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錯位置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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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雨晴把孩子伺候睡了,眼見夜裏10點的光景,眼神就有些飄忽了。
    呂方成高高興興洗完澡樂不嗬嗬衝鄭雨晴擠眼:“快啊!去洗啊!一會兒書房見!”
    鄭雨晴猶豫了一下去洗澡,吹著頭就打電話去問:“劉大姐,今晚你簽版了嗎?”
    劉素英答:“簽了。”
    鄭雨晴:“沒什麽狀況吧?”
    劉素英猶豫了一下:“應該,沒。”
    鄭雨晴有些急:“什麽叫應該沒?”
    劉素英答:“我剛才去夜間記者站看了一下,沒人值班。不曉得粟主任怎麽排的班。打了幾個電話,小粟沒接。我怕後半夜萬一有個急情況,都沒個人手,我自己這裏盯著了。你忙你的吧!”
    鄭雨晴立刻答:“我這就過去,我陪陪你,正好跟你聊個天兒!”說完立刻掛掉了電話。
    鄭雨晴站在報社大院門外,仰望《都市報》的大樓,一片黑寂,連樓頂上的霓虹燈都不見了。她不由得感歎,女人啊都是過日子的好手!隻要是劉素英大姐最後一個下班,肯定跟自己一樣,和保安師傅打招呼,讓他把大樓的電閘給拉掉。
    走到夜站值班室,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劉素英就著一盞應急燈,躺在靠椅上燙腳。她道:“跟你說沒什麽事,還來幹嗎?”
    “哎,我來陪大姐燙燙腳啊。”說著,不等劉素英同意,她便拖過一隻椅子坐下,脫了鞋襪把腳伸進盆裏。
    劉素英語氣有點生硬:“你應該跟德才兼備的張國輝在一塊兒才對。”
    鄭雨晴知道,自己提拔張國輝,傷著大姐的心了。
    “你是不是,把他給潛了?”劉素英突然發問。
    鄭雨晴聽了哈哈大笑。劉素英氣呼呼:“笑笑笑,你吃了笑和尚的尿啦?!你到底得了張國輝什麽好處非得提撥他?!”
    鄭雨晴收了笑容,問道:“那你覺得像張國輝這樣的人,應該放報社什麽位置?如果我的位置是你坐的話。”
    “放他去看大門!”
    鄭雨晴一笑:“那完了,他有充足的時間每天整我的黑材料,散播我的謠言。”
    “你身正,怕他說你影斜?”
    “國企的領導,哪怕你做的決定,99件是對的,總有人盯你那一件錯事不放。我豈能保證我做的百分百正確?”
    劉素英悟道:“你是怕他鬧事,安撫他?”
    鄭雨晴歎了口氣:“我是把他架空,放我身邊,就折騰我一個,別妨礙我幹事。我給他頂上帽子讓他出去收賬了。”
    劉素英:“我懂你的意思,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這對老實本分認真工作的好人,是不公平的。”
    鄭雨晴很誠懇地說:“會公平的。你相信我心裏這杆秤。”
    劉素英:“你可得抓緊時間給大家公平!我年輕時總想,報紙肯定萬古長青,現在覺得它朝不保夕,真擔心咱的報紙熬不到我退休。”
    劉素英的擔心是有依據的。今天《都市報》頭版上的日期印錯了,要是從前發生這樣的事情,熱線就給讀者電話打爆炸了。可今天總共不過接了十來個電話,投訴的全是話都說不清楚的老年讀者。紙媒真的老了,跟它的受眾群一樣。
    鄭雨晴低頭尋思:“我們除了新聞時效上拚不過網絡,還有一點,做的東西不好看!”
    “連夜站都不值班了,誰的心思還在辦報上?人心浮動!”
    如今的夜間記者站亂糟糟的,應急燈下,影影綽綽房間四角堆的是快遞盒子,桌子上還有一摞用過的快餐飯盒和泡麵碗。這種環境,怎麽能讓老大姐待著呢?鄭雨晴過意不去:“今晚不值班了,估計不會有什麽突發新聞。”
    劉素英拎出腳丫擦淨水:“我這人賤毛病,現在讓我回去我反倒睡不踏實了。你回吧!”
