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川疑雲(7)
字數:4011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明月如霜:全3冊 !
來人說罷,不等對麵的人做出反應,朝著身後的家奴一招手,即刻有人捧著木盤子上前,盤裏是三個純銀酒碗。
“為了給王爺賠罪,祿氏老兒在這裏先自罰三杯。”
祿弘銘說罷,端起中間的一隻碗,仰脖就喝,待飲盡後,將碗朝下一摔,而後雙手並用,又一手拿著一個碗,一口氣連幹三碗。
這時沐晟走上前,淡淡揚眉道:“早就聽聞祿氏土司府裏的藏酒出名,祿公飲盡三碗,可有留給本王的?”
祿弘銘朗聲大笑,三下響亮的擊掌,身後有彝族黑袍的奴仆端上紅緞木盤子,“素知雲南府的黔寧王嗜好美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麵前的銀碗吞口頗大,尋常男子都要怯懼幾分。沐晟從容不迫地端起,一連也飲下三碗。那祿弘銘見狀,又陪了三碗。算上之前的痛飲,酒量甚為驚人。
站在後麵的孫兆康撇了撇嘴,暗道了一句“粗鄙”。
豪飲之後,祿弘銘抹了一把下巴,道:“孫知府剛剛說祿某人來得及時,此話其實說得也對。之前祿某受人之托,而今總算是忠人之事,經過半月查訪,整件事情已有了些眉目,特地趕來向王爺稟告。”
孫兆康聽得三分糊塗,“祿老爺說的什麽?”
“就是前段時間雲南十三府的茶商被半路搶劫,滇黔之地各府、州、縣的商賈一直人心惶惶,蕭軍師寢食難安,故此修書一封與祿氏土司府,托付祿某代為查探。”祿弘銘說到此,朝著孫兆康抱歉地拱了拱手,“應該提前跟孫知府打聲招呼,但事關重大,祿某唯恐打草驚蛇。還望孫知府不要介意。”
一句話,激起了千層波瀾。
在場眾人的麵色驚疑莫定,其中最驚愕的莫過於孫兆康。在東川府裏查案,他這個四品知府居然半點不知!然而既是蕭顏的授意,還能跨省調動東川的土官家族為之效命……孫兆康忽然感到是這位年輕的雲南藩王沐晟。
“殊不知祿老爺查得如何了?”孫兆康不陰不陽地問道。
“在托付給祿某人以前,蕭軍師就曾做過嚴密的勘察,發現除了在來雲南半路上被阻截的,部分的本地茶商遇襲之地,正好處於曲靖府和東川府的交界處。於是在接到手書之後,半個多月的時間,我祿氏的家仆前往附近的各個府城、州縣,多時奔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關鍵人物。”
祿弘銘說到此,摸了摸胡子看向孫兆康,“那個人,孫知府剛好也認識。”
祿弘銘的到來,實在是起到了一鳴驚人的效果。而他表明態度是拜會沐晟,沒有要踏進知府官邸的意思。孫兆康也不願意去祿氏土司府。既不能去衙署,也不便在大街,於是聽祿弘銘敘述經過的地點選在了相思塢的酒樓。
這次是整個清空。酒樓的沿街都是把守的衙差,連商鋪裏做生意的夥計都不允許隨意出入。手執撒戶刀的彝家侍衛則在樓中嚴陣以待。
三樓寬敞的雅間裏,擺著一座唐代錦繡花卉雕紅木落地屏風,原是供嬌客休憩之用,這下成了衙門斷案的內堂。等跟著一行人走上樓來,孫薑氏直接拉著朱明月往屏風裏躲。
尋訪,查案。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河南府。
這次不是人命案,卻更加離奇。在各地的商賈們走了幾十年的運貨路上、在當地馬幫都沒發現任何風吹草動的情況下,所有來雲南中轉的茶商幾乎在同一時間悉數遭搶。作為鎮守雲南十三府的藩主,黔寧王府責無旁貸。離奇的卻是這查案的契機。之前一點蛛絲馬跡也無,偏偏是剛剛經停東川府;一直以來也沒有任何消息說黔寧王府要查,突然之間卻都擺在了明麵上。
原來不是不查,而是一切都進行得悄無聲息,同時更讓人措手不及。
上堂用的方端石梨花木大桌案和四把敞椅早就擺好了,兩邊的牆上還布置著大旗,一邊寫著“替天行道”,一邊寫著“忠肝義膽”,不像三堂會審,反而有些山寨裏歃血為盟的味道。桌案前中間的地上,跪著一個人,五花大綁,被彝族家奴按著匍匐在地。
“王爺位高尊貴,還請上座!”
