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互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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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明月推了推刀柄,下意識就想開口拒絕。下一刻,他陡然抬手扯了一下她的腰帶,猛地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車內的坐席又長又寬,兩人原本坐得就不遠,她被他這麽一拽,連驚呼都來不及,直接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陡然拉近的距離,使兩個人最大限度地貼近。而他明明看上去頎長精瘦的身軀,此刻顯得格外壯碩魁梧。那種專屬於男子的陽剛氣息,隔著布料強烈地侵入她所有的感官。
    朱明月瞪大眼睛看著他,這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說得對,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怕死,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耐決定自己的生死。”
    淡然的聲線,不苟言笑的臉色,仿佛是談論天氣般平常。朱明月瞪著近在咫尺的那張俊顏,若非這樣的姿勢、這麽近的距離,她恐怕都要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雖然你沒有底子,但手上力道不錯。那日你朝本王擲飛刀的時候就能看出來。”沐晟望著她緋紅的臉頰,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他勾起唇角,道,“本王教你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
    朱明月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下一刻惱怒地問道:“王爺在軍中難道都是這麽教人的?”
    強烈的掙紮也沒掙開他的禁錮,反而被一把鉗製住了雙手。沐晟睨著她,眼底的神色雋永而倨傲,“不是誰都能得到本王的這把龍雀。而龍雀是把殺人的刀,出了鞘,就要見血。若你不懂得用,殺不了別人反而傷害自己。”
    男子說罷,目光落在兩人同握的刀柄上,“想殺人,最重要的就是快、準、狠,在恰當的時機下,一旦鎖定目標,就毫不猶豫。”
    伴隨著尾音落地,他的手肘緊接著就製住她的肩,然後另一隻手非常利落地撤腕——電光火石之間,朱明月隻覺得整個人顛倒一旋,被他壓在了身下。
    刀尖兒,離自己的眼睛隻有兩寸的距離。
    她都沒看清楚他是如何把刀奪走的,已經在他的鉗製下不能動彈。緋色刀刃寒氣逼人,仿佛隻要她反抗,就隨時讓她血濺當場。
    “看明白了嗎?”
    朱明月的麵頰已經紅得滴血,不得不點頭。
    沐晟移開刀柄,禁錮著她的手肘卻沒拿開。整個人壓在她的身上,臉湊近到幾乎與她的鼻尖相抵,“看明白了,就給本王做一遍。”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朱明月掙紮了一下,咬唇道:“先讓小女起來。”
    曛紅的桃腮,連耳垂都染上了淺淺粉色。沐晟緩緩撒開手肘,攬著她的後背將她帶起來——就在他移開力道的同時,不料身下的少女忽然猛地發力,背後的手腕陡然將他的胳膊擰過去;然後用脊柱的力量將他向另一側反掀。
    隻聽“砰”的一聲,兩個人同時狠狠地撞向坐席。
    然後就變成截然相反的情況。
    沐晟似是沒有反應過來,好半晌怔忪之後,忽然放聲大笑:“看來是本王走眼了。你不僅手上有功夫,同時專門受過這方麵的傳授。”
    朱明月眼含薄怒,用手肘狠狠抵著他的胸膛,“王爺不覺得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一個女子,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嗎!”
    被鉗製住的男子沒有絲毫的愧色,反而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著她道:“本王到現在才發現,你身上的秘密著實不少。要不是之前朱家的女兒進了宮,本王真得懷疑你究竟是沈明珠,還是別的什麽人冒名頂替。”
    少女近在咫尺的美麗麵容,泛出一抹冷笑,“王爺現在才想起來懷疑,太晚了點兒吧。而且小女奉勸您一句,下回在試探別人之前,先想想對方是否真的沒有還手之力,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被別人殺了。”
    朱明月說罷,騰地一下從他身上起來,將那柄龍雀狠狠地摔在桌案上。
    “這刀削鐵如泥,能輕易斷人筋骨,更可穿透盔甲。多少人想要擁有它,你卻丟之如敝屣。”沐晟從軟榻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
    朱明月瞥也不瞥一眼,冷冷地說道:“小女練過箭術,就算用最普通的利器也能取人性命。王爺既然舍不得這個寶貝,那就自己留著吧。”
    “你學過射箭?”沐晟若有所思地問。