    第二天的采編會上,鄭雨晴宣布,為了鼓勵全體員工追討廣告欠債,今後,凡是要來的賬款,可以從中提取總額的3%。她話音未落,會場刹時降到了冰點。所有人都冷眼看著她和張國輝。
    所有人都覺得,鄭社長對張國輝傾斜得過了頭。欠款是集體的,又不是他個人的,廣告中心主任,追賬是你的本職工作,要不回來應該罰你,怎麽要回來了還能獎勵你呢?
    終於一個部主任站起來質問:“鄭社,咱們是新聞媒體,到底是新聞為導向,還是金錢為導向?如果全社都去追款,咱還辦不辦報紙了?從明天起,我這部門,我不管了,我去追賬。張國輝,麻煩你把曆任廣告部欠款公開一下。”
    張國輝心裏那個得意啊!這個女人也沒啥了不起,服軟了吧?學乖了吧?老子不治你,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啊!哼哼!看遍集團上下,能賺到這三個點的,舍我其誰?從此以後,我就是計劃單列城市了!
    他站起來搖頭晃腦:“哈哈哈,是騾子是馬都可以拉出來遛遛嘛。雨晴社長,采編的會議我就不摻和了。現在我就去追款!”說完擦著地一溜煙走了。
    等張國輝走了,關上門,鄭雨晴才語重心長地發言:“大家都覺得不合理?我也這樣認為。不僅這條不合理,采編人員身上有經營任務,也不合理!不合理就要改,改的前提,得手裏有錢。等我有錢了,首先就把你們每個人身上的營銷任務給抹下來。我們不需要賣那麽多沒人看的報紙。我們需要做一份好報紙。他追來的錢,最終,都按你們的貢獻,悉數發還給你們。同誌們哪!他隻得3%,我們全社就能良性運轉,這三個點,該不該給呢?”
    半晌有人回應:“好!鄭社,我們就等你把上上下下的人給轉起來了。”
    鄭雨晴說:“你們負責寫好新聞,隻要能辦出全省最好看的報紙,你們的收入,就不在我之下!”
    新聞部主任小粟噌地就站起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你知道,我們寫報道,有很多局限的……”
    “寫不寫在你們,發不出去,是我無能,這總行了吧?”鄭雨晴回答。
    另一邊,張國輝急急往自己地盤趕。廣告中心的走廊兩邊,重重疊疊堆著一人多高的貨。張國輝在那些貨箱縫隙裏靈活穿梭,像蛇行一樣扭進自己的辦公室。他深陷在一堆奶精片核桃粉紅棗酒束身衣箱子的包圍裏,手指蘸著口水,緊張地翻看欠賬企業名單,不時在計算器上搗幾下。他把標著一百萬以上的單位全部劃掉,剩下一點雞零狗碎的欠賬和老賴客戶,然後將名錄扔給文員小劉:“你重新打一份新的,趕緊給鄭社送上去,她們在樓上開會等著要看。”
    小劉走出去後,張國輝點了點計算器,看著上麵的數字,得意地笑。又扯出一張麵巾紙,狠狠地擤一把鼻涕,吐一口痰。抬頭看看四周的貨物箱,張國輝眨巴幾下小眼睛,清清嗓子叫道:“小劉你回來!把廣告抵貨的清單拿給我。”
    養生中心的老胡泡在溫泉池子裏。他一籌莫展地麵對著愁眉苦臉的張國輝。
    張國輝在演苦情戲:“哥哥哎,換了個新老總,那娘兒們實在是厲害!今天我可是提著軍令狀來的,討不回錢我就下班。”
    那個裝潢得像羅馬帝國一般富麗堂皇的溫泉養生中心,空曠無人。倒是熱水還在咕嘟咕嘟向外冒。
    老胡也一臉愁苦:“張總你看到了,我這裏現在撂棍子打不到人啊!中央反腐力度太大,沒哪個單位敢來公款消費!”他指著外麵一座氣派的大樓:“五星級賓館,天天空著,恨不得到街上拖人來住!”
    張國輝隻搓鼻子不講話。
    老胡:“錢,一分沒有。我這裏的溫泉和房間,你看著哪個好,今天你就拿走。”
    張國輝焦黃的牙齒一齜。“你他媽老胡每次就這副渾樣子,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溫泉我怎麽帶得走?!房間嘛,”張國輝拿紙巾擤下鼻子,聲音著,“三折!”
