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明月照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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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定義就是安穩的過一生,無愧於人,也無咎於己,我一點也沒有為著什麽而獻身的理想,為了自己在意的,奉獻一些,付出一些,已經足夠。
    第二天上班,且喜見識了秦閔予的好手段。葉婀娜眉開眼笑的跟在捧著電腦機箱的他的身後,笑厴如花的樣子,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顧老師,早啊!”一晚不見,政策轉為睦鄰友好了,殷殷的望著她,好像就等她打聽秦閔予的身份。秦閔予抱著機箱,站在那裏,的確玉樹臨風,而且還一副根本不認識且喜的樣子。
    且喜順應民意的開口,“早。這是?”
    她的意思是問下他們要做什麽就好了。結果葉婀娜迫不及待的開口給他們介紹:“這是秦閔予,這是我們院顧老師。”說完,又對且喜補充一句:“院裏給辦公室的電腦實在成問題,竟然壞了,還得我自己找人修。幸好,他懂一些。”炫耀之意,溢於言表。
    “哦,那快去吧,我還等著那份成績單呢。”且喜忙說。這個葉婀娜,總是不會放過自己就是了,雙雙對對的,真是刺眼。秦閔予站在那裏寵溺的笑著,且喜歎氣,各花入各眼,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奇。
    “好,那我走了,一會主任來,你幫我說一聲啊!”看樣子是要全程參與,電腦不修好,不打算回來上班了。
    這時,秦閔予忽然說:“我手機好像忘在上麵了。”
    “是麽?我去取,你等我啊!”葉婀娜其實也有她可取的一麵,她這個人很直接,什麽都擺在明處。反應也比較直接,話說完,自己已經跑回樓裏了。
    “怎麽謝我?”秦閔予問。
    “你給你女朋友幹活,問我邀什麽功。”
    “那我不管了。”
    “你嚇唬誰啊!”
    “那我鬆手了啊,真的鬆手了。”
    且喜忽然想起,小時候,他騎車前,騎車時,偶爾,也會這麽逗她。她就特別害怕,因為她平衡能力很差,根本就不會騎車,也不敢學。她的手不知道是該把住車把,還是該鬆開,是該拉住他的手,還是不亂動。所以,她多數的反應是高舉起手,不敢亂動,“我錯了,你快點把住!”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溫馨好笑。
    且喜走過去,手托在下麵,“放手吧,我接著。”
    “會對付我了?”
    “現在回家就是閉關練功,突飛猛進也是正常的。”且喜皮皮的回答。
    秦閔予騰出一隻手,捏了下且喜的臉,“終於有點長進了。”
    且喜拉下他的手,“我要保持這種先進性,雖然有點晚了。”早上,對著夏末明亮的朝陽,且喜已經決心,要一個人好好生活。可是,這個決定,總有點窮途末路外加自找的無奈。
    秦閔予還待再說什麽,看了看她的身後,笑了下,沒開口。
    且喜歎口氣回頭看過去,葉婀娜臉色很差的站在那裏,顯然氣得不輕,以後,又要看她臉色過了。
    “你們認識?”連語調都變了,特別尖,特別高。
    且喜不開口,心想,你秦閔予非得沒事找事,自己解決。可她不開口,秦閔予也在旁邊一徑悠哉的噙著笑,根本沒他什麽事似的。且喜轉身就走,三個人在這裏站著,一會兒老師學生陸續都要來上課,她可不想成為話題人物。
    葉婀娜堵在門口,偏不罷休,不讓她過去,“你們認識?”她對秦閔予有好感是不錯,但此時的惱怒,隻是因為覺得自己被耍弄了。還是這個自己一直不怎麽放在眼裏的顧且喜,把自己給耍了。想到這一點,她就怒火中燒。
    “好久不見!這麽早,怎麽不進去?”是吳荻的聲音,她明擺著是出聲給且喜解圍。且喜聽說她假期去了德國參加一個國際會議,順便在那邊讀一個短期課程。且喜不大明白,她的學曆都那麽高了,還需要再讀什麽。
    且喜沒覺得怎樣,倒是葉婀娜神色間有點不自然,“我正要出去。”說完,自己先走了,連秦閔予都沒等,真是大小姐脾氣。
    “怎麽了,秦閔予怎麽也在?”吳荻是誰啊,早就把形勢看在眼裏。
    “他女朋友。”且喜言簡意賅。
    “啊?”饒是吳荻的修為再夠,此刻也驚詫了一下,“什麽時候的事情啊?”
