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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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話聽音。李福善自然聽說了選皇子妃的事,頓時眼睛睜得更大更亮。
    朱明月也不多留,施施然揖了個禮,便轉身離開。
    錯身的刹那,她沒錯過沐晟眼底一閃而過的疑惑。
    張輔也想跟她一起走,剛邁出步子,就被李福善一把拉住了,“既然小伯爺也在,索性也跟著一道過去吧。黔寧王新改良了火銃,威力比原來不知厲害多少……不過那位小姐說得對,黔寧王可得好好看管著,別到了皇上跟前……”
    通向西華門的甬道極長,出了內宮城門,接她的馬車正在外麵等著。
    紅豆坐在車轅上,遠遠瞧見了朱明月,連忙招了招手。
    從宮城最西側到刑部衙署,馬車需要靠著城牆走,正北正南地行駛過兩條直線,便是通向鴻臚寺的長安街;過白虎橋,一直往北就是宗人府,刑部在宗人府的正南端。城門樓下麵把守著的侍衛,見到成國公府的馬車,會攔下檢查,再行禮放行。
    馬車最終在大門前停住,紅豆扶著朱明月走下來,順著幾道內間門走進去,朱漆屏門的衙署內,最中間那間敞開門的屋裏,朱能正在桌案前一張一張翻閱著宣紙。
    比奏折還多的宣紙摞起來足有盈尺厚,上麵描畫的卻是清一色的少年郎,落款處還寫著姓名、年齡以及家世背景。堪比官媒行署裏麵的花名冊。
    “爹爹怎的沒去奉天殿?”
    朱能放下手中的畫像,拍了拍身側的裹腿杌凳,讓她過來坐在自己身邊,“今日的廷議還是集議‘遷都’之事。昨個兒武將們跟六科的言官都快打起來了,皇上就沒讓武官參加,今日隻召了言官,由內閣主持,都在殿前跪著寫述詞呢!”
    朱明月失笑道:“所以爹爹就窩在衙署裏,拿這些花名冊相麵,連午膳也不吃。”
    這時,紅豆端著熱過兩次的膳食走進來,熱騰騰的,老遠能聞到香味。
    朱能摸了摸空癟的肚子,歎氣道:“這幾日,朝堂上的文臣和武將因為立儲之事,勢如水火;而咱們城西府邸卻成了這些人明槍暗箭、你來我往的地方。我想趁著生米未成熟飯,咱們先下手為強,趕緊自己謀個佳婿。”
    朱明月端起碗的手頓了頓,又往裏麵盛了些米飯。
    “那爹爹可找到稱心的了?”
    朱能囫圇吃了兩口菜,含糊不清地說道:“挑來挑去,我瞧著張家那小子還不錯。”
    “我想過了,張玉跟我是刎頸之交,戰場上十幾年的過命交情,”朱能放下手中碗筷,“如果兩家能結秦晉之好,門當戶對、親上加親,那張老兒泉下有知,也會含笑的。而且張家的小子也的確不錯,能文能武,人又長得俊俏。”
    張輔。
    “女兒倒是覺得,爹爹不必太過憂慮,許久以來都未嚐見到宮裏麵有任何旨意,想必此事還在斟酌;倘若現在就擅自拒了這份好意,反倒不美。何況也不一定就是女兒呢。”
    朱明月起筷給朱能添了些菜,不動聲色地扯開了話茬。
    朱能麵有豫色道:“爹是看皇後殿下越來越喜歡你,見天的往宮裏頭召,又是留膳又是賞賜的,倒像是真有把你召進宮裏的意思。”
    “殿下召見的可不止女兒一個。其他府裏的千金,其實也都是極好的。”朱明月寬慰道。
    朱明月不知道這些話是否能安慰朱能的心,但既然無法解決,多一個人擔心也無濟於事。此時她也終於想明白了,這門親事既不能推拒,也不能另覓。那日李景隆的確說過類似的話,她卻忽略了另一層意思——皇室有言在先,何人敢再與天家爭女?此理,同樣適用於成國公府。
    別說現在沒有人會來上門求娶,即便有,可敢答應?這算抗旨不尊,還是藐視皇家,又如何向一腔熱切的徐皇後交代?躲,肯定躲不掉;那麽隨著立儲之爭的愈演愈烈,真的要嫁了嗎?嫁給兩位皇子中的一位,成國公府也將從此卷入到皇室傾軋之中。
    在皇權麵前,無論是位極人臣還是居功至偉,原來都卑微渺小得不值一提。
    成國公府的一切是皇家給的,可她也不想看到爹爹傾盡一生換來的東西,就這麽損失殆盡。是以,在這段時間中,她巧遇了李景隆,碰到了張輔,也撞見了黔寧王沐晟,甚至多次受到徐皇後的召見,這些卻都不是她想見的人。
    直到臨近月尾,那人終於姍姍而歸——
    “什麽急事,居然讓月兒小姐連昔日在建文宮中傳遞消息時的暗號,都用上了!”
