點點,要知道,香草踮著腳尖才能及著蘇蘇的下巴。
    點點一歲的時候,香草終於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蘇蘇一個師弟的手心裏。師弟沒有四個輪子的轎車,隻有兩個軲轆的單車,馱著香草悠然穿過深圳的大街小巷,從來不帶香草去吃哈根達斯,隻肯給香草買那種很便宜的叫巧克力聖代的甜美冰點,香草卻從不聒噪從不埋怨。因為,這個麵嫩的小男生在她下班回來後,會做好兩碟她最喜歡的菜,敞開門等著她。
    倆人周末會把點點搶來,玩一種過家家的遊戲,並以誰把點點折磨哭為賭注,輸的人要主動為晚飯付賬。
    結局
    或許,在彼此的情感世界裏,要的隻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吧。
    誰不曾滄桑?誰不曾落淚?塵埃落定,她們,亦或眾多在燈影闌珊中嗟歎的女子,仍是深深眷顧著那種叫作“男人”的動物的。
    隻是,偶爾蘇蘇會把孩子塞進老公懷裏,連同一把花花綠綠的零用錢,把爺倆打發出門,自己和香草偎在陽台煦暖的陽光中,眯著眼聽一首不入流的老歌,沙啞、低沉,那是隻有她們在一起時才能聆聽的關於歲月的沉澱,是愛情,亦或是別的什麽東西。
    音樂正好,青春正好。
    請問愛情貴姓
    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玻璃窗上立刻有一個紫紅的唇印,像別人的血留在自己的傷口上。我看到有一對男女一邊笑著一邊緩緩地走過來,慢慢地貼近玻璃窗,女孩子穿著上次過生日時是我和她一起買的那條藕青真絲長裙,是素素,而那個男孩子在夜晚也像太陽一樣笑著,他的右手腕,戴著那塊白色表鏈青黑表盤的浪琴手表。
    一
    天很熱,午後的太陽黃湯湯一片,在房子周圍蕩開。風扇呼哧呼哧地轉著,我捧了厚厚的小說看,看得兩眼昏花,這是一個煩悶的午後,也不知素素跑哪兒去了,一個電話也不來。正想著,電話鈴仿佛有了感應似的,突然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你死哪兒去了?也不來個電話。”我對著電話大叫。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分鍾,“我不過在南京待了三年,現在轉業到廣州。”
    “天啊,很有磁性的男音,不是素素!”我握著話筒,呆了,一句話也接不上。
    “是喻影嗎?怎麽不說話了?我是艾高。”
    “是你啊?我還以為……”我有些抱歉地對著話筒傻傻地笑,希望他能感受到。
    “以為是你男朋友啊?沒想到你這麽凶啊?”艾高在那頭一臉壞笑,我能想像到。
    “不是,我以為是素素呢。”我如實相告,他肯定也想知道素素的消息吧。
    這家夥,還真神通廣大的,居然還能偵察到我最新的手機號碼。打完電話,翻出學校裏的照片,有次“五四”表演節目後的留影,他就站在我的後麵,一副天高地闊的不以為然的灑脫,而素素,長發披肩,極青春曼妙的,就站在我的旁邊。現在素素早已剪了長長的頭發,燙了齊耳的離子卷發,染了棕紅的顏色,和五年前宛然不同。艾高約定兩個星期後見麵,不知到時候,還能不能辨認出來。
    正看著,小侄子丟下手中的玩具,跑過來,很聽話地靠在我身旁看相片。“這個姑娘好漂亮。”小家夥用手一指,突然大聲地叫起來,說完,還嘲著我調皮地嘿嘿直笑。是素素在那次“五四”上表演《樓蘭姑娘》的劇照。這個小家夥,才三歲,眼光就這麽犀利,我不禁搖頭。又指著那個還紮著兩個麻花辮子的五年前的我問他:“那你說這個是誰?”
    “是姑姑你唄。”
    “那你姑姑漂亮嗎?”我故意問他。
    “漂亮。”他說完又看著我,小黑眼珠一轉,狡猾地一笑。
    “真的?”我緊追不舍。
    “就是有點黑。”說完就飛也似地跑了。
    二
    下午,素素約我去喝茶,七點鍾,在逸香閣。我很準時地六點五十五分就到了。靠窗的那個座位上,素素已經將臉貼在玻璃窗上了。
    我剛入座,素素就很入時地叫了服務員衝茶,依舊是茉莉花茶。
    茉莉花茶,清香四溢,刻骨銘心。
    去年歲末的時候,在慘痛的失戀後,我陪著素素就在這家逸香閣喝了一個晚上二十杯茶。那晚素素不講話,她總是不停地望著窗外,望得窗外的天都黑了,她的頭發紅通通的,和她的眼睛一樣,隨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哪裏是喝茶,分明是喝酒的姿勢。好好的茉莉花茶,就這樣給喝掉了,我有些心疼,然而素素更讓我心痛,她的眼睛黑瘦而紅腫。在喝了第二十杯茶後,我的肚子咕咚咕咚地叫個不停,而素素也是每隔二十分鍾就上一趟洗手間。不就是失戀嗎,那小子有本事就讓他走吧,總有一天他會後悔的,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和一杯茉莉花茶過不去?我止不住有些酸酸的痛,為茉莉花茶,為素素,也為自己。隻是這個世界憐香惜玉的人越來越少了。那個晚上,素素擠在我的小房子裏取暖,一整個晚上我們輪流不停地上洗手間,第二天,陪著她發燒感冒,整整持續了一個星期。我在心裏恨死了那個小子。
    真想有一天你還能這樣平靜地陪我喝茉莉花茶,死了也甘心。感冒了,窩在被子裏,一邊咳嗽素素還開這樣的玩笑。
    夏日的傍晚很美很靜謐,隔著玻璃,窗外大街上緩緩而過的情侶無聲地親密,嫵媚而深情,滿世界飛揚的都是愛情的影子,除了逸香閣這一隅兩個傻傻的女孩。夕陽的漸漸暗淡下去的橙色的光芒居然能穿越層層高大的建築物,在茉莉花茶杯裏舞動。時間一點一滴地在匙子裏攪動。在喝第二杯茶的時候,我把小侄子看相片的事講給她聽,她聽完後笑了,露出隱藏在嘴角邊的兩個小酒窩,她笑得有些誇張,紅色的頭發一顫一顫的。
    這小家夥,真是可愛,這麽丁點就知道誰好看。
    這就叫超前主義,隨便一本小人書,電視劇,街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廣告,全是這玩意兒。連小學生用的筆記本,賀年卡上全是青一色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望著素素說。
    這是一個愛情的時代,不,一個愛情的幻想時代。素素用細長的手指錚錚地敲著細碎蘭花的茶杯,像在彈鋼琴。她苦苦愛了三年的楊風在分手後一個月後到深圳和一個買了他一大筆保險的富姐結了婚,愛情隻剩下問號和感歎號。
    艾高今天中午打了電話給我。兩個人沉默了很久,素素突然漫不經心地說。
    是嗎?我一驚,沒有告訴素素他也打給了我,而且是在她的前麵。我本來很想和她好好聊聊艾高,還有學校裏的一些事情,這應該是今晚一個不錯的話題,在靜謐的回憶和回想中,我們會變成一株溫柔的植物,沒有任何傷害地,在一片廣闊的無人的原野裏生長。但是我沒有。
    他問了我現在的狀況,不過聊得最多的是你。素素輕柔地笑,讓我想起兒時吹過的蒲公英,美麗的而又無力地飛揚。
    是的,一樣的,我和他在電話裏聊得最多的也是你,素素,我在心裏說,但是,不管如何,我們都在和他說話,他才是主角。
    我有些不知所然地喝茶,不知道艾高此番出山的目的何在。他當然應該記得我們,就像我們也沒有忘記他一樣,那是一段未見春天,春風已到的季節,然春風到了滿山隻開了淡淡的素花,誰都想狠命地潑幾盆顏料,染染色,但是想歸想卻沒有做。我和素素同班,至於後來的同桌和上下鋪則是因為我到校刊發表了的幾首歪詩後,素素申請到的。那時的素素,高挑、明媚、極其擅長舞蹈,是學校的舞皇後,很有人氣。後來被選入宣傳部任副部長,而艾高是宣傳部的部長,計算機係,畫非常印象派的油畫風靡全校,彈一手好吉他,而且嗓音極具磁性,他的名字像陽光一樣布滿整個校園。開始我覺得艾高別有企圖,素素選到宣傳部,或多或少有他自己主觀的很大成分在裏麵。不過,即使真的那樣,也無可厚非,我喜歡素素同樣喜歡艾高。
    冬天的夜晚,往往風很大,有時候天空還飄著雪,艾高約我們去吃麻辣燙,因為素素總和我在一起,結果隻能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去。小攤上遠遠掛著的燈亮著,在寒冷的夜晚溫暖著冰冷的雙手,還有麻辣燙,總是讓我們大汗淋漓,暢懷大笑。艾高和我也聊得來,但我總覺得他們兩個就像兩株向著陽光並肩生長的高貴植物。快畢業的時候,我問素素,到底喜歡不喜歡艾高,她極神秘地笑,過幾年再說吧。
    看來,現在他是準備來愛素素了,哎,算了,我們aa製付完賬去逛街。
    說是逛街,很多時候都是window shooping,記得一位名人極其淡泊地說過,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我所需要的原來是那麽少啊!可我不是,我承認自己是一個簡單的女孩,到二十四歲也隻是在一家雜誌社寫幾篇不長不短的報道,但我真的希望能擁有很多東西,包括愛,時尚的衣服,精致的首飾。沒有錢的日子,我們隻能一條街一條街地看,正所謂秀色可餐。隻是在心情極端惡劣時才狠下心從銀行裏拿了錢瘋狂購物,而結果是在錢包空空的夜晚對著滿屋子的垃圾做連續一個星期以上的噩夢。
    有一次素素半夜打我手機,如果有人買單噩夢就會停止了。我還想說什麽,電話就掛了,再打手機已關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艾高的出現,我發覺自己心情不錯,看看素素,她挽著我的半隻胳膊,不說話,然而臉上帶著忍不住的笑意。我說回去吧,卻被素素拉著進了一家精品店,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掏出幾張紅色的人民幣叫售貨員將一塊男式浪琴手表打包,銀白色的表鏈,藍黑色的表盤,十分cool,我笑著說你又有新男朋友了?她抿嘴一笑,反正以後會有的吧,你不希望我當一輩子老處女吧。不是,隻是這未必有些落伍了吧,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小姐。
    三
    我媽總是充分利用有效時機,對我進行革命經典教育,第一次聽時不以為然,第二次有些不耐煩了,再聽多幾次竟然悲從中來,幸好我們母女相隔千裏,一年裏才有一個月的時間來洗耳恭聽。其實我也不是非常非常得差,雖然黑點,五官還端正吧,眼睛沒有長到眉毛上麵,左右兩隻耳朵也不是招風耳,甚至有些小巧玲瓏,這是我在一個有雨的黃昏對著鏡子和一本相麵的書研究時發現的。
    回到家裏的時候,母親和侄子都睡了,我回到房間裏,坐在那張坐了六年的椅子上,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迎麵襲來,拿了木頭的桃梳梳理長長的黑發,頭發披散開來,仿佛黑色的錦緞流滿房間,我堅持不剪短發,也不使用任何色素,我要讓頭發像這黑夜一樣得黑和純淨。素素說過我是一個過分傳統的人,我想他們大概要說我是有些迂腐了。梳子密密地梳理著頭發,我聽到頭皮在輕輕呻吟,鏡子裏的那張臉驚慌失措。