    “不知道啊。”說著話,兩個人就往裏麵走。這個秦閔予,真是能幫倒忙,早知道就任他訛一頓,也不用這麽多廢話,惹毛了葉婀娜,實在麻煩。
    “這麽早來,有課麽?”且喜現在不負責教學方麵的事務,所以也不大清楚。
    “沒有,過來找你。”
    “找我?”且喜打開分團委的門,這麽早,她這裏一般都沒有什麽事情。
    “你們離婚了?”吳荻的這句並不是語意的疑問,而是難以置信。
    “嗯,有一段時間了。”
    “為什麽?”吳荻想了想,“小喬說,前段時間,趙家有些麻煩,難道是為了那些事?”
    “算是吧,但事實上隻能說是因為那件事而起。”離婚,不可能永遠瞞下去。爸爸媽媽近日也要回國,對此,還是要解釋。
    吳荻搖搖頭,“且喜,當年我錯了。我沒想到,這麽快,這麽草率,你也離開他。”這真是,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趙葦杭和顧且喜,都是她曾托付的明月。
    “是草率麽?當初,幾句話決定結婚,而今,一個晚上決定離婚。”且喜搖搖頭,“或者這就是兒戲的代價,我並不適合他。”
    “我不覺得你們兒戲,你們都是認真的,但是武斷。”吳荻看似平靜的說,可是心裏卻是有什麽在不斷翻滾,湧上來,又生生的要壓下去。她不是來探他們的隱私或是來責問的,她隻是想替趙葦杭爭取,替那個昨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趙葦杭爭取,不論他們會不會覺得多餘。
    “且喜,我已經傷過他一次,但那次,我沒有留下來看後果,其實隻顧著顧影自憐。那時小,生怕愛情經曆考驗後失敗,說得冠冕堂皇,說怕他傷心,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怕。這次,看著他在我麵前醉酒、失態,我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麽離譜。”
    “但是,我已經不能回頭,即使我多想,也回不去了。”
    “那件事,不能怪你的。”且喜輕聲說。
    “生病的事情的確是天災,但之後的事情,就是我自己製造的人禍了,結果,苦果子還是自己嚐。”
    且喜不解的望著吳荻。吳荻走到飲水機旁邊接了杯水,才又繼續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和趙葦杭分開,隻是因為我的放棄,殊不知,真正的分開,是他最終放棄了我。趙葦杭住院那次,我才知道原因,知道當年在德國,究竟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且喜被吳荻低婉的聲音,漸漸帶入那種意境。
    “當年,在德國,初見他的時候,我很激動,覺得獨自熬過病痛和寂寞,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團聚。他沒帶什麽東西,見到我隻是問我是否願意和他回國。我當然不肯,學業是我孤獨時候的唯一寄托,當時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正要開始攻讀博士。我的導師同意我讀博士,本身已經是很難得的了,他是海德堡大學曆史專業的教授。這麽好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我們談了幾次,彼此都不肯讓步。那時,我覺得趙葦杭變得特別的不可理喻,以往他很支持我的學業的,對我的專業也感興趣,突然就變成很蠻橫的阻撓,又沒有什麽像樣的理由。”
    “後來,他過來請我吃飯,然後說,他要回國了。那晚的氣氛很好,就像是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以為他不適應德國的生活,就說,讓他等我,我再幾年就回去了。結果,他回國沒多久,就傳來他結婚的消息。”
    “喬維嶽說的?”
    “嗯。”
    且喜撇撇嘴,小喬原來是事後諸葛亮啊,除了給人添鬱悶,再沒別的功用,怪不得美人總是不動心。
    “我一直自以為是的以為,一定是他家裏逼他結婚,他才不情願的娶了你,畢竟,我的病會不會遺傳都是未知。所以,回國後,我才會一再的找他,試圖挽回什麽。”
    “剛知道的時候,你怎麽不回來?”
    “太自信,也太固執了。當然,也有後悔和賭氣生氣的成分在裏麵,他若是說要我回去和他結婚,我怎麽會不肯。”吳荻笑得苦澀。
    “趙葦杭到底要幹嗎,我都被你講糊塗了。”
    “那天,我去醫院看他,他告訴我,當年看到我和我導師早上一起出門。”
    “怎麽會?”
