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棕櫚市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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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棕櫚市機場大道北岔口。
    應急道上停著一輛啞光黑法拉利488,車輪遒勁有力地扭著,停得相當豪放。車上無人,隻在車尾處放了警示牌。
    這條路再往北200米,一輛撞上隔離帶的廂式小貨車翻倒在路旁,車身因翻滾已經嚴重變形,歪了的引擎蓋子裏頭,正冒著絲絲水汽。
    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來,很快把事故現場圍了個嚴嚴實實,紅藍警示燈交錯閃爍,閃得人頭腦發昏。
    這條路是棕櫚市前年新修的,因為過路費定價偏高,市民們來往機場基本還是走原來的便道。本來就冷冷清清的一條路,到了深夜裏,幾分鍾也不見得過一輛車。
    前來辦案的小交警二十出頭,平時都是在隊裏處理些瑣碎雜事的,沒什麽現場經驗。
    “怎麽偏偏趕上我值班的時候出這種事……”
    小交警心中打鼓,繞到小貨車翻倒的內側,正打算看看情況,卻發現有位不速之客早已先他一步。
    這位不速之客,是個女的。月光下,她正蹲著翻撥傷者的衣服。
    小交警聽前輩們說過不少車禍死傷者的財物被順手牽羊的事,今兒叫他給碰上,一股子險惡之感即刻湧出胸腔。
    也真不知道這種人是怎麽想的,這種晦氣財也敢發,不怕半夜撞鬼嗎?
    想罷,他大步上前,出聲喝止:“哎,幹什麽的?這裏是車禍現場,你不能隨便進來!”
    女人什麽也沒聽到似的,用手機閃光燈照亮傷者的胸口,繼續摸索著傷者的襯衫,一副不找到點值錢的東西就不罷休的樣子。
    “這人還真是……”小交警快步走上前拉住她,沒好氣地嗬斥,“叫你起來你沒聽見嗎?”
    手機閃光燈下,小交警隱約看到這個女人的手上戴著乳白色的乳膠手套,就像是醫生做手術用的那種。
    女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總算起身。
    這時小交警才在夜色中看清這個女人的樣子,不由得愣住了。
    她身材頎長,大約一米七出頭,一雙桃花眼眼角微吊,鼻梁硬挺,兩片薄薄的唇冷冰冰地抿成一條平行線。
    此刻她正斜著臉,露出流暢的下頜線,鬆鬆淡淡地看著那具毫無生氣的屍體,像在看一個冰冷的物件,禁欲又性感。
    血沾在她身上那件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珍珠絲綢白襯衫上,領口微微敞著,隱隱地露出一條優美的溝壑。
    小交警咽了下口水。
    如果十分是滿分的話……他在心裏默默地給眼前的女人打出了分數——十二分。
    “看夠了沒?看夠了過來看看他。”女人意識到小交警灼熱的目光,嫌惡地搖搖頭。後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實在露骨,一陣臉紅,連忙收斂目光,上前。
    死者的右腿差不多斷了,隻剩下皮肉連著大腿根,斷口處肌肉骨骼清晰可見。加之整張臉被擦得血肉模糊,幾乎辨不出人形,甚是駭人。
    小交警哪裏見過這種慘烈景象,嚇得大聲疾呼:“急救員呢?這裏有人受傷!”
    “別白費力氣了,人已經死透了,沒得救了。”女人抱著雙臂,給出了冷淡的結論。
    幾個急救員拎著擔架跑來,他們探了探傷者的頸動脈,又查了查瞳孔反應,無奈地衝小交警搖了搖頭。
    的確,人早就不行了,這會兒身子都涼了。
    女人向車頭方向揚了揚下巴:“主駕駛還有一個。”
    急救員一聽,趕忙跑去駕駛室查看,司機頭部受創、滿臉是血,同樣沒氣了,不過身子倒還是溫的,像是才咽氣幾分鍾的樣子。
    女人剛想上前和急救員解釋些什麽,小交警卻將其拉出警戒線:“你這樣走來走去會破壞現場的,不要影響我們辦案。”
    “辦案?”女人慵懶地轉了轉脖子,“我怎麽沒看到警察?”