    黑色的頭發絲絲如線纏繞著一個九年的秘密,在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固執地留著它,隻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人,但是這個人不知道。三年的大學生活,六年的社會闖蕩,我像一個不願回頭的海鷗,銜著青色的橄欖枝,扇動著翅膀在無邊的海麵上飛翔,死也不肯鬆口。這麽多年來,就因為那一臉陽光的笑容而禁錮了腳步,對愛情,我固執地像我的頭發一樣不可救藥。
    兩天後艾高發給我一個短信:明天下午6點,逸香閣見,不見不散。當時我正在藍色的日記本上用黑色的鋼筆寫一天的總結,蠅頭小字像密密麻麻的心事,憂心忡忡。我無法像素素一樣,把心情當彩色的剪紙一樣整理得順順當當,天馬行空而又自由悠然,太多的時間裏我用長了二十五年的心在寫那些細細的文字,別人的,或者自己的。太多的時間裏我用長了二十五年的心在寫那些細細的文字,別人的,或者自己的。看到發信息的人,是艾高的,我有些激動,在寂靜的空氣裏聽到心髒條件反射地加速跳動。陽光已經破開黑色的夜空照在藍色的日記本上,黑色的蠅頭小字瞬間如花朵紛紛盛開。隻是有些花朵注定隻能錯開季節在別的枝頭綻放,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情驟然變冷,但我沒有理由不去,而且我知道自己是多麽盼望見到他。曾經的校園裏美女、才女如雲,而在六年之後還能被記起的,沒有別的,總有一些感動吧。為著這一分感動,我必須去,而且不能遲到。
    天色開始暗下來的時候,我穿著水藍色的花邊齊膝蓋的連衣裙去見艾高。我不知道艾高有沒有約素素,而他居然知道我們喜歡在逸香閣喝茶,熟悉的地方不會讓相隔了六年的容顏一時驚慌失措。去了之後才知道素素沒有來,而艾高,依舊是六年前的陽光和瀟灑,他穿著淡藍色的襯衣,靜靜地在一個角落喝茶,以前白皙的臉略顯棕黑,反而越見成熟和穩重。我們互相笑著問好,我說他成熟了,他卻笑著說我長大了,長漂亮了。寒暄之後,我說喝茉莉花茶吧,艾高直直地看著我說,何不換一種口味,經常喝茉莉花茶,喝多了,茉莉花就沒有香味,和普通的茶水一樣。他的談吐自然,笑容可親,他點了普洱茶。我想到自己可憐的固執,冷氣吹得我的兩個膝蓋硬硬地疼。
    但我們還是很溫馨地回憶起以前的學校生活,我的詩歌和他的畫,還有這幾年流著淚笑著行的他鄉生活。無論在什麽地方,艾高都會很快地融入生活,在這裏他依舊是主角,這種睿智讓我望洋興歎,而我一直是一個跛著一隻腳在走路的醜小兒。盡管如此,我在心裏快樂,就像流著血在愛著自己一直喜歡和盼望的那個人的那種不可言說的心情。服務員來換了紅紅的蠟燭,昏黃的燭光中,我們最後終於談起素素,我注意到一直處於熱情狀態的他突然變得有些憂傷起來。我看得到那是一種隔了六年的歲月的長長的痛楚,艾高的眼睛充滿憐惜。那種眼光讓我心碎,我說艾高你一直是喜歡素素的,對嗎?
    艾高震了一下,不說話,端起茶杯閉上眼睛慢慢地喝茶,他閉著眼睛,我看不到他心裏的想法,但我願意相信他是在靜思什麽樣的說辭會照顧到我的麵子,他不會不知道我是喜歡他的。
    你錯了,喻影。他緩緩地睜開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喜歡她,在學校裏是,現在也是,但是,你知道嗎,我愛的是你,一直都愛著你,你不要老是躲在別人的後麵。
    我昂起頭,艾高的臉像桌子上的燭光一樣溫柔而流光四溢,有種不忍觸摸的痛。但我還是說了,很感謝你這些年還記得我,但你不應該安慰我。我知道你愛的是素素。我伸手不自覺地觸摸到海藻似的頭發,柔軟的絲線,是黑色的顏色,在夜裏,失去光彩。
    不,艾高叫起來,他睜大眼睛,眉毛向上飛揚,素素是可愛的,可是你知道嗎,你總能讓我沉靜,就像海底深處的水一樣,讓我冷靜地思考一些東西。而素素不同,她流露的燦爛的光芒就像陽光下波光閃閃的海麵,藍色的海浪湧動著,可是你卻不知道它能把你帶到什麽地方。而你的思想和你的文字一樣犀利而深沉,這是我一直喜歡的。喻影,艾高將手輕輕地放在我握著茶杯的左手上,他的口才永遠是一流的,但是我願意相信,這也是我的固執和愚蠢。手背發熱,瞬間遍及全身每個細微的血管,我知道自己被俘虜了,隻要一句話。我突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點點燭光中他的眼睛黑如深潭,吸收我全部的心思。我點點頭,淚,潸然而下。
    艾高起身坐在我的旁邊,無聲地掏出一條藍色的手帕擦去我臉上的淚,海藻似的長發擦著他的襯衣簌簌地響,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我需要好好地休息。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我一驚,是素素打來了,在這個時候我幾乎忘了她!她難道知道我和艾高在一起?突然覺得很歉疚,是素素打來的。我對艾高說,要不我來向她說清楚吧,艾高看著我。不,還是我說吧。接通了電話,準備迎接一場急風雨似的質問,但是沒有,素素隻是很平靜地問我在哪裏,明天有沒有空一起看電影。我平生第一次順利地撒謊,感覺十分地酸楚,我盼來了愛情終究要失去友情。
    我們開始約會,一起擠在人群裏看滿天的煙火,一起爬白雲山看日出,我讀最新的小說給他聽,我的房間裏貼滿了他畫的油畫,但我始終沒有勇氣告訴素素,一想起她一口氣喝過的二十杯茉莉花茶,就覺得自己太自私了。我每日欣喜若狂而又忐忑不安,這兩種過於極端的情緒反複出現,我感到心力交瘁,碰巧因工作需要要派一個人到上海出差,我主動申請過去。那天早上艾高到機場送我,我說我需要時間來冷靜下來想想,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告訴素素實情,我希望她有力量來承擔的。艾高點點頭,我聽你的。
    一個人靜下心來,很多事情開始掙脫海藻的羈絆浮出而水,我實在沒有理由因為素素而內疚,每個人幸福的緣由和感覺都是不同的,她會有她全新的生活,並不會因為一個艾高和喻影而改變。我決定回去的第一天晚上就約艾高和素素出來,把我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他們。下定決心之後,我心境澄清如水,感覺通體透明。
    先打素素的手機,她平淡地說我今天部門有活動,改天我約你吧,沒等我開口,電話就掛了。再打給艾高,響了很久他終於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吵轟轟的,隻聽到他用很大聲音說,喻影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什麽今晚見麵?可我今天沒有空啊,一個難度很高的程序必須再今晚設定完成,我恐怕要加班到很晚。明天我約你吧。他幾乎用了90音貝的嗓門在和一個聾子講話,掛了電話,兩隻耳朵還在嗡嗡地響。怎麽回事,都沒有空?我去了兩個禮拜,回來一切仿佛變得陌生起來,排我在外。我的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失落,拿著手機,靠在門上,連活動的力量也失去了。
    五
    幾乎是無意識地在人群中行走,走著走著,又來到了逸香閣,我還從沒有一個人在這裏待過,以前是素素,現在是和艾高,坐在窗邊竟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端著茶杯看著窗外的行人默然地來來往往,像在另外一個世界裏行走,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忙著愛和恨,那個世界裏沒有我。
    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玻璃窗上立刻有一個紫紅的唇印,像別人的血留在自己的傷口上。我看到有一對男女一邊笑著一邊緩緩地走過來,慢慢地貼近玻璃窗,女孩子穿著上次過生日時是我和她一起買的那條藕青真絲長裙,是素素,而那個男孩子在夜晚也像太陽一樣笑著,他的右手腕,戴著那塊白色表鏈青黑表盤的浪琴手表。艾高!我癱坐在地,連三歲小孩都懂的愛情遊戲規則我卻不懂,臉從玻璃窗上滑下去,杯中的茉莉花茶灑了一桌……
    愛她不一定要給她係鞋帶
    我有一個表姐,新婚不久,偕表姐夫來我家做客。臨走時,表姐夫突然俯下身來給我表姐係鞋帶。
    一扣一扣,細細地係好,臉上表情十分專注,沒有一絲一毫的難為情,表姐似乎已經習慣表姐夫的殷勤,表情十分自然,倒是弄得我和媽媽很不好意思,他們走後,我暗暗地為他們夫妻倆的柔情蜜意感動不已!心想自己什麽時候也能找到一個肯為自己係鞋帶的丈夫。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和老公剛從婆家回來,就接到了朋友的傳呼。約我倆一起去滑雪。在滑雪場,人很多,好不容易才擠到了條椅旁,我們開始換鞋,一轉眼間,幾個朋友都已換好了鞋,撐著滑雪杆出去了。剩下我和老公還有一個懷孕的朋友。
    她慢慢地坐在椅子上,使勁用腳把鞋蹬掉了,然後穿上碩大的滑雪鞋吃力地想彎下腰,把滑雪鞋係上。卻彎不下去,當時她已經懷孕6個月了,肚子上像扣了一個鍋,再加上罩在外麵的厚厚的羽絨服,看上去活像一隻大笨熊。本來她老公不同意她挺著肚子來滑雪,她卻執意要來,無奈,好老公隻好依著她。
    來到這裏以後,她的老公太粗心,隻顧著教別人怎麽樣滑雪,卻忘記了照顧自己的妻子,這時,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隻見我的老公放下正要係的滑雪鞋,突然走到了她的麵前,彎下腰,動作嫻熟地把她鞋帶一扣一扣地係好。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完全沒有紆尊降貴的窘迫,也沒有大獻殷勤的諂媚,就像給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係鞋帶一樣。
    我心裏有一陣不是滋味,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因為結婚到現在,他還沒有主動給我係過一次鞋帶。但很快,我的同情心就戰勝了妒忌心,因為我知道他是在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我為他的愛心感到驕傲,同時為我的漠不關心而感到慚愧!
