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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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進國公府的門,悅寧就先被一個嬌滴滴的大丫鬟打心眼兒裏看不上了。
對於此事,悅寧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反倒覺得好玩。
連一個丫鬟都如此,那麽,不知道那位天女下凡一般的邵夫人會是什麽態度?可再想想那一日邵夫人來小店吃飯時的情景,當時她可要比現在蓬頭垢麵得多,而邵夫人並未露出一點兒異樣的神色。要麽就是她涵養太好,要麽就是她真不在意這些。
既然還請她來看花,應當是不在意的吧?
悅寧猜對了一半,卻沒猜著另一半。
邵夫人見她如此,的確毫不在意,仍然親切和藹,甚至還拉著悅寧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位子上。而悅寧沒猜到的是,國公府的錦園裏頭,不隻有邵夫人一個女眷。
自正亭內一直到廊下,竟然坐著站著一大群的貴婦小姐。那些女子自然是個個妝容精致、服飾華美,櫻紅的,桃粉的,明藍的、翠綠的……什麽鮮豔漂亮的衣裙都有,頭上身上戴的也都是晃眼的金子或是熠熠的明珠。這些女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味,自然都是馥鬱芬芳的名貴香料的味道。
在這麽一大堆人之中,悅寧自然就是個異類了。
她身上穿著洗得有些發白的花布裙子,灰撲撲的小褂子,臉上什麽都沒塗,頭上也隻用隻插了一根木釵,盤了個極為普通的發髻。最最詭異的是,她身上還時不時地散發出一股胡椒混合著花椒的氣味。
那些女子一一上來見禮。
讓悅寧感到慶幸的是,這些女子都是國公府裏頭的女眷。國公府內的人一向低調,女眷們也從未入過宮,所以,這裏頭並無一人識得她。
不過,盡管這些女子看來個個都頗有教養,但與她這麽一見禮,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變了。
這些養在深閨之中的嬌花一般的女子,哪裏見過悅寧這般模樣的?
悅寧麵上一本正經地與那些夫人小姐應酬,心裏卻要笑翻了。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寧姑娘,走,我們去看蓮花。”
喝了一盞茶,邵夫人終於起身,總算還沒忘記將悅寧喊來的目的。
“好啊。”悅寧也跟著起了身,就隨著邵夫人一同往蓮池邊走,邊走邊說,“如今這時節居然有蓮花,卻不知是什麽品種?”
“是白蓮。”邵夫人笑著答道。
“那可是極好的白蓮,如玉雕的一般。”一旁有個貴婦說道,“邵夫人信佛又愛蓮,這也是邵三公子一片孝心,著人引了溫泉水進來,這才讓這白蓮早早盛放。”
原來是這樣。
其實後宮之中也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後宮女子眾多,總有些人愛這些花兒,專門侍弄花草人就想盡了辦法來弄這些。有些是如這白蓮一般,急急地要讓還未到時節的花兒綻放,還有些,便是花心思去弄出不一樣的東西來,比如那名貴的綠菊,也不知是什麽人想出來的。
對於這些,悅寧素來是不喜歡的。
好好的天然之美,都被這些人折騰壞了。
花兒之所以美,不就因為每年獨有那時的風光堪得匹配嗎?至於那綠菊,新鮮是挺新鮮的,可花兒是綠的,葉子也是綠的,真是沒什麽意思。
當然,這些話隻在悅寧的心裏想一想,她可不會說出來。
這一日倒是個大晴日,走出來有些熱,但絕沒有暑日裏的那種撲麵而來的熱浪。而那碧波蕩漾的湖麵上,的確開有一叢一叢的白蓮。隻是那蓮葉與蓮花皆生得很是小巧秀氣,遠遠看過去還有些不太真切。要細看的話,須得再走得近一些。
“再往前走走。”
邵夫人發了話,大家自然一個跟著一個地往前走。
一旁的那位貴婦看來與邵夫人很是熟稔,一邊走一邊就這樣閑話起來。先是問了悅寧今年多大,又問了家裏是做什麽的,平時在家做些什麽。大概用的就是與一般的大家閨秀聊天的套路,問到悅寧這兒卻是栽了個大跟頭。悅寧隻說她跟著一個姐姐開了一家小店,平日裏做的,自然是後廚的活兒。
那貴婦有些尷尬,隻好趕緊將話題繞開了。
“不知道三公子此刻在做什麽?可是出去念書了?”
悅寧聽得出,他們所說的“三公子”多半就是邵翊。看來,在護國公府這麽個大家族裏,邵翊是行三,因而被她們喚作三公子。
“今日倒沒去念書。”邵夫人笑道,“我們在這錦園裏逛,他與幾個好友在外頭作詩呢。”
“哎喲,這可了不得。”
幾個貴婦嘰嘰呱呱,一個個搶著誇讚起邵翊來。
悅寧覺得,這樣的氣氛實在是有點兒不適合自己。對,她怎麽就答應了要來看什麽蓮花?說到底,隻能怪那裴子期,他莫名其妙地說什麽邵翊是最適合的駙馬人選。邵翊此人的確不錯,但也……聽著那些貴婦將其誇得天下無雙,悅寧覺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這兒好,能看得清白蓮了。”
另一邊有個小姐拉著自己的閨友興奮地指著蓮池裏的花。
悅寧早就聽得有些不耐煩,趕緊也朝那一邊挪了挪。就算那蓮花再不自然,也比被一群虛偽的貴婦們包圍要好得多。
眼看著邵夫人笑容滿麵地跟那些夫人聊得興濃,悅寧悄悄朝池子邊上湊了湊。
“哎……”
有點兒擠,她差點兒就沒站穩。
池中的白蓮十分小巧,有幾朵還是含苞待放,倒還有些意趣。
不過這樣的蓮花實在太過精致,又養在這樣的深宅後院裏,實在有些像眼前打扮得精致華貴的小姐夫人們,漂亮是漂亮,但看起來也太嬌弱了。
悅寧多走了兩步,正打算停下來,卻突然被旁邊的人擠了擠。
悅寧竭力想要保持身形,卻正在此時,感覺到背後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道突然推了她一把,這下悅寧再也站不住了,整個人直朝那蓮池裏撲了下去。
“啊——”
就這樣一腦袋栽倒下去,悅寧隻覺得自己被冰冷的水包裹住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被洶湧而來的水封堵了。
她……她……她不會水啊!
