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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軍營來了兩個神秘的人,之所以說神秘,隻是因為兩人來自西藏。
又是開會,又是在會議室。
這是一個臨時準備的招聘會,主角是兩個女警察,其中一個年齡在三十五六歲,一副精幹摸樣;另一個大概隻有二十歲,黑色警帽下是齊耳短發,一張俏麗的瓜子臉,她的鼻梁很高,眼眸很深,渾身洋溢著藏族女孩那特有的大氣。雖然是兩個女人主持的招聘會,但氣場卻與眾不同,讓人心生敬畏的同時,也體會到了高原女人別樣的風情。
原來兩人都是來自西藏公安廳的組織處,來我們這裏的目的是挑選到西藏工作的警察,條件是身體健康,隻要自願就可以。
聽到這個消息,偌大的會議室鬧開了花,群情激動,有興奮的、有好奇的、有起哄的。畢竟是西藏,光聽這個名字就具有足夠的吸引力。
年長的女警察看了看激動的學生,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說道:
“我們的挑選雖然幾乎沒有條件限製,但有些事情我們得講清楚。在西藏當警察,是一件艱苦的事情,因為要麵臨高寒缺氧,以及各種惡劣的自然條件,再加上基礎設施不完善,我們很多時候是喝酥油茶、吃糌粑辦案,有時候一下鄉就是幾個月,連大米都見不到,其艱苦不言而喻。在這裏我還要補充的是,招到西藏後,要幹滿八年才能調動。這就意味著,起碼要在高原幹滿八年你才有調回內地的可能。”
女警察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我並不是有意將在西藏當警察說得多麽艱難,我隻是實話實說。我們需要的是確確實實願意奉獻自己青春,舍得吃苦的,對警察有著向往的年輕人。在高原當警察是需要勇氣和毅力的。我相信你們都看見了我們臉上的高原紅,我們還好一些,畢竟不常下鄉。但如果你們被選上的話,很可能就是鄉裏來、村裏去的,高原紅肯定要濃得多,所以我希望你們慎重考慮。”
聽了女警察的話,大廳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都在竊竊私語,但明顯熱情減了很多,畢竟現實是擺在大家麵前的。
“這裏我再說一點,就是在西藏當警察,升職空間很大,畢竟我們那邊現在需要大量的高學曆人才,那裏是你們能施展抱負和才華的地方,我相信,你們能找到自己的價值,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
女警察的話一完,又是一陣喧鬧。彭傑碰了碰我的手臂,問道:“羽哥,你想好沒有?去不去?”
“我不知道。”
“我在想當警察多帥啊,懲惡揚善,伸張正義,但要是不在西藏就好了,我想都不想就會答應,你要知道宋慈可是我的偶像,對了,還有大偵探福爾摩斯。唉,可惜,是去西藏當警察,那個地方太艱苦了,我聽說內地人在那裏死亡率是很高的……”
我沒有順著彭傑的思路想下去,我隻是靜靜地看了看主席台上那個年輕的女警察。寧靜的眼睛,淺淺的高原紅,我覺得她很美!一種由內到外的美!
過了十幾分鍾,會議室慢慢安靜下來。年長的女警察清了清嗓子,說道:“現在我相信你們想好了,那麽,請自願去我們西藏當警察的舉手。”
沒有人舉手。
“請自願去西藏的舉手。”
還是沒人舉手。
“難道沒一個人願意去嗎?”
……
“有人舉手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的目光都朝我射了過來。
“譙羽,你瘋了,是去西藏啊!”
我沒等彭傑的話說完,把彭傑的手也舉了起來。
“譙羽,你幹嗎?我還沒考慮清楚……”
“還考慮啥,我告訴你,去西藏很容易升官。內地是三年一調,西藏是一年一調,你知道嗎?到時幹八年後還不得縣級待遇啊,到時再回來,怎麽也得是局級幹部了,為什麽不去啊?難道真要去偏遠山區當個村長助理嗎?”
“再說了,你不是想鍛煉嗎?我想沒有哪個地方比西藏更適合鍛煉了。”
有時候,輕易相信一個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也許,彭傑不該認識我。
可我呢,我真的是想去當警察嗎?我這個經常出入大學訓導科的人,有資格去管別人的事嗎?
列車一陣輕嘯,拉回了我的思緒。
“嗨,想什麽呢?”
我回過頭,才發現卓瑪坐在了我對麵。這個時候車廂裏已經安靜了下來,雖然還有少數人對我指指點點。
“卓瑪科員,你來幹嗎?”“很簡單,我是來找你談談的。”
卓瑪是臥鋪,和我不在一個車廂,三天前我們在火車站會合的。我們這批誌願者有二三十人,而卓瑪是實際負責的人。我不知道是誰把我們這邊的事告訴了她,她顯然有很多疑問,口吻裏明顯帶著官腔。
“談什麽?”
