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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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閔予覺得自己並不了解顧且喜,她迷糊,她執著,但有時候,她又比誰都任性,都決絕。她待人好的時候,是一汪水,涼涼柔柔,可決斷以後,就變成堅冰,尖銳鋒利,斬斷過往,毫不留戀。
“秦閔予,我,我和趙葦杭,離婚了。”
這麽有衝擊力的消息,在秦閔予那裏,卻是波瀾不興似的,他一直沒有出聲,隻是專心開車。
車開進小區裏麵,他還是沒反應,且喜以為他沒有聽清楚,又重複了一次,“我離婚了。”
秦閔予克製著把車停靠好,頭看向窗外,“為什麽離婚?”
“為了他的前程,為了我踏實的繼續生活。”且喜想了一會兒,才回答。說出來之後,才覺得,原來答案就這麽簡單。不能怨,這裏麵,為自己的部分,還是多一點。
“為什麽要結婚?”
“啊?”
“既然這麽隨便就離婚,當初為什麽要結婚?!”秦閔予的語氣也不是太好,他控製不了自己去想她不那麽草率後的無數種可能。
“結婚的時候,就決心,不離婚。”現在回想,才覺得這種決心的可笑,不能真的保證什麽,也控製不了就那麽的愛上。
“這樣也行?”秦閔予覺得,他從來沒真正了解過且喜。她迷糊,她執著,但有時候,她比誰都任性,都決絕。她待人有的時候,是一汪水,涼涼柔柔,可決斷以後,就變成堅冰,尖銳鋒利,斬斷過往,毫不留戀。所以,看似軟弱可欺的顧且喜,其實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包得嚴嚴實實,她遇到問題,未必會反擊,而是能躲則躲,迂回,或者是她的人生哲學。
“是不行。”且喜把臉貼在車窗上,“秦閔予,我是不是會永遠一意孤行下去?戀愛一意孤行,結婚一意孤行,連離婚都是。”她其實想用一廂情願,可是,又覺得這個詞的程度還不夠,一意孤行似乎更適合自己一點。
“會吧。誰讓你總能遇到肯陪你行下去的傻瓜。”後麵的這句,秦閔予沒說出口,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一個傻瓜,不同的是,他是有野心的傻瓜,所以沒等到她放棄的時候,先抽身離開了。可是不能忽視的是,抽身的時候,心也抽痛得厲害。
“秦閔予,想到我的生活,就會這麽繼續下去,我就會很難受。每次,我都很清醒的知道,所有的決定是我自己的選擇,這樣,後果也隻能自己負擔起來,很多時候,都覺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後悔麽?”
“有點吧。”
“對什麽?”
“對什麽都有一點,又都不太多。”
“沒多到想要補救的程度?”
“嗯。”且喜點點頭,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爭取的時候,就能夠相對比較積極,而對於挽回什麽,卻始終消極的可以。
“回去睡覺吧,等你找到下一個一意孤行的方向,就好了。”秦閔予揮揮手,趕且喜下車。
“秦閔予,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我現在是失婚狀態啊,你不同情,不安慰,就隻會趕人!枉我把你當朋友!”
“我沒覺得你需要同情,也不稀罕你當我是朋友,快下去!”秦閔予說這話,倒不是有什麽情緒在裏麵,而是那種無奈又好笑的口吻,像攆小狗一樣把且喜攆下車。
且喜慢吞吞的下車,磨磨蹭蹭的走進樓門,恨不得關門都是慢動作,幾步的路,她走了好幾分鍾。秦閔予知道,她是希望自己留她,開了個頭的這些話,讓她有點不吐不快。可是,他不想聽,一點也不想聽,他沒有能力幫她解決這樣的問題,也不想聽她訴說。顧且喜不需要他來開導,也一樣會韌性十足的,有聲有色的活下去。在生活麵前,她絕對不是個需要同情的弱者,這一點,三年前就已經證明。
可是,盡管心裏把彼此都想了個透徹,看著她這麽走了,他也還是不好受。秦閔予打開車門,他需要夜晚的涼風,幫他冷靜一下。現在的場景,同三年前的那個清晨,有相同,又有不同。相同的是,他明明不舍,還要任她離開,不同的是,她現在,心中的,已不是他。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對顧且喜的態度,就是關係那麽鐵的鄭有慶,都曾經在酒桌上替且喜打過抱不平。“顧妹妹不錯,你差不多就收了得了。”