    後來,我倆扶著她走出休息室,把她送到她老公的麵前,叮囑他好好照顧她之後,便牽著手一起從山坡上滑了下去,再也沒有分開。
    關於係鞋帶的小插曲我很快就忘了,老公對我很好,我沉浸在老公細致平實的關愛中。比如在洗澡之後,喝一杯他給我晾好的涼開水,在生病的時候享受一下他給我灌好的熱水袋。就在這時,傳來了表姐離婚的消息。
    聽了這個消息,我很震驚。感情那麽好的夫妻,怎麽說離就離。問其原因,是表姐夫在外麵有了女人,表姐咽不下這一口氣,說要找一個比表姐夫好一百倍的男人。無論表姐夫怎麽求,表姐也不回心轉意,因為她的心傷到了極處。
    我理解表姐,她一直以來被親戚公認為是最幸福的女人,發生了這件事,令她在親戚麵前很沒有麵子。此外,表姐長得很漂亮,表姐夫卻其貌不揚,她有信心在愛情方麵超過他。
    把這件事告訴老公,本以為他會像我一樣大吃一驚,不料他卻輕輕一笑:“這沒什麽,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們不正常。那男人是在做秀,不是真愛。真愛不是這樣的,真愛不需要表演,而是細致的關心。”
    是啊,給妻子係鞋帶的丈夫有了外遇,不給妻子係鞋帶的丈夫卻對妻嗬護有加,這件事讓我反思了很久。在社會上,像表姐夫這樣喜歡用愛情表演騙取女孩子芳心的男人還有很多,戀愛中的女孩子一定不要被這種過火的做作所輕易感動,也不要總是拿別人的男友與自己的男友比較。
    愛情是沒有標準的,也許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一場邂逅
    幾乎同時伸出手,他們輕輕擁抱了一下。然後往兩個方向離開。開始各自的生活。希望都是幸福的,至少都是自願選擇的。
    他遇見她是在商場的男裝部。她替她的男友選聖誕的禮物。
    她看到他,有點意外,瞬時露出重逢的喜悅。
    5年過去。他們分手已有2000個日子。
    她瞧見他左手上的戒指,說,恭喜,娶了個好太太吧。
    他笑笑說,結婚兩年了,已經習慣,倒也安心做了個居家的男人。
    他們同在一個城市,上班的地方隻相隔兩站路。他每天上班去公司會經過她的公司,有一天,他突然想要去看看她,已經到了門口還是轉身走了。沒有想過會邂逅,在這樣的一個周末午後。
    拎著裝禮品的手袋,他說很重,我來替你拿。她順從了。她說,去喝杯咖啡吧,很就沒見了。他很想知道她現在的日子。她也是。
    滿街都是星巴克,他笑笑說,還好我們認識的時候沒有,否則我真養不起你。她懶懶地笑,我現在已經不在外麵喝咖啡了,為了提高精神,每天在辦公室喝咖啡,味覺麻木,入口都是苦的。
    靠窗口的座位,有一抹斜斜的太陽射進來,他無名指上的婚戒泛著波磷的光。他問,你的他對你好嗎?她想了想,很好,很安靜的日子。和以前我想要的相差很遠。但是現在的恬淡生活,也是我期望的。
    你呢?你的她可是你從小到大心裏的頭的那個人?
    他呷了咖啡,說,他小時候其實從沒想要過怎樣的妻。但是她倒是和你一點都不像。是網絡上認識的,很時髦,很喜歡新鮮的事物,很能幹,一點不需要我操心什麽。他接著說,自己已沒有工作的激情了,整天遲到早退,反正老板也睜一眼閉一眼。我現在養了兩條狗,花在它們身上的時間遠比工作上的多。
    她莞爾,我已經辭了原來的工作,現在做著一份並不喜歡但很得老板賞識的工作。沒有以前那麽悠閑喝下午茶的日子,開始體味朝九晚五,辛苦隱忍的生活。過得很淡,常常一個人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然後在路上吃點晚飯回家。很少逛街,喜歡上看電影。
    都察覺對方的改變,5年,畢竟不短。他說,以前是我不好,一心撲在工作上,很忽略你。也是年少氣盛,光顧著自己的感受,沒有想過你我都剛剛從學生的身份轉變到上班族,對你要求過於苛刻了。
    她忙擺手,不不不,以前我也不好。你說得對,旅行袋你來拎那是你的責任,但自己的坤包都要你提,是我偷懶。很沒耐心,一不開心就動輒發小姐脾氣。她說,她後來慢慢學會了自己做很多事情,包括換煤氣罐。也不再買奢華的裙子,沒事去吃昂貴的牛排了。
    她望著杯子上冒出氤氳的水氣,時間可以磨去人很多東西。跌宕起伏,倒真的長大了。認真對待工作中的機會和挑戰,放棄以前無所事事的清閑工作,開始為前途打拚。很少再有不切實際的浪漫情懷。
    他看著水氣後她時而朦朧的臉,他倒是現在開始過著慵懶的生活,有許多時間可以喝咖啡,陪太太逛街。想起從前的她,那麽鮮活芬芳,那麽調皮,當然也很造作。可是那個時候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賺錢上,這是他負她的。
    她現在很乖,很懂事,也漸漸明白事理。想起當年他對她的好。她去北方看同學,他送她上車,怕她寂寞,陪她坐了14小時的火車。然後省下錢給她做盤纏,硬是連夜站了14個小時回去。
    他問,還記得讀書的時候他們在學校的課桌一起刻的字嗎?她笑起來,嗬嗬,他們當時倒是把學校的諸多清規戒律都違反過了。他也跟著笑,對的,做實驗的時候他還偷偷焊了個鐵絲圈的戒指給她,還用實驗材料在外麵搪了一層銀。她說那個戒指後來散了架,夾在畢業的論文裏。
    他又問,你什麽時候結婚?她說,這個她真的不知道。她記得他最後離開她的時候說,他雖然不是照顧她最好的,但會是照顧她最久的,走過4年校園的光陰,到底還是沒有攜手。她知道那個時候她真的被寵壞了,所以脾氣很壞。
    她現在身邊有一個可以一起喝酒一起煲電話一起取暖的男孩。她默默地替他打理他無暇顧及的瑣事,默默地照料他的起居。很溫柔,也很嫻靜,從不無理取鬧。把自己的工作也安置得好好的。這些是她曾經欠他的。
    他留了電話給她,說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
    她也將電話留給了他,雖然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打過去。有些事情偶遇已經夠了。
    兩人5年裏都已換過了電話的號碼,如果不是這次邂逅,也許不會再見。即使這次邂逅,也許也不會再見。
    幾乎同時伸出手,他們輕輕擁抱了一下。然後往兩個方向離開。開始各自的生活。希望都是幸福的,至少都是自願選擇的。
    兩扇門
    愛情是一場探戈,舞步的協調取決於兩個人進退的默契,而我們始終把握不好節奏。
    如果這是一個故事,故事裏的角色可以重新置換,開始與結束可以隨心所欲,就好像是我們兒時做的一個遊戲,天黑了以後,還可以散去,各自回家。
    而現在,我的確是在回家的路上,然而,這並不是一個故事或者遊戲。我低頭看著枕在我腿上甜甜睡去的三歲的小女兒藍藍,我想,如果這算是一個故事,那麽,藍藍就是這個故事裏,最後的一個尾音。
    兜兜轉轉,回歸最初最原始的寂寞,我們,隻是命運手中的兩粒棋子。藍藍,媽媽的故鄉裏有嫻靜雪白的茉莉在午夜裏開放,你會喜歡的。像我一樣喜歡。
    2001年的這個夏天,我、藍藍以及愛情的回歸。
    我帶著這段為期四年的婚姻惟一為我留下的小女兒以及一筆不多不少的存款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南方,人麵不知何處,惟有綠波依舊東流,物是人非的時間裏並沒有為我做太多仁慈的駐足,當我的臉龐幾分清瘦幾分憔悴地站在母親的麵前,惟有她像從前一樣握住我的手,斑駁的眼角裏隱約有蒼老的淚花,而我則像兒時一樣在犯了錯誤回家後默默不言地緊緊抱著手裏的洋娃娃,惟一不同是的,洋娃娃不再是洋娃娃,她是我的藍藍,一個真實的、不容辯駁的存在,故事裏最後的尾音。
    母親已經搬去同弟弟一起住。一百五十多平方米錯層式的套房寬敞而整潔,良好的通風和采光,從高大明亮的窗戶看出去是一大片綠地繞著小小的噴泉,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弟弟那年輕的妻子親切地將我帶進為我準備好的房間,我看著這個溫婉內向的女人,我希望我給她帶來麻煩不會太久。
    母親很疼愛藍藍,她說她像我小時候一樣的任性而早熟。然而她長得極像她的父親,有著堅毅的唇線和下巴,濃密厚實的頭發和眉毛,隻有眼睛和我一樣,烏黑渾圓。
    這是柳清惟一給我的回憶,若不是藍藍,我大概已經記不起他的模樣了,現實就是如此殘酷,當我們不再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會連同記憶也一同埋葬,好像那段路是憑空走來似的,而他隻是路途中曾經的月色,如此模糊。
    我向媽媽要了以前那套兩室一廳的宿舍鑰匙,雖然我可以毫無愧色地繼續住在這裏,但是我想,我回來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我希望我是獨立的,否則,我為什麽要離開?
