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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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雨晴手機鬧鈴響了:接寶貝萌萌放學!她趕緊求助呂方成,口氣可憐巴巴。
    呂方成語氣頗有點不快,但聽了鄭雨晴說過原因,他心裏一沉,批評鄭雨晴不聽招呼自作主張:“你這下玩大了!”
    鄭雨晴說:“報紙已經出來了我又收不回去。最差結果不就是回我的副刊部嗎。”
    “你還嘴硬!態度好一點!一批評你就道歉!記得要抹抹眼淚啊。萌萌交給我。”
    陳思雲也憂心忡忡,她建議鄭雨晴帶份檢查,因為吳春城去見大領導時都帶上檢查。她帶著鄭雨晴去隔壁檔案室,一排櫃子的檢查。
    鄭雨晴隨手抽出一份文件夾,封麵上的標簽是:檢查(編號032-147),再往下翻,驚呼:“這是老傅的!”
    陳思雲笑了:“這是老傅留下來的最寶貴的政治遺產!”
    鄭雨晴作勢打陳思雲:“不要胡說八道,老傅還健康著呢!”
    陳思雲展示這些資料:“老傅調走的時候,把這些都留下來了,吳春城他們受益無窮,基本上各種事件,各種問題,各種解決都在這裏了。”
    鄭雨晴對陳思雲回憶道:“當年我還沒你大呢,就在老傅指導下寫了人生第一份檢查。白駒過隙啊!一晃十來年過去了,我都當社長了。”她說著說著心中一動,給高飛去了個電話:“看到當年你幫我寫的檢查,忍不住向前輩致敬一下。”
    高飛一愣:“好好的翻這些陳芝麻幹什麽?肯定是特刊吧?”
    “又要寫檢查了,業務不熟練,重溫一下。”
    高飛歎息:“時代都進步了,你們怎麽還玩老一套呢?換個玩法。”又說,“你隻要從容鎮定,按我的本子走就行了。”
    鄭雨晴心一動:“哦?”
    黃昏時分,鄭雨晴來到市委宣傳部,周副部長大門洞開,裏麵卻沒有人。鄭雨晴不敢貿然進去,小心地敲門。
    周副部長的聲音從桌下傳出:“誰?”從桌麵上冉冉升起一個光溜溜的大腦袋,跟著出現了他矮胖的身體。快六點了,正是周長林每天吃養生餐的時間點,他剛才蹲在抽屜跟前,拿小勺子從一瓶一瓶各種粉末中小心舀出認真調製。
    鄭雨晴站在門口:“是我,周部長,《都市報》鄭雨晴。”
    “你進來!”副部長厲聲說。
    鄭雨晴進來,看副部長沒讓自己坐下的意思,隻好畢恭畢敬站著。
    周長林拿著勺子在杯中攪和著,在辦公室來回轉圈踱步,臉色通紅:“我血壓給你氣上來,血糖給你氣下去!膽大包天!你到底是不懂啊,還是故意啊?全市那麽多家媒體,就你能!就你出專刊!我話你當耳旁風是吧?我這個位子要不你來坐?!”
    鄭雨晴的腦袋和身體隨著部長的腳步做轉動,她裝憨:“部長,您為什麽生那麽大氣啊?”
    周部長停下腳步也停下手:“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麽!這麽大的事情,你想怎麽報就怎麽報?!你知不知道,影響都擴散到國外了!”他手拿勺子向窗外一比畫,立即甩出幾大滴糊糊。把缸子往桌上一,周部長五短身材撲向桌麵,點開一家境外媒體的網站,網站新聞恰好采用了《都市報》的大照片。
    他指著屏幕質問鄭雨晴:“賺眼球,出風頭!這攤子,你來收拾?!”
    鄭雨晴翻眼看看周部長,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搜索“江州爆炸”四個字,一排消息發出來。
    鄭雨晴念手機上的信息:“這是爆炸發生一分鍾後的網上消息。這是五分鍾後發自現場的圖片,這個微博上的發言人,是對門鄰居,案發這家昨天吵什麽,平時家裏吃什麽都寫了……這是江洲在線的論壇回帖,看!‘又一戶釘子戶的毀滅’‘據說自殺的是檢察院的一個領導’‘跟最近被雙規的副市長有關’,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突然間鄭雨晴表情誇張地大驚:“喲!這裏還提到了您!您和他太太還有……”她停止讀消息,一臉曖昧加疑問的表情。
    周部長急了,伸手跟鄭雨晴要手機:“我看看!我看看!啊呀!這造謠嘛!我到現在都不知出事的是誰!”
    鄭雨晴收起手機:“網民傳播的消息,他們哪想到對真實性負責任呢!我們特刊全部是來自前線的第一手資料。放心,這事真跟您沒關係,受傷的男主人放高利貸把房子抵押出去了,現在收不回來求自殺。我們社的記者親自采訪過了,有人家的親口錄音。”
    周部長噓了一口氣,端起缸子繼續攪拌。
    鄭雨晴有些調侃甚至嘲弄地笑周長林,故作關心地說:“部長,網絡這個東西,也該治理治理了,謠言的大本營!有不少人被誣陷,還有不少危言聳聽呢!你看,還有大v傳播,推波助瀾。”
    周部長不知不覺給鄭雨晴帶著走:“真不像話,捕風捉影,一點兒正能量看不見!”
    鄭雨晴:“就是!那些捕風捉影,捉著捉著,就把好多官員給捉進去了……”
    “哎!對!哎!不對!捉進去是因為他們有事兒!沒事兒不怕抓!”周長林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兒亂。
    “部長,咱能把網絡給封了嗎?”
    “鄭社長,你這思想不對,這我要批評你。你不能因為網絡衝擊了你們報社的生意,你就要借我們的手封網絡。話語靠封,那是絕對封不住的,尤其是在當今這樣的移動互聯網時代。這得靠疏導,不能靠堵。時代變了,你的思維要跟上。”
    鄭雨晴豎起大拇指:“領導到底是領導。和您一比,我們這些女同誌,頭發長,沒見識了。但是……網絡上良莠不齊,謊話連篇,還有好多人趁每次事件借刀殺人,這種風氣不刹也不行吧!”
    周部長:“所以啊!這就靠你們這些傳統媒體來引導方向,讓群眾及時了解發生了什麽,用最正確的聲音,最翔實的一手資料,用真相,打擊謠言!”
    鄭雨晴:“多虧您給我上課,在您的引導下,才有我們報紙這個特刊的產生。真理這塊陣地,決不能讓謠言占領!媒體是誰的喉舌?媒體是黨的喉舌!媒體為誰說話?媒體為真相說話!哪裏有真相,哪裏就有《都市報》!您還有什麽指示?”
    “等一下,我看看你那報紙。”周部長邊舔著勺子邊翻報紙,“你這個報紙,做得不行哪!”
    鄭雨晴心裏一緊。
    周部長:“領導的聲音在哪裏?還有市民懷疑煤氣管道質量不過關,再好的煤氣管道也經不起炸啊!關鍵時刻,要有定海神針啊!”
    鄭雨晴這回很服氣:“這我真是疏忽了!老百姓心慌啊!再傳下去,說不定要說是市政建設的問題,管道鋪設的問題,扯來扯去,又扯到腐敗。領導們辛苦幹這麽多事,沒落一件好!”
    周部長放下報紙和勺子:“嗯!我去跟市長聯係一下,安排你們搞個獨家采訪!還有,公安局也要出聲音。”
    鄭雨晴猶豫:“不是讓等待發通稿嗎?”
    “這次通稿就你們《都市報》負責來寫!”
    鄭雨晴從包裏掏出一遝手寫稿:“部長,這個是出特刊的情況說明……”
    周部長問:“你是按打擊謠言這個方向寫的嗎?”
    “不是……我檢討了一下沒匯報就出特刊的錯誤……”
    周部長恨鐵不成鋼地說:“小鄭啊!真不是我批評你!回去重寫!馬上發郵件給我!”
    鄭雨晴“哦”一聲,低著頭悶笑著邁碎步出門。“等等!”背後傳來周長林的喝令。
    鄭雨晴心一揪。
    “來不及了,就在我這兒寫,寫完我好轉給市長。我看今晚應該開個情況說明會。”
    部長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電視台,讓他們的晚間新聞必須采用《都市報》的報道,還要配合著做一次市長訪談。
    鄭雨晴抽出一張餐巾紙,衝著部長做了個擦嘴角的動作—周長林喝糊糊把嘴角都喝得黑乎乎的。
    鄭雨晴寫著情況說明,抽空給高飛發了一條微信:謝謝師傅。
    徐文君的眼睛像是專門盯牢呂方成的。呂方成剛想出去接孩子,徐文君甩著兩個奶子就進來了:“呂副主任,你們家天天有事啊!”
    呂方成解釋說,也不是天天,偶然一次,老婆單位突然有點急事。
    徐文君嘻嘻一笑:“真是巧了,我們單位也有個急事。公務。五點有個會你要出席一下。”
    呂方成一臉為難,已經放學了,估計萌萌正等在學校門口呢:“徐主任,能不能麻煩您去開?”
    徐文君愛莫能助:“財富匯有活動,省市行長都出席,你懂的。”
    呂方成:“那我安排個人。”
    “真這樣,那也可以。不過呢,嗯,張副行長要調走,”徐文君晃著奶湊近了,嚇得呂方成向後一閃,“方成,我這個班能不能順利交到你手上,還得看你的表現!營業部裏能人很多,關係戶也不少噢!”
    呂方成一下就不吭聲了。徐文君又傾肺腑之言:“開會嘛,就是在領導麵前刷存在感,增強印象!”
    徐文君把會議通知遞給呂方成,轉身離去。呂方成低頭仔細一看:“我去!”—徐文君那張嘴真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電視電話會,有呂方成露臉的機會?!
    呂方成的媽離開好些天了。雖然女兒一家對她非常熱情,但兒子兒媳婦居然沒來接她,尤其是媳婦,連個照麵都沒有。這太讓她沒麵子了。
    方成雖然時常有電話,可話裏話外總回避二霞工作的事情。老人家感到心寒:“人吧,當官就變臉。做個平頭百姓多樸實。以前雨晴除了性子耿直點,心眼是不錯的,現在倒好,一當官,沒心沒肺了,自家事自家人,都不放心上……”
    方圓忍不住說道自己娘:“變人心的是你。從前嫂子有事一求,你自家閨女不管,拔腿就去幫她。我老覺得你偏心兒子,現在才知道你是心眼深,原來早早算好以後人家當官了要回報!”
    老太怒了:“誰想要回報了?!”
    “不要回報,你逼人家給你外甥女找工作為難嫂子?”
    老太給閨女噎得沒話回。
    方圓上班去了,老太還一個人坐家裏生悶氣,忽然聽樓下的門鈴響,對講機一問,就聽聲音喊:“大姨,開門,是我。”
    呂老太忙不迭喊:“二霞來啦!門開沒?”
    打開門一看,是一位麵容和善的年輕姑娘,不是二霞。“大姨!我是三霞!你可能讓我喝口水?”姑娘手裏拎著兩包麵條擠進了門,“我來看看您。”
    呂老太一下就蒙了,孩子們都說自己老年癡呆了,真不知道自己癡呆到娘家外甥女都認不出了!姑娘親親熱熱一把拉住老太的手:“大姨,我叫金喜善,您就叫我小金!天天在小區門口辦老年活動,怎麽沒見著您參加啊?”
    方成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才搬來女兒家,對這裏人都不大熟悉。
    小金遞來一份請柬:“一回生二回熟。我們明天又活動,您和李老師一起來參加吧。來了就有禮物拿。全部是農家有機食品!到場就給,免費的!”
    李老師是呂方圓的對門鄰居,小金姑娘把手裏麵條塞給呂老太:“這是李老師上次參加活動忘記拿的雞蛋麵!麻煩您轉給她!”
    方成媽晚上給對門送東西,李老師對小金姑娘讚不絕口:“跟女兒一樣親!她家活動搞得也好,明天我們一起去!”
    方成媽跟去一看,確實不錯。一屋老年朋友跟開茶話會似的,有吃有喝,有講有笑,台上還有吹拉彈唱的文藝表演。突然《洪湖水浪打浪》的過門響起來,方成媽激動地拉著李老師的袖子:“哎,哎,好久沒聽這歌了,我會唱!”
