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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兩個人,凶手在警察眼皮底下又殺了第三個。
    這案子是捂不住了。
    三輛警車鳴著警笛停在青旅門口。第四輛是黑色轎車,車剛停下,司機動作敏捷,下車為後座拉開車門。董局先下來,接著下來的是副署長李力行。他是個氣宇軒昂的中年人,下車後站在原地整理西裝,大門打開的時候董局做了個請的手勢。
    樓上窗邊,負責看守剩下五個人的鄭世傑,觀望著頭兒們的行動,看著他們一行人走過石板路,往主樓裏來。李力行走在前麵,董局陪同,後麵跟著五六名警察。
    池震站在陸離旁邊看他們檢查何心雨的屍體,進來一群人,當先的沉著臉,來頭很大的樣子,“所有無關人員撤離現場。”
    池震低聲問溫妙玲,“什麽人?”
    “看肩章。”溫妙玲說完才想起池震不是經過警校培訓的正規警察,“哦,你沒經曆過,那你細細感受。”
    這時李力行已經走到陸離麵前,“馬來西亞皇家警署,副署長,李力行。你是陸離吧?在吉隆坡常聽到你,見到真人,有點誇大其詞。一個氰化物,凶手在你眼皮底下能再殺一個人,那些說你好話的朋友,我回去要跟他們好好聊聊了。”
    陸離說,“第一天出事,全部都搜查過了,確實沒有找到氰化物。”
    李力行輕蔑地說,“那是凶手這兩天造出來的?你隻是沒找到,但它在這裏,死人了。還有,陸隊長,你不需要跟我匯報,這種話可以跟你的領導董局回局裏說。”他揚聲道,“所有人即刻離開,從現在開始,這裏由吉隆坡接管。”
    陸離看著李力行,壓低聲音對溫妙玲說,“把他們叫過來,我問幾句話就走。”
    但李力行還是聽到了,他回頭看董局,“董局長,你的人我越級來管,合適嗎?”
    董局說,“李副署長,你是不該管。”他轉頭對陸離說,“給他們吧。”
    陸離盯了李力行幾秒,敬了個禮,“刑偵局重案支隊,將本案件移交馬來西亞皇家警署!”
    李力行回禮,“收到!”
    池震把文件遞給李力行,但李力行沒接。他把手插進褲袋,“調查三天,死了三個人,這種報告,你們拿回去當小說看吧。”
    門口已經由李力行帶來的人接管了,他們出門的時候,警察用對講機請示。見董局生氣,警察解釋道,“走個流程,李副署長剛通知我們,沒他指示任何人不得進出。馬上,馬上。”
    董局回身對陸離說,“我上次說,幹不好就解散,讓吉隆坡接管,你們倒真快,一個月不到就幫我實現願望了。”
    陸離無言以對,不過對講機那頭同意放行。
    董局盯著他們,“放行,這詞不錯,那就放。雞蛋仔,你不是要去泰國見網友嗎,去吧,溫妙玲,我給你休個產假,想去哪兒玩就去吧,爭取帶一個回來。但你要跟他講明白,等你結婚懷孕,就沒這個假了,池震,去把你外麵的事情料理掉,陸隊長,帶女兒出去玩幾天,先散了吧,下一個案子集合。”
    等大門打開,董局第一個走出去,陸離問,“咱們現在回局裏?”董局還在氣頭上,“不回局裏,隨便你們去哪,我現在要去吉隆坡請罪,我要在飛機上趕一份檢討。”
    他們一走,這邊李力行帶來的人已經忙上了,用安全檢測器掃著酒吧的每一個角落。李力行看著酒吧的構造和桌上殘留的飲料。他的得力助手宋平走過來,“李副署長。”
    宋平戴著橡膠手套,在他麵前擰開一個扣子。這扣子一麵有磁鐵,吸在桌子下麵,裝著氰化物,凶手用這個下的毒。
    凶器找到了,李力行對客人們宣布,“拿上自己的號碼,在這裏把衣服換掉。從現在開始,湘子廟國際青年旅社升格為二級警戒。你們將不是二十四小時,不是四十八小時,而是無限期滯留,直到配合我們將凶手找出來。所有的隨身行李全部上交,接下來浴液、洗發露、毛巾、牙膏、牙刷,我們將統一發放,哪怕你們在這兒困上一年,也不可以再給我死一個人!”