“哎!快來人啊……”
蓮池邊上似乎有人高聲喊起來。
悅寧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隻是努力地像一隻鴨子一般拚命地用兩隻手撲騰著水,然而她畢竟是一隻旱鴨子,除了喝了大口大口的水之外,整個人不但沒有浮起來,反倒迅速地向下沉。漸漸地,連她這個不會水的人都感覺到自己離最危險的境地越來越近……
“砰——”
突然,她身旁震蕩起一片很大的水花,接著,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很快就抓住了她。那隻手的力道很大,而她的求生本能令她也用自己最後一點兒氣力死死地攥住了那隻手。
一點一點,悅寧好像慢慢地能將自己快要丟失的意識找回來了。
“噗——”
悅寧大大地吐出一口水來,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被人拉扯上了水麵。
而那個跳下水來將她從水底拉上來的人,竟然是……裴子期?
“裴……咳咳……”
“放鬆一點兒,慢慢地朝那邊挪。”
裴子期的樣子看起來也有些狼狽,不過,像這樣一頭一臉都是水,應當沒幾個人能不狼狽。悅寧想,自己現在的樣子隻怕也很難看。
在這種時候,悅寧一點兒也不奇怪自己居然還有閑心想這些。
因為,有裴子期在。
對啊,有裴子期在她怕什麽?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她的父皇第一個就要找裴子期算賬。裴子期可不敢不保護她,不敢不對她好。
悅寧有點兒走神,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與裴子期一起,被岸上的幾隻手拉了上去。
而等悅寧爬上岸之後才發覺,她已不在錦園裏,而是在園子外頭了。
看來那蓮池本就是相通的,方才她胡亂撲騰,也不知怎的就越撲騰越遠了。園內園外本就相隔不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終於也驚動了外邊。接著,便是裴子期跳下去救了她。
不過,讓她這樣渾身濕漉漉地麵對一眾男客倒無所謂,讓她有所謂的是……這一堆人裏,竟然夾雜了兩個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除了邵翊與裴子期之外,那邊的另外兩人赫然是蘇岩與許初言!
悅寧趕緊將頭低了下去,隻求老天保佑那兩人沒看清她的長相,或者看見了但沒認出她是誰。
裴子期的反應也很快,立即擋在了悅寧的身前。
至於邵翊,則是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
“春蘭,快帶寧姑娘去梳洗換衣。”
一個丫鬟很快依言走了過來。
悅寧半低著頭,跟著丫鬟走了兩步,終於還是又停了停,背對著那兩人,眼睛卻看向了裴子期。
“喂,你……也……”
“裴兄跟我來。”邵翊道,“我帶裴兄也去換套衣服。出來散心,可別著了涼。”
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這一趟到國公府裏賞花,悅寧來隻是當作一件差事來應付的,卻沒想到居然這般驚險,差點送了她的小命。
好在那個帶她去更衣的丫鬟春蘭,不似那個名叫馨憐的大丫鬟那般冷豔,這個春蘭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個很沉默也很老實的女孩子。悅寧說隻要一身普通衣裳即可,她便真的就隻找來一套很普通的衣裙,然後細心地用幹布替她擦拭頭發,動作輕柔,讓悅寧覺得怪舒適的。
“小姐稍加休息,喝一口熱薑茶,奴婢將濕衣服拿去烘烤。”
春蘭收拾完了,遞上來一杯熱乎乎的薑茶,抱著悅寧的濕衣服就要走。誰知才走出兩步,就有東西從那堆衣服裏掉了出來。春蘭低頭撿了,仔細一看,卻是兩個泡了水之後沉甸甸的小布袋。裏頭也不知裝的是什麽,看著鼓鼓囊囊的。
“這是……”
“啊,都被水泡壞了!”
她的那兩袋胡椒粉和花椒粉!
雖說那小布袋的布料織得十分密實,粉末居然都沒隨著水被衝掉,但被池水這麽一泡,當然就這麽白白浪費了。悅寧忍不住覺得有些心疼。
丫鬟春蘭大概是看出了悅寧的神色來,她雖不知道裏頭是什麽,但還是勸道:“小姐別擔心,奴婢去烘幹了再送來。小姐再看看還能不能將就著用。”
“……麻煩你了。”
悅寧倒也沒拒絕這春蘭的一片好心。雖然那兩包粉末不能用來入菜了,但要是烘幹了,拿來當驅蟲包也還是可以的。
春蘭很快離開,悅寧喝了那熱乎乎的薑茶,竟然覺得有些疲憊了。
也是,這一個下午應付了那麽一大堆夫人小姐,又被推下水,又……對了,她方才站在蓮池邊上看蓮花,其實還是有些小心的。畢竟她不會水,自然沒像另一邊的兩位年輕小姐那般將整個上半身都伸了出去。她當時是被人擠了一下,然後,她還沒來得及退回來,就有人將她推下了水。
是的,是背後有個人推了她一把。
怎麽會呢?
是有人不小心碰到她了?
不會,那麽用力,目標也很明確,就是衝著她來的。
可她今日才踏進國公府的大門,從前可是從未來過這地方,當時圍繞在身邊的那些夫人小姐也都是第一次見麵,怎麽會有人想要害她?除非,她們之中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也不對,悅寧公主當初雖然跋扈,可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啊。
那是為什麽?