    李老師滿臉紅光,她點點頭,沒顧上跟方成媽說話,便打著節奏跟著唱上了。
    一屋子老人全在放歌,方成媽先是跟著小聲哼哼,然後索性放大了聲音,咿咿呀呀:“漁民的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強,啊—啊啊啊昂……”年輕的時候,方成媽也是廠裏的文藝骨幹呢!
    唱完洪湖水,又唱紅珊瑚,幾首歌之後,金喜善走上台:“叔叔阿姨,看到你們唱得這麽好,我太高興了,你們辛苦一輩子了,也該享受生活了,我們康健王就是代表您的孩子們孝順陪伴你們的!讓我們舉起手中的藍莓養生酒,共同祝願我們長命百歲,幸福安康!”老同誌們跟孩子一樣拿著杯子碰碰砸砸,一片喧鬧。
    金喜善:“關愛老人,幸福晚年,我們的活動口號是—”老年人振臂高呼:“保健哪家強,中華康健王!”然後按著《娃哈哈》的調子拍手集體唱:“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裏花朵真鮮豔,康健王產品護佑我,老年人臉上笑開顏!”
    方成媽快活地一搗李老師:“跟上回報社組織的溫泉旅行一樣!好開心的!”
    李老師大聲回答:“不一樣!這是國字頭的!”
    參加這場活動,方成媽和李老師各花小一萬。除了免費的十個土雞蛋,每人拎回家幾大兜子康健王。
    小金還隔三岔五上門回訪,她問東問西,還幫著洗碗陪著擇菜,聊天也不嫌棄方成媽媽的耳朵不利索。
    小金:“阿姨,上回那幾盒康健王,您是按頓吃的嗎?”
    方成媽:“啊,要燉著吃?”
    小金摟著方成媽的肩膀笑出淚花:“我的親姨呀你太可愛了!我問你,是一天三頓這樣吃嗎?”
    方成媽不好意思解釋:“耳朵不好使,老是打蒼蠅。”
    小金:“啊呀,你們也這樣說!”兩個人一對,原來還是老鄉,更親近了。
    鄭雨晴在粟主任辦公室裏轉著,指著蕭條的魚缸:“一條都不剩了啊!我最喜歡那條大肚皮……”
    粟主任:“嗨!現在哪有這個閑情逸致啊!”
    鄭雨晴一笑:“是沒有信心了吧?”
    粟主任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鄭雨晴盯著他的眼睛問:“憋著要走的心了?”
    粟主任想半天,還是不知如何作答。
    “想去電視台?”
    粟主任大驚:“誰告訴您的?”
    鄭雨晴哈哈一笑,指指粟主任桌子上,報紙下遮的收視率分析和電視台節目營銷策劃書。
    粟主任尷尬地收拾:“晴姐,我也不瞞你,我尋思著,電視比紙媒要死得慢些……”說完覺得這話欠妥當,“對不起鄭社,我說錯話了!”
    鄭雨晴反倒無所謂:“沒關係啦,紙媒要死又不是什麽秘密!外地幾家報社,都掛死亡倒計時牌牌了……打算什麽時候走?”
    “再過兩三個月。”
    鄭雨晴點點頭,她沿著書架,把粟主任曾經做過的文案一個一個摸過去。
    粟主任不知如何處理這樣的尷尬。
    鄭雨晴傷感地說:“小粟,我年長你幾歲,雖然不在一個部門,但一起合作過好幾次新聞策劃。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的人品,你也曉得。”
    粟主任擺擺手,有些不忍:“晴姐,談工作,不談感情。”
    鄭雨晴歎氣:“是啊!談感情,傷錢啊!我們社,哪給得了電視台的報酬呢!”
    粟主任:“紙媒,現在都夕陽西下了。趁現在還有地方要,趕緊挪吧!說實話,我也隻能去電視台了。我去新媒體,人家都不要,嫌我老了。那都是年輕人的天下。”
    鄭雨晴有些輕慢地哼了一下:“他們的天下?連桌子灰都不知道擦的人,就能占領世界了?還不到時候。”
    “到不到,不由你我說了算啊!”
    鄭雨晴突然抓住粟主任的手:“小粟,我真不好意思挽留你。說實話,如果不是把我點將到這個位子上,說不定你今天幹的事也是我正在幹的。我是女人,又沒什麽能力,這一攤子撐下來,還得靠你們這些男人。我不過是個過渡,未來,終究是你們的。我想請求你,容我一段時間,把這兒收拾得不那麽難看了,轉交給你們。到時候,或走或留,你再定。”
    粟主任有些猶豫:“我和電視台,都說好了……”
    鄭雨晴:“你自己辛苦點,兩邊的活兒都抓起來,我既不能擋住你奔好日子,又不希望你落空。電視台裏……我這樣說吧,人才濟濟,關係比我們這兒還要複雜,你到時候再想回來,就難了。你說呢?”
    鄭雨晴說完就走了,留下有些愣神的粟主任。
    張國輝這條癩皮狗真給鄭雨晴叼回肉來了!除了溫泉的廣告款,陸續又有不少款子回到集團的賬上。錢總監拿著張國輝自己造的提成表,請示鄭雨晴:“鄭社,你看這個。這麽多錢……”
    鄭雨晴問:“沒算錯吧?”然後痛快地簽字。
    錢總監拿了簽字人卻不走:“他一個人一次拿走這麽多,其他同誌會不會有意見?要不打個折扣吧,至少質押一點。”
    鄭雨晴:“軍中無戲言。該給的必須給。你跟粟主任聯係,讓他報名單,參與特刊采編的人員,一律重獎!現在我們賬上有錢了,這兩天就把錢發給大家。不要拖。出個通知,明天下午開全體大會!”
    陳思雲有點納悶兒:“你這周的工作計劃裏沒有這條啊!”
    鄭雨晴:“臨時增加的獎勵大會。你給我一份全員名單,包括每個人的身份,職稱,工作年限,還有這半年的工作績效。”
    說著話手機響了,裏麵呂方圓炸鍋了:“嫂子,出事了!我媽給人騙了20萬!”
    鄭雨晴大驚,放下手頭的事,就往呂方圓家奔。
    一進呂方圓家,鄭雨晴就暈倒了:客廳裏,滿坑滿穀的藍莓酒、鈣片、深海魚油。
    方成媽見到兒媳婦,主動捐棄前嫌,從自己床鋪下麵,摸出幾盒鈣片,塞給鄭雨晴:“你拿去,補的!工作那麽忙,別缺鈣了!”
    鄭雨晴:“媽!你哪來的錢?”
    方成媽大大方方地答:“不是你給我的?讓我存著以後看病用?”老太太表示自己想通了,與其留這些錢以後看病,不如提前花掉投資健康。她學著小金的口吻:“省千省萬,省不出健康。做老人的要學會給孩子省事啊!你看我特地買了魚油,預防老年癡呆!”
    方圓氣得都要敲媽媽頭,嘴巴伸到老太耳邊大喊:“你哪需要預防啊!你現在就癡呆了!”鄭雨晴一把攔住快瘋狂的呂方圓。
    呂方成也慌慌張張趕到了,麵對一屋子的保健品,徹底崩潰。
    鄭雨晴看到呂方成,眼睛都要殺人了:“方成,媽說她手上有二十萬,這錢,哪來的?”
    呂方成一臉懊惱:“媽,你敗就敗吧,你別咬出我呀!”
    呂方圓和鄭雨晴都看著呂方成。
    呂方成悔得腸子都青了:“媽,你是真糊塗了!這錢……你能那麽糟蹋嗎?”
    鄭雨晴步步緊逼:“方成,這錢,哪裏來的,你老實交代!”
    呂方圓一看局勢險惡了,哥嫂要翻臉了,趕緊打圓場:“哎呀,你們現在爭什麽來源啊!趕緊追錢才是正事啊!”
    一句話點醒倆人,拚命翻老太的口袋,掏出一張金喜善的名片。
    小金一叫就到,進門一個手勢先按住幾個孩子,和方成媽親親熱熱,噓寒問暖,從包裏拿出個牛角梳子給老人家梳頭:“這是昨天的禮物。您沒來,我悄悄給你留了一把。沒事就這樣,常常梳一梳。每天左邊一百遍右邊一百遍,保證您頭腦清醒,麵部紅潤,返老還童!哎對了,康健王一天三頓,沒忘吃吧?”搞得呂方成呂方圓兩個親生的,倒像是個外人。
    鄭雨晴一步上前拉過小金:“我問你……”
    金喜善攔住鄭雨晴話頭:“我知道今天你們為啥叫我來。不理解老人買康健王的兒女不是一家兩家。大姐,其實老人的心思很好理解,誰不想健康長壽啊!家有一老賽似珍寶,有個老人在家裏坐鎮,你們當兒女的出門打拚,心裏都定定的!最幸福的人生是什麽?是到了八十歲還能開口叫聲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啊。”呂方成的媽聽了拚命點頭!
    呂方成把小金拉到牆角:“你別跟我玩這套,大家都一個門子出來的,你肚子裏那點話術,都是我設計的,趕緊地,退錢!”
    姑娘一激動:“大哥,原來是自家人!你也是康健王的?”
    “別廢話,我銀行的。”
    小金哈哈大笑說:“哎喲喂大哥,你銀行存款不到期,你退錢不?”
    “我銀行錢到期還本還付利息!你騙個一萬兩萬可以了,老太太保命的錢,你還回來,我不告你,咱倆兩清。”
    小金跳開一步,故意放大聲音給老太太聽:“大哥,好貨不廉,廉貨不好。您看看我大姨現在的精神狀態!我們產品老好的啦!是吧大姨?”方成媽對兒女點頭稱是。
    小金親親熱熱挎著呂老太:“把錢花在病床上,不如把錢花在健康上,是吧大姨?咱保健要從現在做起!來……”倆人步調一致地“yes”了一下,全家人哭笑不得。
    呂方成:“姑娘,你看這樣好不好?這些東西我媽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我們也不全退……”
    方成媽臉掛下:“退什麽退!這是我的錢,我想怎麽花就怎麽花!我說吃了有效就有效。我打算吃到一百歲呢!我的事情不要你們管。”她拉著金喜善去自己的房間:“你們都去忙吧,平時影子都不見,有個冷熱事,都是小金姑娘招呼我,我和小金姑娘聊會兒天!”
    呂方成大喊一聲:“慢著!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小金願意奉陪,但提出要方成媽一起去,免得老人家也跟著誤會自己是騙子。
    公安同誌很耐心地聽完呂方成的控訴,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您這個啊,真不能算詐騙。我這,都接到好幾起了,不是您一家。人家是正規保健品生產商,有注冊有納稅,你不能因為東西貴就說人家觸犯了法律,是吧同誌?”
    呂方成:“那破玩意兒哪值二十萬!”
    公安同誌同情地一攤手:“這事真不歸我們管。如果老人家是遭到脅迫,被迫交易買下的東西,那我們肯定出警。可是你看—”公安手一指,呂方成看到自己的媽拿著一盒康健王,正在認真地跟一個女警官做推銷。
    公安:“建議你們去工商局,協商解決。”
    小金跟呂方成一眯眼,擺個勝利手勢。呂方成嘴快氣歪了。
    到了工商局,工作人員一查備案,康健王不是草台班子,是正經的公司。
    呂方成大怒:“什麽正經公司二十元成本的東西賣兩千塊?”
    小金聽了不樂意了:“大哥,賬不能這麽算吧?你用的蘋果手機,成本價也就一千多,您還花六千買呢!每月手機費,你都看不見摸不著,你吃了還是穿身上了,你不也交嗎?什麽叫二十元成本賣兩千塊?”
    呂方成發現,這個姑娘所在的班底,話術設計比自己厲害多了,自己一個狀元,硬生生打不贏她。
    晚上,呂方成垂頭喪氣回到家。他還要麵對一個更加危險的局麵。
    果然,鄭雨晴隻當他是空氣,自己和萌萌吃飯,連碗都沒給他拿。呂方成到廚房一掀鍋蓋,鍋也是空的。看來鄭雨晴真是氣壞了。呂方成歎口氣,點上火,自己下麵條。
    萌萌悄悄問:“媽媽,你為什麽不給爸爸做飯呢?”