    小交警以為女人揶揄他年紀小沒氣勢,將身板挺得直直的,拍了拍胸前的編號:“我就是警察。”
    “我說公安,沒說交通警察。”
    “這是車禍,公安來做什麽?”
    “這可是殺人案,什麽時候你們交通警察也辦殺人案了?”女人越過小交警,走向救護車,將染血的手套扔進了生物危害袋。
    小交警前一秒還在思考什麽樣的人會隨身攜帶醫用手套,後一秒就被女人的一番話驚到了:“你什麽意思?哪兒來的殺人案?”
    “駕駛室死的那個,或許是車禍,但被甩到車外麵這個,車禍前就死了。”見小交警越發疑惑,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活人股動脈破裂是不可能隻流這麽點血的,我檢查過了,皮下出血點也不符合死前傷的特征。他左右肺葉上一邊一處的很小的刀創,那才是致命傷。”
    “你的意思是,斷腿的那個人是被殺的?”小交警還是不能消化眼前的情形,追問著。
    “是的,你的車禍案,就在剛剛升級成命案了。”
    女人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遠處應急道上的法拉利488立刻閃了兩下鎖燈。她轉向小交警,臉上的表情明暗不清:“哦,對了,我就是報案人,我叫孔映。”
    棕櫚市交警大隊裏,孔映在打哈欠。
    一天前,她剛被自己在美國的主治醫生sarah準許出院,就匆匆訂了這個紅眼航班回了國。
    下了飛機後,她本想早點趕回家,卻不曾想到從機場回市區的路上碰到這檔子事。作為一個剛飽受了十二個小時飛行折磨的飛行恐懼症患者,她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
    兩具屍體已移交了公安法醫處,按理說這裏沒孔映什麽事了,可小交警始終懷疑她在死者胸前摸的那幾下是順了什麽財物,非要她出示身份證明。
    協助辦案的她,卻被汙蔑成順手牽羊的小偷,孔映在打電話叫律師和答應其無理要求之間權衡了幾秒。
    說實話,她現在隻想早早了結此事,回家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
    於是她不情不願地從包裏掏出一本深藍色護照,扔在桌上。
    護照是美國的,英文不大好的小交警隻認出她的英文名字,叫cheyenne ying kong。他往後翻,簽證頁上蓋著形形色色的海關出入章,一本幾乎快要用完了。
    “這不會是假的吧?”小交警沒見過美國護照,翻過來覆過去地看,一臉狐疑。
    孔映的怒火一點點在胸腔積累:“你上網搜一下我的名字就能查到,我的中文名叫孔映,網上有我的照片。”
    “叫什麽?”
    “孔明的孔,映襯的映。”
    小交警在搜索欄裏輸入“孔映”二字,很快,首頁就跳出了不少鏈接,他點進去一看,頁麵上的照片果然和眼前人一模一樣。
    隻不過照片裏的人笑得燦爛,麵前的人卻是……怎麽看怎麽脾氣暴躁。
    小交警讀了兩行介紹,突然道:“原來你是醫生啊。”
    這網頁上明明白白寫著,眼前這個人不僅是個醫生,還是個醫術高超的著名骨外科醫生,斯坦福大學醫學博士畢業,發表過的論文更是不計其數。
    小交警臉上立刻堆起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孔醫生,給你添麻煩了。”
    “我可以走了吧?”孔映把護照丟進手提包,語氣不善。
    “可以,可以。”
    孔映剛起身,交警大隊的門就被打了開來,從外麵走進一個個子極高的男人,周身帶著風。
    孔映隻是跟他擦肩而過,卻不由得停住。
    隻見那男人的腳步停在了孔映背後兩步的地方,向小交警開了口:“我剛剛接到電話,說林泰出車禍了,我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朋友。”
    他的嗓音極好聽,像低音提琴。