    “我和我的導師,那時住在一起。”
    “你不過就是因為生病,需要照顧吧。”且喜判斷。
    “導師偏愛我,的確是事實。而我適當的利用了這種偏愛,也是事實。趙葦杭太了解我,跟他,我來不了清者自清的把戲,曖昧的確也不是能夠辯解的東西。”
    “你別給自己扣大帽子啊!”且喜急切的說:“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麽,依我看,就是誤會。”
    “不算是誤會,我在德國時借住在教授家裏很長時間,回國之前,他已經向我求婚。”吳荻堅持。
    且喜咋舌,“德國的教授,不都是年齡很大了?”
    吳荻被且喜逗得笑了起來,“的確年齡不小,他一直沒有結婚,致力於學術,很有魅力。”
    “是人有魅力,還是學術有魅力?”吳荻回國,就證明她傾向於趙葦杭,不是麽?
    “我願意做他的助手。且喜,我決定回到德國去。”
    “你要陪著那個老頭子,和拉丁文過一生麽?!我們結婚了,你回來;我們離婚了,你倒要走?!”
    吳荻走過去,握著且喜的手,“且喜,我和趙葦杭回不去了,我這麽要強的人,他說了那樣的話,就是要和我劃清界線了。真相的披露,也就是徹底的割斷彼此最後那點有關愛情的情誼。”
    “你現在,不也還是和他賭氣?”且喜有點激動,“我不明白,趙葦杭在你那裏怎麽就是真理,他說什麽都對,你都不反駁,你都不怪他。師生間,尤其是男教授和女學生間,被傳點什麽,不是實屬平常麽,他心胸那麽小,不要也罷。你留下來,我們做伴,好好生活。”
    “且喜,你真是單純。”吳荻知道,即使多說,她也未必會懂。在對待異性方麵,且喜是一條直線,而自己的線型是波狀的。雖然總不離最愛的那個,但有意無意會賣弄魅力,待人超過親切的尺度,盡管未必是刻意為之。
    且喜和吳荻,兩個人都是無功而返,誰也沒能說服了誰。但在且喜的堅持下,吳荻還是答應考慮一下,暫時沒開始辦手續。
    且喜有一句話打動了吳荻,“即使沒有趙葦杭,你不是還有那麽多朋友麽?吳荻,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精英們對於幸福的定義究竟是什麽,是不是一定要青史留名,幹出什麽大事業來。可我的定義就是安穩的過一生,無愧於人,也無咎於己,我一點也沒有為著什麽而獻身的理想,為了自己在意的,奉獻一些,付出一些,已經足夠。”的確,趙葦杭不是她的全部,事業也不是她的全部。
    且喜後來和丁止夙聊起這件事,還連呼趙葦杭差勁。丁止夙畢竟是旁觀者,她的意見還比較公允,“趙葦杭萬裏迢迢的趕去德國,會那麽失望,也是情理之中。何況,他那時候,並不知道吳荻生病的事情。趙葦杭是什麽人,你不知道?他那麽有板有眼的人,見不得半點貓膩。”
    丁止夙看且喜聽的認真,又說:“你現在是知曉了大部分事情,回過頭看。他那時,是自己一個人的意氣之舉。誰都不是聖人,我認為他的決定情有可原,你不要太苛求他。”
    “不是這個,止夙,”且喜很茫然,“我想的不是這個。我突然發現,我認為他們之間,就是一個誤會套一個誤會,但是我一句也沒勸吳荻抓住機會,和趙葦杭重新在一起,一句也沒有。”
    丁止夙咬了一大口蘋果,“那有什麽可奇怪的,那是你丈夫,你勸別人和他好,才真是奇怪。你是真小人,不是偽君子。”又咬了一口蘋果,丁止夙含混的說:“我不明白,你留她幹嘛,何去何從,讓她自己選擇唄。”
    “你要是認識她,就會明白,讓這樣的人陪個外國老頭、做一輩子學問,絕對是暴殄天物。”
    “行啊,趕明兒,介紹我們認識一下。”
    “你哪裏有時間。”且喜有點撅嘴。自從她緩過來一些以後,丁止夙就幾倍於從前的狀態在忙碌著。除了手術、照看住院病人,還要寫論文,參加學術會議,之前抽時間過來陪她,也往往要熬通宵。“有認識她的時間,還不如交個男朋友。”丁止夙比且喜還大兩歲呢,且喜覺得自己都離婚了,而止夙連男朋友都沒有,實在不正常。
    “交男朋友幹嘛?”