悅寧越想越覺得腦袋發沉,眼皮似乎也越來越重,她想要睜大眼睛打起精神來,可偏偏感覺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在失去意識的一刹那,悅寧的眼神終於落在了她剛喝完的那盞熱薑茶上。
這薑茶……
悅寧做了一個夢。
那夢很長,很顛簸,也很累人。
她夢見自己被人打暈了,捆起了手腳,還將她的嘴巴用布巾堵上了,再塞入一個大箱子裏,被鎖起來。接著,有兩個壯漢抬起了那個箱子,穿過了一個精致漂亮的花園,一路行到了後門,裝進了一輛馬車裏。
箱子的空間太小,憋悶得很,而那馬車又開得太快太急,顛簸得厲害。
悅寧隻覺得渾身又酸又痛,偏偏無法舒展開自己的身體。
突然,“咚”的一聲巨響傳來耳中,昏昏沉沉的悅寧一頭撞在硬邦邦的箱板上,終於被震醒了。
悅寧反應了一會兒才弄明白自己在哪兒。
原來那個亂糟糟的夢竟然有一多半都是真的。她真的被塞了嘴,捆了手腳,正在一輛行駛著的馬車上的箱子裏。她也是真的手腳酸軟無力,還伴隨著頭疼腰疼。
悅寧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在昏睡過去之前,她喝的那盞薑茶肯定有問題!
所以,她這是被人下藥迷暈然後被……綁架劫持了?
是那個名叫春蘭的丫鬟?不,就算是她下的藥,她也絕對不是真正要害自己的人。至少在丫鬟春蘭的背後,會有個幕後的主使者。
會是誰呢?
不知馬車走了多遠,隻知這一路顛簸,悅寧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似的。等到馬車好不容易停下來時,悅寧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沒什麽知覺了。
“可算是到了!”
“哎,趕得我出了一身汗!”
車外有兩個男人的聲音,緊接著,她便聽到兩人停了車下了馬。
“磨蹭什麽!趕緊弄進來!”
另一旁,卻有另一個人朝這邊嗬斥了一聲。
“是。”
馬車的簾子被人掀開,接著,便是將裝了悅寧的那口大箱子拖了下來,再抬起來。
悅寧雖然渾身都酸痛得要命,但也知道此刻十分危險,因而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兩個壯漢將她抬進了一個門,接著便是長長的路,也不知是通往哪裏的。
之前偷偷溜出來,悅寧覺得自己運氣十分好。她非但沒遇到壞人,反而在第二日偶遇了好心的花蓉姐姐。更難得的是,花蓉對她很好,不但收留了她,還教會了她許多東西。漸漸地,悅寧就再也沒有對這個宮外的天地有過什麽恐懼與擔憂,甚至越來越喜歡這樣的生活。
眼看就要回宮了,誰知這時卻遭遇了這樣的險境。
究竟是什麽人?這人有什麽樣的企圖?雖然悅寧從前總是咋咋呼呼,一心都放在廚房裏,但也不是個傻子。等頭腦清醒了之後,她再細細一想,便有些明白了。
在錦園時被人從背後推入水中,大概還能猜測,有可能是那些夫人小姐之中有想與國公府結親的,再從邵夫人那裏聽說了什麽,便將她當成了對手,於是起了壞心推她落水。可後邊的發展,就不像是那麽回事了。雖說深宅後院裏的女子們也常常有些手段,可一般還是不會動到下藥加綁架上頭來,尤其還準備了麻繩、箱子、馬車……大動幹戈,實在不像是內院女子用來對付一個還隻是“可能”的潛在威脅。
那麽,幕後之人多半就是針對她這個公主的身份了。
她正思考之間,抬著箱子的兩個人似乎進了一間房,然後將箱子放下來,立即就走了。
而門外也很快就有另一個腳步聲傳來。
那人步履輕盈,像是個女子。悅寧隻聽見她費力弄開了箱子上的綁繩,接著便打開了箱子。
“哎,可真是委屈小姐了。”
眼前是一個極為年輕漂亮的女子,看穿著打扮,既不像是個丫鬟,也不像是什麽深閨中的夫人小姐。悅寧仔細打量著她,她卻忙著給悅寧解開繩子扯掉口中的布巾,然後再將癱軟在箱子裏毫無力氣的悅寧扶起來,引她坐到一旁的軟榻上。
在這個空當裏,悅寧將這屋子還有眼前這個女人都仔細觀察了一番。
這個女子的頭發都梳起來了,卻不如一般深宅婦人那樣穿累贅的廣袖長裙,可若說是丫鬟,似乎又比丫鬟穿得要好那麽一點兒,皮膚細白,沒擦粉,卻塗了紅紅的口脂,手上還戴著金鐲子。再看這間屋子,倒像是個女子住的地方,隻不過裝點得極為俗氣,鋪蓋帷帳用的顏色都十分輕薄張揚。
悅寧心裏稍微有點兒譜了。
悅寧雖然沒見過,但也聽說過。這個女人,多半是富家的小妾,或者,連小妾都還算不上,隻是個通房丫頭之類的。
“小姐可還好?”那女子說道,“妾身去倒一盞茶給小姐喝吧。”
“你是什麽人?”
悅寧一開口,才覺得自己的聲音的確有些啞了。
“妾身不過是個伺候公子的人。”那女子一邊倒水,一邊說道,“是公子讓妾身來照顧小姐的。等會兒公子來了,小姐就知道了。”
悅寧就是被一盞薑茶害的,這茶遞上來了她也不敢喝,所以從那女子手中接過來,便看也不看一眼就放到了一旁。
“那就讓你家公子趕緊來。”
“……是。”
那女子似是想說什麽,卻忍住了沒說,果真十分聽話地出了門,不知是否去叫什麽公子了。
說到“公子”,悅寧心中有了個不太好的猜想。
不過,悅寧的猜想不過才在腦子裏轉了一圈的工夫,就聽得屋外有腳步聲。
這次可不是女子輕盈的腳步聲。
“公主殿下,聽紅鳶那丫頭說殿下急著要見在下,在下這就趕緊過來了。”
還未得見人,悅寧就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讓她感覺有些惡心的聲音。緊接著,果真從屋外走進來的那個人,印證了悅寧此前的猜想。來人就是悅寧最厭惡的那個人——蘇岩。
“蘇岩!”