    男人五官端正,踩著樂福鞋,褲腳微微吊起,裏麵穿著簡單的白t,外麵是無扣開襟的星空藍羊絨衫,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的線條走向相當完美。
    極品。
    孔映心中一動,嘴角彎月似的勾起,逸出一絲媚氣。
    “是薑廷東先生是吧?你來得正好。”小交警的手伸向孔映的方向,“這位是孔映孔醫生,她是第一個發現事故的人,也是她報的案。”
    薑廷東回過頭,對上了孔映的眼。
    孔映,挺特別的名字。薑廷東在心裏想。
    他看孔映的眼神,就像在看掌心的朱砂痣。
    她胸口沾了血,整個人白得發光,一雙鳳眼掩著慵懶,沒有焦點。
    有關這個女人的零星片段從褊狹的腦縫裏爭先恐後跳躍出來,她那張有些蒼白的臉像碟片一般與記憶碎片中的容顏精準重疊,分毫不差。
    薑廷東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來是否坦然自若,但在記憶的驚濤駭浪之下,他可以忍耐的程度也不過如此。
    她還是那個模樣,除了人更瘦了些,表情變得出人意料的強勢與冷淡外,她與從前並未有太大的變化。
    他在看她的臉,而她在看他緊身白t下的腹肌,各有所思,各有所圖。
    小交警在這微妙的對視下,徹底搞不清楚狀況了。難道這兩人在這毫無浪漫可言的交警大隊一見鍾情了?這也行?
    “你們認識?見過?”小交警微弱的聲音在角落裏響起。
    “沒見過。”孔映欣賞夠了,悠悠然移開了目光。
    她抬步向外走去,薑廷東望著她的背影。
    怎麽會沒見過,孔映,我已見你千萬次。
    孔映走出交警大隊時,正碰上一輛啞光黑法拉利488被架上拖車,她駐足觀賞了一會兒,心裏還想:這車和我的車同款同色,連改裝的尾燈都一樣,車主真是有品位。
    然後她的目光掃過車牌號,有一秒鍾的愣神。
    是怎樣有品位的車主,才能和她上同一個號牌的呢?
    “你是這輛車的車主?”迎麵走過來一個交警,跟她敬了個禮。
    孔映立即瞪圓了眼睛:“這是幹嗎?為什麽要把我車子拖走?”
    “車輛過了年檢期限,被依法扣留了。”
    “什麽?”
    交警指著車玻璃窗上的年檢貼紙:“這都過期多久了,你也不看看。”
    “不是……”
    “這個是給你的,補好手續再來提車吧。”
    交警塞給孔映一張收據,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轉身便招呼拖車開走了。
    孔映捏著收據站在台階上,試圖消化眼前的情況。
    她花了大價錢,在機場vip停車樓裏泊車整整一年,有保安24小時巡邏,又有專人定期護理保養,為了愛車孔映考慮得可謂麵麵俱到,可她偏偏就忘了年檢這碼事。
    忘了也就算了,她還堂而皇之地把年檢過期的車開進交警大隊,這跟老鼠進了貓窩有什麽區別。
    早知道她看到車禍就應該遠遠避開、報警了事。
    對,她本應該那麽做的。
    可是為什麽沒有呢?
    孔映覺得腦中一片混沌,她察覺出自己有些不對勁,便看向自己拿著收據的手,發現它在抖。
    該死。
    孔映握緊拳頭,試圖控製自己,結果冷汗都激出來了,她卻抖得更厲害了。
    她以為經過一年的治療,再看到車禍現場,自己不會再觸景生情,起碼不會再發瘋。
    原來前幾個小時的冷靜,隻是單純的症狀延遲,而她,從來沒有被治愈。
    孔映慢慢在台階坐下,從包中摸索出藥瓶,用力咽下一片藥。
    長途飛行打亂了她的生物鍾,可隻不過是一天沒吃藥而已,她就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那些堆積成山的藥瓶,永無休止的治療,幽暗窒息的病房,這一刻都在她腦中故態複萌。
    不知坐了多久,身後傳來那個低音提琴般的嗓音。
    “不回去嗎?”