秦閔予回想自己當時是怎麽說來著,是啊,說的是:“我沒有資格。”這可能是最接近他內心想法的一句話了吧。顧且喜需要的很多東西,都是那時的他無法負擔的,比如愛情。不能付出,卻還貪戀她給予的陪伴,他也知道這並不光彩。可是,他的確需要她在身旁,給她一個笑臉,就好像給了她一個世界一樣,他需要這種肯定與支持,來自顧且喜的肯定與支持。
且喜總是羨慕他有很多親戚,熱熱鬧鬧的住在一起,但是她沒發覺,這些人,都是媽媽這邊的親戚,屬於爸爸這邊的,一個也沒有。小時候,媽媽對他說過爸爸的事情。爺爺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時候,就因為在家也是挨餓,跟著同村的叔伯們出去鬧革命。沒多久,解放了。他一直待在部隊裏,家裏人做主,給他娶了媳婦,就是奶奶。他那之後,回來過幾次,對家裏的安排,並沒表示異議。
沒多久,他去參加朝鮮戰爭,就和這邊完全斷了聯係。奶奶那時已經有了爸爸,家裏的老人相繼過世,她隻能指望著他能早點回來。可是,她沒能等到那一天,就去世了,留下爸爸一個人。村裏家家孩子都是一幫,沒人肯照顧爸爸,後來是住在江邊的一個老漢,把爸爸領了去,把他養大。
那個幹爺爺,秦閔予還有點印象,從他有記憶開始,年節的時候,都要去他家裏看他。但是,沒住在一起,也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媽媽說,因為他們家的房子是媽媽家裏提供的,所以,幹爺爺總是不肯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隻推說要住爸爸的房子。所以,那些年,爸爸早出晚歸的賺錢,就是想買個大房子,把他接過來,住在一起。可是,幹爺爺沒能等到那一天,就去世了。給他辦喪事的時候,秦閔予第一次看到爸爸哭,一聲聲的叫著爸,淚流滿麵。
媽媽經常和他說,以後,對她好不好都不要緊,但一定要孝順爸爸,因為他太苦了。沒有親人關心照顧,孤零零的長大,太苦了。這也是媽媽為什麽對且喜特別好的原因吧,覺得她沒有父母在身邊,可憐得很。
上初中沒多久,他的親爺爺竟然出現了。他在朝鮮戰場上回來,就定居在北京,寫信回來,輾轉找到他們。秦閔予當時就想,這麽容易就能找到,早幹什麽去了!全家人似乎都沒有為這個消息感到什麽欣喜,反而覺得特別負擔,對於由誰去趟北京的問題,爭論了很久。
媽媽是堅決不去,但也表明立場,別人去,她也不攔著。秦閔予也堅決不去,也反對爸爸去,他那時,在家裏就已經有發言權,父母都很尊重他的意思。最後,還是爸爸一個人去了,回來後,對那邊的情況隻字未提,秦閔予也沒興趣打聽。
高考的時候,秦閔予的誌願挑的是大學,而不是城市。但他很明顯的感覺到,爸爸關注他的誌願,希望他都報北京的大學。那時,家裏已經有了電話,爺爺偶爾會打電話過來,爸爸讓他接電話,他就接過來,敷衍兩句,無非是說些學習的事情。在秦閔予這裏,親戚就是身邊的這些人,爺爺隻是個稱呼罷了,他也叫,但是沒有任何感情。
高考失利,進了c大,媽媽才告訴他,爺爺又結了兩次婚,但都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跟爸爸表示,想讓秦閔予到北京去。爸爸也很矛盾,他也知道秦閔予不會願意去,可是爺爺的盼望和囑托,他也不能不理。秦閔予沒能考上q大,倒是無意間解決了這個問題。那此後,爺爺可能是斷了這個念頭,電話裏漸漸冷淡下來。
秦閔予當時的感覺就是,他們全家人,根本就沒被人家放在眼裏,更逞論放在心上了。他再同他們聯絡,無非是為了老年有靠,仗著自己在北京,好像他們都該巴不得的投奔過去。後來,看看這個孫子好像沒什麽大出息,他就放棄了。他放棄了,秦閔予還不肯呢。
秦閔予憋著這口氣,一定要出人頭地,出息了,也囂張給他看看。可是,等到真正身處異國,拿到了通向成功的那把鑰匙,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如果當那個爺爺是外人,何必和他爭這一口氣,雲淡風輕好了,而如果當他是親人,就更加沒有必要如此。說到底,就是替爸爸不值,既然這樣,加倍順著爸爸也就是了。
那個清晨,和且喜一起醒來的清晨,為什麽會那麽生氣,除了為了掩飾無措的狼狽,也是因為覺得還是中了他們的算計。不久前的一天,他無意間在鄭有慶的宿舍門口,聽到丁止夙和鄭有慶的對話。
“你就說幫不幫忙吧!”丁止夙的聲音。
“你非得這樣麽?秦哥他們的事情,我們不要插手。”
“我是不想管的,你看我這些年,當真管過麽?”