“沒想到殿下還記得在下的名字。”蘇岩雖然口中稱悅寧為“殿下”,但對悅寧的態度沒有半分恭敬,手中搖著一柄玉骨金線的折扇,與他的醜陋姿態一樣刺眼,輕佻地道,“殿下放心,既然來了在下這兒,就這麽住下來,讓在下好好地……招待殿下幾日。”
“你到底……”
悅寧本想問蘇岩到底怎麽知道她就是小店裏的那個廚娘,又是何時計劃要擄走她,這樣將她關起來又有什麽意義。但剛問了個開頭,悅寧突然又懶得知道了。
問這些不過是讓他更囂張更得意,令他在自己麵前再多炫耀一次。
讓他高興,她可不高興。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最終,悅寧隻是很高冷地扔下這麽一句話。
“殿下既然不想見到我,那就先讓殿下好好休息。”那蘇岩麵上突然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來,說道,“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在下再與殿下好好交流感情。”
卑鄙!無恥!
“紅鳶進來,好好伺候殿下。”
臨走之前,蘇岩又將那個名叫紅鳶的女子喊了進來。
“殿下行動不便,可別讓她出門走動,萬一不小心傷著自己就不好了。”
說是伺候,其實連悅寧都聽出了蘇岩話中的意思。
不讓出門,是讓紅鳶看住她,免得她跑了,至於什麽別傷著哪裏了,也不會是真的關心她,而是擔心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那他蘇岩可就得不償失了。
悅寧當然不會選第二條路,要選,也是選擇逃跑。
可眼下的情況實在很是糟糕。有人看著她不說,她還覺得身上十分乏力,四肢軟綿綿的,一點兒氣力都沒有。悅寧清楚,即便是遭遇了落水又被擄劫,她的身體也不會是這樣的狀態。應當是那一盞薑茶裏下的藥的威力,看來,即便過了這麽久,藥效也還沒有完全散去。紅鳶雖然看起來是個弱女子,但自己也手無縛雞之力。而房門之外,還站了好幾個丫鬟仆婦,透過窗戶往外頭看,廊下還站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家丁把守著。
在這種境況下想要逃走,無異於癡人說夢。
悅寧很快就摸清了當前形勢。
她逃跑不成,看來隻能一邊靜觀其變,一邊等人來救。
可是,誰能來救她?
在宮外,時時關心她的要算花蓉,但花蓉不過是個平民百姓,況且花蓉也不知道她被人擄走了,隻知道她坐了國公府的馬車去了國公府看蓮花。就算她沒回去,花蓉也隻會以為是國公府的人將她留住了。去找國公府要人?花蓉即便敢去,首先,隻怕國公府的大門她都進不了。那麽國公府呢?此事由他們而起,害得她又是落水又是被擄。也許邵翊與邵夫人會關心一下她的去向,畢竟是他們邀請來的客人,沒道理就不送回去了。可就算是他們發覺了悅寧失蹤,隻怕一時也摸不清她到底是因何突然消失。
還有,就是……裴子期。
裴子期今日見過她,知道她來了國公府,花蓉找不到門路,也會去找他。
隻是這其中兜兜轉轉,等兩人都弄清楚來龍去脈,恐怕已晚。
且就算兩人計議,也未必能猜到她如今的處境。
跑不掉也等不了?
難道她今日真的隻能被困於此地,由那個禽獸不如膽大妄為的蘇岩任意妄為?
不,悅寧隻稍稍那麽一想,便覺得渾身發毛。
天無絕人之路。悅寧突然想到這麽一句話,她決定冷靜下來,再好好想想。
說來此事甚為蹊蹺,別說其他人猜不著,就連悅寧自己也想不到,她居然會莫名其妙地,就這麽被蘇岩識破了身份,還借著國公府的邀約尋到了良機,將她擄走軟禁。細細想來,這一係列的安排滴水不漏,看來絕不是臨時起意,必定是蘇岩籌謀已久的計劃,最終,也的確是被他辦成了。
悅寧不想問蘇岩,那簡直是令其得意,讓自己心中添堵。
但蘇岩走了,她還有個人可問上一問。
那個被蘇岩喊來看著她的紅鳶,雖然打扮得豔俗了一點兒,但看她的眼神倒不像是個窮凶極惡之人。畢竟蘇岩是她的主子,她大概也隻是聽命行事罷了。
紅鳶似乎也察覺到悅寧盯著她看,一時慌張起來。
“小姐……啊,不對,殿下……”
看來這紅鳶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而且還如此心慌意亂,隻怕也有些心虛害怕。
“……殿下若是累了,可先歇息一下。”那紅鳶竭力穩住心神,道,“這間房是妾身的住所,被鋪都是新換過的,還請殿下不要嫌棄……”
“你去倒一盞白水來給我喝吧。”悅寧忽然道。
“……是。”
見悅寧開口要求,紅鳶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急切,趕緊快走了幾步,去外頭拎了個銅壺進來,再重新拿了個幹淨茶盞,倒了大半盞的白水,小心翼翼地遞到悅寧麵前。
悅寧接了過來卻又不喝,仍放在一旁。
“這天兒熱,放涼了再喝。”
悅寧明顯感覺到,紅鳶那緊張兮兮的神色似乎鬆弛了一點兒。
“殿下還有什麽需要嗎?若是餓了,妾身吩咐下人們去備些點心。”紅鳶想了想又道,“殿下晚上想吃什麽?妾身讓廚房先去準備。”
悅寧略一思索,倒也沒拒絕。
“就讓下人們去忙吧,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紅鳶答應了一聲,卻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來,挪了挪身子,十分拘謹地坐在了悅寧身旁的小矮凳上。
悅寧倒也沒等紅鳶一坐下來就開始打探消息,而是真的閑聊起來,問她今年多大了,什麽時候跟的蘇岩,然後才慢慢問到蘇府裏的事,比如她平日裏都在府中做些什麽,這蘇府裏還有些什麽人之類的。紅鳶開始還有些防著,說得不多,老老實實地回答自己的年紀與身份,多的一個字也不說。但後邊聊得開了,又見悅寧真是一副隨意的態度,便也多少說了幾句。
聊起來才知道,紅鳶的年紀竟然比悅寧還要小一歲,她是蘇府在外頭的莊子上的幫傭之女,因為生得好,便被家裏人送到了蘇府,後來果然被蘇岩看中,便收在了身邊,不過還沒給什麽名分。
悅寧可是自小在後宮裏長大的,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悅寧一眼就看出這紅鳶雖然早早便盤了頭發,但其實心性還很單純很天真的。她知道要套這樣的女孩子的話也不難,多和她東拉西扯,順著她所說的而說,很快就能拉近關係。
“紅鳶妹妹,你怎麽就這麽聽蘇公子的話?”說得差不多了,悅寧半是揶揄半是試探道。
“妾身要是不聽話,會被打死的!”紅鳶失口說了一句,突然又意識到什麽似的掩住了口,轉了一口氣,“不會不會,公子待妾身……很好的。”
“你別替他掩飾了,既然他都能把我擄來,想必是沒懷什麽好心。”
悅寧說了半日,感覺身上漸漸恢複了一些氣力,想到那一盞白水,大約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便趕緊端了那水一口喝了。水已經變得冰冷,這麽喝下去,似乎人也變得清明了許多。
“怎麽會呢?”紅鳶居然鼓起勇氣反駁了一句,道,“公子對殿下一片真心,就算……就算請殿下來……用了些手段,可也……也是因為喜歡殿下。”
真心?喜歡?悅寧差點兒就氣笑了。
好在悅寧還算冷靜,又故意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來,問那紅鳶:“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的?該不會是你自己偷偷猜的?你這猜想可作不得準。”
“是公子親口告訴妾身的!”