“不對不對,王爺理應坐在案首。”
孫兆康怎樣安排都感覺不對,於是扭頭瞥了一眼祿弘銘,沒什麽好氣兒地問道:“人是祿老爺抓的,這案子是祿老爺審啊,還是下官來審?”
祿弘銘看了他一眼,“王爺在此,自然是王爺審。”
孫兆康被他噎了一下,又回頭去看沐晟。那清貴而煊赫的男子坐在陽光的影兒裏,一襲雲紋蟒袍被照得泛著白光,卻顯得五官奇俊,眉目英凜如墨畫;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孫兆康咽了口唾沫:“那王爺的意思是……”
“孫知府是主,本王是客。主審的位置自然是孫知府的,本王旁聽即可。”
沐晟的話很客氣,卻讓本就心裏沒底的孫兆康,驀然感到一陣口苦。
在他即將期滿離任的當口,忽然之間發生了吳成海的事,現在又多了一樁茶運要案,禍不單行,不由得萬分後悔當初為何要留沐家軍在東川經停。等片刻落座,才發現案上沒有驚堂木,孫兆康幽幽一歎,索性以掌代替,“砰”的一聲狠狠地拍了下桌案。
“堂下所跪是何人?抬起頭來!”
地上那人哆哆嗦嗦,好半晌,道了句:“小的張三。”
待那人把臉抬起來,淤青的眼眶、滿是血的嘴角,還有高高腫脹起的顴骨,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青紫紅黃,幾乎看不出本來麵目。
孫兆康還是在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是你?”
孫知府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道:“怎麽會是你!”
讓祿弘銘說對了,這人他確實認得。正是那個用假夜光杯愚弄了他的走貨商人。
“大、大老爺,小的可是正經的買賣商人啊。一不偷、二不搶,從來不做犯法的營生,青天大老爺要給小的做主啊!”
張三顯然也認出是孫兆康,像是遇見了救星,一邊號啕大哭,一邊磕頭作揖。
孫兆康冷笑一聲,“這些年來,光是賣本府假貨賺的銀子,就夠你置辦不少田產的吧?”
地上的人顫抖了一下,噤聲不語。孫兆康目光冷冷,又狠狠地一拍桌案,“大膽刁民,事到如今,還不從實招來!”
其實孫兆康更想說的是,這殺千刀的居然敢用假貨誆他!之前幾年裏買入府的東西經他手的不少,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贗,還是大多數都是贗品?孫兆康一陣痛心疾首。
“大、大老爺,小的可是正經的買賣商人啊。一不偷、二不搶,從來不做犯法的營生,青天大老爺要給小的做主啊!”
“……”
孫兆康沒話可說,那廂,祿弘銘冷冷地遞去一記眼色。於是那彝家的奴仆上去就是一腳,又準又狠,直直揣在張三的心窩上。地上男子痛苦地呻吟一聲,頓時蜷縮住身子。
緊接著祿弘銘大喝一聲,“知道在你麵前的是何人嗎?雲南十三府的藩主、列土封疆的黔寧王。還敢裝瘋賣傻!”
張三抬起頭,這才從腫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裏,認真打量著桌案後麵的幾個人。
“黔、黔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