    在打開那扇熟悉的已漸呈斑駁的木門時,我回頭看見了對麵那一扇同樣陳舊的門。
    兩扇門,相對著在黑暗的沉默裏老去。克製與隱忍,原來是沒有結局可言的。就好像寓言裏那兩個無知而頑固的不肯讓路的過橋人,堅持的結果,是連擦肩而過的緣分都沒有。
    手,停了下來。黑暗中,古老的往事如潮而來。而眼角,其實沒有淚水。一切,竟失去了想像中的衝動,歲月的流逝令思念具體而沉寂。
    房子有點舊了。連從前在牆上量身高時劃的鉛筆線還在,一段一段的,節節長成今天的我。
    坐在那個熟悉的陽台沿上,當陽光從樓縫的罅隙間傾瀉而進,我像從前一樣抬起了臉龐。久違了的溫暖的城市,還有什麽能夠重來的呢?
    我轉身出了房門。於黃昏五點時分的斜陽裏,徒步走進街角的那間咖啡屋,沒想到,多年以後,能留下來的是這麽一個地方,物是人非,惟有永遠沸騰的咖啡在這裏印證著天長地久。
    在通完電話的二十分鍾後,宋書易來了。
    不變的灰色上衣和長褲,白皙幹淨的臉龐,方形的無框眼鏡,以及整個秀氣的臉龐上那極為明顯的兩條濃黑的眉毛,惟一的改變是略微粗壯了的手臂和肩膀。他依然是一派學者的自信與穩重,舉手投足中沒有任何狂喜或者驚奇的神色流露,他依然,是我愛過的那個書易。我低頭自嘲地笑了笑,時間對男人而言是增值的砝碼,對女人而言卻是殘酷的拋物線。
    “什麽時候回來的?”他輕聲問道。
    “兩天前。我,還有藍藍。”
    “就你們兩人?這次是回來度假散心的?”
    “不是。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他有點吃驚地抬起頭看著我,眉間有細微的糾結,或者還有些什麽是我所看不見的,在他的眼裏。
    “你到底還是那樣隨心隨性”他有點遲疑地說著。我看著他的眼眸,我知道,其實他是想說,你還是那麽任性。我扭頭注視著吧台上那個冒著熱氣的咖啡壺,我真希望我的任性是在四年前而不是今天。而今天,我已經注意到他右手無名指上那個簡單雪白的鉑金戒指了。我輕輕地笑了笑,隔了四年,我們之間的角色卻來了個戲劇性的對換。
    “那你什麽時候請我吃喜糖呢?等你這一頓等了好久了!”
    “本來這個月底就要結了,證都已經辦了下來,可是,她家裏人說今年對她不利,所以,隻好等到元旦了。”說話時,他不斷地將杯內的咖啡攪來攪去,他一向是個喝茶的人,咖啡隻是一種不經意的安排,不在預料之中,一如我的出現。
    “我今天找你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想把我以前住的那套宿舍重新裝修一下,你是這方麵的行家,可以幫我設計一下圖紙並找一個好點的施工隊嗎?”
    “那好辦,什麽時候一起去量一下平麵圖尺寸。”頓了頓,他抬頭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我。“這些年,你除了生完藍藍後打了個電話告訴我之外,就杳無音信了。我猜想你一定是很幸福,幸福得忘記了老朋友。”
    我笑了起來,像從前那樣,略微俏皮地在他麵前笑了起來,仿佛他在問一個事不關己的笑話,可是,如果他細心一點,他應該能看得見這笑容裏淡淡劃過的酸澀與無奈。“書易,還記得你說過,幸福是一支描筆,在每個人的手裏可以描出不同的世界。那麽,現在你所指的幸福又是什麽呢?如果是以所有的人的標準而言,我想,我應該還算是幸福的。但如果是以我對生活的期待和標準而言,在很早以前,幸福就已經溜走了。”
    “小影,你變了。”
    “我當然變了,變得和你一樣了,別忘了,我曾說要拜你為師的。”我的眼角逐漸迷離了起來,太多曾經以為應該可以放下的細節,其實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曾經天涯咫尺的距離,到了今天,依舊是咫尺天涯。我輕輕眯著眼睛看著他,他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還是麵冷心熱的那樣一個人。
    第一次認識宋書易是在六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帶著公司的圖紙到市設計院審核蓋章時,那個頑固刁鑽的主任卻黑著一張老臉說那份圖紙的圖簽不標準、標識不規範要我重新繪製了再來。之前我已經連續找了他一星期好不容易才見著他,卻是這副態度,心裏一生氣就劈頭蓋臉地魯莽說道:建設部最新出版的規範標準你還沒看吧可我已經培訓過了,我們可是嚴格按新規範製圖的。他臉色一綠,扭頭打起了電話給我一個後腦勺好像是說你能拿我怎麽辦?宋書易是在那時候走進來的,他低頭拿著一本圖集往上麵寫些什麽,抬頭四目相碰時,兩個人都有點懵了,我心想,這人怎麽這麽眼熟,正思索著,他卻說話了:“你是來辦事的?原來你也是搞設計的?”我這才想起,原來他就是一個月前搬到我家對門宿舍的那群年輕人之一,在樓梯口碰見過兩次,總見他冰著表情不苟言笑,因此心裏對他感覺不佳。就這樣,靠著這莫名其妙的鄰裏關係,我的圖紙通過審核蓋了章,和他也算是朋友了。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他二十八歲。
    那一年,很多我一直固守的信念被他改變,包括理想,包括愛情,包括生命。
    那一年,我有一個交了七年的男友在遙遠而寒冷的北方奮鬥,而我在這個溫暖而寂寞的南方守候。
    如果說愛情是那冥冥中難以言喻的緣分如潮水般將兩個人推近的話,那麽在靠近之前,誰也沒意料到對方原來會是那樣的一個人,我從沒想過我的愛情會以如此平靜的方式落他身上,這個世界與理想原來根本就沒有一絲線索可以依據,而愛情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給我一個甜美而熱烈的擁抱。一切出現得太過於倉促。又或者是說,一切開始太過於遲緩。
    誰也沒能來得及細細斟酌,有人說,愛情就是沒有任何的解釋。
    “小影,你一個人帶著孩子會很辛苦的。想過再找份什麽樣的工作呢?如果你還是幹老本行的話,我倒是能幫你聯係。”宋書易的話打斷了我十萬八千裏的思緒。這是個永遠腳踏實地的男人。
    “我想先休息一段時間,等房子裝修好了再說吧。而且,自從結婚後我就沒再從事設計了,我覺得我還是做預算比較適合,設計這行業需要不斷汲取新的知識,我很懶。”
    “也好,先調理一段。如果哪一天你想開始工作了,隨時告訴我,這方麵我是近水樓台。”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輕啜著那杯逐漸冷卻了的咖啡,眼角掃過他的臉龐時,注意到他的視線停留在手表上有一秒鍾。
    “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說。
    “也不是什麽急事,她媽媽今天生日讓我過去吃晚飯。”他回答得很從容,在我麵前,他永遠能夠很自然地,這也許就是一直以來他喜歡向我傾訴的原因吧。
    在走之前,他突然轉過身來。“小影,不管怎樣,我希望我能給你最真實的幫助。”
    我不語。當視線從他臉上一掃而過的時候,我看見那熟悉的隱晦而深情的眼光,我緩緩地低下了頭,他永遠是善於隱藏心事的人,惟有他的眼睛始終毫不偏差地泄露了秘密,當初如此,現在如此。這讓我想起了那兩扇在黑暗中對立的門,我們,究竟要堅持多久?這樣的堅持,或許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輕輕咬了咬嘴唇,看著他,“我知道。”
    他看了我一會兒,似乎想說些什麽,嘴動了動,卻終於,什麽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書易走後,我一個人在咖啡屋裏坐著。昏黃的光線透過濃綠色的窗簾布微弱地映射進來,掃在棕紅色的木桌上,有一點滄桑的味道。木桌上已經是布滿細小的刮痕和印跡,那個木製的置放糖包的小轉盤還是當初的模樣,用手輕輕一撥,就吱吱丫丫地緩緩轉了起來。吧台上正在專心擦洗著杯盤的小姐麵目生疏,播放的音樂也已不再是當年那一類純粹的鄉村音樂,暮色四起的背景下是黃品源冷靜而隱痛的聲音:
    離開你是傻是對是錯?