    老胡一下跳起來:“哥哥哎你殺人啊,趁火打劫啊!攜程都五折!”
    張國輝夾起皮包準備走人:“那你忙吧老胡,我去衛生局轉轉,聽講他們馬上要搞什麽溫泉專項檢查……”
    老胡一把拖住張國輝的衣袖。
    張國輝:“老大,我才是真心對你。你說,你這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人員費用一點不敢少。你把賬款折成房間給我,我想辦法拉人來住。人氣一上來,財神就過來。你現在這種死不濫纏相,來的全是小鬼!明年的廣告也這麽抵行不?得空讓你那個小許姑娘去把協議簽一下。”
    老胡燦爛一笑:“早換人了,現在是蜜斯陶!”
    張國輝拿煙頭點點老胡:“奶奶的,像你這樣不務正業,我還是心不夠狠,我該殺你到地板價,一折!”
    萌萌這幾天不叫餓了,一回家就吃一種叫維生素奶精片的零食,鄭雨晴好生奇怪:“你爸爸怎麽買這種東西給你吃?”
    萌萌咯嘣咯嘣嚼著,含糊不清地回答:“外婆送來的。”
    許大雯聽說萌萌愛吃,很欣慰:“讓她吃,外婆這裏還有好多!”還跟鄭雨晴說,“大院裏的老同誌們都在感謝你,大家都說自你上任以後,整個集團出現新氣象,體現在對老同誌的關懷和關心非常到位!隻有你,最摸得清我們老年人到底想要什麽!”
    鄭雨晴糊塗了:“你們想要什麽?”
    許大雯:“健康長壽啊!雨晴,溫泉確實不錯,那天你爸爸泡過以後啊,想蹺二郎腿都擱不住,膝蓋滑得來!”
    “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什麽溫泉?哪來的奶片?到底怎麽回事?”
    許大雯:“不是你讓張國輝組織大家泡溫泉嗎?車接車送,兩天兩夜全免費呀!那裏醫生推薦營養保健品,大家都說好,都搶著買,我也各種都買了點,花了五千塊!”
    鄭雨晴倒抽一口冷氣:“五千塊!”
    鄭雨晴把奶片往桌上一拍,繃著臉問張國輝:“怎麽回事?”
    張國輝:“噢,秋涼了,組織老同誌老客戶們去養個生,回饋他們多年對報社的貢獻!”
    鄭雨晴拿眼睛瞪他:“回饋?!什麽回饋我媽一下花掉五千塊!”
    張國輝結巴:“啊,這個,沒想到啊,那個,我給老人家退了,這就去退款。”
    張國輝這個鬼人,盡冒餿點子,他把手上那些廣告抵貨盤點整合了一下,為了賣掉這些東西,他自作主張送全市六十歲以上老人去溫泉療養兩天。免費的。
    見鄭雨晴狐疑的神色,張國輝解釋:“你放心,這一次,不光溫泉養生中心的欠賬追回來,樓道裏那些抵來的保健品,也全部盤活。”
    鄭雨晴來到養生中心時,正好來兩輛空調大巴卸下百名白發蒼蒼的老人。俊男靚女身穿製服呼啦啦從各處圍過來,幫老人穿外套,替老人拎行李。每人攀著一個老人的胳膊,管男的叫舅,管女的叫姨,親的熱的,跟自家人一樣。年輕人們親昵地鞍前馬後,老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會議大廳裏,小夥子異常亢奮地在前麵呼喊:“我們的任務是—”
    下麵老頭老太跟他一樣像得了甲亢,大聲齊呼:“健康有生年!”
    “我們的目標是—”
    “活到一百二!”
    “加油!啪啪!加油!啪啪!一起努力加油!啪啪啪啪啪啪!”
    然後一窩蜂的人衝到大廳開始搶購養生保健品。就是《都市報》辦公樓樓道裏抵存的那些貨。
    老人有的時候像小孩,你買我也買,你有我也要有。隻要有一個帶頭,其他人腦子一熱,一哄而上,生怕吃虧。明明還在一邊猶豫的,看到同行的老頭老太紛紛掏口袋,立即就跟著了迷藥一樣,平時買點小白菜都要討價還價,買起貴重的保健品,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鄭雨晴看不下去,上前勸阻:“大爺你少買點兒,這些東西不便宜啊!到底有沒有療效啊?!”