    孔映回頭,那個叫薑廷東的男人似乎剛出交警大隊的門,打算要離開的樣子。
    她收起藥瓶,冷靜地站起:“回不去啊,車被拖了。”
    即便是第二次打照麵了,但孔映還是覺得這個男人的外形,無可挑剔。
    身材明顯是被嚴格地管理著,已經到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敵如今的完美。一雙筆直的長腿流暢而下,夜色中,簡直無與倫比。
    最重要的是,他有著一雙鯨魚形狀的眼睛,眼頭很圓,眼尾細長帶著弧度,毫無溫度的珠圓瞳仁,底下沉著黑灰色的汪洋大海,說是雙攝魂眼也不過如此。
    笑起來的話,應該會更好看的。
    隻可惜,他不笑。
    薑廷東注意到孔映直勾勾的眼神,心中生出了些不悅。
    直白的女人他沒少見,但像孔映這樣露骨的,還是頭一個。
    於是他不再多說,直接轉身離開。
    孔映原本指望著薑廷東能紳士一下,提出送自己一程,結果沒想到這家夥的心比臉更冷,居然什麽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薑廷東走出去幾步,看了看表,這個時間,怕是不太可能有出租車路過。
    所以,這個女人到底打算怎麽回去?
    不過,也不關他的事。
    正當他打算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後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力道還不小。
    “先生,你這樣可不太好吧?”
    薑廷東轉身,看到白眼快翻出天際的孔映,保持著雕塑般的表情:“有什麽事嗎?”
    “好歹我也是第一個下車去救你朋友的,我的車子被拖了,又沒有辦法回去,你難道連問都不問一句嗎?也太不紳士了吧?”
    薑廷東沒想到她除了眼神之外,言語也如此直接,頓了一下,沒說話。
    居然不接話?孔映簡直不敢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種人,一副好皮囊,居然配了顆榆木腦袋。
    薑廷東徹底無視了暴怒的孔映,走下台階,一個人向停車場走去。
    孔映一瞬間覺得胸腔都快要被他氣炸了,卻又毫無辦法,隻得在原地踢石子泄憤。
    末了,她又有些後悔,畢竟他的朋友剛去世,自己剛才表現得好像有點太咄咄逼人了。
    孔映歎了口氣,重新將包背好,準備去路上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出租車經過。
    她剛走下台階,一輛深灰色賓利歐陸停在了她麵前。
    薑廷東從駕駛位下來,右肘抵在車頂,惜字如金:“去哪兒?”
    孔映沒想到他會回來。
    “去哪兒?”薑廷東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
    “去山茶崗紀念墓園。”
    薑廷東揚了揚下巴:“上車吧。”
    清晨六點,歐陸在高速上飛馳。
    孔映很喜歡薑廷東車裏的味道,那是一種清新的柑橘香,又混合著神秘的木質香,對平複緊繃的神經很有效。
    歐陸在路上平穩地前進著,沿途的路燈一盞盞晃過孔映的臉,有一絲迷離不清的意味。
    車裏放著一首泰國民謠,是一個叫calories blah blah的組合唱的。孔映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組合的音樂,還是薩婆婆放給她聽的。
    薩婆婆是泰國人,是孔映外公的續弦,雖和孔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格外疼愛她。孔映的外公去世後,她搬回泰國居住,從此再未回來過。
    薑廷東安靜地開著車,隻字不提剛才的車禍。孔映則一副很放鬆的姿態,將身體深深陷在座位裏。
    薑廷東的側臉很好看,像是被精雕細琢過,又擁有自然的流暢。微微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結實的手臂,恰到好處的喉結更加散發荷爾蒙。孔映自認也算閱人無數,但薑廷東在她眼裏,有著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無法言喻的性感。
    孔映問:“去世的那個人,是你朋友?”
    “是。”
    “節哀。”
    薑廷東沒有回答。
    節哀嗎?
