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打火機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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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餘真說想到老虎石海浴。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她和胡肩並肩走出了休假中心的大門。
    “不怕別人說我們有染嗎?”他問。
    餘真笑著摸了一下胡的臉。這可愛的人。染就染吧。有染。染。多好的字。男的染了女的,女的染了男的。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你的身體和我的身體,你的一切和我的一切。如同,你的顏色和我的顏色:紅和藍染成紫,紅和黃染成橙,藍和黃染成綠,它們全攪在一起就染成了黑。
    他們先來到一家小店,買了一套橙色的比基尼,那套比基尼的下擺鑲著一圈太陽光芒般的花邊兒。餘真把比基尼穿在裏麵,來到老虎石之後,她把衣服甩在沙灘上,奔跑入海。海水巨大的浮力像托起嬰兒一樣,讓餘真輕輕地飄著。胡從背後輕輕地環住她的腰。餘真閉上眼睛,任他把她帶到深一點兒的地方,然後,胡輕輕地吻了她。她也輕輕地吻了胡。他們傻笑著,抓住粗糙的防鯊網,打秋千一般來回搖晃。
    他什麽時候能找到那個和馬一樣皮膚溫暖的女人呢?餘真想。一個老男人。可他也還是個孩子。
    後來,他們去一個海鮮大排檔喝酒,碰到一桌休假中心的熟人,那桌人拘謹地瞄了他們幾眼,才過來敬酒。白的。餘真照單全收。然後那些人丟下滿盤子海鮮唯唯諾諾告辭。餘真和胡繼續喝。他們不斷地碰杯,什麽話也不說。
    這一次,餘真真正地喝多了。她先是笑,笑得肆意昂揚。接著是哭,哭得抽抽搭搭。然後她說她要吃冰激淩,必須是和路雪。吃過和路雪之後胡把餘真送回到房間,坐了一會兒,抽了一支煙。他走後,餘真脫光衣服,踉踉蹌蹌地洗了澡,剛倒在床上就接到了丈夫的電話。丈夫問她好不好。
    “很好。我剛才還在浴缸裏遊泳了呢。”
    “哦。”
    “遊泳的時候我在浴缸裏撒尿了。”
    “多髒!”
    “你是說浴缸髒還是我髒?”
    “那樣容易發炎的。”
    “我發炎還是浴缸發炎?”
    “你喝多了。好好歇著吧。以後別喝這麽多酒了,沒出息。”“快說,浴缸髒還是我髒?浴缸發炎還是我發炎?”丈夫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她接著又給胡打。“我想你。”“我也想你。傻丫頭。”“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和馬一樣皮膚溫暖的女人,”餘真對著話筒大叫起來,“一定要告訴我!”
    放下電話,手機響了。是董克。一聽董克的聲音餘真就知道,他也喝多了。他們傻笑了一陣,然後,餘真聽見了哭聲。董克哭得很痛。餘真可以想象他的樣子,一個大男人,張著大嘴巴,鼻涕眼淚一起流,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真真,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麽?”
    “……那天晚上,那件事……”“什麽事?”餘真漸漸清醒。“他是我哥的獄友,向我打聽你,我當時根本不明白他要幹什麽,後來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可我不敢告訴你,也不敢告他,我害怕……對不起,對不起……”
    餘真的手順著電話線,一圈一圈地纏下去,纏下去。電話線如一條妖嬈的蛇,尾巴藏在下麵,芯子攥在她握著的話筒裏。隻有蛇身在她眼前晃著,晃著。
    “董克,我想,”餘真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緩緩地說,“你是喝多了。好好睡吧。”“……真真,這些年,我的心都沒有安穩過……”“睡吧。”餘真說,“好好睡吧。”“真真……”“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好嗎?”餘真關掉燈,睜大眼睛,她看見沙發、電視、台燈、飲水機、茶幾,它們一樣樣地從黑暗中顯示出來。她從沒發現,黑暗中的事物有這麽多。
    隻有手機的彩燈還在閃爍。餘真伸手,去關手機。她要把這唯一的亮關掉。她的手依稀碰到了什麽。餘真把它拿在手裏。一隻打火機。肯定是胡的。他剛才抽煙,落在了這裏。
    餘真打了一下,藍色的火苗順暢地噴湧了出來。夜空一般純淨的藍色。一瞬間,整個房間的重量,似乎都集中在了這一束光上。
    餘真關掉了它。靜靜地躺在床上。
    她忽然覺得十分踏實。
    明天。她想。明天董克應該不會再給她打電話。明天下午她應該會到家。到家之後,她要一個人上遊樂場。她要玩那種“激流勇進”的水上遊戲:在人工河道裏緩緩地開著小船,然後小船慢慢爬坡,上了高高的水上階梯,再懷著失控的巨大恐懼嘩地一下衝下去,激起澎湃的浪花。她還要玩水上摩托,和一池子的摩托盡情撞車。她還要滿身是水地去坐過山車。在俯衝下來的時候尖嚎,哀叫。之後她要在草坪上曬一會兒太陽,把衣服晾晾幹。她記得有一塊草坪上盛開著一種玫紅的大瓣鮮花。她要在那裏拍一張搔首弄姿的美人照。是的,美人照。
    遠處傳來悠揚的鍾聲。餘真一下一下地數著。鍾聲消逝之後,她突然微笑了。原來,已經是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