    是看破是軟弱?
    這結果是愛是恨或者是什麽?
    如果是一種解脫,
    怎麽會還有眷戀在我心頭,
    那麽愛你為什麽?
    其實這是個誰也不明白的問題,在所有人看來,我和柳清是如此般配,他的朝氣與活力、我的開朗與活躍,他巧言善辯,我伶牙俐齒,最重要的是他很愛我,從十五歲開始。在那段揮霍青春的歲月裏,可能誰也沒有刻意地靠近誰,隻是太過年輕,年輕得隻認得吉他的和弦、流浪的歌聲,隻聽見誓言的燦爛與沉醉,隻看到漫天桃花飛舞血色黃昏,我們一起用最任性的自以為是去印證愛情的深淺無關年齡無關成熟無關理智。雲收煙斂,許多年以後,我才突然在某一天明白,我們的一切錯誤隻緣於那柔軟的衝動的基石,與一切情變無關,不過是,年少輕狂誤入藕花深處。
    我在一天一天地成長,而柳清始終如一,還是那個飛揚跋扈狂傲不羈的他,依然會在興起時於黑夜裏飛越90分鍾的路程來見我一麵,會在寒冷的冬夜裏從樓下將我從睡意酣然中叫醒隻為了陪他看一場日出。這樣的愛情曾經令我狂喜不已,卻也心力交瘁。然而我不願意因為今天的相悖而行而抹煞掉所有曾經飛揚激越的青春,我和他一起愛過的那段歲月是幸福的最初容貌,隻是,我已經長大了。
    於是,書易的出現便順理成章。他理性而成熟,睿智而堅定,在他麵前我是個孩子,任性而愛撒嬌的孩子,我常常從他眼中看到一種無比憐惜的疼愛與嗬護,我迷戀著這種感覺。我可以趿著拖鞋穿著一身寬鬆的睡裙披著一頭濕淋淋的頭發,跑到他的客廳裏不分時機地問他一些技術上的問題或生活中的難題,我從沒見過有誰能像他那般具有說服力與感染力。也許是身在異鄉受慣了人情傾軋,表麵的他冷漠少言,其實內心熱情親切,久而久之,他開始對我說一些心事,對我說他去過的名山勝水他淡去了的初戀他心愛的攝影,眉飛色舞地,我沒有機會插上一句話,把臉湊得近近的看他的臉看久了發現他的眉毛好濃好粗,笑著說道:“書易,你有沒有發現你的眉毛就像是兩條毛毛蟲爬在你的眼睛上!”,他愣了一下,然後兩個人一起笑了。
    一直以為他的出現隻是我生命裏的一個驛站,停一停腳步,喝一口清茶,然後繼續自己的路程,我以為他對我的憐愛與親近,隻是因為我們談得來或者是他的太過孤獨,隻在某一天,與他同宿舍的人突然問我,如果我沒有男友,那麽我會不會和書易走在一起嗎?我訝異地睜大雙眼,習慣於同人辯駁的我,在那一刻瞬間失去語言,仿佛這個問題早在心裏暗藏了很久,心猛地痛了起來,如果……人生沒有如果,隻是無緣。我搪塞。
    如果有一個人,總是在你每天醒來時的第一時間令你思想起,他就是你所愛的人。
    而每一天醒來,朦朧睡意尚未完全散去,書易的淺笑便穩穩地浮現在我睜開的雙眼和腦海裏。
    “柳清,你回來吧。”我在電話裏反複說。軟弱而哀傷地。
    “小影,你再等等,過兩年我就能買房子了,到時聯係個好單位,你就能舒舒服服地嫁過來。”我能想像得出柳清在說這句話時神采飛揚的表情,在他的眼前是一張美好的充滿希望的藍圖,可他又怎麽知道,這張藍圖於我,早已失去了它最初給我的期待與渴望。
    回來,或者帶我走吧!我喃喃細語,睜著惘然而徨惑的雙眼,黑暗中有無數飛翔的小蛾,在一群一群地飛向那絕望的火種。淚水淹沒了我。
    柳清終於沒能在那一年回來或者帶我走。
    書易依然對我傾談,在他的世界裏我根本無需語言來應對他,他的經曆與睿智已不是我的強辯巧詞所能擊敗或者左右,他是我惟一遇見的有著非常獨立而清醒的思想者,他是悲觀理性的,在我感性的世界裏存活。
    “一段感情來之不易還是應該珍惜,一旦分開,需要時光來把痛苦冷卻,等到想再愛一次,回過頭來卻發現時光的流逝中冷卻的卻不僅僅是痛苦,連心也冷卻了,壓抑與獨處已經把愛的這種能力窒息。”在一次我和柳清吵架後,書易對我說。
    “有時朋友介紹我相親時,我坐在某個女孩對麵,看著她,心裏想:我真的要與她過一輩子嗎?每次當這個問題浮出我的腦海,我就知道是該走的時候了。”
    我注視他的隱痛與落寞,這是個有深度的男人,卻喪失了愛的勇氣和能力。
    像漫天飛舞的大雪,有誰知道,在它平靜曠遠的銀白之下覆蓋的是一片怎樣千瘡百孔的土地。
    到最後誰也沒能來得及將這一切說出口,我明白書易是以為我是幸福的,以為柳清是我最佳的選擇和皈依,而我也曾一度想證明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什麽,卻終於放棄。隻在他如一關懷的眼光裏,尋找到渴望的溫暖,我想,這就夠了,我所受的教育與一貫的驕傲和矜持不允許我對他表露半分。
    愛原來就為的是相聚
    為的是不再分離
    苦有一種愛是永不能
    相見永不能啟口
    永不能再想起
    就好像永不能燃起的
    火種孤獨地
    凝望著黑暗的天空
    那個年輕的夜裏,我在日記裏寫下這一首席慕容的詩。心裏在有一種淒惻而無求的感慨,兩個人的堅持,兩個人的固執,兩個人的驕傲,換回的是,兩個人的寂寞。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咖啡的熱氣盡失,甘苦的味道裏是涼了的醇鬱。厚重的,苦澀的,清醒的。
    七點鍾,我一個人徐徐走入黑夜。
    “媽媽,我能不能把我的腳借給海的女兒?”臨睡前,藍藍睜著她黑亮的眼睛問我。
    “為什麽呢?”我柔聲問道。
    “這樣她就不會被那個惡毒的巫婆換走舌頭了,她就能告訴王子是她救了他了。”我從她無邪的眼睛裏看到的是那種天真的熱情,一種不顧一切的勇氣,一種被年齡所代替了的熱情,葬送在許多以前的歲月裏。
    曾有過那麽多的機會,從未喪失語言的我們卻一再錯失。這世界原本是沒有天使的,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一個巫婆,她讓我們丟失掉最原始的本能,連問一句話都成了煎熬。
    一個星期後,宋書易把一份完整的平麵圖交給了我。除了對房間的格局做了些必要的改動,我注意到他把臥室和客廳的每一個窗戶都稍加擴大。
    “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喜歡整片陽光灑進房間裏的感覺。你看我把餐桌擺在窗前,再鋪上明亮的綠白格子布,你可以上麵放上一瓶你喜歡的那種修長的海芋。客廳裏是整體的落地窗簾和布藝沙發以及典雅的歐式燈。還有,臥室都是采用實木地板,另一間房間是你的書房,整麵牆都做成書櫥,足夠擺放你的書和那些小玩意了……”
    他拿著圖紙,喜悅地對我說著每一個細節。
    而每一個細節都是我們從前在討論家居設計時,我描述過的所喜歡的家的樣子,每一個細節都輕叩我心。我很想如從前一樣對他的理論辯駁幾句,卻發現我哽咽的心說不出半句話來。
    既然有了宋書易來為我裝修房子,我也就省了心,每天隻是例行公事似地到那兒走走,我很害怕那種淩亂肮髒的場景。
    那天,我帶藍藍到市場買東西,經過樓下,便抱著她上了樓。宋書易剛好也在。
    我對藍藍說:“叫叔叔。”他回過頭來,笑了笑,疼愛地拍了拍藍藍的臉頰。
    “叔叔,你的眉毛好像兩條毛毛蟲哦。”藍藍細聲細氣地說著,並伸出她那胖胖的手在他的眉毛上摸了摸。
    我怔了一下,抬頭看著他。他的微笑凝結在嘴角,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片刻。
    所有來不及被掩藏的記憶不攻自破,愛情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兩個人的退守隻是讓結局永遠沒有答案,停留在原地。
    “小影,你還年輕,不為你自己也要為藍藍著想一下,如果有好的就再找一個吧。”媽媽苦口婆心地說著。
    我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無心地應著她:“媽,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你就別替我操心了。”
    “那天啊,我聽隔壁的老張說,他有個外甥今年35,老婆幾年前出車禍死了。人還算本分,單位也不錯,還沒有孩子。要不……”
    “媽!”我回頭皺著眉喊了她一聲。“你幹嘛呢?我想清靜幾年也不成嗎?藍藍還小,我不想這麽快!”