    李力行在旅社放狠話的時候,池震和陸離在停屍間,陸離把何心雨的上衣褪下來,掰開他的嘴檢視口腔,最後拉上停屍袋的拉鏈。
    老石醉倒了,三天三具屍體,扛不住了。
    陸離隻能自己動手,搶在吉隆坡的人來之前進行初步查探。等做完這些,他坐到角落,打開一個檳榔開始嚼。池震沒跟著坐下,而是把每個停屍袋拉開一些,讓屍體的臉能夠露出來。他替自己的舉動解釋,“還有一會,讓他們透口氣。”
    陸離打開一個櫃子,指著各種啤酒洋酒問池震,“啤酒還是洋酒?”池震看了一眼老石,真沒想到存貨夠豐盛。不過陸離說這裏最多夠用一年,要是哪年案子多一點,能上五十,到十一月就喝完了。
    說時陸離拿出一瓶芝華士,見池震點頭他又拿出兩個紙杯,在裏麵倒上酒,“溫妙玲說你能看見死人。”池震指了指三具屍體,“不是在這兒呢,你看不見?”
    陸離遞給他一杯酒,“認真說,你真能看見?”
    “能看見。可能是我瘋了,但我真能看見,大概很小的時候,就能看見我姐姐。”
    陸離喝了一口酒,在杯子上方盯著池震,“你昨天說了,你替你姐姐盡孝,那這三個人呢?不管這裏的,還有死人嗎?”池震用嘴向老石的方向一呶,“老石還活著吧?”
    “活著。”
    “那看不到了,除了實實在在的屍體,一個死人也看不到。”
    “娜帕、關之源你沒見過,這個何心雨呢?不在這裏?”
    池震搖頭,“不在。但我昨晚親眼看見他死。他說怎麽是你,然後表情瞬間僵住,倒下去,我第一次看見一個人頭一秒還活生生的,下一秒就死了,定格在那裏。”他看著陸離,“你見過很多吧?”
    陸離想了一下,“不多,以前有個凶手,是被擊斃,再就是楚刀,死在我麵前。”
    “你殺的?”
    “其實不是,應該是我殺他才對。你姐姐呢?車禍,病死的,還是什麽意外?”
    池震看著三具屍體,“跟他們一樣,被殺。小時候一直覺得是我害的,我磨她回學校拿遊戲機,死在操場旁邊的草叢裏,再加上好多年都找不到凶手,我媽沒人怨,就一直說是我害死她的。我都信了,覺得自己是掃把星。後來好一點,凶手找到了,她總算跟我說兩句話了,可我那時已經二十歲了,母愛錯過了,該我回報她的年紀了。”
    沒想到池震還有這種身世,陸離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但明顯池震也不需要他的安慰。他隻能舉了舉杯子,喝酒。陸離的酒先喝光,又往裏倒了一些酒,“你剛才說老石那櫃子的酒。我感覺我才想明白,平均每年四十八個案子,多點到五十,少不過四十五,一個星期查一個,一起來的就查兩個星期,排得那麽準,好像故意給我們留十幾天放假,但這不對,肯定不對。”
    “哪裏不對?”池震懶洋洋地靠在牆上,酒精已經發揮作用,他覺得看陸離順眼多了。
    “為什麽年年人不動,這麽多?頭一年的案子我拚死拚活,三百多天我抓了五十多個凶手,為什麽第二年還有五十個?那我當警察有什麽用?案子來了,我不吃,不喝,不睡,把凶手抓到,但世界一點沒有變好,明年一樣是五十個命案。就像是這青旅,我在裏邊死三個,如果裏邊沒警察,估計也隻死這三個。我不想幹了,董局說得對,散了吧。”
    池震看著陸離沒說話。過了一會,醒過來的老石打破了室內的安靜,他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何心雨的屍袋前,拉開屍袋拿起手術刀。陸離出聲道,“歇會兒吧,老石,他們來收貨了。”老石扶著膝一屁股坐了下來。
    皇家警署的人來的時候,外麵下著大雨,池震站在門口看著陸離幫他們把屍體推上車。汽車開走後,陸離用手擋著雨,一溜小跑回到池震這邊。
    “你還沒走?”
    池震看著雨,“雨太大了。”
    陸離隨手抹掉臉上的雨水,仰頭看著灰暗的天空,“不是每天都下,檳城不就是這樣嗎,雨不等人,人不等雨。”
    池震也看向天空,“我對我姐印象不多,但我知道她討厭這裏,她說檳城髒,空氣髒,路麵髒,那些房子也髒,但她還是不走,打算在這兒生活一輩子。我聽我媽說她喜歡檳城的雨,每天一場,準時下,隻要這場雨下完,雨後就什麽都幹淨了,好的壞的都可以重新開始。”
    “沒法重新開始,下場雨而已,幹淨幾小時,第二天一樣髒。”
    “要是不下雨呢?會不會更髒?你說當警察沒意義,沒錯,幾千年前,一個警察都沒有的時候,地球一樣轉,人口反而增長。再拿我來舉例子,警察抓到我姐姐的凶手,把我們家的石頭放下,讓我少一點負罪感,少一點遺憾,我媽肯跟我說話。你每年破五十個案子,五十個家庭放下負擔,世界就已經變好一點。”
    地麵上已經有一層積水,它們爭先恐後湧向下水口,帶起小小漣漪,也衝走了地麵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