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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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疑團,似乎都有了答案。
    “難怪小女幾乎翻遍了整個應天府,動用了所有關係,都無法找出那姑娘的蹤影,還以為是凡塵消失了呢,後來才發現居然被安置在了宮裏麵。姚公早已將一切掌握在手中,隻等著願者上鉤?”
    朱明月以為那姑娘是姚廣孝的一個軟肋,或是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便在暗地裏留意尋找。緊接著,她就遇見了那沈姓男子,遇見了黔寧王沐晟,陰差陽錯之下,被他二人雙雙錯認成了沈家走失的那個女子。
    現在看來,那沈姓男子不就是沈萬三的後代嗎?姓沐的莽夫之所以對沈明琪處處維護,又對沈明珠鍥而不舍地找尋,很有可能是受了其父沐英的臨終之托。
    “小女幼年的閨名是‘明珠’,後來進宮策應,姚公又冠以‘明珠’二字。沈家的女兒剛好就叫‘明珠’。若將這一切說成是巧合,怕是太自欺欺人了。那麽,姚公該不會是從五年前就開始布局吧?”這麽複雜的關係,中間同時牽扯了這麽多人,跨時五年,兜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究竟是要做什麽?
    姚廣孝不置可否地看著她:“貧僧如果說是,月兒小姐會如何?”
    朱明月苦笑道:“小女能如何。隻是姚公要給小女指的這條明路,該不是就跟沈家有關吧?”
    姚廣孝摸著下顎,微笑道:“所有的人都找好了位置,眼下就剩下月兒小姐。”
    “我?”
    姚廣孝點頭,“貧僧要月兒小姐成為沈家明珠,去雲南,去沈家的錦繡山莊。”
    ……
    坐在舒適的馬車裏,閉目靠在金心燙紅呢軟墊上,耳畔過處都是車軲轆碾過的聲響。隻是平素總會留心街巷中百姓言談的人,早已沒了心情;甚至連街上幾聲格外響亮的吆喝聲都沒留意,半闔著眼睛,昏昏然不成眠。
    朱明月一向自詡謹慎聰慧、善於揣度人心,否則不會在後宮策應多年,還一度在禦前蒙受聖眷,沒有被拆穿真實身份。像皇宮那種地方,有多少個人,就有多少雙眼睛,不犯錯亦有三分罪過,更別說還能將重要消息傳遞出去,並不是什麽人都能遊刃有餘的。
    朱明月也向來自負,自小熟讀經史,學識韜略,心智過人,兼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曾師從多位翰林學士,詩書禮儀,深得教誨。太祖爺當年亦曾讚她若非女兒之身,必為國器。是以,聰慧之人很多,兼得世故圓融、處事練達卻很少。她是其中的佼佼者。
    直到遇見姚廣孝。
    彼時或許仍存僥幸,畢竟金無足赤。像姚廣孝那樣的人,本身學識淵深若海,在儒法道家之學上的造詣頗深,皇上此次傾全國之力修書,便是由他作為總編纂之一,輔助翰林院大學士解縉。可見其人在學問上有怎樣超越諸儒之才學。而他還是當初靖難的發起人,多年攛掇蠱惑,最終輔佐燕王榮登大寶。
    皇位,多少人想也不敢想、拚也拚不到。對姚廣孝而言,似乎僅是施展手段才學的一個最終證明,以至於在他立下這種不世功勳之後,功成身退,安然回到廟中陪伴青燈古佛。而今世人多聽到的是衝鋒陷陣的原北軍將領、在廟堂上指點江山的文臣,殊不知在皇上身側第一重臣的位置,永遠是姚廣孝的。
    七年前,他曾讓她不得不獨自一人走進那座皇宮,背負著陰謀詭計,在生死邊緣步步為營;七年後,他再一次將她逼到死角,讓她心甘情願地離開,去一個遠在千裏之外、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這整件事前後牽扯到建文、永樂兩朝,涉及雲南府、蘇州府、應天府三地,跨時五年,五年後的每一個人、每一環,都扣合得嚴絲合縫,分毫不差。一介凡人,當真能想得那麽遠、思慮那麽深?