    “就是因為藍藍小才要急著找嘛,不然大了知道認生了會排外的。我不管,這回你要聽我的,我都跟人家說了,明天晚上來這。你好好準備準備。”媽媽很強硬地說著。
    我呼地站起身來,把手裏的薯片往桌上一扔。“媽,你這叫什麽事嘛。也不問問我就跟人家定了下來!”
    “小影,我知道你新潮、眼界高,想過什麽單身媽媽的生活。可你得為藍藍好呀!聽媽一回,明天看看,不滿意咱就拉倒。”媽媽的語氣軟了下來,一派忠言逆耳苦口婆心的樣子。
    我不言,氣呼呼地趿著拖鞋,嗒嗒嗒走回房間。
    這個所謂的本分的男人此時正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兩隻手不停地搓來搓去,好像是零下攝氏度冷得不得了似的。黑黑瘦瘦,脖子細長細長的,有人說過,脖子長的人容易被別人的思維左右,我在猜想,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是被逼著來相親的。不禁輕笑了起來。
    他一看我突然笑了,好像吃了一大驚,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眼神偷偷打量著自己的衣著。這個男人,連看著我的勇氣都沒有。我從心裏輕輕地歎了口氣。
    突然想起宋書易曾經對我描述過的他相親時的心情:“有時朋友介紹我相親時,我坐在某個女孩對麵,看著她,心裏想:我真的要與她過一輩子嗎?每次當這個問題浮出我的腦海,我就知道是該走的時候了。”此刻,我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他的感受。
    我從沒想過自己也會落入這種悲哀。我想,我也該走了。
    “你坐會兒,我……我去洗個手!”我站起身子,禮貌地微笑對他說。
    “好好好,你去吧。”他把頭點得像個啄木鳥。
    走進餐廳,藍藍果然正趴在餐桌上笨手笨腳地吃著她的瘦肉湯燉蛋。
    “藍藍,你想不想吃肯德基?”我伏下身子,對她眨了眨眼睛。
    “要!”她立刻睜大了雙眼,一臉興奮。
    “不過,你要保密,外婆要是問起,你可不能說是媽媽提的,就說是你吵著要去了!知道嗎?”我抱著她,躡手躡腳地開了房門。
    吃完肯德基,不知道該走到哪裏,想了想,去看看房子裝修得怎麽樣了吧。
    木工們正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打著撲克,一看我進去,一個個拘謹地站了起來。
    “你們玩吧,我來看看,坐一會兒。”我柔聲說道,到各個房間裏看了一遍。然後走到陽台,找了張幹淨的凳子,坐了下來。
    “媽媽,以後我們是不是就住在這裏?”藍藍在我懷裏問道。
    “嗯。”
    “那爸爸也跟我們一起住嗎?”
    “藍藍,爸爸不會跟我們住在一起。以後都不會了。”我低頭看著她懵懂的雙眼,有一些事情,我希望她明白,卻又希望她永遠不明白。矛盾的成年人。
    “那爸爸一個人住在那裏,好可憐哦。”藍藍軟軟地說著。我突然無話,藍藍,你的爸爸當然不會是一個人住的,可我又怎麽告訴你這一切?
    所有人都以為我和柳清的結束是由於他的錯誤與背叛,隻有我們自己知道,一個婚姻的苦果其實是兩個人一起種下的。所以,當我親眼看見柳清與那個年輕女孩擁吻在咖啡屋的黑暗處時,我卻感覺不到心裏本應有的痛苦與憤怒,我隻是站著,冷眼看著,清醒地,嘲諷地,直到他們注意到我。柳清那副恍然失措的表情竟然與當初十七歲的他塞給我小紙條時的表情一模一樣,惟一不同的是他隨即就平靜了。女孩很年輕很清純,眼神裏沒有那種閱盡世故的老練與精明,她慌張地放開了緊緊地攥著的他的手,低下了頭,像一隻受傷的小兔子,卻又立即抬起了她那張小小的臉龐,眼中滿是執著與勇敢的神情,仿佛要告訴我,我就是愛他,我可以麵對一切。在那一刻,我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當這一幕被文字被電視演繹得泛溢的場景降臨在我自己身上時,我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和方式去對待?像潑婦罵街一樣破口大罵號啕大哭,或者像個高雅脫俗的貴婦人凜然一笑絕塵而去?那一刻裏,我反而覺得自己才是第三者,才是那個麵目醜惡的巫婆,我閉了閉眼睛,周身疲倦,我看見柳清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就先開了口,說,柳清,回家再說吧。
    回到家裏,柳清並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堅定勇敢地向我告白他愛她他非要她不可,或者一臉懊悔認錯地陳述自己的一時糊塗請求我的原諒,他反而比我還鎮定還平靜。我也以為自己會哭喊著捶他、用最蔑視的語言痛斥他,然而我也沒有。如果說我心裏有一點痛苦的話,那也隻是因為我目睹了自己被遺棄被放逐被愛淡忘的那份驕傲與自尊的挫敗感,我的如此平靜讓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看著柳清從剛才那副恍然失措的表情演變為現在這樣冷靜的態度,我想柳清身上正是同時具備了都不完全成熟的兩種性格:男孩與男人,他的狂熱與他的冷靜都是瞬間的。
    “你愛她嗎?”我說,我看過書上所有的妻子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這樣問。
    “或許這句話應該讓我來問,你愛我嗎?”柳清突然說出的這句話讓我措手不及,他想說什麽?他知道些什麽?
    我啞然。
    “不,小影,我不愛她。”柳清輕輕地搖了搖頭,伸手拿起桌上那包香煙,點上一根,在煙霧繚繞間他的表情有點失控有點猙獰。
    “如果你認識她,你就會發現,她多麽像當年的你,那個勇敢的不顧一切的任性而驕傲地愛著我的小影。”頓了頓,他又說:“你知道我是從哪一天開始明白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嗎?就在你生完藍藍後,你打的第一個電話不是給你媽媽或者朋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的電話,很無意的,我聽見你在電話裏告訴他,你生了,是個女孩,你說,你很開心因為孩子很健康很漂亮,如果他有一個兒子,也許將來我們的女兒就能夠嫁給他了。後來,我很疑惑就去打了電話單,那個名字,那個名字啊……電話你隻就打過一次,如果你們很經常聯絡,那我就會相信他隻是你的一個舊日好友,因為你人緣一向很好,不奇怪。可是你就隻打這麽一次,我想你一定是壓抑了很久才會忍不住打給他的,你隻想讓他第一時間知道你的欣喜。那時,我差點忍不住搖醒你,大聲地向你詢問,很奇怪,我竟然忍住了。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你常常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失神與冥想,你不再像從前一樣纏著我撒嬌,以及……我記得你曾經讓我帶你離開的話。”
    我呆住了。一直認為柳清是那種衝動的永遠藏不住心事的男人,我以為自己太了解他了,其實不然。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深了,原來隻是那愚蠢的把頭埋在沙裏的舵鳥。
    “小影,你壓抑得很苦,我看得出來。可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我很努力地做到你心目中對丈夫最完美的期待,可是事與願違,我們還是越來越遙遠了。”柳清彎下了腰,抱住頭。“我真的很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那時候,我們那麽年輕那麽執著那麽美好,我們除了對方什麽都不想。小影,當我發現我不再是你全部的世界時,我快崩潰了。不,我不愛她,從來沒有,她隻是我對愛情的一種理想,一種重溫的渴望。你明白嗎?”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裏的糾結與混亂讓我害怕。他突然迎向我張開雙臂,緊緊擁著我。他的唇於黑暗中尋找我的,我本能地站起身子想躲開他,然而他的雙臂如此強硬,不由分說地圈著我逼入牆角,我能感覺自己的身子仿佛嵌入牆中,突然間失去了掙紮的想法與力量。他狂亂熱烈地吻著我,我的額頭,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的臉頰,我的嘴唇,那一瞬間,我想起了我們的初吻,就在那個黑暗的學校的一角,五月流蘇花的芬芳傾瀉了整個夜晚,在那樣一種迷離的讓人失控的氛圍裏,他的吻就像他曾給過我的一切:霸道的狂熱的不講道理的,企圖占據著我生命的每一個罅隙,那時候,我們如此年輕,那時候,他是那麽深愛著我,而我也是。然而,究竟是從哪裏開始不對了呢?我在他絕望而瘋狂的吻裏迷亂地想著,想我們曾經的歲月,想我們過往的幸福,想我們執手一世的誓言,卻終於還是沒有答案。這個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他最後的狂熱與他曾經給過我的最初一樣,讓我淚如雨下。