    鄭雨晴故意高聲大氣讓呂方成聽見:“你爸爸啊,他不用吃飯,他口袋裏的錢,可以天天上飯館兒,吃龍蝦!吃鮑魚!”
    萌萌一看氣氛不對,立刻閉嘴。
    飯後鄭雨晴吩咐萌萌,“去做作業,把門關上!”萌萌關上臥室門,耳朵貼門後麵聽。沒想到鄭雨晴悄沒聲走近了一推門,把萌萌差點推個跟頭。
    “叫你做作業,你偷聽?!跟你爸一樣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呂方成不樂意了:“你能不能不指桑罵槐?你有火氣衝我來,你嚇唬孩子幹嗎?孩子難得見你一麵,你能不能給她點兒母愛?”
    鄭雨晴對萌萌說:“去,做作業,媽媽跟爸爸說話,不許偷聽。”鄭雨晴重新把門關上,然後手拎著呂方成耳朵,給他提溜到書房。
    一關上門就開始發狠,壓低聲音說:“呂方成,你可以啊!你背著我藏私房錢,你有外心了是吧,想養小老婆了是吧,讓你媽給你看著錢是吧?我跟你二十年,真沒想到,枕邊睡著白眼狼!”
    呂方成瞪著眼睛也壓低聲音喝鄭雨晴:“雨晴,我們青梅竹馬,請你不要侮辱你自己的情感!”
    鄭雨晴眼淚都要出來了,一把薅住呂方成的衣襟:“我的情感?侮辱我的情感?!我從跟了你,每一分錢都花在這個家上,我連我爹媽都舍不得給,我真沒想到,你能私藏20萬在你媽那兒!你說,你藏這錢,防誰?!”
    呂方成把鄭雨晴抓著自己前襟的手掰開,放回鄭雨晴身邊,歎口氣說:“我防你啊!”
    “你?!”鄭雨晴抬手想打呂方成。
    呂方成並不躲避,有些頹喪:“你要打便打吧!你爹媽有伴,可我媽,她一個寡婦。她身邊,沒個人疼,再沒點兒錢,心裏更慌。雨晴,你的人品,我從沒有一絲一毫懷疑過,可是,你想過沒有,真碰上什麽大事,一掏幾十萬,誰心裏不疙瘩?我就是從工作起,每年獎金外快摳出一點,讓我媽捏手裏,安心。”
    鄭雨晴放下手,呂方成說得不無道理,但這道理卻刺得自己心很疼。自己的枕邊人,居然不相信自己。她一屁股坐板凳上,一句話不說,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呂方成忍不住過去想抱抱她,可鄭雨晴收緊身子,拒呂方成於千裏之外。呂方成見她淚流不止,拿手指給她擦眼淚,也被鄭雨晴拿手撥開。他無奈地說:“雨晴,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鄭雨晴自己擦擦眼淚,歎口氣:“我終究,是個局外人。”
    呂方成一聽,心頓時疼了,他慢慢地單腿跪地,緩緩放低身子在鄭雨晴麵前:“你是我的內人,你長在我心裏。是我自己脆弱,不敢考驗人性。”
    鄭雨晴心裏難受,又不舍得呂方成行這麽大禮:“你起來吧,搞得跟演戲似的。先說說這20萬怎麽辦吧?”
    呂方成站起來,垂頭喪氣,都已經問過了,肯定要不回來,就當打水漂吧。
    鄭雨晴也站起來,看看表,說:“我簽版去了,你照看好孩子。不能這麽便宜了他們。”
    呂方成一聽她這麽講,有些緊張:“你要幹什麽?別跟人玩兒橫的啊!”
    鄭雨晴淒苦一笑:“我倒是想拿刀架他們脖子上,我也得有這個本事啊!你放心吧!”
    鄭雨晴上了小唐的車就給粟主任打電話:“你現在能來報社嗎?我這兒有個選題……”
    領導任性,焉知非福?
    “二十萬的保健品 專家細算成本隻值兩千!”
    “質問保健品商家 良心何在?”
    兩天之後,《都市報》保健特刊重磅出攤,重複上演江州紙貴的戲碼。自然又引起江州報業界的轟動。
    采編會上氣氛熱烈。劉素英很興奮地匯報網站的點擊率:“噌噌噌往上躥,平時都不死不活的,現在各大門戶網站轉載的都是咱的文章!”
    粟主任:“痛並快樂著!從前沒轉帖,我們盼轉帖,現在有了轉帖,他媽的我們又心酸。那麽多網站,沒哪一家給我們開稿費!全當我們勞動不要錢!”
    發行部主任匯報,自己悄悄打了點兒埋伏,這次特刊加印十萬份:“鄭社,我們不要搞饑餓營銷嘛。多印的十萬份不也賣空了?現在報攤販子都精得很,見我們的報紙搶手,就把特刊和主報拆開來賣,一份報他們賣出兩份價錢。我們下次自己拆開賣,這錢咱們自己賺!”
    眾人七嘴八舌誇讚,隻有張國輝一聲不吭,緊張地搓揉著鼻頭翻看特刊,心裏似乎另有盤算。
    角落裏站起一個小姑娘。描眉畫眼,假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一樣向上亂翻,了毛的鸚鵡一樣,紅一綹綠一綹。渾身上下,哪哪都帶閃帶鑽,blingbling的,晃得鄭雨晴眼花繚亂。她叫右右,是報社九零後,最年輕的記者。
    右右問:“大家是不是都覺得這特刊做得特好特牛b?都懲惡揚善大快人心了是吧?那我持一個保留態度行吧?”鸚鵡轉身要走。
    鄭雨晴喊住她:“哎!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嘛!我們需要聽聽你們年輕人的意見!”
    右右:“那我就談點不同看法。不客氣地講,這個特刊看著是為老人說話,但完全沒站在老人立場上想問題,純粹是你們子女自己心裏的自私。噢,老人買點保健品就是上當受騙了,那大家—”她隨手在人群裏指指點點:“手上拎的lv,腰裏係的大h,哪樣不要大幾萬的?你們買個美容按摩套餐,去外地旅行一趟,這些怎麽不說貴,怎麽不說上當呢?”
    很多人聽了都不高興了:“那些保健品是騙子哎,能和我們這些相比嗎!”“就是的,小毛孩子不懂事。老人手頭的錢,有出無進,哪能亂花?”
    右右:“什麽叫亂花?老人家買個高興就叫亂花?存起來當遺產留給你們才叫用到正地方?我認為,隻要能帶給人精神愉悅的,都不叫騙子。那些賣保健品的,一個二個可比親兒女都嘴甜,知道哄老頭老太太高興!自己沒時間去陪父母,還不興父母花錢買個陪聊嗎?老年人也有財務自由!我爹媽老了,半個子兒我都不要他們的,想怎麽花他們就怎麽花!要是有誰能替我盡孝的,甭管啥目的,我隻要有錢,都倒貼著感謝他!”
    人到中年的記者們紛紛反駁右右。
    鄭雨晴聽得饒有興味。粟主任邊聽邊記錄,不時點頭。
    右右鄙視:“反正吧,我認為這期保健特刊自私虛偽。人不能說一套做一套,得言行一致。哼!”她抖抖特刊:“這樣的報紙也隻有你們自己欣賞,我們年輕人是不看的。就醬紫,愛聽不聽。”說完撲通一聲坐下。
    鄭雨晴伸頭和粟主任耳語幾句,然後總結陳詞:“右右的發言代表了一部分年輕人的真實想法。我們鼓勵大家多角度深層次思考,思維有碰撞才能有火花,有助於全方位審視問題做好新聞。伏爾泰說過,我雖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力。所以,我和粟主任剛才決定了,保健特刊下周增刊一期,這次組版從年輕人的視角和老年人自己的視角出發,做做反對意見。辦報嘛,就是要廣開言路!如果連我們報人都不能做到開門納諫,那我們的報紙就辦得太狹隘了!”
    以右右為首的年輕記者聽到這裏,跳將起來,擊掌歡呼!
    沒想到幾天之後,盧市長要召見鄭雨晴。
    盧市長看到鄭雨晴,故意表現得畢恭畢敬:“介紹一下,這是我家大當家的。”
    原來是市長夫人要見自己!夫人客氣地寒暄讓座:“哎呀,鄭社長,沒想到你這麽年輕!不過也隻有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才能把報紙辦得這樣有朝氣,股股活力撲麵而來啊!”
    鄭雨晴立刻笑逐顏開地恭維:“哎呀,市長大人真是有眼光啊,沒想到您長得這麽好看!”
    市長夫人笑得咯咯咯的。她不像小說裏描寫的那種官夫人一副專橫跋扈的模樣,反倒像大學裏的教授一般溫文爾雅。
    夫人說:“哎,我剛才還跟盧市長匯報說,《都市報》辦得好啊!尤其這期增刊,講保健品市場的,你真是拯救我們這些兒女於水火之中啊!”她攤開手中的保健特刊,上麵畫著紅一道藍一道,圈圈點點一大堆:“你看看,我特地號召我們家老人集體學習你的報紙,老頭老太們啊,可執拗了,任我們說破嘴皮子,不聽啊,這下好了,看報紙,就受教育了。一下都老實了。我就嚇唬他們:‘黨叫你們不要上當!你們都是老黨員了!’他們都在家向黨寫檢查呢!”
    鄭雨晴哈哈大笑:“真的嗎?我們報紙還有這作用?”
    市長夫人搖頭歎氣又笑:“老頭老太買這些東西跟不要錢一樣!大到電椅子,小到淨水器,堆得家裏角角落落全都是!我和老盧也是工薪階層,咱到現在還沒被抓起來,說明真沒啥家底……”
    盧市長敲桌子:“哎!哎!跑偏了!”夫人看了一眼盧市長,笑著捂嘴:“要說還是鄭社長有辦法,幾篇文章就起到了大作用。比你這個市長說話管用!”
    盧市長:“《都市報》這個特刊做得好!觀點正確,立場堅定!很多家庭都得謝謝鄭社長!”
    鄭雨晴搖手:“領導,您千萬別說感謝!我們隻是做了新聞人的分內工作。不過,現在社會,騙局都是為老人設計的,防不勝防,揭露一個又會再來一個。”
    市長夫人:“就是啊!去郵局取個錢,人家推銷金融產品;去銀行存個款,又碰到賣理財的,都不敢叫老人單獨出門。”
    鄭雨晴大笑:“在家也不安全啊!電話詐騙,上門賣保健品……”
    盧市長:“慚愧啊!我這一市之長也不能免受其害啊!看來看去,好像隻有廣場舞這塊淨地了!雖然有點擾民,可是老年人在裏麵還是安全的!你們報社應該呼籲呼籲,把全市老年人都發動起來,去跳廣場舞!既找到精神寄托,又鍛煉了身體!保健品也不用買了。”
    鄭雨晴頻頻點頭。
    盧市長突然想起個事來:“哎,小鄭,你馬上試用期到了,就要選舉了,你這剛上馬,班子、人心也不太穩定,要不要我們提前去做點工作?”
    鄭雨晴想了想,站起來說:“領導,我覺得不用。我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盧市長有些擔心:“萬一……”
    鄭雨晴肯定地答:“沒有萬一。”然後朝夫人撒嬌,“領導都用我了,還不相信我,不如大姐有眼光。”
    出了市政府大樓的門,鄭雨晴就打粟主任的電話。粟主任在電話裏放連珠炮似的保證,保健特刊第二期,今天晚上肯定能正常發排。
    鄭雨晴趕緊叫停:“這期特刊不能出了。一會兒我跟你麵談詳情。”
    粟主任聽了鄭雨晴的詳情,臉上頓時不好看了:“鄭社,我記得您說過讓我們隻管挖線索寫好稿。寫不出怪我,用不上怪您。可是現在又……這對記者沒法交代啊!這以後我還怎麽開展工作?”