    大爺扭過臉上下打量她:“你誰啊?打哪兒來的?有沒有療效的,我看李教授王主任他們都買了,就算上當受騙,總不是我一個人吧?那麽多有文化的在前頭撐著呢!”又對身邊的姑娘耳語,“這人是不是你們競爭對手啊,感覺像是來砸場子的。你們要防著點兒。現在這個世道,壞人太多了。”
    鄭雨晴從牙齒縫裏擠出聲音:“張國輝!你缺了大德啊!為賣那些東西,你把全市的老頭老太都賣了?!你就這樣盤活啊?老人家的錢攢得容易嗎?你也敢賺!”
    張國輝得意地耳語:“你放心!肯定吃不死人!這些東西雖然貴點兒,但全是正經貨。老人家嘛,都比較怕死,你隻要跟他講延年益壽,防病消災,多少錢都舍得花。你不要小瞧他們,都很有錢的!退休工資比我們上班的還多,又不花,留著給不孝子女嗎?你看看我們這些姑娘小夥,比他家親生的都親,哪怕就是個精神安慰,也值這麽多錢啊!”
    回到報社,張國輝又使喚小粟:“你派人去溫泉養生中心,搞條大稿子,我們報為全市老人送健康。”
    鄭雨晴冷著臉說:“小粟你不用去了。在報上自拉自唱很討人嫌的。”
    鄭雨晴回家跟呂方成抱怨:“張國輝這個人吧,不用不甘心,用他不放心!放他出去追款他真能追回來,但追的方法真有點下作。”
    呂方成:“用人不疑嘛,再說那也都是願打願挨的買賣。因為你自己的媽花了五千塊,你氣不過了對不對?孝順孝順,首先得順。她的錢花出去,隻要她開心,那就是花得值!”又問道,“溫泉那個活動還沒結束吧,我明天喊人去那裏,支個易拉寶,看看能不能跟著賣點保險和理財。”
    鄭雨晴:“我都沒好意思讓發行部去搞征訂呢,你倒腦子靈活,跟著搭順風車!你以前對營業部沒這麽上心的,怎麽最近積極主動承攬業務?你給徐文君抬轎子?給奶媽抱孩子?”
    呂方成笑:“你看你,狹隘了吧?跟頂頭上司搞好關係不吃虧。徐文君是討厭,但你在她手下幹,跟她唱對台戲,拆她台,她給你小鞋穿,日子不是更難受?人不要給自己找不自在。再說了,她要是真升遷了,騰籠換鳥,她那個位子不就是我的了?要對那些小人好,更好,越發好。我是跟你學的,你對張國輝那招,我拿來對付徐文君。”
    鄭雨晴有些怒:“我倆能一樣嗎?失之毫厘,差之千裏!我……”
    “哎呀,我又不搞強買強賣,隻是借你個平台唱個戲,讓老人們多一種選擇,你看你小氣的!”
    鄭雨晴氣不過,拿出手機打給發行主任:“老高,你明天派幾個發行員去趟溫泉養生中心……”
    方成媽今天很開心,終於在家不悶了,姨侄女二霞來看她,有人陪著她,老人神清氣爽。隻是耳朵還是背,兩個人大呼小叫地聊天,不知道內情的人以為是吵架。
    二霞這次來,是想在《都市報》謀個職位:“我嫂子單位正在招保潔員呢!”
    方成媽嚇一跳:“好好幹著老師,你當什麽保潔啊?保潔不就是打掃衛生的嘛!!”
    “姨啊,現在的孩子,說輕了就走邪道,說重了跳樓給你看!我們那個農村學校裏,家境不好的,爹媽都出去務工,沒人管教。家境好的,又說不得碰不得。學校地方不大,考核不少,天天加班加點,又不拿錢。幹得喪氣。”
    方成媽說:“你幹保潔,屈才了!”
    二霞說:“不屈,單就精神壓力上,小了很多。這是我嫂單位,姨你替我說合說合?”
    方成媽大包大攬:“你嫂子,她現在是社長,大事不敢拍胸,就當個保潔,我替她做主了!”
    二霞摟著方成媽:“這下有人罩著我了!我先謝謝姨啊!”