    他還是放開了我,放開了我們的婚姻,放開了堅守十三年的愛情童話。他會娶那個女孩,然後愛她,寵護她,我知道。這世界不是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絕對。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命尋找最貼切的方式與道路。我們的幸福與苦難,最終隻能自己擔當。怨不得誰。
    我低頭看著在我懷裏沉沉睡去的藍藍,微涼的秋風裏隱約有莫名的花香拂麵而來,且輕且淡。我緊緊地抱緊了她,藍藍,讓我們,相濡以沫。
    十二月,房子裝修得大致妥善了。下午,約好了書易等他下班後一起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修改或者增加的。
    兩個人站在門口,我遲緩地在包裏找鑰匙,掏半天,回頭對書易笑了笑。
    “你還記得從前,我老是忘記帶鑰匙,然後就一直賴在你們那裏直到我媽或者我弟回家嗎?嗬,蹭了你們不少頓飯哦。”
    “是啊,不過我們這群光棍也沒少逼你下廚,你做的海蠣煎蛋還真好吃,自從你結婚後我就再沒吃過那麽好吃的了。”
    “沒關係,等你結婚了,你老婆自然會做給你吃的。”我順口說道。
    我看見,書易的眼神一滅,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兩個人晦澀的內心。
    沉默間,對麵的門開了,一個瘦削的男人低頭走出來,看了我們一眼,反手關上門,隻一個背影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
    我的鑰匙終於找到了。
    一扇門開了一扇門又關了,這樣的命定,真讓人絕望。
    他始終沒有問我離婚的原因,就如同我始終沒有問他結婚的細節,我們試圖像從前一樣隨興地調侃聊天,卻發現距離已經把話題徹底改變。我明白,其實兩個人最想知道的是對方內心最深處的那絲欲望,然而思念太久,所有的渴求反而蒼白失色了。
    那段逝去的彼此分離的歲月原來並不是徒勞無用的,它教會了我們麵不改色的承受痛苦和歡樂,教會了我們用行雲流水的淡然去克製蠢蠢欲動的衝動。是對是錯都無從得知,結局不在你我手裏,而過程隻在時光深處流浪。
    下樓的時候,發現燈都壞了。樓梯很黑,而我一向不善走暗路。
    書易於黑暗中伸出手來,輕輕地拉住我的,一級一級地牽著我走。我看不見他,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邊,那麽親近那麽真實。他的掌心溫暖幹燥,我能感覺到那上麵細細的紋路和微弱的溫度。那一瞬間有莫名的虛弱彌漫全身,他穩妥的牽引是一種短暫的幸福,終究不能陪我到最後,我想起我曾經如此渴望的一幕,隻是靜靜地陪在他身邊,這樣的一個男人是可以讓人安心的讓人平靜的讓人停泊的,然而,即使是如此靠近,我們之間依然隔著那麽殘酷的現實,愛情是一場探戈,舞步的協調取決於兩個人進退的默契,而我們始終把握不好節奏。我們堅持著不說那個字,是不是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我不懂!黑暗中,我注視著走在我前頭牽引我的那個並不偉岸的身影,抑製不住自己任性的眼淚,停下腳步,把頭伏在他的肩膀上,良人良夜,今夕何夕啊!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摟著我顫栗的肩,無言地撫摸著我長而淩亂的發絲。他的懷抱溫暖而荒寂,有淡淡的幹淨的氣息,像一片雨後的山林,包容著一切遠行而至的孤獨的足履。那一刻裏,我終於明白,有一些話,今生恐怕再也說不出口了,有一些人,今生怕是再也不能夠企盼了。純粹的愛戀很美,但我們需要麵對的,是更多的真實的人和事,責任和道德永遠在肩膀上,不是說為誰放棄就能放棄的。
    “哪裏有愛情,哪裏就不可能有完美。能說自己幸福的人,是洞然明白的接受殘缺。”
    這樣的徹悟,讓我們微笑地落淚。
    我決定在元旦前搬家,媽媽每天忙著幫我打掃裝修後的汙漬和一些瑣碎事宜。聖誕前夜,我拎著剛買的裝飾品和一些食品來到新居。樓梯很亮,有人已經換過燈泡了。
    媽媽正在客廳裏擦洗地板。我把東西往桌上一放,疲倦地靠在沙發。看見茶幾上放著一本對折打開的深咖啡色的戶口簿和一張大紅的請柬、一包喜糖。
    我輕輕拈起那張請柬,很薄很精致,龍飛鳳舞的筆跡是我所熟悉,一筆一劃都不能忘記。
    “小影,我說書易這人還真是不錯,都這麽多年了還是那麽和善。自己都快結婚了,還惦記著你的事,你和藍藍的戶口遷移已經辦好了,下午他把戶口簿拿來了,還忙乎了一下午,把整個樓梯的燈泡都換了。對了,陽台上那幾盆茉莉花也是他帶來的,說是他自己種的,複瓣的,這孩子,真是心細,還記得你喜歡茉莉……”
    在母親的絮叨聲中,我感覺到眼睛裏逐漸的潮濕。翻開的戶口簿,是藍藍的那頁:柳書藍,女,漢……
    我恍惚地站起身來,置身於陽台上那排整齊密集的花盆前,蔥蔥鬱鬱的綠意裏絲毫沒有冬的味道,來年春天,它會開出美麗清香的複瓣的花朵,不分晝夜地,像思念一樣,在每一個令人恍惚的刹那間,花謝之後,不知有誰還會記得?
    對麵那個單身的瘦削的男子又在播放著cd音樂,陳舊的曲調裏悲涼的胡琴正依依呀呀地拉過來拉過去,像一個滄桑的老者,悠悠訴說著那些老去了的故事,物是人非,不知有誰還會記得?
    遠處的夜空上有節日的焰火升騰,綻開然後再把夜空還給平靜,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似的。如果煙花的美麗就在於它的瞬間,在於它的不能永遠,消失之後,不知有誰還會記得?
    一如那些注定要掙紮並頹敗的愛情和期望,從黑夜裏來又熄滅在黑暗之中,刻骨銘心的卻又不著痕跡的,堅持卻又無望地,永遠沒有啟口的那一天。
    塵埃落定,然而不知有誰還會記得?
    阿婭和她的鴿子
    每天早晨放鴿的時候,阿婭都會習慣看看對麵的六樓那節伸出的陽台。有一個男孩子會站在那裏,拿著一本書認真地看。男孩子有一頭黑亮的頭發,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太陽初升時,晨光照在他身上時,他整個人也仿佛在發亮,阿婭喜歡在這邊靜靜地看他,就像男孩子靜靜地看他的書一樣。蘇德姨媽問她在看什麽,她常答,是風景,姨媽。
    一
    阿婭養了一些鴿子,有灰色的、褐色的、白色的。阿婭每天早晨都會打開鴿籠,讓它們飛出去。阿婭喜歡它們扇動翅膀飛出籠子時快樂的樣子,也喜歡聽它們飛出籠子振動翅膀時撲撲的聲音。鴿子飛出去不久又會重新飛回來,有的飛進籠子,有的停到阿婭身上,歇一會兒腳,梳梳羽毛。阿婭覺得這是鴿子們想她了。
    阿婭就是這樣養了好些年的鴿子。有時候,她覺得她的鴿子們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鴿子飛的時候,就像她生命中的部分在空氣裏翱翔。每當她這樣想的時候,便會出好一會兒神。這時她的蘇德姨媽總會適時走出來,拾起掉在地上的毯子,重新蓋到阿婭的膝蓋上。阿婭已經不記得父母的模樣,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她和她的蘇德姨媽相依為命,從很小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在阿婭心裏蘇德姨媽就是她的媽媽。
    鴿子們有些剛從蛋裏孵出來,有些已經長得很大,阿婭不太清楚鴿子老了會是什麽樣,她的鴿子們還沒有老,長大的那些都顯得強健有力,聲音圓潤而洪亮,飛得又高又遠。但是蘇德姨媽已經老了,聲音也嘶啞了,皺紋布滿了她的臉,走路的時候顯得有些佝僂,她的手上筋絡縱橫,就像幹枯的樹枝。阿婭最大的遺憾就是服侍不了蘇德姨媽,她的腿沒有用,隻能坐在輪椅上。阿婭想,幸好,她不會活得太長,不然就要累蘇德姨媽一輩子了。阿婭的臉一直是蒼白色的,她照鏡子時,常有這種預感。
    每天早晨放鴿的時候,阿婭都會習慣看看對麵的六樓那節伸出的陽台。有一個男孩子會站在那裏,拿著一本書認真地看。男孩子有一頭黑亮的頭發,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太陽初升時,晨光照在他身上時,他整個人也仿佛在發亮,阿婭喜歡在這邊靜靜地看他,就像男孩子靜靜地看他的書一樣。蘇德姨媽問她在看什麽,她常答,是風景,姨媽。
    阿婭沒有朋友,蘇德姨媽也沒有。她們家的門鈴就像啞巴的聲帶很久都沒有響過。幸而蘇德姨媽還有一筆不算少的退休金,她們過慣自給自足的生活,不需要別人的救助。阿婭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慶幸一下,她要比蘇德姨媽幸運,她甚至還有一個網友,名叫小a。小a是惟一知道她所有狀況的人,但是總顯得很沉默,阿婭不知道他在電腦那邊正做著什麽,但無論他在做什麽,阿婭都願意把他想像成一位忠實的聽眾,一個好心的朋友,坐在對麵沉默地聽她的嘮叨,聽她的夢。阿婭說,小a,你是我惟一的朋友,你知道嗎?