“你總針對秦哥,是不是……”鄭有慶的爆脾氣,很詭異的吞吞吐吐起來。
“是什麽,你說我是什麽?”
“你是不是喜歡他?”鄭有慶憋了半天,才說出這句。
“開玩笑!我喜歡他,喜歡秦閔予?!”丁止夙冷哼一聲,“秦閔予就那麽好?誰就都該得喜歡他?我沒興趣。”
“你是沒興趣,還是偏得不喜歡他?”鄭有慶很犀利的接上一句,他的縝密思維在此時就可見一斑。
“既沒興趣,也偏得不喜歡他。”丁止夙不在乎的說,她的態度,倒真是坦蕩得很,毫不掩飾她真的不在意。
“不喜歡,為了我們,也爭取和平共處啊。”
“我為什麽要爭取,他對且喜好,我就對他客氣點。他對且喜又不好,這會兒,更是要溜之大吉,弄得沒他什麽事似的,我的作用,就是不能讓他得逞。他就是被你們給慣壞了,才事事都那麽任性。”
“秦哥以後會給且喜交代的。”
“誰要他以後交代,我要他現在就交代到這,別以為我們且喜好欺負!”言語間都是忿忿。
“他不想做的事情,誰能奈何,你有什麽辦法?”
“就是沒有,才要你幫忙,你的腦子怎麽還那麽笨!”
“是啊,我笨沒關係,你聰明就行。”
“怎麽叫我聰明就行?”
“以後孩子長得像我,頭腦隨你,不就行了。”鄭有慶對自己比較威武樣子,還是比較滿意。
“孩子,哪裏來的孩子?”丁止夙疑惑的問,隨之而來的是鄭有慶的嚎叫。
聽到這裏,秦閔予已經沒有必要再聽下去,他知道丁止夙打的什麽算盤,甚至且喜可能都在等他開口。要什麽交代,無非是希望他能同且喜結婚,最理想的是讓且喜能夠f-2出去。
現在的秦閔予,或者已經能夠比較冷靜的處理這些事情,說開了,沒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但當時,就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似乎輿論一邊倒,他被孤立了。所以,從那時開始,怎麽看且喜,都覺得她是在裝嬌弱,博同情。她做什麽,都會讓他有關於居心方麵的不好的聯想。或者是被野心,被向前迷失了自我,那麽熟悉的顧且喜在那段時間,隻等同於他前進道路的絆腳石,麵目特別可憎。
因此,那短短幾日累積下來的猜疑,在那個清晨,在觸目可及、觸手可及的顧且喜麵前,終於落實了。所以,他鄙夷,他傷心,他帶著很多很複雜的感情,迅速的離開。他雖然醉倒,但也知道,和且喜並沒有什麽發生,所以,後來的那句對不起,事實上是有很多所指的,裏麵暗含自己對於沒有配合劇情發展的抱歉。
當然,時至今日,他已經知道,那不過是個誤會。他是過高估計了自己,又低看了且喜,才會任自己錯的那麽離譜。可是,說到底,還是不夠愛吧。秦閔予其實很少想到這個字。如果鄭有慶對於丁止夙數年如一日的執著以及不屈不撓,可以稱作為愛的話,那麽,這種情感,在自己身上從來沒有產生過,也從來沒有存在過。
秦閔予抬頭看看那個閣樓裏麵亮起的燈光,說是不愛,可是對於且喜,總是有區別於別人的那種惦記,不想拎起來,卻也實在是放不下。顧且喜就是個磨人精,心裏這麽想著,卻還是微笑著撥了電話。
“喂,幹嘛?”顧且喜的聲音傳來,不像是難過中的樣子。顧且喜正在家裏腹誹秦閔予,天底下最無情無義的人就是他了。
“早點睡。”說完,他就掛斷電話,就知道,她堅強。
且喜拿著電話,湊到窗口向下看,正好看到秦閔予的車剛剛開走,覺得心裏一暖。這許多年的交情,果然不是假的,他還是關心自己的。
丟開這個小插曲,且喜又想起趙葦杭今天的樣子,他一定是誤會什麽了。誰能料想一直以來盼望的重逢會是在那種情形之下呢?且喜想著他的車絕塵而去的那一幕,就覺得有什麽在心裏攪來攪去的難受。
拿出手機,給止夙發短信息:“十一我們出去旅行吧!”
很快,止夙回了一條:“三號要值班,一天一宿。”
“我們去個近一點的地方爬山,怎麽樣?”
止夙很快回了一條:“好。”
征服一座高山,站在山頂,就會有超越自我的錯覺,現在,且喜也想從低穀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