    鄭雨晴下了夜班回到家,老太太等在客廳裏,給她下達人事任命通知。還說二霞這孩子是從小看大,不會有錯。“她和方圓以後就是你的左膀右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現在當官了,身邊沒一兩個自家人不行的。”
    話講得嚴絲合縫,一時讓鄭雨晴覺得這老太太哪有老癡症啊,肯定是醫生誤診了吧!但是鄭雨晴回絕了—公家的事情你一個老太太怎麽能替我做主。
    方成媽的臉掛不住了。呂方成覺得自己的媽有點過分,但他兩頭和稀泥。最後兩個女人還是戧上了,各不相讓。
    方成媽:“人求到我了。我都應下了。”
    鄭雨晴:“那你應的,你再去回了她。臣妾辦不到啊!”
    呂方成看娘的臉色通紅,肯定是血壓上來了,就趕緊打圓場:“你那個大樓上上下下,崗位那麽多,想塞個把人又不難!而且二霞要求不高,不就是掃個地抹個灰嘛。”
    鄭雨晴死咬著不吐口:“我才在集團大會上保證幹幹淨淨做人,掉臉就把自家表妹弄進來?怎麽做表率啊?這不是自扇耳光嗎!都批評我人嘴兩張皮?”硬是不答應讓二霞進來。
    方成媽當天晚上打好小包袱,出走!“方成,送媽去方圓那裏!這個家沒我待的地方了!”臨出門前還放出話,“啥時候解決問題,啥時候回來。二霞問題一天得不到解決,方成,”方成媽拉著兒子的手,眼睛瞟著兒媳婦斬釘截鐵,“我們母子就一天不能團聚!”
    鄭雨晴暗自好笑:“搞什麽啊,快趕上朝韓統一了!”
    呂方成批評道:“笑什麽笑!你這個人就是五行缺心眼!誰跟你好你犧牲誰,分不清好賴人。張國輝給提上副總,二霞就不能掃掃地,怎麽違反原則了?真是的,你這個做法,生意上叫殺熟!”
    鄭雨晴有點生氣:“你不要把事情攪到一起說,二霞想去做保潔,我個人沒有意見。讓她去應聘走程序就是了。簡單的事情簡單做,啥叫跟我打聲招呼?”
    第二天鄭雨晴去找呂方圓。方圓倒是理解:“別理我媽,她老糊塗了。她不知道報社關係有多複雜,上上下下多少眼睛要看你笑話!讓媽在我這裏住幾天,正好換換環境。”
    鄭雨晴鬆了口氣:“難得你腦子靈光,你哥還給我黑臉看呢。”她拿出李保羅的書稿問,“這樣的攝影集,你這裏印一本多少錢?”
    呂方圓拿出計算器叭叭叭按了一陣說:“八萬。”
    鄭雨晴驚叫:“我隻要一本!”
    呂方圓也驚叫:“你開什麽玩笑啊!過家家啊?我這輪機一開至少印一千本!你拿一本,剩下九百九十九本我賣給誰去?”
    鄭雨晴收起書:“太貴了,不印了,我貼不起這錢。”
    “嫂子,我問句不該問的,你和這李保羅到底有沒有那個,私情,啊?”
    鄭雨晴作勢要撕小姑子的嘴:“你不盼著我和你哥好是吧?有你這樣當小姑子的嗎?”
    “那為什麽你給他貼錢出書?”
    “報社哪出得起?”
    “簡單啊,我幫你找個業務單位買個單,回頭你批個特價廣告給人家就行了。”
    鄭雨晴搖頭:“不幹。我可不想進去和吳總他們做伴!剛才還誇你腦子靈光。”
    姑嫂倆人嘻哈了一陣,鄭雨晴歪著腦袋想了想,說:“要說私情,我和他還真的有!他這本書裏好些黑鏡頭,幾乎全是我倆在一起的采訪經曆。地溝油那次你記得吧,出生入死啊。唉!我這是兔死以後,狐狸在可憐自己以後的命啊!往上一步我就是坐牢,往下一步,我就是累死。還不曉得我死的時候,有沒有人能替我完成啥心願呢!”