    馬車在行駛中軋過石頭,狠狠地震蕩了一下,朱明月心事重重沒防備,身子一歪額頭撞到了窗板。
    這時,街上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哭號。
    朱明月扶著靠墊坐起來,掀開窗簾瞧出去,發現寬闊的街道上停著一輛華麗馬車,馬車邊圍著侍衛打扮的家丁,還有趴在地上鮮血淋淋的一對母女。
    “小姐,好像是彭城伯府的馬車。”
    隔著車簾,紅豆朝車內說了一句。
    朱明月將窗幔掀得更開些,望見站在侍衛前麵手執軟鞭的一個少女,側臉精致娟秀,還真是跟那張家昭萏形影不離的胡釉棠。隻見那鞭梢隱約帶血,拿著短柄的胡釉棠抬著下顎,頤指氣使地指著地上那對母女,不知在說些什麽。
    “小姐,你快看,他們在打人呢!”
    紅豆看得真切,那趴在血泊中的母女,女孩兒大概有五六歲大,已經奄奄一息;衣著襤褸的母親壓在孩子身上,後背已經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
    朱明月蹙了蹙眉,不知那對市井母女怎麽就招惹了胡釉棠,惹來一頓鞭子。而那馬車既是彭城伯府的,張昭萏必定就在車裏麵坐著。
    “少管閑事。前麵巷口轉個頭,繞道進宮。”
    朱明月吩咐罷,就惹來紅豆一聲嗔叫:“那對母女太可憐了,倘若小姐不管,可要出人命哪!”
    車簾後麵沒有半點回應。好半晌,才聽裏麵輕聲道:“你難道忘了,彼時在宮裏見到妃嬪教訓奴才,那些挺身而出的,幾個有好下場?打狗還要看主人,誰知道哪塊雲彩會下雨呢?”
    有些淡漠的言辭,讓紅豆噤了聲,同時也提醒了她“凡事莫要強出頭”的道理。
    小廝於是駕著馬車順著巷口拐了個彎,繞到南西路上去走。就在拐彎的那一刻,窗簾飄動,朱明月瞧見停駐在街邊的華麗馬車上,車簾敞開著,坐在車裏的少女,正一瞬不瞬地盯著這邊的方向——那冰冷的目光穿過窗簾,就像是直直釘在她的臉上。
    是張昭菡。
    同在張昭菡的身邊,還坐著金燦團花錦服的一位,分明就是安成公主朱熙柔。
    馬車離開的那處,鞭子打在地上的“劈啪”聲再次響起,間或還有幾聲停頓。朱明月知道那不是停頓,而是抽打在人身上的鈍響。隔著遠了,傳不到車裏來。
    像張昭萏和胡釉棠這樣的身份,平素極少在坊間露麵,更別說還是當街打人這種荒謬行徑。
    而她不過是規勸紅豆一句,想不到真是讓她不幸言中。
    朱明月不禁在心裏歎息。姚廣孝說得對,京城已是是非之地,她若留下來,便是避無可避。
    繞路讓她躲開了那三女,卻引起了新的問題——馬車繞過兩條街巷,往北一直行駛才到了右軍府,那裏把守著羽林右衛,都是皇親貴族中挑選出來的子弟,鎮守著北上西門和北上東門。
    沒有內侍的引領,也沒有宮中腰牌,朱明月想要在這裏直接越過宮牆,走柔儀殿,卻是不可能。隻有順著城牆根往西拐,從北安門走。這一來就費了不少時辰。等到了北安門,因城門前沒有徐皇後派來的奴才等著,守門的侍衛根本不放行。
    紅豆解釋了半天,守城侍衛才讓人先去柔儀殿通報,於是隻好坐在車轅上等著,好半晌卻不見人回來。
    這個時候,就聽見後麵響起不急不緩的馬蹄聲。
    紅豆探頭望了一下,卻見是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紫袍公子。陽光之下,烈烈盛姿,周身仿佛都籠罩在一層明燦燦的金光中。而那公子遠遠地瞧見是她,唇角彎起,挑出一抹極其媚惑的笑容。
    “小、小姐,是李公子呢……”
    紅豆支支吾吾的聲音,透過車簾還能聽出三分羞赧來。朱明月聽得是李景隆,不由得鬆了口氣。片刻之後,待馬蹄聲漸止,轎簾就從外麵被掀了起來。
    “大熱的天兒,悶在馬車裏麵也不怕中暑?”
    李景隆下了馬,撣了撣袍裾上的灰,又有些奇怪地問道:“對了,你怎麽進宮來了?既然來了,又不進去!”
    “已經去宮裏麵通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