    大約十分鍾後,小a有了反應,他說,——哦。
    二
    阿婭在寫一篇名為《阿婭和她的鴿子》的故事,用一支藍色圓珠筆在日記本上寫。故事裏的阿婭養了許多鴿子,她喜歡她的鴿子們,鴿子們也喜歡她。故事裏的阿婭隻是一個灰色的姑娘,沒有誰會注意她,她帶著她的鴿子四處流浪,卻一點也不孤單。鴿子們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有什麽話都可以向它們講。他們之間的感情終於感動了上天,在一個月明風清的夜晚,她的一隻鴿子變成了一位英俊的白衣少年,站在了阿婭麵前。
    寫到這裏阿婭笑了。能寫故事真好,雖然童話不能變為現實,卻可以成為文字,觸摸這些藍色的字跡,好像觸摸自己的心情。
    有一天,蘇德姨媽推著她到樓下曬曬太陽,阿婭又遇見了對麵陽台的男生,她的輪椅從他的身後經過時,幾乎可以在空氣裏聞見他淡淡的發香。阿婭真想讓蘇德姨媽停下來,但是她又不敢,她怕他忽然轉頭就看見她,看見她坐在輪椅上,看見她蒼白的臉,看見她枯燥的頭發。阿婭終於什麽也沒有說,姨媽推著她慢慢地走過去。阿婭仰起頭,看見自己的鴿子們在天上飛,她忽然希望有一隻可以落到他的肩膀上。
    阿婭做夢了,那個英俊少年走進她的夢。他的輪廓很清晰,黑亮的頭發,白色的衣裳,帶著微笑,一步一步走向她。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仿佛隻要一看,心尖兒就會要崩碎了。醒來後,她的臉一直在發燙,窗外的天微微發亮。
    蘇德姨媽輕輕進來了,用微啞的聲音說:“阿婭……該起床了。”和往常一樣,她帶來了上好牙膏的牙刷,打好了洗臉水。在阿婭洗漱的時候,姨媽會替她更換尿袋。阿婭一直插著輸尿管,隻有這樣,她才不會尿在身上。她坐上輪椅,又上了陽台,鴿子們也醒了,發出咕咕的低鳴。又要開始新的一天,對麵陽台的男生,依舊會出現在陽台上。
    阿婭撫摸著手中的一隻白鴿子,它體格健美,眼睛明亮。她剝了一顆玉米喂給它,她想起那天忽然湧起的念頭,臉就一陣發燒。她想像著他的衣裳和頭發,在晨光下發著光,她的鴿子繞著他飛翔,有一些停在他身上,就像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停靠在他的身上,那該是一幅多美麗的景象。
    “小鴿子,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阿婭輕輕地問它。鴿子低低地鳴著。
    阿婭對小a說她未寫完的故事。阿婭說,他是我夢裏的王子。
    小a說,真是一個不錯的故事。
    三
    “在我家對麵的陽台,住著一位男生。他喜歡穿白衣服,喜歡靜靜地看書。我在陽台這邊,已經看了他許久許久了,可是他從來沒有發現過我。我喜歡這樣。”阿婭對小a說,小a沒有反應。阿婭想,他可能在聽著吧。
    阿婭,繼續給小a說她的故事:“白鴿王子一步一步走向阿婭,阿婭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來越亂。她的眼睛不知該看哪裏,臉羞得通紅,卻又不能把頭低下,因為他倆實在太近了,近到幾乎可以感到對方的呼吸,近到隻要一把頭低下,就可能會觸到他。白鴿王子拉住阿婭的手,輕輕地說,阿婭……跟我一起飛吧。阿婭的腳尖離開了地麵,偎在王子的懷裏,一齊飛向了美麗的夜空……”
    故事終於講完了,阿婭停止了打字,沉浸在幻想裏。
    又過了許久,小a忽然說話了。
    他說,阿婭,你知道我是誰嗎?
    四
    蘇德姨媽老了,但是沒有傻。她明白阿婭在想些什麽,對麵陽台的男生常常映進她的眼裏。但是她是真的老了,雖然她很愛這個孩子,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看,但是她沒法去敲對麵陽台那家的門,也沒法跟男孩的家長說,我家阿婭看上你們家孩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的時代隻屬於她那個年代,她也從不指望她的坐在輪椅上的阿婭會被那個男孩看上。這樣子隻會讓阿婭更傷心。蘇德隻能做好她能做的每一件事。阿婭的牙齦容易出血,所以她會給她選刷毛最軟的牙刷。阿婭喜歡白色,所以她為她買的衣裳和毛巾都是雪白的。阿婭喜歡她的鴿子,所以她每天會定時喂上好的玉米和穀粒給它們吃。
    她聽說上網可以交到朋友,便四處打聽怎麽才能上網。買來電腦,請人教會阿婭。她不願阿婭像她一樣孤單,她自己已經嚐夠了孤單。
    然而蘇德姨媽真的很老了,連端碗的時候手都會有些發抖。下樓買菜再上樓回家,對她來說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上一層樓,她都要停下來好好地喘會兒氣,一直喘到六樓。樓房不是沒有電梯,但是她想鍛練一下身體,活久一點,照顧阿婭。
    蘇德姨媽在鏡子裏看著自己皺紋密布的臉,感覺自己已經被埋掉了一半,剩下半截在人世間苟延殘喘。她不敢死,她簡直不敢想像她死了之後阿婭會是個什麽樣子,每當這時,她就會想起在馬路邊常常可以看見的殘疾乞兒,就算凍得半死也得伸出一隻手向路人乞討。她不記得自己從何時起開始存錢,那些錢都藏在她的枕頭裏,她信不過銀行,等她死的那天,要把錢親手交到阿婭手上。
    有了這些錢,阿婭的日子應該會好過點,她想。心裏安穩了一點。
    五
    蘇德姨媽雖然老了,但還是看出阿婭這些天有些不同。早晨的時候,她順著阿婭的目光看去,發現對麵陽台的男孩子不見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蘇德姨媽想安慰一下她,卻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好歎氣,再繼續回她的廚房忙活。
    阿婭是不會絕食的,她知道自己絕食等於讓蘇德姨媽絕食。就算她再沒有心情吃飯,也依然坐到餐桌前,大口吃飯大口吃菜。她知道蘇德姨媽喜歡看她這樣子,她希望蘇德姨媽開心,隻要蘇德姨媽喜歡,就算是沙子,她也可以吃下去。
    所以這一頓飯,她還是大口大口地吃,死命地往嘴裏麵塞,死命地咽下去,“味道真不錯,姨媽。”她說。
    蘇德姨媽忽然歎了一口氣,放下筷子走到她身後,捏著她的肩膀說:“阿婭,姨媽知道你不開心了,有什麽事,你可以跟姨媽說的……”阿婭一口飯還含在嘴裏,再也咽不下去,眼淚忽然大顆大顆湧出來。
    六
    那天小a忽然說,阿婭,你知道我是誰嗎?
    阿婭呆了一下,問,你不是小a嗎?
    小a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住在你對麵的六樓?
    阿婭心頭一跳,問,你在哪個城市?
    小a說,s市。
    阿婭心跳越來越快,她當然也在s市。她緊接著問,哪個區?
    小a說,b區。
    阿婭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她也在b區。她沒有再問下去,她覺得不可能,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所謂的巧合隻是小說故事裏用來唬人的玩意。
    小a說,把你家的地址告訴我,我來看你,你就知道我到底是誰了。
    這可能是小a有史以來對她講過最長的一句話。
    阿婭說,為什麽,如果你在我對麵的樓,就該知道我住在哪裏了。
    小a說,哼!你一點誠意都沒有!
    他下線了。
    此後的幾天阿婭再沒有看過他上線。早晨她到陽台上放鴿,也再沒看到對麵陽台的男生。阿婭慌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才剛讓她的鴿子學會停到對麵的陽台上,他卻不見了。難道小a真的就是他?難道是他生氣了?這世界上真會有這樣巧的事,老天真的被她感動,要讓她的夢化為現實?這一切太不真實了,她隻不過是個連方便也要靠人服侍,一不留神就會弄髒褲子的殘廢,隻要稍有腦子的人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更別提喜歡上她,專門來看她了。阿婭在這兩種念頭裏左右掙紮。
    夢裏她和白鴿王子飛上了天堂,但是王子生氣了,又將她重重地拋下地獄。
    蘇德阿姨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她撫撫阿婭的頭發,說:“傻孩子,人家問你,你就告訴他嘛。他究竟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咱們家也好久沒有來過客人了。”
    蘇德阿姨的想法是:難得這個小a知道阿婭的狀況,還願意來看她。就衝這點他就已經不錯了。
    阿婭上了線,濕著眼睛,給小a留下了她的地址。她說,小a,對不起,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看到這條訊息,希望能看到你。
    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和我鴿子的朋友。她想。
    七
    阿婭已經把鴿子訓得非常好了,它們隨著她的一聲呼哨就會一齊飛到對麵的陽台上空,再一聲呼哨,就會落在那邊的陽台上,可惜的是,那陽台始終空空如野,她和她的鴿子找不到降落的目標。
    《阿婭和她的鴿子》已經寫完了,故事的結局不是日記本上的收尾,而是阿婭墜入了地獄,白鴿王子不知所去。
    阿婭在她的陽台上一笑,這是一個她未曾想過的結局,卻在夢裏得到了映證。事實如此,見與不見,結局也是一樣的。
    太陽已經落山了,城市的燈火亮起來,月亮卻不見了。
    八
    可是門鈴居然在這個時候響了。阿婭一愣,要關鴿子籠的手抖了一下;廚房裏的姨媽也是一愣,菜刀差點切到手。她們家的門鈴實在太久沒有響過了,裏麵的電池沒有壞,已經是個奇跡。
    阿婭迅速搖著輪椅進了客廳,姨媽也在客廳,她倆你看我我看你。
    門鈴還在響,叮咚——叮咚——好像一聲聲呼喚,又像歡快的呐喊,門後麵是一個謎,隻等她倆去打開。
    “我……我去開門。”蘇德姨媽使勁在圍裙上擦擦手,走到門前,又看了阿婭一眼,衝貓眼裏一看,邊問:“是誰啊?”
    “我是阿婭的朋友,阿婭在家嗎?”門外的聲音。
    “吱——呀——”門開了。
    一個人,站在門口。
    “砰!”門又關上了。
    九
    顏色隨全家出去玩了好幾天,回來之後,便聽說前天小區裏發生了入室搶劫殺人案,案發現場,所有財物被掃蕩一空,死者是一位老人,和一位殘疾少女,據說就住在他家的對麵。顏色站在陽台上,向對麵看去,除了一個空蕩蕩的鴿子籠什麽也沒看到。他歎了口氣,覺得她們很可憐。
    這時候,藍天上忽然飛來一群鴿子。它們發出咕咕的鳴聲,振動歡快的翅膀,在他的頭頂,繞著他飛翔。灰色的、褐色的、白色的,像飛舞的信使。它們飛得好近,近到可以感覺被翅膀振動的空氣,近到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捉住它們、它們似乎一點也不怕,好像對他還有一點喜歡。
    有一隻白色的,似乎終於鼓足勇氣,停在他肩膀上。
    好像,認識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