    呂方成在公司也是焦頭爛額,正在整理月報,員工敲門進來:“呂主任,外頭有個老太,我們搞不定她。”
    呂方成隻好出去,就見一白發蒼蒼的老太站在大廳中央,把營業部的人糾集起來站一排,一個一個辨認,姑娘推出隊伍,隻留小夥兒,盯著人家看:“都不是咧!我真是老糊塗了!”
    呂方成對所有老頭老太,情感複雜,喜憂參半。現在能天天到營業部來湊熱鬧的,也隻有這些忠實的老用戶了,但痛苦的是,你永遠不知他們在打什麽牌。
    老太看到呂方成,突然一拍大腿:“就是你!可逮著你了!”上去一把拉住方成的手,“我都惦記你多時了!趕緊地!快來幫我!”
    呂方成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完全不知何時何地與這老太有何交集。
    老太指著自己問:“你忘記了嗎?我!我!我都記得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呂方成真不記得了,趕緊問:“老人家,我哪裏做得不好嗎?”
    老太:“好好!我的死期到了!我來找你解放的!”
    全場聽完震驚,不知呂方成私下裏還做法事,迎生送死。呂方成也是一頭汗。
    老太從口袋裏掏出存折,拍在呂方成手上。呂方成翻開一看,上麵的印章是自己的名字,這才回憶起,原來她就是那個“要死要活”的老太,如今,十五年過去,老太要取款了。
    呂方成大笑,親親熱熱地拉著大媽的手說:“您哪是死期到了呀!您是萬壽無疆!”拉著老太去櫃台數錢。錢剛數一半,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大地哆嗦,門窗嘩嘩響。
    營業部裏,剛才還井然有序,現在顧客被驚天動地的巨響嚇慌了神,櫃員也愣在那裏,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有個人大叫:“地震了!地震了!”
    頓時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想往外跑。
    保安沒經過這種事情,趕緊奔到門邊,按電鈕嘩嘩降卷閘門,降一半又覺得不對,這要是地震不是自己把自己關裏頭了嗎,又按電鈕嘩嘩把門升起來。
    門口幾輛車的報警器也湊熱鬧嗚哇嗚哇地叫。
    呂方成從櫃台後頭奔出來:“大家都別慌!聽我的!”他對保安說:“門全打開!讓大夥慢慢地,一個一個走,都別擠!讓老人孩子先出去。”
    又衝櫃台裏的人說:“你們手上業務別停,仔細點,別亂!”
    忙亂中站起來的櫃員,想坐下又不敢。
    呂方成既是安慰櫃員,又是安慰顧客:“咱們營業部這房子的抗震等級是七級,小震小災壓根兒動不了一根毫毛。又是在一樓,抬腳就是大街,大家都把心放得妥妥的。真要有事,你們先走我掩護,我保證,我最後一個撤。”大家聽了,頓時心安,遂坐下來,安心完成手上的活。
    呂方成叫來大堂助理:“你去查下,看看發生什麽事情了?”
    一個年輕顧客舉著手機說:“煤氣爆炸!看微信!”
    鄭雨晴撫著咚咚亂跳的心,還沒從惶恐中回過神來,手機和電話同時炸響!
    手機來電顯示:新聞部主任小粟!
    座機是宣傳部打來的。
    新聞職業的敏感讓鄭雨晴毫不猶豫地接通手機。
    粟主任用氣喘籲籲的聲音報告說,剛才那聲巨響,是丹鳳湖小區煤氣爆炸。微博已有直播,爆炸的那層樓整個外牆都炸飛了。他和另一個記者,正在趕去的路上。
    鄭雨晴告訴小粟,把手上的人全部押上前線,今天準備出特刊。小粟為難地說,特刊怕是出不了,人手不夠,手下六個兵,跳走兩個,請假三個。
    鄭雨晴讓他放心:“我派人增援你!隨時保持聯係,最後截稿時間……”她抬手看了下表:“十二點!”
    隨即她在報社中層幹部微信群裏發了一條緊急通知:今天出特刊,讓印刷廠做好準備,發行部隨時待命,各部主任見信即來會議室碰頭領任務。
    陳思雲攔住她:“鄭社,剛才宣傳部電話,通知各家媒體不要采訪報道丹鳳湖爆炸。等候上麵統一發通稿。”
    鄭雨晴嘀咕一聲:“還等候通稿呢,他們也不睜眼看看,網上信息早都鋪天蓋地了……不管了,我們搞我們的。”陳思雲看著她的背影,著急地跺腳:“哎呀,這種搞法要死人的!”