“哦?”
悅寧沒想到,蘇岩竟然還會對這紅鳶透露這些事。
紅鳶暗自思索一番,覺得這位“殿下”和藹可親,又想到蘇岩並未交代過有什麽話是不許說的,便也放開了膽子,將蘇岩所告訴她的關於悅寧的事略微說了幾句。
紅鳶所說有些顛三倒四。
畢竟她隻是偶爾聽得蘇岩與她傾訴了幾句,而涉及其中的人物她又有些搞不清楚。
原來蘇岩一心想做駙馬,便借著吃喝玩樂的幌子搭上了許初言。一開始許初言似乎也覺得蘇岩是個做駙馬的好人選,便一力想要推薦。誰知後來也不知裴子期與許初言說了什麽,許初言便對蘇岩說此事隻怕有些難,言下之意是在勸蘇岩放棄了。可蘇岩有些拗勁兒,又想從裴子期那邊下手,便留心注意起裴子期的一言一行了,隻希望鑽個空子來接近裴子期。那時,因他時不時闖來小店,裴子期又為掩蓋悅寧的真麵目來了那麽一出戲,蘇岩就真的誤會了裴子期在那小店中養了個相好的姑娘。裴子期不讓她露麵,蘇岩就偏偏想知道她到底什麽模樣。
“……後來,公子找了個機會偷偷去瞧,才知道原來那個店裏的姑娘就是殿下。”紅鳶道,“那次公子回來發了好大的脾氣,以為是那個大人誘拐了殿下。公子為殿下抱不平,便想找個機會去揭發那位大人。誰知後來又聽說那個大人卻帶了另一個……另一個什麽公子……嗯,許大人說那個大人說是……殿下要去國公府賞花。”
說到後麵,紅鳶也有些說不清楚了。
但後來發生之事,即使不說悅寧也能猜到。
蘇岩原本以為裴子期誘拐了悅寧,卻沒想到裴子期又要給邵翊創造機會,這就讓蘇岩有些看不懂了。不過,蘇岩得了這麽個消息,索性鋌而走險、將計就計,趁著悅寧去國公府賞花的機會,略作布置,還真就將悅寧從國公府裏偷擄到了蘇府。至於接下來蘇岩預備怎麽辦,悅寧已經不敢多想了。
萬一那個喪心病狂的蘇岩……
悅寧隻稍稍想一想,便覺得渾身冰冷,再也沒有興致與紅鳶多說什麽閑話了。
紅鳶見她突然悶悶不起蘇岩的好話來。她大概是真的太傻,聽信了蘇岩的那些鬼話,以為蘇岩真的對悅寧愛而不得才出此下策,還說蘇岩隻要留她住幾日便送她回宮,到時風風光光娶她過門。
天色漸晚,悅寧的心也越發沉重了。
左右想不到主意,悅寧隻好又在紅鳶身上打算起來。
“紅鳶妹妹。”
“殿下可是餓了?妾身去催一催。”紅鳶說著便要起身。
悅寧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喜歡蘇公子,也不想待在這兒,你願不願意幫幫我,救我出去?”
悅寧壓低了聲音,但眼神懇切,話也說得十分真誠。
然那紅鳶仿佛被燙到了手一把,突然尖叫一聲,掙脫了悅寧的手,連連後退,遠遠讓開。
“……不,不行。”
說完這一句,紅鳶幹脆轉身就走。
“妾身……妾身去看看飯菜好了沒有。”
紅鳶走了,悅寧才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心急了。
不過聊了一會兒閑話,難道就能指望人家蘇岩身邊的人能幫自己逃跑?更何況,就算紅鳶有心想幫,隻怕也不容易,屋子外頭那些仆人們也不是吃幹飯的。而且,悅寧也看得出來,紅鳶似乎很怕蘇岩,甚至還不小心說漏嘴說出一句“會被打死”的話。
可她也絕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
悅寧在屋子裏找了半天,隻翻到了一個繡籃,從裏頭摸到了一把小剪刀,幾根細如毛發的繡花針。她將這些都先藏在了身上,又到處看了看,卻再沒什麽收獲。
想了想,悅寧又將自己剛用過的茶盞砸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很是清脆。
很快便有丫鬟走了進來,十分警惕地看著悅寧。
“我……失手打碎了茶盞。”
那丫鬟也不多話,隻是趕緊喊了人進來,將地上的碎片全部清理了,一點兒也沒剩下。看來是蘇岩交代過什麽話,讓外頭的丫鬟聽著響動,怕她被關在這屋子裏想不開要尋死。
等收拾完了,人都走幹淨了,悅寧又去查看了後窗。
屋子後邊有兩扇小花窗,若能打開,倒也能勉強容得悅寧爬過去。可悅寧隻推了推,便感覺到那兩扇窗戶是死的,根本連推也推不動,更別說打開了。
“殿下不必看了。”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卻是紅鳶帶著兩個送飯菜的仆婦回來了。
“後窗都在外頭釘死了。”
“……”
悅寧有些尷尬,但她既然都已經說了要紅鳶助她逃走,此時一想,被撞破了想法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那兩個仆婦擺好了飯菜,便告退了。紅鳶卻並未坐在桌旁,而是站在一邊,對悅寧道,“殿下過來用些飯菜吧。殿下請坐,讓妾身伺候即可。”
悅寧歎一口氣,也隻好先坐下了。
“你也坐吧,不用伺候。”
“那怎麽行……”
“讓你坐你就坐下!”悅寧本就憋了一肚子氣,此時看到紅鳶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妾……妾身遵命。”紅鳶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又偷看悅寧一眼,小聲說了一句,“殿下別再為難妾身了,妾身就算是死,也不敢背叛公子。”
“……哦。”
悅寧麵無表情,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看起來倒像是精致又美味的樣子。隻可惜,她此時一點兒胃口都沒有,滿心都在想著該如何才能從這困住她的牢籠之中逃脫出去。
拿起筷子撥弄了兩下麵前那一碟菜,悅寧又放下了筷子。
“殿下若是沒胃口,先喝點湯?”