我挺直了慵懶的身子,直麵卓瑪。
“談剛才是怎麽回事。我問你,你是怎麽從小偷那裏取回東西的?還有,你為什麽不提前通知大家?”
卓瑪很顯然不相信我有那個能力。她的質疑我能理解,像我這種能在虎口拔牙的人太少了,不隻是少,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對於第一個問題,你也許以後就知道了,我是不是有那個能力。至於第二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不想回答?”
“是的。”
卓瑪明顯感覺到了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味道。她沉默了五秒後,換了一個問題。
“那你為什麽要去當警察?”
“不知道。”
“不知道?”
卓瑪很顯然從沒有經曆過此類的談話,她將身子往後麵移了移,將背靠在了後座上,仿佛這樣會讓她輕鬆一點。
“你這個回答讓我很奇怪,既然你說不上來原因,那你上次為什麽要舉手?”
“一定要回答嗎?”
“是的。”
“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
卓瑪的聲音提高了十幾度,眼睛也變大了。我感覺她開始有崩潰的跡象了。
“我不相信!”
我看著卓瑪的眼睛,將身體往前傾了傾,然後帶著戲謔的口吻說道:“如果我說是為了你,那你相信嗎?”
卓瑪愣怔了半晌,嘴角微翹,繼而站起了身。
“胡扯什麽,你怎麽這麽不靠譜?”
的確,我是不怎麽靠譜。我靠譜的話也許就不會多管閑事,我靠譜的話也許不會去甘肅當什麽誌願者,更不會來西藏——我做夢都沒去過的地方,我甚至曾一度把它和新疆聯係在一起。
火車繼續前行。看著窗外的蒼茫、孤獨、縹緲,我發現它和我的心情一樣。
在青藏鐵路上穿行四十多個小時後,火車終於到達了拉薩。當我走出站口,看到藍天白雲時,心底滋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是一種默契,一種與大自然的默契。
“這是什麽地方啊,山上咋就沒樹呢?”
彭傑提溜著行李,來到廣場就嚷開了。
“這裏海拔高,山上供氧不足,所以樹都長不起來。”
我第一次見到了沒有樹的山,它們矗立在很遠的地方,但好像又很近,近得我都能看見它那巍巍的身軀下,深入骨髓的寂寞,那是一種滄桑,這個昔日的大海經過地殼運動最終變成了黃色的禿山,大自然對它幾乎可以說是殘忍。
大巴車行駛在去市中心的路上。不管是天上悠散的白雲,還是那盡收眼眸的山巒,一切都是新鮮的,風格獨特的藏式建築,穿著各色民族服裝的藏族人,從寺廟飄過來的藏香……
彭傑不知道是天生愛動,還是興奮過度,又或者是發現了新大陸,不停地對著路上的所見所聞評頭論足。特別是在汽車經過布達拉宮門口時,他更是興奮得跳了起來,惹得周圍的人跟著一起興奮。
“安靜點,不要興奮過度,小心高原反應。”
卓瑪不止一次地提醒,可很快就被人聲淹沒了。拉薩,注定是個不一樣的城市。
大約一小時後,大巴車在拉薩警校停了下來。從大巴車上下來,眼前是一片楊樹包裹下的樓房,樓房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不但低矮,而且牆麵上的白灰也差不多掉完了。地麵顯然沒有經過平整,凹凸不平。這裏完全看不到大都市的繁華,但我反而覺得舒坦。像我這種人,原本就不應該要求什麽。
彭傑的想法跟我相反,他的臉上是大大的驚歎號。
“天啊,這是真的嗎?這裏是大學嗎?房子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修的吧?”
“這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啊,我還是回去當黃沙村助理算了。”
當然,彭傑隻能是說說,因為他回不去了。
簡單的集合過後,就是收拾個人物品,我和彭傑來到一樓左邊的一間房子。房子不大,剛好可以放下五張高低床。鐵床一看就有些日子了,上麵已經鏽跡斑駁,牆壁顯然也沒有經過修繕,白灰掉了一地。
“條件的確很簡陋,但我保證這隻是暫時的。新宿舍已經在修了,我希望你們能堅持一下。”
卓瑪走進了寢室,她滿臉笑容。不知為什麽,看到她的笑容,我心裏什麽怨言就沒了,但彭傑就不一樣了,抱著頭,開始了抱怨。
“我的頭咋這麽疼,呼吸也困難,難道這就是高原反應嗎?”