    風塵仆仆,滿麵塵霜,光看這一身僧袍,果真有幾分遠遊而歸的味道。
    “姚公這是從哪裏回來?”
    新鋪的白絨氈毯上,一串泥腳印甚是顯眼。
    “夏元吉奉命去鬆江府疏浚河道,貧僧也去湊了湊熱鬧。”姚廣孝撣了撣袍裾上的灰塵,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鬆江府。既無行李,亦無車馬,身上也沒有太多銀票吧。應天府距離華亭那麽遠,隨身卻隻帶幾個官僧,莫非是一路化緣,專程到河堤上去念經的?
    “早前聽聞謝學士奉命編纂類書,小女還以為姚公一直在翰林院。”朱明月道。
    姚廣孝擺手笑道:“貧僧的確是奉旨在翰林院監工,然華亭縣能夠輸納秋糧七十餘萬石,關係著京師裏百萬人的口糧,吳淞江和黃浦卻忽然阻塞了淤泥。戶部的夏侍郎此番去整治鹽運,浩大工程,貧僧豈能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朱明月了然地一笑,“原來姚公是去節衣縮食了。”
    年年河道修繕,年年工程浩大,經手的是戶部、工部,花費巨資的卻是朝廷國庫。若無利可圖,想那河工任上辛苦艱難,也不會每年都有無數官員踴躍前往。
    姚廣孝說得別有興味,實則卻是專為“冒貪”,一人獨挑戶部、工部,替皇上分憂解難。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戰禍才剛消弭,國庫裏好容易攢下的家當,自然要省著點用。否則哪兒還有銀子修書、造船呢。”姚廣孝語笑晏晏。華亭縣的各種貪賄舞弊、官場絞殺,也是在這樣的言笑中一擊而潰、灰飛煙滅。
    朱明月深知其中艱難,不由道:“所以小女也該慶幸,幸虧姚公將爹爹塞到了刑部,而非戶部。”
    姚廣孝正端碗喝茶,聞言嗆得直咳嗽。
    “月兒小姐的火氣似乎有些旺啊。”
    朱明月就坐在他身邊的敞椅上,靜默了一瞬,垂下眼睫:“姚公,小女一直都在等你。”
    與那波詭雲譎、光怪陸離的官場不同,她不關心有多少人在已經上演的或是即將呈現的官場角鬥中喪命、落馬,又有何等精彩紛呈卻血腥殘酷的利欲戲目正在發生。眼下真切施加在她身上,強壓給國公府的,才是於己相關,迫在眉睫。
    姚廣孝掀開那茶盅,好半晌都沒喝,彎起嘴角時忽然笑得幾分歎然,“月兒小姐等貧僧?那可真是稀奇了。貧僧也不問是何緣由,姑且來猜猜,是不是為了兩位皇子求親之事——之前貧僧為小姐說媒,小姐不願;現在皇後殿下的顏麵,小姐總不該不給吧?”
    鬱結許久,終於有機會一吐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