紅鳶察言觀色,趕緊起身替悅寧舀了小半碗鮮魚湯。
魚湯……
看見魚湯,悅寧忍不住又要想起裴子期來。她也會做這道魚湯,而且,她自信做的魚湯要比眼前這一碗好得多。可裴子期還沒嚐過她後來做的魚湯呢。
裴子期此刻在做什麽呢?
也不知道花蓉有沒有去找他。
不過找了又能怎樣,難不成他們還能猜到自己是被蘇岩囚禁了不成?
這些念頭反反複複地在悅寧的腦海裏冒出來又壓下去,自從被擄,也不知道被她想過多少次了。要是能送個消息給裴子期……就好了,他……他一定會來救她的!她之前掉下了蓮池,他都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她,若是知道她被困在這個鬼地方,肯定會立即趕過來救她!
可越是這樣想,她越是覺得傷心絕望。
她還逃得出去嗎?難道她真的要被蘇岩那個無恥之徒……
那個討厭的裴子期!對,都怪他!若不是他,自己根本不會出門來什麽國公府看蓮花,也不會遭遇這險境!悅寧終於還是冷靜不下去了,思緒紛亂,神思恍惚,眼淚不自覺地就開始往下掉。
裴子期……裴子期,他若是敢不來救她!她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
轉眼已至掌燈時分,屋內早早便點了燈,屋外也有仆人來來往往,摘燈,點亮,再掛上去。回廊下人來人往,卻幾乎沒什麽大的動靜,也無一人開口說話。
悅寧沒吃一點兒東西,水也不喝了,就那麽坐著,連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紅鳶勸了幾句,最終也隻能悶聲在一旁陪著。
但該來的總還是會來。
蘇岩一踏入房門,紅鳶就十分乖覺地退下了,房內隻留了蘇岩與悅寧兩個人。
房內燭火閃亮,刺得悅寧眼睛有些疼。
“可算是忙完了。”蘇岩笑吟吟地看著悅寧,“讓殿下在房中苦等了我大半日,真是委屈殿下了。”
“蘇岩,本公主勸你最好想清楚,立即送本公主回宮,不然,有什麽後果你可承擔不起。”悅寧早已擦幹了眼淚,此時見到蘇岩出現,將所有軟弱都收起來,高昂著頭,以十分藐視的眼神直視蘇岩。她知道,此時她絕不能示弱,否則,會令這個小人更加張狂。
哪知蘇岩聽了悅寧這一番話,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看你是還沒搞清楚狀況。”蘇岩笑道,“你以為你此刻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悅寧怒目以示,卻一點兒也沒嚇到蘇岩。
“你既然落入我的手中,那你就最好乖乖地聽話,讓本公子享受享受。”蘇岩口中說著淫褻之語,人也慢慢朝悅寧走了過來,“你要是讓本公子爽了,那我也就不折磨你了,明日送你回宮,再向皇上求娶你,想來你也不會拒絕吧?”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悅寧一邊往後退,一邊道,“等到本公主回宮,就將你滿門抄斬!”
“哎喲,看來你是不知好歹了。”蘇岩不怒反笑,“若你執意要如此,那我也沒辦法了,總不能縱虎歸山,對吧?不妨等我今晚玩夠了,明日一早再把你送到花月樓去。哎呀,堂堂公主出去掛牌,不知道要引來天下多少男子想要一親芳澤呢……”
“你敢!”
悅寧心中十分悚然,麵上卻還強撐著。
到了這一步,悅寧忍不住偷偷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腰間荷包,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死了之?當然不!她可不要就被這麽個小人逼死!無論怎樣,她也要拚個魚死網破!
眼看著蘇岩步步逼近,而悅寧已經退到了無處可退的境地。
“來吧,小美人兒。”蘇岩扔開了手中折扇,直接就撲了上來。
說時遲那時快,悅寧拔出了幾根繡花針,惡狠狠地朝蘇岩猛地紮去。
“啊——”
蘇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隻覺得手臂上突然一痛,趕緊退後了一步,以另一隻手去摸。可那繡花針細如毛發,悅寧又是用盡全力,幾乎大半都紮進了肉裏,一時之間無法全部拔出來。
“你這個臭娘兒們,別給臉不要臉!”
蘇岩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將悅寧扇倒在地。
臉頰被這樣的大力一打,悅寧隻覺半邊臉連帶著嘴都麻了,等反應過來時,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悅寧不用去摸也知道必定腫起來了。她的那幾根繡花針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反倒愈加激怒了已經喪心病狂的蘇岩。他心煩意亂地拔了兩根,索性懶得管那許多,又要朝悅寧撲上來。
此時,悅寧又摸到了那把小剪刀。
對,就是趁這機會!