    他還沒來得及難過。
    他總覺得林泰還沒走。
    不過是在深夜接到交警打來的電話,隻是幾分鍾的電話而已,是不會就這樣把一個人永遠帶走的。
    “覺得他還在,是吧?”孔映直視前方說。
    薑廷東被戳中心事,心情像平靜的湖水被投進了一顆石子。
    孔映明白。
    當年外公剛剛去世的時候,薩婆婆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她總說他沒有死,還留在身邊呢,所以沒什麽可傷感的。
    而薩婆婆真正崩潰是在孔映外公的告別儀式上,她上前去握他冰冷的手,就那樣突然跪倒號啕大哭了起來。
    孔映想,大概那時候,薩婆婆才意識到外公是真的不在了吧。
    車子轉上臨海路,薑廷東突然偏頭看了一下孔映:“我見過你。”
    “嗯?”
    “大概,一年前。”
    薑廷東不確定兩人是否曾這樣麵對麵,但從一年前開始,他會看到她的影像,關於她的過去零星的碎片,就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播放。
    薑廷東不懂自己為何會得到她的記憶,他不知道她叫什麽,是哪裏人,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存在。
    直到剛才,他在交警大隊見到她。
    “一年前,我出車禍撞到了頭,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了,可能有過一麵之緣吧。”孔映輕輕帶過,並未把薑廷東的話放在心上。
    “冷嗎?”
    孔映不知道薑廷東為何突然這樣問,隻是很簡短地答:“不冷。”
    不過,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車子的敞篷在孔映的頭頂上方被打開了,流動的空氣鑽進孔映的肺,刺激著她全身的細胞,正當她感到渾身舒爽的時候,薑廷東說:“太陽快升起來了。”
    的確,到了日出的時間了。
    橙紅的太陽從海岸線破殼而出,映出廣闊的金黃光暈,孔映伏在車門上,靜靜地看著這天海絢爛。
    大海、風、沙灘、日出,孔映覺得那一秒心中有一場盛大的海嘯,席卷而來的是自由的味道,這是她在過去一年都不曾擁有過的。
    棕櫚市,我回來了。
    棕櫚市的天氣總是多變的,剛剛日出時還是霞光萬丈,這會兒已經陰雨連綿了起來。
    薑廷東有意等候孔映,畢竟墓園偏僻,總是不好叫車的,但孔映還是拒絕了,她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裏待上多久。
    日光隱去,天空灰暗,不透明的雲像瀕死的雨掙紮著流動。勁風夾雜著雨水砂礫,打在黑色的雨傘上,發出令人不舒服的聲響。
    要不是父親孔武打電話來,孔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站在這裏一個小時了。
    按掉電話,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麵前的墓碑上。今天是母親的周年忌日,她飛了十幾個小時回國,連家都沒有回就跑來墓園,卻還是一無所獲。母親的生命,連帶著27年間她與母親全部的美好過往,都在那場事故中消失了。
    墓碑上照片裏的女人很美,雍容華貴,即便年過50,仍保持著得體的妝容,綰著端莊的發型,淡淡笑著注視著前方。
    “秦……秦、幼、悠……”孔映反反複複讀著墓碑上的名字。
    該死,還是想不起來。她在心中咒罵。
    數千座墓碑林立於這座墓園,每一座墓碑上都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照片、不同的生卒年月,鐫刻著家人朋友的寥寥數言,靜默無言地聳立著。
    生前毫不相幹的人,死後竟能長眠在一起,這大概……也算一種緣分?
    那,和這個人的緣分呢?
    與這個該被稱作“母親”的女人,她對孔映有著27年的養育之恩,驟然分別該是肝腸寸斷,可孔映卻已失去為她悲傷的權利,因為……孔映已全然不記得了。
    雨越下越大,黑雲翻滾著,樹被吹得咯吱亂響。
    “媽媽,想想自己有一天也會毫無預兆地離去,在這個地球上不會留下一點痕跡,就覺得有些可怕。”
    孔映伸出手去,接住了落下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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