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互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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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月蹙了蹙眉,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這時旁邊的蕭顏走上前,略帶責備地說道:“沈小姐離家多年,才剛回來,你讓她如何去周旋那些素未謀麵的茶商。”
說罷,示意身邊的侍衛攙扶自己過去。
圍堵在府邸門口的茶商不僅來自雲南的各個縣城,還有其他省趕來互市的,卻都在運貨的半路上遭到阻截,在貨物交托給馬幫之前全部遭搶,血本無歸。又不知從何處得知沈家當家就在曲靖府的消息,紛紛趕來求援。
求的是沈家,奔的卻是黔寧王府。結果大批茶商蜂擁而至,在府宅門口越聚越多,最後整條街都被喊冤的茶商給堵上了。
“黔寧王,您可一定要給我們做主啊!”
“我們的身家性命都投給了那些茶葉,這下全都沒了,讓咱們可怎麽活!商社不能不出麵管管的!”
“沈家是雲南十三府的茶商總協辦,是咱們的倚仗,現如今一定要出來主持公道!”
茶商們越說越激動,紛紛撲倒在府前的大街上。
府門前的燈籠照得大理石台階一片嫣紅,跪在地上的人磕頭作揖,哭聲震天。蕭顏不得已親自走下台階去扶,剛扶起一個,卻跪下去更多。
此刻若是沈明琪在場,麵對這樣的情形會怎樣處理?
而沈家作為一介戴罪之身,怎麽敢堂而皇之地出麵組建商社,還做起了雲南十三府的茶商總協辦?
“莫非,是王爺開的方便之門?”朱明月問他。
沐晟看了她一眼,道:“沈家在雲南經營多年,從隱姓埋名逐漸發展到後來的全部漂清,其後更是重整旗鼓,將幾樁生意打理得頗具聲色。茶運方麵就是受到了多數商賈的推舉,一躍成為眾商之首,多年來一直負責和掌管茶馬的朝廷官署進行接洽。”
居然還是半個皇商。
“怎麽,是不是有些後悔。還是心動了?要是早知道沈家在雲南原來這麽厲害,其治下的商社又遍布各省各地,奈何會因為區區進宮出家的機會,就錯過回來做一個當家人。”
沐晟的詢問中帶著不可否定的音調和些許輕慢,“但早知道又怎樣,明琪為沈家勞心勞力的這些年,你卻在姚廣孝身邊貪圖享樂、苟且偷安,無論將來你站在任何一個沈家人跟前,都抬不起頭來吧?”
刻薄的字句,讓朱明月為之一怔。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沐晟不僅是在指責她,更是代替所有殷殷期盼沈明珠歸來的沈姓族人說話。可他的確是誤解了。
當初為了消除他對自己身份的懷疑,她的確故意將最不堪的一麵表露無遺。結果他信以為真,卻變成現在隻要一提起跟沈家有關的人和事,必是冷嘲熱諷,百般責備。
“王爺是不是忘了,是誰在寧陵縣給王爺出謀劃策,跟著王爺多處尋訪;又是誰在德安府提心吊膽、冒著被抓的危險等著王爺回來?”
她提起舊情,斥責他的翻臉不認人。
沐晟直直地看著她,長眸微斂,眸光比月光還清淡:“本王念著你的好,但這不代表你忘族棄宗、認賊作父的行徑沒有發生。而今你馬上要回沈家了,是不是應該想一想怎樣彌補自己的過錯,而不是事不關己,漠不關心。”
朱明月望著他好半晌,忽然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樂了,冷笑道:“王爺是貴人多忘事吧。用不用小女提醒你一下,回來沈家非我所願。現在已然回來了,配不配做一個沈家人、怎麽做一個沈家人,就不再是王爺說了算。您還是留著那份好心吧!”
朱明月說罷,推開擋在前麵的沐晟,提著燈籠轉身進府。
沐晟冷不防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剛好這時蕭顏從台階下走上來,從後麵一把扶住了他。
“何必這麽對沈小姐。”
搖曳的燈籠在門口的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後者一直望著那道離去的倩影,靜默未語。
在門外茶商的吵鬧折騰中,天已經大亮了。
佩蓉跟著朱明月回到屋苑,一路上戰戰兢兢不敢吱聲,直到門扉從裏麵闔上,才想起來還沒問是否要準備早膳。不由得隔著窗欞朝裏麵問道:“小姐,你用不用再睡一下?”
裏麵沒有任何回音。
半晌,就聽見像是歎息般的聲音:“你自去吧,不用候著我。”
佩蓉喃喃地“嗯”了聲,踮著腳望了一眼,提著燈籠走了。
此刻若換成是紅豆,必定非要留下來陪她說話,或者端來各色糕點來哄她開懷。朱明月望著外麵漸行漸遠的身影,淡淡地垂下眼簾。那個心思單純的姑娘被她留在了京城,當初她跟著自己在宮中五年,而今好不容易回歸簡單平淡的市井生活,將來再嫁一個平凡老實的丈夫,相夫教子,實在是個不錯的選擇。
就像她代替沈明珠來雲南,沈明珠本人卻在後宮柔儀殿的大佛堂中出家,從此青燈古佛,孤寂一生。此時此刻就算她受到再多的苛責和質疑,也無法彌補她對沈明珠的間接虧欠。
等府外麵的吵鬧聲歸於平靜,街麵上的小販又開始了一天的生意。原本堆滿了空貨車的府前街道上,瞬間就被清理幹淨,等到城南城北的鋪麵開張,幾乎找不到任何茶商上門的痕跡。卻不知蕭顏是如何處理的。不過既為軍師,對於這些事應該是遊刃有餘。
待蕭顏回府,才不過晌午剛過。
朱明月望著那道羸弱的纖細身影,不由得感歎連沐晟這麽一個莽夫身邊,都有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相助,她爹爹執掌刑部,卻在長時間裏連個稱心的文書都找不到。
蕭顏回來時,走的仍是中苑;以至於讓坐在窗口看書的她,一眼望見。
“蕭軍師操勞了半日,不回去休息,就是來下棋的?”
蕭顏蒼白的臉上一抹柔光,“沈小姐還在生氣?”
“原來軍師是來說情的。”
朱明月將書翻過一頁。
熱茶已經燙過兩道,淡得幾乎沒有味道了,蕭顏才就著熱氣喝了一口。舉手投足間,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得可入畫,“王爺的秉性冷直,往往詞不達意、胸無芥蒂,在無意中傷了別人,又經常為自己的莽撞後悔,但說者無心。”
原本就蒼白得過分的虛弱麵色,因勞頓而幾乎沒有血色。兩句話說完,不住地撫唇咳嗽。
“王爺代表黔寧王府多年來對沈家甚為照拂,而今更是收留小女在府上暫住,是以就算沒有蕭軍師的提醒,小女也懂得應該知恩圖報。”
對自己莽撞的行為後悔?
那姓沐的什麽時候在意過她的感受。恐怕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在傷人,一番話永遠說得理直氣壯、義正詞嚴。
朱明月抬了抬手,示意佩蓉將剛擺到桌案上的棋盤撤下去。
“看來小姐同樣在生蕭某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