可那蘇岩又哪裏真是個沒腦子的人,他先吃了個虧,眼見悅寧一隻手放在背後,便知有鬼,撲上去時留了個心眼,果然看到悅寧自背後又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蘇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悅寧的手,再一用力,悅寧吃痛之下鬆開了手。
“咣當”一聲,剪刀掉落在地。
悅寧的心,也隨著那一把小剪刀的落地而徹底沉了下去。到了這一步,她已經再無反抗之力,而蘇岩已露出凶狠的目光,朝她撲了上來。
就……毫無辦法了嗎?苦苦支撐到了這一刻,悅寧還沒有完全放棄,即便是真要到了最後關頭,她也……
悅寧緊咬著牙關。
屋外突然傳來幾聲慘叫。
緊接著,便有“砰砰砰”的急切的敲門聲。
“公子,公子不好了!”
蘇岩倏地一驚,連忙去開門,而他打開門之後,見到的卻是一柄朝他伸過來的劍。
“蘇公子。”
穿著一襲白袍,手中拿著長劍朝蘇岩刺過來的,是那俊逸非凡的邵翊。而站在邵翊身側的,則是讓蘇岩恨得牙癢癢的裴子期。
“將公主殿下交出來,否則……”
說這話的是裴子期,他微眯著眼,神色之中的威脅意味顯而易見。
“裴子期!”
悅寧自然也聽見了裴子期的聲音,她立即大喊一聲,而這一聲,似乎也用掉了她僅剩的全部氣力。在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推開蘇岩朝她跑過來時,她的眼淚終於簌簌而落。
“殿下!”
裴子期見到的悅寧,是鬢發衣衫都有些散亂,癱倒在地,半麵紅腫還掛著淚痕的樣子,甚至,就在不遠處的地上,還掉落了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驕傲的悅寧公主,何曾如此脆弱無力過?
裴子期已衝至悅寧身前。
而悅寧,則是直接撲進了裴子期的懷抱,抱著他狠狠地哭起來。
事態雖未發展到最惡劣最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此事也不能就此了結。
最終,裴子期下了決定,帶了悅寧與邵翊一同入宮。那蘇岩已被邵翊捉拿,送去了應天府暫時收押起來。皇帝一見悅寧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趕緊命人將悅寧送回寢宮,隻留下裴子期與邵翊去禦書房說話。所以,悅寧並不知道他們幾人到底是如何講述這件事的,也不知道她的父皇聽了之後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殿下,殿下你可回來了!”
“奴婢們天天都在宮裏等著殿下!還以為殿下在外頭玩得高興,再也不要奴婢與鬆籽了!”
“哎,殿下怎麽了?殿下你怎麽哭了?”
“殿下,殿下……都怪紅豆不好!”
一回到宮,就聽見自己的兩個貼身宮女紅豆與鬆籽圍著自己嘰嘰喳喳,到這一刻,悅寧才有一種真實的感覺,感覺到自己終於脫險,回到了自己最熟悉也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悅寧經過這麽一回,已經徹徹底底地明白自己這隻籠中金絲雀,也就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這籠子裏。
紅豆與鬆籽自小便跟在悅寧身邊,對悅寧的性格脾氣是最了解不過的。此時見她一言不發隻是默默掉眼淚,兩個宮女心疼不已,趕緊喊著小宮女們服侍起來。熱氣騰騰的浴桶準備好了,花瓣撒上了,香露也倒好了,再替悅寧拆發髻脫衣服,服侍著她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了澡,悅寧換上了她從前最喜歡的寬鬆睡袍,長發也懶得梳,就在睡榻上歪著,而紅豆與鬆籽,一個給她擦頭發,一個給她捶腿,小宮女們又很快送上來各式點心和熱茶。
悅寧突然覺得,這一切自己從前天天都享受的待遇,今日怎麽就變得那麽幸福了呢。
等歇息夠了,悅寧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這邊是舒服了,可裴子期隻怕要遭受她父皇的一頓訓斥與責罰了。
“快快,別擦了,別捶了!”
悅寧一躍而起,招呼起紅豆與鬆籽來。
“趕緊給我梳妝換衣,我要去麵見父皇!”對,必須得她去親自解釋,才能說清楚這件事。
之前,她原本的打算是自己把各方麵都安排好了,自己再獨自回宮,這樣,私逃出宮的罪名就由她自己頂了,她的父皇那麽寵愛她,最多將她關幾天不讓她出門,也就算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悅寧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回宮,而且,裴子期要解釋蘇岩此事的來龍去脈,就必定得承認自己早知道悅寧在什麽地方。此事事關重大,她的父皇肯定要召蘇岩來問,萬一那蘇岩誣陷她與裴子期串通私逃,甚至說是裴子期誘拐了她怎麽辦?
她一人做事一人當,絕對不能讓裴子期背這黑鍋!
收拾妥當,悅寧正準備出門,不想正在此刻,她的母後找過來了。
悅寧的母後是一個極為端莊賢惠的女人,身為一國之母,時時刻刻都注重著皇後的身份,因而,即便內心也如她的父皇一般疼愛悅寧,但絕不會如其表現出那麽明顯的寵溺。
可這一次,悅寧那永遠保持著高貴姿態的母後是急急忙忙衝進她的宮殿的。
“寧兒!”皇後十分激動地將悅寧擁入懷中。
“母後……”
溜出宮去好幾個月,要說一點兒都不想自己的父皇母後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就在回宮之前還發生了那種可怕的事情,悅寧更覺得這個何其溫暖和柔軟。
結果,悅寧當然也去不成禦書房了,就在自己宮裏頭與最疼愛她的母後坐在榻上說話,光是說悅寧這幾個月在宮外的那些遭遇,就要說上大半天。尤其皇後關心則亂,更是問得格外仔細,時不時地就要插嘴問幾個問題,再說上幾句她的看法。悅寧說得口幹,喝了好幾杯茶,說了大半個時辰,才說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好的方麵,她當然不會瞞著,說到偶遇花蓉,被其當作妹妹一般看待,皇後也有些動容,直點頭誇讚這花蓉是個好人。壞的方麵,悅寧也沒藏著掖著,反正,事情都鬧大了,就算她不說,皇後遲早也會知道。
聽完了後邊的事,皇後沉默了。
“母後,你別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悅寧安慰道,“我總待在宮中,被父皇和母後保護著自然是好,可在外頭曆練一番,也算是有所成長,並非壞事。”
“曆練?”不知是不是悅寧的錯覺,皇後在這一瞬的眼神看起來似乎變得銳利起來,“這個蘇家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如此大膽!本宮還當那蘇岩是個不錯的孩子,真沒想到……”
“父皇和母後那都是被蘇家蒙蔽了!”