    鄭雨晴抱歉地表示,稿件雖然出不來,可是工作量照常計算,不會讓大家白白幹活的。
    粟主任:“您也是一線記者出身,知道記者最看重的是什麽。是!我們是看重錢,養家糊口一點都不能少!但大家是文人,除了向五鬥米折腰,我們還是有精神追求的!當記者的,自己的作品變成鉛字,那種成就感是錢能代替的嗎?!您自己恐怕也有感受吧?”
    鄭雨晴的腦海裏,突然就閃回當年。醫院販毒的稿子被吳春城槍斃,自己也跟如今的粟海峰一樣憤懣。她心裏不由得慚愧,我鄭雨晴難道真的比吳春城有格調?
    鄭雨晴向小粟道歉:“大家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這期特刊如果出來,不是把盧市長臉打得piapia的嗎?太不把領導當個人物了。”
    “那您,到底是給老百姓辦報呢,還是給盧市長一個人辦報?您決定,報社是您做主,我都聽您的。”粟主任把筆往桌上一扔,椅子一轉,自己去看電腦,再不理鄭雨晴了。
    鄭雨晴這麽被晾在一邊,突然就笑了,走到粟主任身後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可覺得,咱老報社的風氣又回來了?公然頂嘴,不把社長當人物,領導講話都是放屁……”
    粟主任撲哧笑了,不太好意思,也不接鄭雨晴的下茬。
    鄭雨晴感慨地說:“《都市報》的基因啊……哎,小粟,還是你真不把我放眼裏,覺得我扛不起這攤子事給我難堪?”
    小粟嚇得直擺手,趕緊站起來:“哎呀鄭社,你這樣講就不好玩了。說真的,我真心覺得,你上來以後走的路子,都是對的。民心所向。我們敢跟你頂嘴,也是因為,你是真把新聞當新聞在做。否則,我還在這裏跟你爭這個子醜寅卯作甚?”
    鄭雨晴臉一下沉靜下來:“你給我兩天時間,容我把特刊的事情再考慮考慮。”
    江部長突然造訪《都市報》。鄭雨晴他們正在商量選題,感到有點措手不及。江部長問:“來看看你們。沒影響你們的工作吧?”
    “熱烈歡迎領導蒞臨視察工作!”鄭雨晴帶領大家鼓掌,並且請部長做重要指示。
    江部長這次沒說啥官話套話,主要表揚了《都市報》這段時間的報道,領導看了相當滿意,又誇鄭雨晴領導有方。
    鄭雨晴有點不理解,就這些話,用得著江部長特意跑來一趟嗎?
    聽到江部長在問爆炸案特刊的事,鄭雨晴便放下疑問,詳細跟領導匯報特刊出版的事,並且隆重推出粟海峰:“新聞部主任,粟海峰。這兩次攻堅戰都是他帶著手下衝鋒在前,功勞是他的,不是我。”
    江部長立即表揚小粟:“小粟主任很年輕啊!有為青年!”
    粟主任很意外也很興奮,沒想到鄭雨晴竟然把所有的光芒引到他的頭上。
    呂方成忙了半天,終於有閑工夫給自己泡杯茶。他鬆開領帶,喘了口氣,剛端茶杯就有人推門進來,口氣很慌亂:“呂副主任,稽查辦的人來了!抽查我們櫃台服務,說不合規範!要扣咱們營業部的分!”
    呂方成問:“啊?!他們人呢?”
    “都在會議室裏等你匯報工作呢!”
    “那徐主任呢?”
    來人說:“她不在,一早就去省行開會去了。”
    好巧不巧,稽查辦抽查的監控錄像正好是爆炸案發生那天的。營業廳裏一片驚慌失措,呂方成指著錄像:“再往下看再往下看!”秩序很快恢複正常。
    呂方成鬆了口氣:“我跟領導們匯報一下,那天是特殊情況。就是那個煤氣爆炸案!《都市報》那天還出了特刊……”
    稽查辦帶隊的是王主任,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女人,一臉更年期綜合征的別扭樣子,公事公辦絕不通融。其實傳聞她與徐文君早幾年就結下梁子,互相明爭暗鬥拳打腳踢。她絲毫不給商量的餘地:“營業部規範管理提高內控的16項規定你們學習落實了沒有?徐文君呢,讓她解釋一下。她怎麽不過來,上哪去了?”
    呂方成小心翼翼地匯報:“徐主任去省行匯報工作了。”
    老女人板著臉,睨眼看看呂方成:“哦!你就是傳說中的狀元小呂吧?”
    呂方成趕緊擺手:“老呂,都老呂了。不提當年勇。”
    死期到了的老太婆出現在錄像上,她看到呂方成,一拍大腿,抓住不放。呂方成親親熱熱地拉著老太婆的手去櫃台。稽查辦的老女人突然按下暫停鍵:“呂副主任,你對這個客戶的服務不規範啊,既沒有問您好,也沒有說請問。我們行規定的規範化流程怎麽在你們這個營業部,就執行不下去呢?!”
    呂方成討好地笑:“領導,這位老人家是特殊情況……”
    老女人板臉:“我跑遍全市各個網點,就你們家特殊情況多!”她點點呂方成,又指著旁邊的幾個小年輕:“工作時間連領帶都鬆開了。這像什麽樣子?合乎禮儀規範嗎?”
    呂方成暗暗叫苦:“尼瑪這真叫死期到了……”
    老女人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宣布:“你們營業部操作嚴重違規,扣分。”
    呂方成嚇壞了,扣分,那徐跳奶不把自己的皮扒了?她正在要提沒提的關頭,呂方成哪敢壞她的事啊!呂方成趕緊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期望領導處罰自己不要扣營業部的分。
    老女人說:“見微知著。從你們營業部領導的身上,我就能夠看出整個營業部的素質水平有多麽地低下!”
    呂方成一聽,完蛋了,這明顯是針對徐文君的。恰在這個當口,徐文君的電話到了。徐文君已經洞察一切:“稽查辦的那個老女人在我們這兒吧?她找我們茬了吧?”
    呂方成跑到外頭接電話,窗口的風呼呼吹,可他的汗卻直冒:“領導,我發現你千裏之外運籌帷幄啊!這發生個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徐文君:“別廢話。我跟你講,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我回去隻能叫她更討厭。我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不能得罪人。營業部今年的先進,絕對不能丟。這也事關你的仕途。今晚,你把她擺平!”
    呂方成急了:“她是有備而來,哪能那麽容易擺平?她把我們監控都扣下了。”
    “要不惜一切代價!必要時,你隨時準備犧牲!”
    “但她是針對你……”
    “隻要哄她高興,你隨便糟蹋我,不要顧及我倆的情分。”
    電話掛了。呂方成看看手機,徹底無語。我倆的情分?我跟你有毛情分啊?他趕緊給有情分的鄭雨晴發短信,讓她去接孩子。
    鄭雨晴當官沒幾天,呂方成身為家屬已經有了經驗,逢上這種情況,他隻短信不電話,不給對方以推諉的機會,也避免了囉唆和吵架。文字的優勢是,比語言更清楚明白,還能留檔日後備查。
    鄭雨晴有點傻眼,接孩子?下午還有個全社大會呢!好在陳思雲腦瓜靈光,她提示道,江部長今天臨時調研,報社的會議肯定得延後吧?鄭雨晴聽了,衝陳思雲一豎大拇指,收拾了包就往學校跑。
    呂方成在營業部後麵的食堂招待稽查辦主任。
    “王主任,自家食堂,家常口味,但這個師傅很厲害,您家鄉那個酒廠的主廚,燒一手地道家鄉菜,味道非常正宗!”
    王主任看看小包間:“現在都在抓廉政,我們這樣的國企更要節約辦行。”
    呂方成趕緊接話:“哎呀!王主任,我們真是非常支持國家的反腐,要是能一直堅持到我們退休,成為百年大計,真是造福我們員工啊!您知道,自從不吃宴請以後,我的啤酒肚都平了,營業部員工平均每個人掉10斤肉。這簡直是國家發福利啊!”一應員工趕緊點頭。
    主任有些高興了,感覺自己遇到了稽查的好時代,任重道遠:“你們這個食堂,裝修得也不錯。”
    呂方成大笑:“哪有什麽裝修!牆上的塗料是我們自己批發來的。下班以後,同事們當團隊建設,幹著活兒,聊著天,就把瑣事都幹了,感情還加深了。”
    主任看著牆上貼滿了營業部團隊建設的照片,第一次露出滿意的笑容。
    呂方成發現這個方向是對的,趕緊匯報:“您上座!坐的時候當心點啊!我怕椅子不穩。”
    主任好奇:“怎麽會不穩?”
    呂方成:“網上淘的二手貨!好多單位以前裝修超標,現在把辦公室隔小了,這些不錯的台子椅子就要處理,我就給盤來了,這一張桌子,這麽多把椅子,加一起才1500塊。不過質量嘛,您就不要挑了。”
    主任立刻興奮了:“網上還有這些?”
    呂方成趕緊掏出手機介紹:“就這個,就這個,找保姆的,找小時工的,租房的,拚車的,裝修的,淘舊貨的,啥都有,很方便。”
    旁邊小夥子補充:“家裏煩人的大小事全在這裏解決。我們年輕人都用這個。”
    呂方成白小夥子一眼:“我們大姐也是小年輕。”
    小夥子順嘴就來:“那就是小姐。”
    大姐臉一下就拉下來了。
    呂方成:“你呀,你就是分不清高低貴賤。小姐那是我們徐主任,王主任,那是響當當頂天立地的大姐!”
    王主任立刻就舒服了:“嗯,徐主任倒真像是小姐。徐小姐。”
    菜開始上。呂方成變戲法一樣掏出一瓶白酒:“大姐,咱走一瓶?”
    大姐:“這個不行。都說是工作餐了。”
    廚子突然站出來,用家鄉話說:“這真是工作餐,這一桌標準,呂主任就按300塊給的。但這酒,是我見老鄉心裏激動,我自掏腰包的。大姐,我都多久沒見到親人了!你要是不喝,就是不認家裏人。您大主任,瞧不起我們這些鄉裏人。”說完嘁裏喀喳就給開瓶了。
    呂方成佯勸:“大哥大哥,王主任,我們大姐,可是個正派人,現在廉政建設,她絕對不喝酒,你要體諒。心裏她是有你的。”
    王主任撥開呂方成,走過來握住大廚的手:“哎呀,小老弟,你這就見外了。我這也多咱都沒見親人了,咱親不在酒上,在心裏。”
    大廚二話不說,嘩嘩倒一杯,握手上:“大姐,這杯我敬你,你必須得喝,你喝完,我才能把憋心裏好幾年的意見提出來。說起來,俺也是你們行的客戶。喝完酒,俺才敢給領導提意見。”
    呂方成作勢去搶酒杯:“哎!老李!你這就不厚道了,咱都是一個行的,哪能領導一來你就揭短呢?有話私下提,私下提。”
    大姐一聽,腦子噌就來精神了,立刻端起大杯,咕嘟咕嘟一口幹:“我幹了,有話你隻管說,我給你撐腰,你不要怕他們。”
    老李也趕緊喝了,喝完以後四下一張望;“酒壯人膽,那我就說了?”
    王主任:“哥哥你大膽往前說!”
    老李說:“我覺得吧,這個營業部,管理得一塌糊塗,領導你要是不來,你根本不能了解老百姓老儲戶的真實想法。”
    王主任:“說具體!”
    老李賊不兮兮地把酒又給大姐滿上:“您再喝一杯,我才能往下說。”
    王主任又咕嘟咕嘟喝了。
    老李端一杯給呂方成:“呂主任也得喝。你不喝,我不能講。”
    呂方成趕緊推:“我酒精過敏。”
    王主任笑了:“你不是酒精過敏,你是對提意見過敏。你是怕雙規。”
    呂方成:“大姐,你這樣說,倒顯得我肚子裏有鬼了,我喝酒驅鬼。”呂方成咕嘟咕嘟下了一大杯。
    然後老李就提意見了,他提的意見是:為啥銀行都講普通話?
    “我覺得吧,你們特別假。進門都普通話,‘您好,您要辦理什麽業務?請您拿好銀行卡和身份證……’太虛偽!可真的是為老百姓服務?”
    王主任:“那依你意思呢,該怎麽說才算服務百姓?”