    “結婚啊,結婚了你就有自己的家了。”
    “結了婚再離,麻煩死了。要是真有人受得了我黑白顛倒的生活,我就和他住在一起。戀愛啊,結婚啊,我想都沒想過。”
    “嗯,那樣也行,起碼比養在深閨人未識強。”
    “咦,你真的讚同啊,那我就不能總過來了。”
    “現在就有目標了麽?”且喜瞪大眼睛。她估計一定有很多人追求止夙,但能讓她動念頭,生活在一起,卻不是容易辦到的。
    “目標是有,達成目標還需要努力。”丁止夙終於吃完那個蘋果,意猶未盡的舔了下嘴唇說。
    “誰啊,你倒追還不行,這麽有定力?”且喜認為,以止夙的條件,隻要是稍微表示下好感,對方都該暈頭轉向,言聽計從才是。
    止夙瞟了且喜一眼,“你也認識。”
    “誰?秦閔予?不對啊,他有女朋友。”秦閔予同葉婀娜也不知道進展到什麽程度,這兩個人,且喜現在都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秦閔予那款,我真是享受不了,”丁止夙也不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說:“是鄭有慶。”
    “啊,你們什麽時候勾搭到一起的。”
    “顧且喜,注意你的言辭,和蘇僉機不要什麽都學。”丁止夙和蘇僉機也要好,但她總是不讚同她身上的那點並不自然的江湖氣,她管蘇僉機叫別扭的太妹。
    “哦,那你們是什麽時候暗渡陳倉的?”且喜文縐縐的八卦到底。
    “渡了很久,就是還沒到達我想到的陳倉。”
    “上次我問你,你還說不久前才聯係上?”
    “的確是啊,鄭有慶同誌也很有脾氣的。你們畢業那年,我說我不結婚,他就消失了,直到秦閔予回來前後,才又有聯絡。”
    “你們難道一直背著我們戀愛?”且喜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瞪得太大,以至於有點超負荷。
    “也沒有,鄭有慶隻是很早以前就說過,大學畢業了要娶我。但我一直當他亂說的,不過就是初中畢業的時候,說了一句,那時我們才多大啊!”
    “等等,我理一下啊,有點運轉不過來了。你的意思是不是,原來,他要和你結婚,你不肯。現在,你雖然不肯,但是願意和他一起生活,可他不願意。”
    “差不多就是這樣。”
    且喜躺在沙發上,把腳搭在扶手上,墊高腳部。這張沙發是她這個月的全部工資,平時還舍不得這麽對它,可這會兒,她的大腦需要供氧,隻好委屈它了。
    “這麽簡單的事情,有什麽難解決的。你們一人讓一步,對外聲稱結婚,不辦手續就得了,照樣生活在一起。”
    “餿主意!”
    “怎麽會?兩下裏妥協,總比單單一個委屈要好,也比一拍兩散高明。”
    “才明白?”
    且喜這才知道,止夙哪裏是要說她自己的事情,還是繞回來在開解她。“我的情況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且喜不語。他們的確也有不分開的法子,可是,不分開要承受的那些,要怎麽化解?
    “且喜,我到現在,才和你談這些,是覺得你們分開,的確有些必然因素,如果你沒辦法解決,就隻能分手。”
    “是什麽?”
    “我們都跟著奶奶長大,應該說,根本不知道怎麽和父母長輩相處。趙葦杭以前和你過兩個人的生活,當然沒問題。可是,一旦要你進入那個家庭,難免不會有問題出現。”
    “止夙,你不說,我還不知道,我離婚,竟然是注定的,有這麽深層次的原因啊!”
    丁止夙拿起靠墊就捂住且喜的頭,“什麽深層次原因!我是告訴你問題出在哪裏,以後就處理問題就好了,別動不動就離婚。”
    且喜把靠墊拽下來,抱在懷裏,“我不會了,我也跟你學習,不結婚。”
    丁止夙坐在旁邊,“等我成功了你再向我學習也不遲。”
    兩個人都默不做聲了,這個連美好都談不上的願望,會不會有機會去實現還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