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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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這成國公府的女孩兒已經明白,此刻進退兩難的局麵。若換成是尋常的姑娘,會使性子、撒潑,妄想著逃跑;可笑的,或許還有裝病。也有可能在她的麵前藏慧顯拙。卻想不到,這麽做其實更容易觸怒皇家。
再聰明些,應該會裝糊塗。不願意,就婉言推拒,天真地認為僅憑紅口白牙就能救自己於危難;願意的,權衡利弊,挑選一個自認為有前途的,巴望著妻憑夫貴,一步登天。
依照她那樣的年紀,假使是上述中的任何一種反應,她都不會意外。然而偏偏都不是。
“她不押寶,也不推諉,卻說服從。”徐皇後搖了搖那半月形的聞香杯,歎笑道,“將皇室出的一道難題重新推給皇室,雖說是狡猾了些,但本宮喜歡。”
姚廣孝摸了摸下巴,輕聲道:“恐怕她還不能嫁。”
徐皇後怔了怔,“不能嫁?”
那之前還向她大力推薦。
姚廣孝道:“殿下對那小姑娘也有所了解,當年建文宮中,安插的十幾個女孩子悉數被鏟除,多年下來,全是她一人潛伏策應。而今江山初立,諸多因素都不穩定,少不得還要用著她。”
徐皇後像是明白了什麽,臉上浮出一抹明顯的失望,喃喃道:“你啊你啊,誰若是被姚公看重了,不知是幸還是禍……”
十四五歲,正是女孩兒花一樣美好的年紀,合該在疼愛她的男子掌心中綻放得恣意奔放。徐皇後感到惋惜,惋惜那朵清麗的白薔薇不能盛開到宮裏來;同時,也鬆了口氣——“那麽個沉穩慧智的丫頭,難得還如此知本分。若配對了人,該是很好的。”
“是啊,一旦配錯了,保不齊整個皇權的走勢就會發生變化……”
……
等朱明月從柔儀殿的西側殿出來,一同被請進宮來的十幾位名門千金早已經出了宮門。此刻到了午膳的時辰,交錯蜿蜒的廊廡中,時時能看到抬著食盒的太監,間或有宮婢挎著提籃穿行而過,是給各宮殿主送補品燉盅的。
宮裏麵的侍婢和太監仍舊冗繁,顯然早已換了一茬。昔日殿前的老人兒不見了,就連在殿外行走的,也都是些陌生的新麵孔。有一兩個從她的身邊路過,不知她的身份,卻也不敢怠慢,點頭哈腰盡量做到禮數周全。
正午的太陽已升至天空的最高處,明媚而溫暖的陽光透過廊脊的縫隙,在亭榭中灑下一地安靜的疏影。她沿著寬闊的遊廊往北走,一步一步,繡鞋踏著那青磚石上麵雕刻著的寓意吉祥如意的精致蓮紋,恍如踏開了滿地蓮花,映著廊下一彎波光爍爍的月湖,璀然生輝。
走出柔儀殿殿前,在龍尾道下麵順著雕欄走,便是通向宮門的殿前廣場。然後是西華門。從西華門一直走到西安門,出了宮城門,是離城西府邸最近的西安門外大街。
這時,前方傳來說話聲。
朱明月順著遊廊拐了個彎,就瞧見對麵正朝著這邊走來的一行官員。再想避開,已經避無可避。但見為首的那個,一襲月白緞常服,未著官袍,眉目娟秀如玉,正側頭聽著身畔之人說些什麽,專注的神情,聽得很認真。
該是剛參加過廷議從文華殿配殿出來的。罷了早朝,還能一直商討到現在,非是有什麽重要的事不可。朱明月也沒想到會在出宮的路上跟朝臣迎麵遇到,不得不在原地停駐了腳步。這時候,那說話的官員也見到了從對麵而來的一位閨秀,不禁驚詫了一下——張輔跟著輕然抬眸,正對上了她的一雙眼睛。
朱明月行了個禮。
透過廊脊的陽光隻剩下薄薄的一層,映照在行人臉上,似鋪著輕薄的金紗;那廊下麵容精致的少女,挽手佇立,裙裾搖曳,微笑時唇瓣牽起的笑靨,已成為對麵人眼中凝望的美麗風景。
張輔也不知身側的官吏還說了兩句什麽,片刻才恍然道,“幾位稍安。稍後公文處理,便是幾日後都未可有定論。”
溫軟的語調,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幾個官員聞言都連聲稱“是”。等他們陸續離開,張輔緩步走到她跟前,頎長的身軀在眼前擋住了一片明媚的陽光。
“你怎的也進宮來了?”