    “用本地話,土話!這聽著才親切,過癮,像俺們自己辦的銀行,不像是來誑我們錢的。”
    王主任樂了:“這個創意好!來,那呂主任,你給大家試試!”
    呂方成嚇得都蹲地上不敢站起來。
    王主任興致起了:“站起來,站起來,不要裝,喝杯酒壯壯膽!”
    呂方成再喝一大杯,紅著臉站起來,用標準的舉止和話術,開始本地話表演:“可吃了?吃的甚個?吃包子還是喝稀飯?吃飽了存不?”
    全場笑趴,大姐笑得直不起身。
    酒喝到最後,大家站一排,包括王主任,全部一副喝高的樣子,站一起表演用方言辦理業務。
    而清醒的老李從大姐包裏把錄像的u盤給掏走。
    晚飯之後,鄭雨晴一邊刷碗一邊招呼萌萌:“今晚你先洗澡後寫作業,趁媽媽走以前給你搓搓背。”
    所有家務事都忙完了,可還不見呂方成的人影。鄭雨晴急著去報社簽版樣,便打他手機,沒人接,卻聽到門外走廊上手機鈴響。呂方成正拿著鑰匙捅門鎖對不準鎖眼兒。
    鄭雨晴開了門,呂方成呼啦啦如山一樣壓到鄭雨晴身上。鄭雨晴倒退著讓呂方成進門,他步履踉蹌紅頭紫臉,盯著鄭雨晴認真看了半天,最後拿手拍拍她的臉,大著舌頭道:“後背癢癢……麻煩夫人給呂行長撓一撓!”
    鄭雨晴避讓他噴出的酒氣:“真是喝大了!還呂行長呢!不能喝就別喝,看你起這一身的疹子!”
    呂方成剛想回答,突然嗷一聲,張嘴噴鄭雨晴一身嘔吐物。鄭雨晴臉都來不及擦跟萌萌喊:“你趕緊進屋,拿媽媽手機給劉姨打電話,讓她替我簽版去!”
    鄭雨晴像拖麻袋一樣,一點點把呂方成拖進廁所。呂方成抱著馬桶打呼嚕,一張嘴,又吐一口。鄭雨晴喊:“不許站起來!就在那兒睡。”
    熏天的酒氣裏,鄭雨晴蹲廁所地上給呂方成擦洗換衣,自己一頭濕漉漉,隻穿件長袖襯衣。然後她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打理幹淨的呂方成拖進書房,剛把他扶到地鋪上躺下,鄭雨晴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發悶,緊接著心髒嗵嗵嗵一路狂跳!虛汗直冒,渾身無力,蹲在地上略略幾分鍾,鄭雨晴支撐著摸到小藥箱,翻到速效救心丸往嘴裏扔了幾粒。
    趴床上緩了半天,鄭雨晴才回過勁來。剛才這是怎麽了?是早搏還是心動過速?她想起幾年前采訪過一個中醫,他說人如果太過辛苦勞累,就會有血不養心的症狀。也許,這就叫血不養心吧。
    這一夜呂方成吐了三四次,鄭雨晴忍著惡心給他收拾殘局。等他真正睡踏實了,她反倒累得睡不成眠了。
    早晨鄭雨晴頂著兩隻黑眼圈去報社。上樓見到陳思雲,陳思雲呀了一聲:“鄭社,你這眼圈黑得!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鄭雨晴擺手:“我有數,沒事的。”
    見她靠沙發上休息,陳思雲懂事地問:“建市七百周年宣傳籌備會,我通知張國輝去?”
    鄭雨晴想了想說:“行。我實在是盯不住了。哎,我們市啥時候建市有七百周年啦?”鄭雨晴兩腿往沙發上一搭,躺著看文案,忽然想到一件事:“小陳,你替我問下其他印刷廠,看李保羅那書,出一本能便宜點不。呂方圓那裏太貴了,我出不起。”
    “您就出一本?”
    鄭雨晴揮揮手:“我就讓他高興高興。”
    “那您幹嗎非找印刷廠呢?我給你找一地兒出了不就行了?”
    “多少錢?”
    “不貴,兩三百,好的也就五百,肯定拿下。”
    鄭雨晴立刻拍板:“這事,就你去辦!”
    呂方成在家休息。早上實在是起不來了,真是一歲年紀一歲人,以前一頓大酒,過一夜就跟沒事人一樣。現在頭疼欲裂,渾身無力,隻能請病假。
    門外鈴響,呂方成去開門,意外看見徐跳奶站門口,還提著大包小袋。徐文君也不換鞋,徑直進臥室,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紙袋,又到客廳去找杯子。
    呂方成不知她葫蘆賣啥藥,跟著她後麵亂轉:“徐主任……”
    “叫我徐小姐。”
    呂方成心裏咯噔一下,立刻表白:“哎!徐主任!是你讓我必要時候不惜犧牲自己糟蹋你保全營業部先進的啊!你可不能怪我酒後失言啊!”
    徐文君一笑,端著杯子從廚房出來:“張嘴!”
    呂方成不明所以,乖乖張嘴,徐文君把一杯溫水倒呂方成嘴裏:“我多年禦用醒酒利器!一杯下去你下午就能回去幹活了。趕緊地,再躺躺,下午回來寫先進工作總結報告!我回去了,行裏一堆事。”
    呂方成不知說啥。
    徐文君拉開門的一刹那,狐媚地轉頭一笑:“哎,你那廚子哪兒請的?演得天衣無縫!我都聽說了。小呂,你很有才啊!我都舍不得你了!我要是升遷了,必須把你帶走!”
    門一關,鬱悶的呂方成穿著秋褲一屁股坐地上。正好這時手機響,上麵顯示稽查辦王主任。
    “王大姐,有指示?”
    王主任聲音有些猶疑:“哎!小呂,你那個營業部的錄像可有備份?”
    “大姐,昨天你都拿去了,都給你了。”
    王大姐有些不好意思:“我塞包裏的,回來摸不著了。我想截點你們營業部規範管理的圖片,沒一手資料了。”
    呂方成立刻精神了:“大姐,我下午回營業部再去尋尋,看他們有沒有備份。要是有,我給您送去啊!辛苦你了大姐,我到現在還頭疼呢,你都上班了!”
    大姐嗬嗬笑:“我們那兒的酒啊,欺生!不喝個十年八年的,都壓不服。我這是童子功。”
    “大姐無論是業務水平還是酒品,那都是我小呂學習的榜樣!”
    大姐也笑得溫暖:“小呂工作也是不錯的!把內務管理得井井有條。”
    傍晚時分,高飛來找鄭雨晴:“下班了?我帶你去個地方,養養眼喘喘氣!”
    地處市郊的濕地公園,是江州的綠肺。南飛的候鳥,途經這裏歇腳,此時正聚焦在遠處的水麵上休息覓食,它們要預備長距離的旅行。
    已經進入初冬,江淮之間的梧桐和白楊掉光了葉子,倔強的光杆伸向天空,但冬青和樟樹卻依然一片蒼綠,桂花甚至還在樹杈裏點點星星地開放。
    鄭雨晴和高飛在濕地疾走。
    高飛笑:“你到這裏就活泛了!這是遛狗啊!我快跟不上你了。”
    “我腦子飛轉。”
    “我知道,你步子也飛轉。”
    鄭雨晴停下腳步,回頭問高飛:“你說說江部長的意思?他為什麽突然到我這裏來?招呼都不打,不符合常情。”
    高飛笑了:“符合。他是情報員。”
    “偵察我?”
    “不是,給盧市長帶話。市長怕轉正大會你得票難看,派人來給你站台了。”
    鄭雨晴有些氣惱,又放開步伐飛快開走。
    高飛緊緊跟上:“人家領導關心你,器重你。你還不識好歹。”
    鄭雨晴氣息略喘:“我都跟他說不要幹這事了。”
    “喲,這麽有信心?”
    鄭雨晴緩下速度:“我是巴不得選不上,省得我腦袋天天疼,你倒是給我出個主意呢?”
    “什麽事啊?”
    鄭雨晴氣惱:“你這人!保健品那第二期增刊的事啊!”
    “我這,真不好說。”
    鄭雨晴剜了高飛一眼。高飛立下不走,看著麵前的鄭雨晴:“你吧,首先要搞清楚,你在為誰辦報。”
    鄭雨晴想了想:“哦!我懂了,你是讓我考慮老百姓消費者的感受。”
    高飛大笑:“你看,你心裏都選擇過了。錯,我是讓你考慮領導的感受。你好不容易扭轉了《都市報》的頹勢,現在這樣,老百姓也喜歡,領導也喜歡,是最好的狀態,有了這個狀態,你能要到更多的資源,讓《都市報》上一個平台,徹底把市裏其他新聞媒體,都甩在後麵。你不要幹青蛙上三尺退兩尺的事。”
    鄭雨晴跟上去追問:“你自己心裏,對保健品這事,怎麽想?”
    高飛一笑:“我是站在你們報社小年輕這一邊的。我就生怕我爹媽不花錢。他們隻要花,就說明還身心健康。比躺在醫院裏叫我伺候強。你真不叫他們花,他們心裏別扭了,別給你生個病看看。不過我不能算大眾,我就剩錢了。”
    其實鄭雨晴要問的,跟保健品沒太大關係,她是在辦報方向上糾結。鄭雨晴放慢了腳步,緩緩作答:“領導不好當,每一步,都怕走錯。走錯了又不能往回退。”
    高飛笑了:“你要是怕錯,那就當不了領導。不過根據我的經驗,其實每一次選擇,都不是是非題。最好的方法,不是去理性分析,而是按你個人的喜好選擇。”
    鄭雨晴被嚇著了:“個人喜好?太不負責了吧?”
    “恰恰是負責。擔著這麽多人的生計,還要擰著自己的性格,日子太苦了,就過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當領導了,能禍害了,還不任性些?”
    鄭雨晴哈哈大笑,一抱拳:“師傅!”
    萌萌在學校門口等得著急,既見不到媽媽也見不到爸爸,隻好帶著哭腔給媽媽打電話:“媽媽,今天誰來接我呀?”
    鄭雨晴大喊一聲:“呂方成!”丟下電話就往回跑。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高飛開車全速奔馳:“是師範附小吧?我讓手下先去學校接孩子!”
    鄭雨晴說:“你們都接不到。呂方成為了安全起見,給萌萌設計了口令,來人必須對上暗號孩子才會跟著走。”
    高飛點讚,覺得呂方成當爸爸很是用心。而自己與他相比,是非常失敗的。
    鄭雨晴:“你還失敗?方成想這點子是逼出來的。你家高興不需要這個,吳玲是全職媽媽。”高飛隻苦笑,不作答。
    班主任終於見到家長,這次終於忍不住吼:“哎,你們家長忙事業也不能忙得忘記孩子了呀!還有啊,你們家是不是想想辦法,不能老這麽遲來接孩子,你們也要體諒體諒我,我也是孩子的媽,我不去接我的孩子,我孩子的班主任也要罵我的。生物鏈一環套一環的好伐!”
    鄭雨晴跟高飛倆人躬身道歉,謙卑到塵埃裏。高飛趕緊從車上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老師:“老師啊!真是不好意思,您回家也別做飯了,這是飯店餐券,您點餐叫外賣!孩子餓不起了!”
    老師一把推開:“你別叫我天天心焦我就謝天謝地了!走了走了!”老師飛奔地追公交。高飛迅速把餐券塞老師提包裏,老師都沒注意到。
    鄭雨晴帶著萌萌進門,家裏一片狼藉。呂方成頭天吐髒的衣服扔在洗衣機裏。餐桌上是早餐吃剩的碗筷杯碟。呂方成卻沒了人影。
    鄭雨晴火大,走進廚房,去拉冰箱門,一包蔬菜從冷藏室裏應聲滾了下來,砸中她的頭。她衝著冒尖的垃圾桶踢了一腳:“媽蛋!”垃圾桶有幾天沒清理,打包盒一次性筷子支支棱棱的,還有呂方成頭天吐髒的紙巾……橫七豎八。
    門口有敲門聲,然後鄭雨晴聽萌萌和一個男人在說話。她非常不耐煩地吼:“家裏亂一團糟!要吃沒吃要喝沒喝!你不能給我省點心還添亂!”沒人回答她,一轉頭,竟然看見高飛摸著女兒頭,笑眯眯的。
    鄭雨晴臉一下紅了。
    高飛特理解地衝鄭雨晴招招手:“出去吃吧!走,我請客!”