    朱明月轉眸看他,“學兩招防身的能耐,出門在外才不會吃虧。尤其是防止被居心叵測的人戲弄。”
    她是將軍的女兒,自然有一手弓馬騎射的本領。
    而她尤其刻苦學過箭術。要想寫一筆好字,需要手上的勁道穩、沉,尤需臂力。練箭是最好的方法。當時為了防止手上長繭,練習時總會包上柔軟且堅韌的絹帛。以至於她隻有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繭,那是常年練字磨出來的。
    “本王把它送給你了,是丟是扔都隨你高興。”沐晟也不在意,說到此,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且,本王還得感謝你那日的手下留情。”
    在晌午開灶做飯前,朱明月回到了阿曲阿伊的被服馬車上。等車簾從外麵被放下,將綾羅花袖擼起來,看到自己有些青紫的手腕,腫了一大圈,生疼生疼的。
    那把名叫龍雀的景頗尖刀也帶回來了。厚重的刀鞘咯著她的後腰,這種觸感讓她忽然有了安心的感覺。
    等整個隊伍駐紮下來,馬幫已經把所有的鍋灶都埋好了。走貨路上的夥食很簡單,起灶落灶也甚為利索。曲靖當地的這支納西族走馬隊比起沐家軍來,反倒更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組織嚴密的軍隊。馬鍋頭和趕馬人按部就班,各司其職——歇梢時,先給馬匹填料加草,讓馬先食,然後才輪到自己吃;馬隊朝哪個方向走,生火做飯的鍋樁尖必須正對這一方向,燒柴必須一順;開飯時,馬鍋頭坐在飯鑼鍋正對麵,也是麵對要走的方向。大鍋頭第一個添飯,添飯時平平地盛添最上麵一層。添完飯,勺子要放平,鑼鍋不能翻撲。
    每頓的主食幾乎都是幹餅,還有風幹的掛肉;大鍋架在火上,熬著隻放了鹽巴和辣子的湯,香飄很遠,喝起來卻沒什麽滋味。
    朱明月沒有帶侍女,阿曲阿伊自告奮勇地負責照顧她。當她將湯碗端到朱明月跟前,後者雙手接過,毫不猶豫地喝了個精光。
    極淡且辣的熱湯,滋味不算很好,但阿曲阿伊非常開心地笑了,眼睛很亮很亮。這讓朱明月感到很釋懷,隨即又喝了一碗。
    從山穀平原吹來的風是冷颼颼的,從帳子上吹過,吹起原野上枯草如浪,又吹到每個人端著的碗裏,湯氣裏的辣子熱熱的,熏得人睜不開眼睛。馬幫稱這樣的露營為“開亮”,要在天黑前埋好鑼鍋、燒好飯,卸完馱子,打好帳篷,晚上還會點起篝火,木柴和幹樹枝劈裏啪啦地響,濃黑的煙輕飄飄地升到蒼穹中,直至不見。
    入夜時分,朱明月坐在火堆邊,抱著膝蓋望著天幕的星星。
    一顆一顆,一閃一閃。
    西南邊陲的夜色其實很美,天可以這麽低,低到仿佛能擦著帳篷的頂兒;夜空中繁星燦爛,洋洋灑灑,就像是揉碎了一汪粼粼漣漪。
    步履壓斷幹樹枝的聲音,陡然響起,朱明月抬頭見到沐晟,他手裏還拿著一個皮革酒囊。
    “想什麽呢?”
    他坐到她身邊,將皮酒囊遞給她。
    擰開囊塞,裏麵撲鼻一股濃烈的酒香,泛著熱氣兒,顯然是燙過的。隻是酒囊粗糙的麵上繡著簡單圖案,用粗線縫的皮革邊緣已經磨得泛白,也不知用過多少年。
    想她自小在京城長大,後來進宮伴讀,平生用慣精致之物,尤其是在宮中的那段日子,稍不合意的東西,碰都不會碰一下。可不知從何時起,就這樣一直跟著他東奔西跑,受盡顛簸;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幾乎已經將半個大明疆域跑了個遍。現在更是隨著馬幫一路穿越高原、山穀,在荒僻無人之地紮營,吃這些幹硬粗梗的餅子,天為被地為床。
    “喝兩口,暖暖身子。”
    沐晟見她一直抱著酒囊發呆,半天也不動,又道:“是本王的。”
    話音剛落,朱明月端起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沐晟怔愣了一下就抓住酒囊,奪過來,後者還是辣得直搖頭,鼻尖泛酸。
    “讓你喝兩口,沒讓你使勁灌。較什麽勁!”
    沐晟說罷,就見少女揚起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很放肆的舉止,但她忽然覺得很痛快,連帶著長久以來鬱結在心裏的憤悶和委屈也散了不少。
    沐晟拿著木柄撥了一下火堆,讓裏麵燒得更旺些。火光照亮了那張年輕英氣的俊顏,也照得那一雙深邃黑眸很明亮,“待會兒你去本王的車上,今晚本王帶人守夜。”
    朱明月的臉頰被烈酒嗆得泛紅,連檀唇也是紅的,但醇燙的酒液順著喉嚨淌入胃腹,連帶著胸中蒸騰出一股融融暖意。
    “不,阿曲阿伊都已經把帳篷搭好了。”
    其實沐晟那輛車輿更寬敞更溫暖,裏麵用貂裘和厚棉布裹得嚴嚴實實,還有厚席軟枕,草藥香爐,比宿在帳子裏不知舒適多少,可那也是他的專屬行轅。出門在外,有些禮數還是應該在意的。
    這時候,阿曲阿伊拿著大氅走過來。朱明月就著她的手站起來,撣了撣裙裾,而後朝著篝火旁邊的那個帳篷走去。
    那裏的地麵已經被火堆烤熱,再在上麵架起帳篷,鋪上幹草和被褥,睡起來也相當暖和。
    阿曲阿伊拉開束繩,進去之後再用力一拽,兩邊又緊緊地繃在一起。風一點也吹不進來。等朱明月寬衣躺下,阿曲阿伊拿來一張雪白的薄毯蓋在她身上。
    “是用小羊皮做的,裹在身上會越來越暖和,夜裏受用得很。”阿曲阿伊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王爺特地讓人送來的。”
    火光將這個納西族婦女的臉照得一片溫暖的橘色,朱明月將臉埋在柔軟的被褥裏,心滿意足地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