“沒事的,高原反應是正常的,過兩三天就好了。對了,你們要多加點衣服,小心感冒。”
我和彭傑都沒有在乎卓瑪說的後半截話,但結果卻是很嚴重的。
還沒到第二天,彭傑就不行了,呼吸困難,臉色蒼白,渾身就像棉花一樣,軟弱無力,還發著高燒,他不停重複著一句話:“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趕緊摸了摸他的胸口,才發現他的心跳超過了常人一倍。我聽說過高原反應很厲害。但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他這是感冒引起的肺水腫,快點送醫院。”
巴羅到底要比我清醒,這個時候是淩晨兩點。
當我和紮西,還有巴羅將彭傑送到醫院時,醫生的一句話,把我嚇了一跳。
“你們要再晚點,小夥子就危險了。”
我隻能說謝天謝地,當然,還得謝紮西、巴羅。
紮西來自林芝,全名叫紮西索旺。藏族人的名字比較特殊,一般為四個字,而後麵兩個字才是姓氏,前麵兩個字是名,但有時候為了簡練,一般也會將第一個字和第三個字連起來念,例如巴羅,他的全名是巴桑羅布。
紮西是西藏大學畢業的,我們這一批藏族學員大半都是在西藏大學招的,紮西人比較黑,壯實的身子,身高有一米八。巴羅要矮一點,體形更壯。
我沒想到肺水腫這麽可怕,如果彭傑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要知道,當初讓他來西藏,是我的主意。
“譙羽,彭傑怎麽樣?”
卓瑪顯然是才趕過來,睡眼蒙曨的她,穿著一件乳白色風衣,滿臉的焦急。
“正在裏麵搶救,不過你放心吧,醫生說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
聽了我的話,卓瑪才放下心來。
大約經過三個小時的搶救,彭傑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巴羅和紮西知道無大礙後,就回去了,而卓瑪堅持留了下來。
特護房裏的彭傑還是處在昏迷中,他這輩子可能都沒遭過這種罪。
“昨天,我就提醒他不要激動,要保持平常心,多穿點衣服,可他就是不聽,他還以為這是內地。要知道,這裏的海拔是三千七百米,含氧量隻有內地的百分之六十。人一旦感冒,心肺功能下降,就很容易導致肺水腫。”
“我現在終於知道了,你們在成都說的話一點都不假。”
“怎麽?後悔了嗎?現在還來得及。”
“來得及?”
我搖頭苦笑,開弓哪有回頭箭。
從醫院回來,已是五天後了。寢室原來有十個人,現在隻有八個了:巴羅、紮西、劉海、赤倫、我還有彭傑,再加上兩個成都大學的,其他兩個人因為不喜歡拉薩的氣候,昨天已經坐飛機打道回府了。
“羽哥,要不我們也回去吧?”
彭傑經過幾天的治療,已經康複了,但肺水腫明顯給他的心理留下了陰影。
對於彭傑,說心裏話我是不想他走的。這群人裏談得來的本來就不多,他要是走了,肯定會少很多樂趣。
“胖子,你現在回去也行,可你考慮過回去後幹什麽嗎?撿破爛還是收垃圾,現在內地滿大街的大學生都沒找到工作,難道你能例外?再說了,你要知道,你現在是國家幹部,公務員啊,人民警察,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全國十三億人,警察也不過幾十萬,這黑色製服是有限的,不是說誰都有機會穿的。”
我使勁拍了拍身上的黑色警服。因為我知道,彭傑非常喜歡穿警服的感覺,他骨子裏就喜歡威風。
彭傑愣怔了半天,情緒稍有好轉。
“可這身體受不了啊,我害怕啊……”
“沒事,你要知道,你上次肺水腫,是你自己不注意引起的。其實你隻要心肺功能沒問題,在高原就能適應。”
這個時候,紮西從我麵前走過,他接下了彭傑的話茬。
“出院的時候,醫生都檢查過,說你的心肺功能沒問題。”
“到了新的地方總得要適應。慢慢來,不要急。”
紮西拍了拍彭傑的肩膀,在彭傑邊上坐了下來,說道:
“在我們高原生活其實沒你們想象的那麽惡劣。現在我們高原的發展速度是很快的,無論是基礎設施還是交通條件,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像林芝地區,海拔不但很低,而且景色在整個中國都是少有的。另外,像昌都、日喀則、山南這些地方的經濟發展都還不錯。但我要提一點,千萬不要被分到那曲地區。因為那個地區是最艱苦的,到現在好多地方還沒通公路,而且海拔也是最高的,氣候也最為惡劣,被稱為‘死亡之地’……”
“那到時是怎麽分配的啊?”彭傑急切地打斷了紮西的話。看來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分配的問題上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問赤倫,他爸是公安廳的,應該知道一些內幕吧。”
彭傑站起身,趕忙把在一旁聽音樂的赤倫叫了過來,赤倫個頭稍矮一些,和一般的藏族人不一樣,長得眉目清秀。赤倫的母親是漢族人,父親是藏族人。他來警校前一直在內地讀書,所以看起來和漢族人沒多大差別。赤倫聽了我們的提問,淡淡笑了笑,說了三個字:
“潛規則。”
“潛規則,什麽叫潛規則?”彭傑問了一句。
“潛規則就是潛在的規則,具體嘛……”赤倫賣了個關子,沒有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