    萌萌一下蹦起來:“我要吃大馬可的比薩餅!”
    鄭雨晴拍一下萌萌:“又敲詐你叔叔!”
    高飛鄭雨晴萌萌仨人在意大利餐館裏其樂融融像一家人一樣,快吃完時,見到呂方成像外人一樣站在餐館門口。
    一進家門,鄭雨晴又把萌萌往臥室房間裏一塞,讓她堵上耳朵。夫妻兩個都憋一肚子火,拉開架勢便吵。
    鄭雨晴:“你為什麽又不接孩子?你不接你發個短信給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去那兒被老師訓得跟孫子似的?你心裏有沒有孩子啊?”
    呂方成不樂意了:“到底誰心裏沒孩子?!哎,你當個社長,怎麽全家都成了你下屬了?你一社之長就不能派個人專門給你接孩子?你就會指派我!我又不是老婆!我也有工作的好不好?”
    鄭雨晴大怒:“我沒當社長以前,給你當了那麽多年老婆,孩子長這麽大,為支持你工作,我哪天讓你動過一個手指頭?我才當多長時間社長!家裏亂得哪像家的樣子?!憑什麽就得我犧牲?你怎麽就不能為家犧牲了?就算輪班,現在也該你站七年崗了!再說了,我站七年崗,你不也就混個副主任嗎!”
    呂方成一下被戳心窩了:“你厲害!你能!你一上台就是總裁加社長,你連姓都占便宜,你鄭社長!我!副主任!哦!我副主任,就得天天去接孩子,騰出時間讓你跟別人散步?我好歹在單位加班,你說說,你有時間跟高飛去公園散步,怎麽沒時間去接孩子?”
    “你別沒事找事!高飛跟我談業務!”
    呂方成冷笑:“談業務?你們能有什麽業務?”
    鄭雨晴有些虛了:“廣告。”
    呂方成更冷了:“媽呀,得多少億廣告才值得兩個一把手放下單位一切聚公園裏飭啊!孩子也不要了!他都不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飯,陪你們?”
    “哎!你別沒事找事啊!說你不去接孩子,怎麽扯我身上了?”
    “鄭雨晴,我跟你說,我夠了!家裏事已經累積得樁樁件件了!我憋著不說不代表我沒想法!我媽為什麽會糟蹋二十萬?家裏但凡有事,一定是你訓我,我給你道歉,我媽為二霞的事跟你不愉快住方圓家,你哪怕主動說一句去看看她哄哄她呢?是不是所有當官的,一坐上那個位子就沒血沒肉自私自利了?你想過去把老太太接回來,讓她心裏舒服點兒嗎?你是不是打算我媽到老,就都擱方圓那兒了?你要是這麽想的,你跟方圓說一聲呢!”
    鄭雨晴一下氣勢就弱了:“我忙,我忙得顧頭不顧腚,都沒來得及想這事。你想到了,你提醒我一下啊!”
    呂方成開始占上風:“什麽都是我提醒你!我少提醒你一句,孩子就要在學校過夜了!回來你一點自責沒有,就知道罵我!這麽多年來,你有任何不愉快,我都是安慰你,體貼你,理解你,支持你,你有沒有這樣對我?”
    鄭雨晴翻眼看他:“你厲害!每次吵架,你都能最後壓我一頭,技勝一籌!我怕你了,這地盤,我讓給你。”“咣”一聲,她關門走人。
    萌萌趕緊開臥室門,歪著腦袋盯著爸爸,神色有點擔心:“你不去追?”
    “我追什麽呀,你也不看幾點了?她這是去報社簽版。”
    果然,鄭雨晴在報社裏。和劉素英相對坐著,兩個人各執一盆燙腳。中年婦女對自己的愛惜,唯一的表現就是燙腳了。啥美容啊按摩啊瑜伽了,一概離她們十萬八千裏。
    劉素英看著鄭雨晴的臉:“這段日子,你憔悴了不少。”
    鄭雨晴低頭說:“我生病了,生活不耐受綜合征。”
    看到劉素英一臉緊張,鄭雨晴解釋:“就是過日子沒耐心了!家裏兵荒馬亂的。見到呂方成我就心煩。”
    “你不是沒耐心,是沒時間。也是累不動了吧。在報社裏外上下一把抓,哪還有精力照顧家呢?”
    “我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從前那個養花養草做飯做菜的細心小媳婦兒,現在徹底成了女漢子。在外邊風風火火舞刀弄槍,跟男人一起坐而論道指點江山,回家以後脾氣特別急,火氣特別大,我知道問題在我,但我就是壓不住自己。連買東西都是一副男人相,直奔主題,不挑不選不講價。說真的,對孩子老公和家庭,我心裏挺愧疚的。”
    “方成是不是對你有意見了?”
    鄭雨晴有些沮喪:“來之前剛跟他幹了一架。”
    “人到中年,負重爬坡,都累!尤其像你們這樣的,社會精英,單位棟梁!”
    鄭雨晴搖頭:“狗屁精英。我要是男人,寧願娶個保姆。”
    “好多老頭走了老伴,不就娶保姆?感情啊生理啊,這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日常生活需要有人過。”
    鄭雨晴反問:“老太太為啥老頭走了耍單身?”
    劉素英大笑:“好容易解套了,誰那麽不長記性?人家早生活不耐受了!”
    鄭雨晴嘀咕:“我跟老太太也沒啥兩樣,都幾個月沒跟方成……”
    劉素英責怪她:“你不對啊!男人圖什麽?老婆孩子熱炕頭!咱倆今天說好,重大事情你來,日常簽版我和小粟輪流來。平時你在家裏陪孩子暖床,隨時待命。”
    鄭雨晴給她逗笑了:“你可別指派小粟。人家正憋著要走的心,我們都沒能給他一個頭銜,收入又不高,還讓他額外幹活,別把他給擠跑了。”
    “你發現沒,緊要關頭,女人比男人耐磨。領導還是狠的,知道把這副爛攤子交給你這個女人,交給男人,不曉得成啥樣了。”
    “領導會用人。這就是當領導的資本。我現在啊,養成一個臭毛病,晚上不來轉一圈,這日子就過不去了。好幾次夜裏兩三點醒來一身冷汗,不放心,偷偷摸摸來報社看一眼,回去才能又睡踏實。”
    劉素英心疼地嗔怪:“就是一個勞累命!你今天已經轉過一圈了,趕緊回去吧!”
    鄭雨晴提前回家,打量家裏還和她出門前一樣亂,也發不動火了,歎口氣便開始拾掇。
    呂方成隻當沒看見鄭雨晴幹活,自己悶頭在書房坐著敲電腦。
    鄭雨晴拖把伸到桌邊:“抬腳。”
    呂方成說:“別贖罪了,趕緊休息吧!”
    鄭雨晴有些惱怒,把拖把往地上一丟:“我欠你的啊!天天幹活贖罪!”
    呂方成告饒的姿勢:“沒空吵架了。真的,今年快過完了,我在想明年的任務怎麽才能完成。15%的增量,快把人壓死了。”
    鄭雨晴:“我跟你說,我今天見高飛,是問他討主意。出了個事,不會處理,我也征詢征詢你意見。”她把保健特刊的事情學給老公聽。
    呂方成放下手裏的事:“我勸你不要出這個特刊。太不識相了。枉費市長用心請人給你站台。”
    “高飛說應該按自己的喜好來做事。我……”
    呂方成打斷鄭雨晴:“聽他胡說八道!他把家業做得那麽大,都是憑自己喜好幹出來的?隔著門縫送廁紙,這事他喜歡幹?我都不說他上市以前,躲酒店哭泣的事了。我對高飛比你了解!資本來到人間,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
    “可是高飛,至少現在,沒你說的那樣不堪。”
    呂方成哼了一聲:“那是因為邪道他都走完了,好不容易才洗白!他那些烏七八糟,哪能當教材傳授給你呢?”
    鄭雨晴無言。
    呂方成又說:“新聞工作我雖然沒幹過,但根據我對我工作的理解,就是走平衡木兩頭不得罪!你現在剛剛好,多做一點,就要摔跟頭了!”
    鄭雨晴在思索。
    呂方成突然一拍大腿:“總算找到新的經濟增長點了!”
    “領導還是厲害的!市長給我啟發了,廣場舞!這就是我下一步開展工作的抓手!我要向行長建言,由我們行開展全市老年人廣場舞大賽!哈哈!”呂方成明顯情緒大振,扭動身體,開始哼唱“什麽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什麽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此計一出,領導必然龍心大悅!行裏上上下下都在頭疼明年的任務呢。我要把全江州市的老年人,都發展成我的客戶!”呂方成開始摩拳擦掌。
    鄭雨晴一聽急了:“我還能不能和你好好說話?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克,你是專門戳我的癟腳啊?!盧市長剛剛肯定,老年人隻有廣場舞這塊幹淨地方,你跟手就在廣場舞裏刨坑挖陷阱?!你等於是在算計我嘛!夫妻間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呂方成手不停嘴不停:“反正到處都是陷阱了,也不多我這一個。再者說來,我這就算是陷阱,也是最溫柔的,至少本錢還給老頭老太呢!放我們這兒,比放康健王那裏強吧?!”
    鄭雨晴想了想:“真的辦起來,先把你媽叫去參加比賽!給老人家找點事情,有點歸屬感。老人有了寄托就不會生事,也不再想那個什麽小金姑娘。”
    呂方成點頭稱是。但鄭雨晴卻把住呂方成的鍵盤:“你們必須跟我們家報紙合辦!”
    呂方成點頭:“反正我們是需要新聞支持的。朕允了!”
    鄭雨晴又加一句:“你們還要在我們報上做廣告。”
    呂方成堅決搖頭:“這個不行。我們自己有官微官博官網,那個推廣速度比紙媒快得多。”
    鄭雨晴有點兒耍無賴:“那我就在報紙上提醒各位老人家,慎重購買你們銀行的理財產品,因為它們未必百分百安全!”
    呂方成有些怒:“你訛詐我?”
    鄭雨晴撒嬌:“哎呀你真是!你不要搞錯了,你的老年客戶群,最堅實的大本營就是我們報紙,你們不吃虧咯!”
    “好吧!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嘛,我們會考慮在貴報投放廣告的。”
    鄭雨晴鬆了鍵盤,嫣然一笑:“這還差不多。”
    呂方成趁機拉住她的手:“你怎麽報答我呢?”
    鄭雨晴輕輕抽打他:“不要把公事私事攪到一起好吧?這就是你們男人的弱點。但凡有點小權,就想搞搞權色交易。我們女人在這個方麵是過硬的,很少會犯生活錯誤。”
    呂方成一揮手放過她,繼續在鍵盤上指走龍蛇。
    鄭雨晴剛走兩步,又轉身回來點他拍腦袋:“我警告你啊!你今年獎金要一分不少交我手!敢再打埋伏,我要了你的命!”
    呂方成趕緊作揖。
    廣場舞大賽的提議,獲得行長的大讚:“小呂,你很有創新意識,不愧是狀元!”
    呂方成謙虛一笑。
    行長說:“我們的很多活動總是局限在金融這個小圈圈裏,你這個好,從關注老年人的文化生活入手,很有人文精神,徹底擺脫了銅臭氣!而且切口很準確!最近也是煩人啊!互聯網一來,蛋糕不像過去那樣縱著切了,現在從底下平切,經常莫名其妙就發現又有誰動了我的蛋糕!”
    呂方成趕緊附和:“他們很不要臉的,說什麽打敗我們與我們無關。說句實話,我對網絡支付這一塊的安全,很是擔心的,別哪天網一坍塌,一切都歸零了。哪像我們長期搞金融的,安全防範意識這麽強,左備份右備份的?”
    “這個活動要爭取做成我們行的品牌產品。估計搞起來,全國同行業都會學習推廣的。從現在起,這個工作全權委托你了!”