一抹安靜的疏影隨之落在他的眉目間,襯得麵容俊雅,目光柔和。
朱明月道:“奉了皇後殿下的召命,剛剛就在柔儀殿。”
柔儀殿在文華殿的東側,隻隔著兩道宮牆院落,她在徐皇後身邊答話時,想不到他恰巧也在皇上的跟前。朱明月望著那幾位離開官員的背影,文華殿廷議,除卻張輔,並無一位是內閣重臣,看官服卻像是地方任上的十三道言官。
張輔抬手摘下她發間的花瓣,“為了幾位皇子納妃的事?前幾日皇後殿下遣人去成國公府,為兩位皇子求親,雖未大張旗鼓,此事卻早已傳滿京城。後來宮裏的太監帶著名冊去各個府上傳旨,我這才知道連嫣兒都被列在了選妃之列。”
他的手在她的額際一撫即過,而後滑向她的手腕,亦如幼時的親昵,“我那時就想,早知如此,還不如早早將她許配了人家。”
朱明月跟著他走過廊廡,聞言就笑了,“你這話可有藐視皇家之嫌。多少人想飛上枝頭,你反倒希望丘嫣被拒之門外,讓她知道了,可要怪罪你這個做表哥的。”
張輔苦笑著道:“嫣兒那性子,實在不適合。”
朱明月道:“剛剛皇後殿下並未把她留下。”
張輔看著她:“我知道,若是被留下了,定會跟你一道出來。但是隻有你一個。”
儒雅少年的眼睛裏,含著很深很深的東西。朱明月輕輕笑道:“所以說,我這‘病’好的可真不是時候。如果至今仍住在嘉定,沒有回來的話,或許就不會遇此難題。”
前提是,那五年裏她果真是在蘇州府休養。
“對了,當日你府上的仆從來送書信,恰好我正要出門,就讓紅豆先收著了,”朱明月道,“後來接連發生了一些事,生生把你的邀約忘在了腦後。真是糊塗呢。”
紅豆拿著那封信箋過來的時候,衙署緊跟著來了緊急公文,爹爹回來接她一並過去。便耽擱了下來。
“應該給你捎信兒的。”
她有些歉意地說道。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就是想向你介紹幾個稱心的書吏。”輕暖的陽光灑在男子的衣襟上,晃出明燦燦的光暈,“之前皇上將成國公放到刑部,大堆的公務壓過去,我猜,為人子女的,你必定要跟著去分憂解難。但你畢竟是個女兒家,經常出入衙署,恐會惹人非議。”
“文弼真是個細心的人,”朱明月大感意料之外地說道,“爹爹身邊的確是需要幾個得力的文書,一直苦於沒有合適的人選。這下,爹爹的憂愁可要分去一半了!”
張輔望著麵前少女笑靨動人的模樣,道:“另一半,是不是就是這次皇室求娶的事?你是成國公的掌上明珠,國公府的門檻都快要被前去道賀的官員踏破了,卻不見他臉上有半分歡喜。看來成國公跟我一樣,並不想割愛。”
朱明月被他的話逗樂了,“爹爹他隻是在擔心,在這樣左右兩難的局麵下,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除了李景隆,她還從不曾跟別人說起這些。
“有沒有考慮過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