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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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載了幾個人,繼續往城西走。駕車的小廝因車上有了依仗,比方才慢了幾分。馬蹄聲和車駕碾過的軲轆聲,顯得深夜裏的街道愈加寂靜,兩側的窗簾一掀一掀的,偶爾還能瞧見街上店鋪中亮著的點點燈火。
    “應天府是天子腳下,與蘇杭小鎮不同,多的是不世權貴,眼高於頂、驕橫跋扈。珠兒你出門需多帶個侍衛才是。”
    夜風微涼,他的聲音隔著車簾傳進車內,溫柔和暖。
    朱明月半闔著眼,道:“文弼你忘了,我早已經改了名字,你卻仍如小時候那般喚我。倒是這麽晚了,你怎的會在這兒?”
    “舍弟兩人也跟著進宮參筵,過了時辰仍是遲遲未歸。我擔心,適才又出門來尋。”
    朱明月道:“該是被那些老將軍們拉走喝酒去了,還有我爹爹。”
    張輔撫額了一下,道:“他們確實是就好這一口。”
    “你如何沒跟著去熱鬧熱鬧?”
    張輔嘴角牽起淺淺笑紋,“我不喜杜康,去了,恐怕要被灌得酩酊大醉。即使明日早朝歇罷,等到後日早朝,我怕也爬不起來。”
    朱明月也笑起來,隔著車簾,道:“我忘了,你素來不擅飲酒。”
    一路簡短的談話,等到了城西府邸,她幾乎要昏昏睡去。馬車穩穩當當地停駐了,張輔跳下馬車,然後體貼地撩開那道簾子。
    紅豆在一側瞧著,不禁抿唇偷笑。
    “文弼公子很是儒雅溫柔呢,哪像曾經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啊。若不是小姐後來進了宮,說不定更加親厚。”紅豆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喜滋滋地說道。
    “還有剛剛那騎馬橫衝直撞的那個,可是夠驕傲的!專橫跋扈,委實可憎可恨。不過,那人也真是長得好俊呐!”
    朱明月看見自家丫頭的興奮模樣,失笑道:“走吧。”
    “小姐,剛剛衝撞咱們馬車的那個沈姓男子,很奇怪呢!”
    紅豆跟上去,小聲道。
    朱明月道:“是很奇怪。”
    但凡跟姚廣孝有關的人和事,哪一樁不奇怪。讓她理解不了的是,姚廣孝是不是故意讓她坐到公主席上,才引得對方找上門來。
    “小姐,奴婢聽文弼公子叫那人為‘黔寧王’……”
    朱明月道:“明天你出去打聽打聽。”
    “嗯。”
    翌日,晨曦未明之時,城西府宅的門被敲開。
    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朱能,是被幾個酒肆的夥計給扛回來的。看門的仆從一見,趕忙七手八腳地幫忙將人抬進內苑的寢房裏,紅豆付清了酒錢,家丁們則忙著伺候洗漱安寢,等到朱能趴在榻上,鼾聲打得震天響,天也大亮了。
    想來其餘的那些武將,亦是這般情形。
    紅豆端著銅盆跨進門檻,盆裏是打好的熱水,“老爺也不知是在哪家酒肆裏喝的酒,一宿下來,統共就是幾個銀錠。”
    朱明月就著盆裏的熱水絞了巾絹,給床榻上的人擦了把臉,“在何處飲的酒不知,不過爹爹肯定是喝輸的那個。”
    紅豆撲哧一笑,“也是,否則這酒錢定是別家府邸來付。”
    將掉在地上的被褥撿起來,紅豆又道:“老爺回府之後,奴婢出去打探了一下,豈知根本不需仔細問,那位黔寧王可是聲名赫赫呢——他姓沐名晟,乃是雲南黔寧王府的第三任家主。”
    若說張輔算是少年卿相,這個沐晟,則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將軍。
    太祖爺時期將星雲集,最為稱道的統兵之將是徐達、鄧愈、常茂、藍玉、沐英等人,開疆拓土,掃蕩夷狄,都是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在他們之後,又有張玉、朱能、丘福、金忠之輩,輔佐當今聖上,共赴靖難,改元永樂。
    名將之後,再出名將。張輔是榮國公張玉的長子;一代名將李文忠逝後,有其長子李景隆;那個沐晟,是封疆大吏、原黔寧王沐英的次子,亦是如今的雲南藩王。
    “在太祖爺時,那沐家就鎮守滇黔之地,後來第一任沐王爺卒於任上,太祖爺十分痛心,追封其為黔寧王,諡昭靖,享太廟。而後長子沐春嗣位,在鎮七年……算起來,沐家世守雲南,都是些老黃曆了。不過那沐春無子,卒後由其弟承襲祿位,也就是沐老王爺的第二個兒子、現在的沐家家主沐晟……”
    紅豆說到此,壓下聲線道:“奴婢記得,他好像還是在建文元年封的侯呢。”
    紅豆提到“建文”二字,朱明月抬手製止了一下,回頭望向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酣的爹爹,半張著嘴、打著呼嚕,示意紅豆跟她出去。
    “我對雲南沐家也有些印象。何福戰勝擒拿刀幹孟、送歸思倫發回麓川,思倫發死後,其部族爭先分搶,就是那個沐晟討伐平定麓川。”朱明月道。
    當時她才剛剛任職女官,在文華殿禦前伺候,經手過很多奏冊檄文。雲南府距離應天府何止千裏,從遙遠邊關傳來的戰報,經過奏聞,年輕的建文帝與幾位肱骨之臣商議之後,再將決策發出去,一來一回已是兩月有餘。
    經手的是文書,對邊關的將士而言,卻是碧血黃沙、九死一生。
    闔上了門扉,主仆二人往東廂的寢房走。
    “是呢,若說當朝的新貴,不僅是原北軍,雲南這位年輕的黔寧王也算一位。雖是建文初年封的侯,卻沒有參與靖難,皇上踐祚後,對他甚是賞識,可稱得上是少年得誌,清貴不凡。”紅豆道,“不過現在也沒有什麽建文之說了,皇上早將建文四年改成了洪武三十五年,卻是奴婢嘴快,總是忘記要避諱著點兒。”
    東廂的屋舍是三麵開門,兩側的抄手遊廊被粉飾一新,紅漆簇新鋥亮。靠左的窗扉敞開著,陽光順著雕花窗欞照進內室,桌案上鋪陳開的一張宣紙,灑滿了金色碎光。
    “那沈姓男子呢,又是什麽底細?”
    紅豆撩起一側簾幔,朱明月走進去,紅豆輕聲道:“奴婢也去打聽過,卻是甚少有人知曉。想來在京城中沒什麽根底,隻是雲南的某個富戶吧。”
    一介平頭百姓,僅憑財力,就能讓堂堂的黔寧王那麽重視?還被帶著進了宮伴宴……
    朱明月來到花梨木大畫案前,抬手將上麵的鎮紙移開些,“那人口口聲聲要找妹妹,還說是主錄僧的人將其擄走。而咱們那日恰巧在城南碰見了一撥官僧在抓個姑娘……”
    紅豆道:“小姐莫不是懷疑那個沈公子所言非虛,真是姚公抓了他妹妹?”
    朱明月道:“不管真假,隻希望此事與咱們無關。”
    紅豆道:“自然是無關呢,小姐都從宮中出來了,一切也塵埃落定。就算有人再想興風作浪,也不會找到咱們頭上。”
    但願吧。
    朱明月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