    “您放心吧行長!我回去就開始啟動工作。”
    “小呂,你去聯係江州最強勢的媒體,不要考慮成本,密集宣傳,密集廣告。我們銀行的活動,不要小裏小氣的!”
    呂方成笑著說:“江州最強勢的媒體,那必須是《都市報》啊!”
    “聽說《都市報》社長是你夫人?”
    “行長,我是舉賢不避親。他們報社最近風頭正勁,連盧市長都親自召見了。”
    行長有些興趣了:“哦!真沒想到,你呂方成這麽有本事,找的夫人很強嘛!”
    呂方成低頭打趣:“哪裏哪裏,一切功勞都歸功於領導。”
    行長哈哈大笑:“哎呀,這個功勞,真不能算我的。”
    鄭雨晴把粟主任叫到自己辦公室,鄭重其事對他說:“那個事情,我考慮好了。你放手做吧!”
    粟主任卻拒絕了:“鄭社,這幾天我也在想這件事情。你是社長,站得比我們高,看得比我們遠。我那天也是狹窄了,現在我想通了,人不能光看著自己鼻尖底下這點利益。為了《都市報》今後的發展,我們不能置領導的意見於不顧。”
    “我既然讓你放手做,自有我的道理。”
    粟主任有點動情:“鄭社,我知道,您的風險和壓力都很大,您三個月的試用期就要到了,正是敏感時期。從報社大局出發,從全社職工的利益出發,我都不能聽你的。我們報好不容易走上正軌,你要給換下去,我們這段時間的努力全白做了!”說罷,粟主任轉身要走。
    鄭雨晴叫住他:“哎喲喂,粟主任,事情哪有你說的那樣嚴重?放心,我是福將。再說了,盧市長表揚我們,那就乘勝追擊好上加好嘛!”
    粟主任想了想:“那,我考慮,把標題做得淡化一點,不像上期,太旗幟鮮明了,招搖。”
    “就得招搖。標題不旗幟鮮明,怎麽吸引讀者?哪個掏錢買你的?我想啊,咱們幹事既都出於公心,那在方法上就不要擰著自己的個性了,太辛苦,對自己不公平,事情也做不好。”
    粟主任一下就笑了:“社長,您這是赤腳不怕穿鞋的,沒錢也任性啊。”
    “我任啥性啊,我跟發行打過招呼了……”
    粟主任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歡快地奔下樓發稿。
    老年讀者們看了這期特刊,心裏非常的熨帖。《都市報》的熱線電話給老頭老太們打爆了,一接聽全是溢美之詞。有個老頭拄著拐杖來到報社,堅持要找粟主任親自麵呈感激之心。老人情緒激動,假牙在嘴裏哢哢作響:“總算聽到報紙站我們這邊說話了!”
    編前會上有人奇怪:“咦,好像聽到的反應全來自老同誌,難道我們報紙真的一個年輕讀者都沒有?”
    粟主任說:“哪能呢!年輕人的反響,掛在網上呢,現在留言像刷屏,一會兒就翻頁。有個家夥說話最逗,他說家裏爹媽看報紙打起來了,再沒心思管他找對象結婚的閑事。他說請你們繼續搞,藥不能停啊!”
    發行主任匯報說,這次他把正報和特刊分開賣了,一份報賣了兩份錢。另外,鄭社特別交待的一些訂戶,在投遞的時候,也做了技術性處理。
    劉素英問:“啥技術性處理?”
    鄭雨晴:“發行人員摸查了訂戶的情況,凡有老人癡迷保健品真心不悔的,比如盧市長家,這特刊我們就不投了!”
    大家又笑。
    鄭雨晴等大家安靜了,開始說事:“一直講要開個全社大會,一直忙忙叨叨沒開成。今天我們二會合一。下麵先給勞苦功高的員工,兌現獎金。”
    錢總監立即往鄭雨晴手邊送上十幾紮新嶄嶄的票子。
    鄭雨晴:“關上門咱們自己家人說話,就不搞虛的,直接撈幹貨!張國輝副總追債卓有成效,按追回賬款的萬。”
    張國輝牙都疼了:“領導,要不要繳這麽多稅啊!我以後能拿發票來抵嗎?”
    鄭雨晴敲敲桌子:“張副總,注意素質。你代表我們集團。”
    粟海峰的團隊也獲得獎勵3萬塊。鄭雨晴強調說,兩期保健品特刊都表現不俗,後續獎金也會跟上。事實證明,所謂紙媒的寒冬,其實正在過去。
    發行部主任接茬:“從這段時間的動態征訂表裏,我聞到一絲絲春天的氣息了!”
    粟主任靜態:“隻要我們抱團取暖,嚴冬必將過去!各位兄弟姐妹,我們要做出一張全江州最好看的報紙!拿出我們的專業素養和職業精神來!讓我們做得更敬業!”
    正當群情激奮之時,鄭雨晴話一轉:“要想做出最好看的報紙,必須全麵調動員工積極性。但我們在用人機製上還存在問題。”她衝陳思雲點點頭,鄭雨晴的身後立即降下一幅屏幕,上麵顯示著員工名冊。
    鄭雨晴問:“誰知道,咱們報社裏的員工分成多少種身份?”
    劉素英猶豫地回答:“兩種吧,聘用人員和在編人員?”
    鄭雨晴微微一笑:“原來連您這樣的老同誌也不清楚啊!不過我也是才知道,有四種等級:在編,集團聘用,報社聘用,部門聘用。每種身份都有各自的績效計算方法。”
    她拿鼠標點擊屏幕,又跳出一張表:“上個月我們的任務完成表,得分最多的是何亮亮,763分,折成錢應該是6104塊。但他隻能拿到固定的2000塊錢。因為何亮亮是臨時工,連最低的部聘條件都夠不上。報社的業務會也沒有資格參加。”
    鄭雨晴很難受:“農民工討不到薪水來咱們這裏求助,弱勢群體受到不公正待遇上報紙來要公平,我們在報上扮演正義的天使,可在自己的家裏讓我們的同誌受到了委屈。如果我是何亮亮,我會感到絕望。”
    台下開始交頭接耳,心有戚戚。鄭雨晴昨天收到了何亮亮的短信,他要離開報社了,幹完今年就走人。他說,每月兩千塊雖然少,但足夠支撐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他撐不下去的原因是,在《都市報》找不到歸屬感和安全感,更沒有榮譽感和自豪感。
    何亮亮說的是心裏話。他在《都市報》幹了三年,對這份報紙投入情感、智慧和才幹,可是報紙的成績和榮耀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因為他是臨時工,是局外人。何亮亮給鄭雨晴寫短信時,內心也是相當矛盾的,舍不得走卻不得不走。既然在這裏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又何必把自己的前途吊在這棵樹上呢?
    鄭雨晴動容:“我要把何亮亮留下。我不能讓這樣的新聞人才從《都市報》流失出去!從本月起,取消報社內部的身份差異,全體員工同崗同酬。現在提倡和諧社會,我們至少要在報社內部,對每位員工做到公平公正。”
    右右又站起來了:“鄭社長!我打斷一下你的煽情。你不要用這種朗誦腔發言嘛,雞皮疙瘩掉一地咧!”
    粟主任喝問:“右右!你想說什麽?!”
    右右滿不在乎地說:“我跟何亮亮沒仇沒怨,我們是哥們。他能留下來,我開心死了!我隻想告訴鄭社長,不要以為留下一個何亮亮,搞什麽同崗同酬就是公平公正了。我們天天在這裏目睹的三十年之怪現狀很多的!舉一個例子,你鄭社長天天車接車送,可新聞采訪隻有一部公車,為了搶新聞我們不得不打的去現場。這個公平嗎?”她翻自己牛仔褲的幾個口袋:“隨便一找就是幾百塊的票!我工作積極性快花沒了!”
    右右把車票放到鄭雨晴的麵前:“不過有公平的時候。體現在報社食堂,豬飼料麵前人人平等!我就說這麽多,鄭社長,您繼續抒情。”
    鄭雨晴的感情和會議節奏都給右右橫插一杠破壞光了。
    張國輝點著票子心情起伏。十幾萬的提成像是高質量的雞血,讓他亢奮激動。但翻翻欠賬單,能追的債基本都追了,剩下那些追不回來的,大部分就是死賬。眼看著自己的獎金池越縮越小,沒有源頭活水今後哪來的財富?必須要開源!
    他又去了溫泉中心。與上次的門庭冷落相比,溫泉中心現在鳥槍換炮,熱鬧非常。大小池子裏都是人歡馬叫,熱騰騰地遠看很像一鍋關東煮。
    生意一起來,老胡也一掃頹勢,張國輝跟老胡屁股後頭溜達,半晌沒找到機會湊上說話。逮著一個空當,他熱情地招呼:“老胡,老胡!胡總!”
    老胡帶搭不理:“噢,你啊!什麽事?”
    “怎麽回事啊,你那蜜桃小姐說廣告不做了?”
    老胡糾正:“蜜斯陶!老張,你要與世俱進!講英語!”然後兩手一挲:“你看我哪還要做廣告呢,這麽多的客人已經接待不過來了!”
    “胡總啊,你眼光要長遠,不要以為現在生意好,以後就一直好。在報上時不時發點廣告登點軟文,曝光率還是很有用的!長流水不斷線,市場才不會拋棄你。哎,我給你爭取到相當優惠的政策,從今往後,不要你付現款,你掛賬!到明年這個時候,你再付!你付早了我還不幹呢!”
    老胡搖頭:“就是做廣告,也不投紙媒了。沒大意思。”
    “扯吧!你有今天,是我做活動給你擴大影響帶來的客源!”
    老胡有點不滿意:“老張,話不能這樣講。當初你壓我個地板價不講,還占著我的會場賣藥,又讓我給那些老頭老太管吃管喝。那個活動,我就混個熱鬧,實際一點好處沒撈到!倒是聽說報紙給你獎勵不少啊!”
    張國輝謙虛地說:“跟你賺得滿倉滿穀比,我那個真連毛毛雨都算不上。老弟,你手摸良心說話,這些人不都是我上次給你帶來的回頭客嘛!”
    老胡打開微信:“你帶來的?我現在搞微信公共號了,推廣方便得很!還有各種各樣的團購!”
    張國輝有點發:“就當幫我一把可好?我明年的任務總得完成啊!要不,你也壓我個地板價,可好?”
    老胡愛莫能助地搖頭:“互聯網時代了,報紙都死半截子了!”
    張國輝鼻頭通紅拿手去搓:“那,衛生局抽查溫泉質量,我不是嚇唬你,那可是真的要下來查!你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老胡把手機往屁兜一揣:“好巧!”下巴往前一抬,水池裏一片沸騰,“看見吧,那一池子衛生局的老同誌。”
    說完老胡扔下張國輝,跑去招呼老幹部。
    張國輝衝著老胡的背影啐出一口飛痰:“嘁,你得意什麽!”
    稽查辦王主任緊盯著呂方成不放,一天幾個奪命追魂call:“小呂啊,你送的備份不是那天我要的呀!”
    呂方成裝傻:“大姐,那天的管理不夠規範,我選取了一些便於您寫優秀事跡的崗位畫麵。”
    大姐在電話裏爽朗地笑:“小呂,你傻呀!規範的哪家都一樣,我評你們優秀的硬杠杠在哪裏?就是要從不規範中發現人文關懷,我才好下手嘛!”
    呂方成眼窩熱了,鼻子發:“大姐,靠您了!這就給您送去!”
    徐文君怒氣衝衝闖進營業部,以踏平一切的步伐。一看她幾近氣歪的臉,員工們嚇得連說話聲音都不敢大聲,沒人敢跟她打招呼。
    她步入辦公室,手上摸到什麽就往呂方成身上砸什麽:“你抱上那老女人的粗腿了!夥同她一起設計陷害我!!”她唾沫星子劈頭蓋臉飛過來,呂方成躲都來不及。
    呂方成躲閃,一臉莫名其妙:“徐主任,我是站在您一邊的!出什麽事了?”
    徐跳奶端著因為暴怒而顫抖的跳奶,一步步逼近呂方成:“背叛我沒有好下場!打發你去西伯利亞!像對老姚那樣!絕不容情!哼,想搞我!”