在給蘇岩落井下石這方麵,悅寧可絕對不會心軟。她隻要一想到當時蘇岩的樣子,就忍不住有些後怕。要是當時裴子期沒來,或者晚來了一步,那後果可真是不敢設想。
對了,裴子期!
“母後,我得先去禦書房找父皇。”悅寧站起身來說道,“等晚些時候再來陪母後。”
“你去找你父皇做什麽?”
“我……我不想父皇誤會裴子期!其實私逃出宮這件事純粹是我自己胡鬧,與他無關。至於後來他發現我在宮外,也是……我不許他說的。”悅寧一著急便有些語無倫次,幹脆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再說了,我被蘇岩拘禁還多虧了他才能得救!我怕父皇一怒之下會降罪於他……”
皇後略微挑了挑眉,卻道:“裴子期?他一個書生怎麽救你?本宮聽說是那邵翊文武雙全,拿著一柄寶劍闖入蘇府,這才救了你,怎麽聽你說來,都變成了裴子期的功勞?”
“……”
哦……這麽一說,悅寧總算想起來,當時裴子期並非孤身一人前去救她,還有個邵翊。
當時情況緊急,的確是邵翊一劍逼近了蘇岩的要害,接著裴子期才進得了房門,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悅寧隻想了想,臉頰就開始發燙了。
那時也不知怎麽了,她一見到裴子期更覺得委屈,撲進他的懷裏就大哭起來。
“寧兒。”
悅寧回過神來,這才發覺皇後正在喚她。
“母後?”
“你怎麽突然發起呆來了?”皇後的眼神突然變得頗有深意起來,“其實邵翊這孩子的確不錯。你大概不記得了,你們兩個還小的時候見過麵,那次是本宮帶你去國公府做客,他家中都是兄弟,從沒見過小姑娘,對你喜歡得不得了,還偷偷去街上給你買了兩串冰糖葫蘆,你們兩個吃得滿臉都是糖渣,可把跟著你們的那幾個丫鬟嚇壞了。當時,本宮就有些屬意於他來做你的駙馬,不過,那時候你們都還小,本宮也就沒多說什麽。”
“母後……”悅寧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糗事,說道,“母後都說了是小時候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本宮後來倒也留意過,隻是沒幾年,他家就送他出京去外頭學武了。”皇後道,“誰想到,這麽些年過去,你正要選駙馬,他就回來了。聽人說,他生得很是不凡,又不是隻知道拳腳功夫的粗漢子,文墨上也很通。你既然出宮遇著他了,倒也是有緣分的。”
對對對,很有緣分。
還好悅寧雖然說了一大堆,卻並未把那個什麽“一心人”的事情說給她的母後聽。
要不然,她的母後還不覺得他們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啊?
可悅寧一點兒都不想討論什麽緣分不緣分的話題,她此時滿心想的都是裴子期之事。拐帶公主,私藏公主,還害得公主差點兒就……無論是哪一條,看起來都是離死罪不遠了。
“母後讓我先去見過父皇再說。”
“哦?你是要去為那裴子期說情?”皇後總算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了,但她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聽你所言,雖說他的確沒什麽壞心,但還是好心辦了壞事,你父皇要罰他也是應當,你又急什麽?”
“他沒有辦壞事!壞了事的人是我自己!”
這可是悅寧長這麽大以來,頭一次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從前若是做了錯事,她可都是拚命推卸責任的。
很顯然,一向最了解自己女兒脾性的皇後也被嚇到了。
“寧兒?”
“我……我說的都是實話。”悅寧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異於她往日的“所作所為”,但事已至此,她既然說出口了,就不會再反口,索性撒起嬌來,“母後,不如你與我一同去,幫我求求父皇,好不好嘛。”
哪知皇後突然搖了搖頭。
“寧兒,原本你母後並不懷疑你什麽,可見你如此,難道……真是你真是被那裴子期誘騙了不成?”
“怎麽會?母後,我這麽聰明,這世上有幾個能騙得了我的?”
“那你……”皇後略微遲疑了一下,才又道,“你不喜歡邵翊,又這般為裴子期說話,莫非你對那裴子期動了心?”
“才沒有!”
悅寧反駁得很快,但她也不知為何,說完這話之後,心裏有些發虛。
說她對裴子期有心的,她母後絕不是第一個人。在宮外的時候,花蓉也常常如此說,甚至還覺得她與裴子期之間存在著某種微妙的感覺。盡管她一直都不承認,甚至還認為這是一個笑話。
可是,連她的母後也這麽說。
許多事情在這一瞬間突然湧上了她心頭。
……
“你以為每個人的感情都如話本裏寫的才子佳人那般,一見鍾情便生死相許?那樣的故事都不過是那些寫話本的男子們一廂情願。你花姐姐倒覺得,這男女之情,都是一點一滴慢慢處出來的,或許你隻覺得此人還不算討厭,能說得上話,漸漸你開始了解他,他亦慢慢懂得你,後來,當你開始依賴他,就再也離不開了。”
……
“算不得討厭,能說上話……慢慢了解……然後……依賴?再也離不開?”
悅寧埋著頭嘀嘀咕咕,似乎漸漸有些懂了花蓉所說的話。
她想起裴子期來救她的那個夜晚。
她飛撲進他的懷抱,那個讓她覺得無比有安全感,能夠全身心地去依賴的溫暖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