    會議室裏,主任們衝著鄭雨晴愁眉苦臉,大歎苦經,能跑的記者一早都派出去幹活了,現在社裏除了俺們自己,剩下的采編都是老弱病殘孕。
    “這幾年人員流失太多了,以前五六名記者供一個版麵,現在一名記者要包兩個版麵。哪還有富餘人馬?”
    鄭雨晴遙想當年,水災前夜老傅召開的緊急動員會上,《都市報》那個兵強馬壯,那個眾誌成城,可惜時過境遷盛景不再。
    劉素英緩緩站起來:“鄭社你放心,咱們這些老人老馬老刀槍,還都使得動。你派任務吧!”
    采編大廳裏忙而不亂。鄭雨晴親自坐陣指揮。
    美術編輯向鄭雨晴匯報:“這是頭版,隻用一張大照片,最有視覺衝擊力!”
    鄭雨晴特別交代:“照片千萬不要有血腥場麵。你們趕緊製圖,用動漫啊卡通啊圖表啊,盡量使版麵語言活潑一些,淡化案情和災難性。”
    劉素英抱著一摞報樣:“都趕出來了!這是對醫院、煤氣公司的訪談。還差公安……和當事人。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怎麽樣雨晴,你還滿意不?”
    鄭雨晴問:“大姐,小區物管和鄰居有采訪嗎?”
    劉素英嗔怪道:“還用你說嗎?能捋的我全捋過一遍了!小粟不是蓋的,居然挖地三尺,把點煤氣那個人的老婆和老嶽母都人肉出來了!六個版的特刊,一水是特稿!微博快有個屁用,都是碎片,咱們這個有深度!”
    鄭雨晴一拍劉素英的肩膀:“太好了。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這話說得有水平,表揚和自我表揚高度濃縮!”
    鄭雨晴頓時不好意思了,一吐舌頭,趕緊補漏:“我是誇你強將。我隻配給你站崗。”
    劉素英語重心長地說:“稿子我是給你了,能不能登,就看你了。”
    鄭雨晴堅定地握住劉素英的手,一點頭。
    門外進來一個老記者,禿頭上滿是大汗,連咳帶喘:“鄭社!咳咳,男一號,那個自殺的,剛剛在急診室裏,咳咳咳,總算讓我撲到了!容我老頭子喘口氣,十分鍾,稿子出來!咳咳!”
    鄭雨晴興奮地一伸巴掌:“給你預留了五百字的位置!”又對大夥說,“馬上就要下印廠開機了!大家都餓了吧,再加把勁兒!一會兒去食堂吃飯,我請客!”
    記者:“食堂有啥好吃的啊!冰鍋冷灶大鍋菜!”“就是,領導真心請客咱就去外邊搞頓好的!”
    鄭雨晴笑著說:“行!去外頭吃吧,辛苦了,拿回來報銷。”
    記者編輯聽了噢噢叫喚著。劉素英也開心:“過癮死了!憋了那麽久終於幹了票大的!”
    回到辦公室,鄭雨晴斜靠在沙發上,翻看剛剛出籠的特刊,很有成就感。陳思雲進來,滿臉掛喜:“剛才接到發行部電話,十萬份,一上攤就一搶而空!”
    鄭雨晴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全賣光啦?”
    “全部賣光!早知道這樣再印十萬了!”
    鄭雨晴:“再多就是廢紙。江州市就這樣大,我們心不要太貪。”
    “不過,”陳思雲小小的憂慮,“市裏要是怪罪下來的話……”話音沒落地,桌上電話鈴聲響起。陳思雲剛一拿起來,還沒張口說話,就被電話裏的人衝了回來:“讓鄭雨晴接電話!”
    陳思雲聽了,伸了伸舌頭,手捂住話筒:“好凶,一個男的!”
    鄭雨晴接過座機的話筒。電話裏傳出一陣咆哮:“誰讓你出的特刊?為什麽不聽招呼?!你給我過來解釋清楚!”
    鄭雨晴問:“請問您是?”
    “市委宣傳部,周長林!”哢嚓一聲,電話掛斷。
    “副部長!”鄭雨晴和陳思雲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