    呂方成在牆角縮著,壓迫感越來越大。他覺得光線和空氣隨著空間的縮小而一點點消失。而徐文君的香水味,熏得他要窒息。呂方成拿胳臂擋著:“徐主任,此話怎講?你就算置我於死地,也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徐文君手握拳頭,收縮瞳孔,咬牙切齒:“哼,你到現在還跟我演戲!你中戲畢業的吧?看不出啊呂方成,平日裏看你斯斯文文乖乖巧巧,逮著機會就咬我!我要不是上頭有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你不是口口聲聲跟我說你把錄像給偷回來了嗎?為什麽又出現在我們評優的報告裏?還評價我管理不善,脫離崗位,哦,就你英雄主義是吧?就你臨危不懼是吧?就你是拯救地球的英雄是吧?你這麽勇猛,為什麽煤氣爆炸你不英勇獻身呢?你不要以為你背著我幹的事我不知道,告訴你,老娘上頭有人!你們謀權篡位幹的事,一舉一動都在我眼皮子下麵!那個王璐環,有什麽了不起?就算她爹是以前的市長,那也是過氣的老頭了,就憑你倆聯手,想跟我鬥?!我讓你倆死得難看!老娘一點點,捏死你們!”說完徐文君猛一轉身,若不是呂方成及時躲閃,那甩動的奶子簡直要抽他兩個耳光!
    徐跳奶怒氣衝衝奔去食堂,嘴裏不幹不淨罵罵咧咧。呂方成嚇壞了,以為徐跳奶要去廚房拿刀行凶,便緊緊跟隨其後勸:“徐主任,徐主任,你冷靜冷靜!無論發生什麽事,咱都要文鬥不要武鬥,拿刀砍人的事咱不能幹!非理性!”
    徐文君躥進食堂操作間,劈手摘下掛牆上的竹簍,從裏麵掏出個微型監控攝像頭。
    呂方成大驚失色!
    徐文君掏記憶卡,得意冷笑:“銀行稽查辦公然違反八項規定行酒猜拳醜態百出,這個標題是不是太長了?”
    她得意揚揚走到隔壁的包廂,把掛牆上的照片摘掉,露出一個黑洞。
    呂方成趕緊勸:“徐主任,您消消氣!這個不行,不合適。”
    “你放心,我不為難你。這種猛料放你老婆報紙上,行長會殺了我。”
    “徐主任,您現在在氣頭上,一定要保持清醒冷靜。”
    徐文君一笑:“我很冷靜。我這就去交給省行的紀委,不曉得王璐環的爹還能不能保她呀!哈哈哈哈!”
    “徐主任,您千萬不能這麽做。您這打擊麵太大了,咱們營業部裏好些人都在上邊呢!殺敵八百,不能自損三千!”
    徐文君橫他一眼:“你說得對哦!”
    “徐主任,您先坐下,事緩則圓。我們可以設法聯係一下王主任,與其壯士斷腕,不如和平談判,您說呢?”
    “談判?我跟她談什麽?不過呢,你說的是對的。殺敵八百,不能折損我的大將。這樣,這個記憶卡交給你,你去行裏檢舉揭發她,你用行動跟她劃清界限,你就說,是她訛你喝酒的!”徐文君忽然鼓掌,“對了對了!你還有酒精過敏的毛病呢!第二天都去看病了,要不是她逼你,你怎能自殘呢?”
    呂方成快哭了:“你們,領導之間的恩怨,何苦要搭上我呢?徐主任,你就放過我吧!你把這事交給我,你要是相信我,就讓我處理,我保證,我保證大家以後還能做朋友。”
    徐文君凜然:“你這胸懷就不大氣了。我跟她是個人恩怨嗎?我需要跟她做朋友嗎?我是為了營業部的榮譽,向她宣戰!我是為了認真貫徹執行中共中央八項規定,向腐敗現象開火!老呂,我可警告你,在是與非善與惡的懸崖上,你可不要站錯邊。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一步之遙啊!”徐文君狎昵地一擠眼,哈哈哈哈笑得花枝亂顫。
    她把照片往牆上掛,還細心地一一扶正:“哼,那個老女人以為自己很聰明,哼,想害我的人很多,能搞倒我的人,還沒生出來!”
    呂方成頹然坐在椅子上,他要崩潰了。
    老胡頂著龜孫臉來報社找張國輝。張國輝揚揚得意坐著,對老胡視而不見。
    老胡敬煙又作揖:“哥哥,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不知道哪個狗日的舉報電話打一串,說我的溫泉用的是回收廢水!媽了個x!”
    張國輝冷冷地:“是不是回收水一查就清楚咯,我這,也收到舉報了呢!”張國輝從抽屜裏掏出幾封信丟桌子上。
    老胡拖過一張椅子,自己坐下:“文明委、創建辦、市容、城管、衛生局、質監局,統統到我這裏查個遍。”他從包裏翻出各類合格證抖給張國輝看:“都說我的溫泉沒有問題。你哪能不等結果出來,就出稿件說我的水是回收水呢?”
    張國輝拿出報紙,敲敲關鍵詞:“疑似,啊!用的是疑似字樣!莫胡說八道。”
    “那,我現在把檢驗報告放你麵前了,你能更正一下嗎?”
    張國輝幸災樂禍:“我更正什麽?我們的新聞又沒講錯。有人舉報你,這是事實吧。”
    “哥,我說錯了。是請你再發條新聞,說我這個溫泉水質量完全過關!”
    “質量過關是你應該做到的。超市裏商品全都質量過關,我能一個一個在報上發消息表揚它們嗎?我們是新聞紙!不是廣告紙!”
    老胡諂媚地笑:“我沒文化,又說錯了!哥,就是請你再拉我一把!”
    張國輝撣撣衣袖上的煙灰:“我拉不動啊。報紙都死半截子了!”
    老胡恨不得磕頭:“死而不僵死而不僵!好多人還是認報紙!網上的東西還是不能服人心。哥哥,你幫我搞個新聞發布會,多找幾個記者,隻要把我的生意炒起來,費用我不計較!”見張國輝還不為所動,老胡加上一句:“放心,明年廣告合同照簽!”
    張國輝小人嘴臉立顯:“唉!你早做不完事了嗎?何必拐那麽大彎呢?這人生啊,真是,不經曆風雨,怎見得彩虹啊!”
    宣傳部副部長周長林來電話:“讓鄭雨晴過來一趟。”停一停特別交代,“有好事。”
    鄭雨晴一聽有好事,立即歡快地奔到宣傳部:“部長,您不是誑我吧。我每次到這裏來,都是聽訓的。”
    真是好事。建市七百周年宣傳活動,由《都市報》來操辦。市裏拔出專項費用500萬。
    鄭雨晴欣喜不已。
    周長林說:“現在各家報社日子都不好過,所以,這麽大的補貼,放在誰家,我們領導也為難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後還是市長拍板,就你鄭雨晴啦!”
    鄭雨晴掩飾不住地笑:“哎呀!市領導眼裏哪有我這小小的鄭雨晴啊!一定是周部長您,幫我們《都市報》在領導麵前美言了!謝謝您的關懷!這真是對我們工作最好的支持了!我回去以後就把工作發動起來,一定不辜負領導的……”
    周部長嗬嗬笑:“去吧去吧!我看你走路都飄了!”
    鄭雨晴一笑,從手提袋裏掏出一個線裝的本子,遞給周部長:“久聞周部長對養生中醫有研究。我們報社正跟省博一起合辦中醫中藥展覽,這據說是失傳的青囊書的另一半,華佗的。”
    周部長跳起來:“呀呀呀呀……”
    鄭雨晴解釋:“影印件。不是真品啊!”
    周部長已經在衣服邊搓手了,不知當拿不當拿。
    周部長說:“影印件也很珍貴的!小鄭你放心,我看完就奉還!借書,不能算腐敗吧!”
    鄭雨晴笑了:“哎呀周部長,您這話說的,您可不要把我拉到犯罪的懸崖邊上啊!我們都是正經人。有借有還的!”
    周部長還是沒伸手接,直接問鄭雨晴:“你洗手沒啊?”
    鄭雨晴大笑:“您真是愛書之人。我放心了。”說完她就飄著走了。
    周部長眉開眼笑,對秘書指著鄭雨晴背影說:“你發現沒有,這個小鄭,的確很會做人,說話辦事都妥妥帖帖的。領導看人就是準。”
    告別周部長,鄭雨晴急急往報社趕。建市七百周年的宣傳經費居然有500萬!落在了《都市報》的袋袋裏!這個手筆太大了!鄭雨晴都聽見自己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連撒泡尿的時間都舍不得耽誤。人還在路上,就給粟海峰和劉素英去電話:“速速來我辦公室碰頭,大策劃!”
    鄭雨晴進了報社,十萬火急地一頭鑽進一樓女廁所,不巧,幾個蹲位,不是沒紙,就是沒門。一樓的廁所竟然如此地破敗!窗口邊的廁位倒是東西齊全,可她剛拉開一個門縫,頭立即就大了,瞬間給頂了出去,倒退好幾步。那個景象,用一片狼藉來形容,都嫌太溫柔。
    見右右哼著歌在洗手,鄭雨晴便問:“窗口邊上那馬桶是你用的吧?”
    右右一抬眉毛,一臉不在乎:“怎麽啦,我用的。”
    鄭雨晴壓住了火:“你得怎麽撒,才能把這尿撒得到處都是?”
    右右來勁了,主動示範。噌一下躥到坐便器上,假裝尿尿一樣蹲下來:“就這樣!鄭社長,你不行!你年紀大了,腿腳沒我這麽靈便!”
    “坐便器,你不坐著,卻踩得滿是腳印!你讓別人怎麽辦?”
    右右叫嚷:“公用的坐便器哎,誰知道幹淨不幹淨?碰上哪個有病的,傳染我怎麽辦?”沒等鄭雨晴接話,右右跟上又是一句:“鄭社,你以為大樓衛生間,都跟你社長的獨衛似的,有香水有一次性墊圈紙?!我們這裏連拉屎都分三六九等。”
    鄭雨晴給噎得不行:“就算是沒有墊圈紙,也應該保持幹淨。你去把自己那圈尿擦幹淨。”
    “我去擦?不有物業嗎,要保潔幹嗎的?”
    “你既然能進社裏,估計至少本科文憑。書都讀到這份兒上了,個人衛生搞不好?你懂得尊重別人嗎?你,自己去,擦幹淨。”
    右右反對:“我不擦!我不搶保潔的飯碗!”一眼瞥見有幾個看熱鬧的同事向這邊探頭探腦,她更大聲說:“鄭社長,你這是公報私仇吧!我不過給你提了兩次意見,就這樣打擊報複我?當領導的,心眼不要太小了!”
    劉素英從這裏經過,趕緊過來打圓場:“鄭社,鄭社!她還年輕!您批評她,您教育她,下不為例,這次我替她擦!”
    鄭雨晴也杠上了:“不行。讓她自己擦。”
    右右輕蔑地看鄭雨晴一眼,很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鄭雨晴大喝一聲:“你給我站住!”
    右右跟沒聽見一樣,哼著歌叉著腿甩著手,暢快地走了。
    鄭雨晴氣得追著喊:“明天你給我到保潔崗待命去!”
    劉素英連拖帶拽,拉鄭雨晴進電梯裏:“哎喲雨晴,你今天火氣怎麽這樣大。這話說得突突突突,像打機關槍一樣。你是不是要來例假了?別把自己的經前症候群帶到工作中去!”
    鄭雨晴叉著腰,喘著粗氣:“居然以我的矛攻我的盾!拿我的話來塞我!兩次了!這次我非治她不可!現在的年輕人,隻要待遇不講奉獻,隻求公平不問付出!”
    “你千萬別治她!你知道她誰嗎?”
    “她誰?”
    “市委宣傳部江部長家的女公子!江天佑啊!就是那個小才女右右!十幾歲就得文學獎的那個!”
    鄭雨晴有點泄氣,身體往牆上一靠:“我這一路好心情給熊孩子一泡尿全澆沒了!”
    劉素英一把將她拉起來,撣撣她後背上的灰:“別靠!電梯都多少天沒人打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