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婚約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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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把所有的記憶都鑲嵌在透明的琥珀裏,別說時隔三年,就是時隔三千年,也不會磨滅一分一毫……”
印鍾添略有些搖晃的背影,隨著合上的大門,離開了我的視線。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手心捂著紅腫的臉頰,稍稍緩解些疼痛。
一陣秋風從窗戶吹進來,冷得我瑟瑟發抖。我從地上爬起來,關上窗戶,窗簾拉了一半,我的手僵住。透過玻璃窗,樓下的街燈邊,停著一輛車,白色的越野。
猶豫良久,我拿起手機,發了條短信給葉正宸:“你在哪?”
信息剛發出去,他馬上回複:“在夜店,和美女聊天。”
我又看看樓下的車,回:“好好玩。不打擾你了。”
幾分鍾後,他回複:“你在做什麽?”
“看風景,樓下的風景不錯。”
他回複一條:“……”
又一條信息發過來:“我想見你,現在。”
摸摸臉上的紅腫,我回複:“我不想見你,現在。”
等了一會兒,葉正宸再沒回複。我放下手機,去洗手間裏看看自己的臉。右臉腫了一大片,五根手指印泛著青紫色,觸目驚心。我撩起頭發,額頭上撞了半寸的血口,我拿紙巾擦了半天,紙用完了,血還在慢慢往出滲。若是讓葉正宸看見我這張臉,不知作何感想。
門鈴聲傳來,透過貓眼,我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昏黃的燈下,黑色的牛仔褲,黑色的襯衫,一身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我沒有開門。“你走吧。”
葉正宸不再按門鈴,改成敲門,聲音越來越大。
這棟樓裏住的大都是我的同事,讓人看見他深更半夜敲我房門,難免會引來些流言蜚語。無奈之下,我抓了抓額前的頭發,擋在臉側,打開門。
葉正宸笑著說:“你想見我就直接說——”
當葉正宸看見我的臉,笑容凍結了。他伸手撩開我刻意擋在額前的頭發,觸目驚心的傷痕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誰?誰幹的?”憤怒的吼聲震得幾層樓的聲控燈同時亮起。
我急忙將他拉進房間,關上門。
“是印鍾添?”他的聲音陰仄逼人,震怒清晰地刻在眼睛裏,額上血管被血液充成青紫色,握緊的指骨扭曲得可怕,像要把印鍾添撕成碎片。
擔心盛怒下的葉正宸會去找印鍾添麻煩,我下意識用手遮住臉。“他隻是喝醉了,一時衝動。”
葉正宸指骨扭曲得更厲害,骨節發出咯咯的顫音:“他這麽對你,你還護著他?”
“這本來就不是他的錯。”一陣眩暈感襲來,我緩緩坐在沙發上,“他知道了,他知道我背叛了他,跟你——在一起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他深吸了口氣,慢慢地呼出來。然後,他走到我身邊,托起我的臉,仔細審視我額上的傷口。“有藥箱嗎?”
“在臥室的櫃子裏。”
他取了藥箱,用紗布幫我簡單處理一下額頭的傷口,又拿毛巾裹了些冰塊輕輕貼在我紅腫的臉上,陣陣的脹痛感很快被冰冷麻痹。
極冷的觸覺刺痛了脆弱的神經,我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印鍾添打我一巴掌,居然要葉正宸幫我處理,我還真對得起這兩個愛我的男人。
我自嘲地笑笑,問葉正宸:“師兄,你說我們算不算奸夫淫婦?”
“不算。”他抬眼,冷冷瞥我一眼:“我從來沒同意跟你分手。在我心裏,你始終都是我女朋友。”
“分手不是離婚,一個人決定就夠了。”
“丫頭。”葉正宸摸摸我的長發,和記憶中一樣的方式和力道。“離開他吧。他不值得你付出這麽多。”
如果說不值得,眼前這個過去欺騙我,現在步步緊逼的男人更加不值得,但是,感情從來不能用值不值得來衡量,隻有願不願意。
我說:“就算我不想離開他,他也不可能要我了。”
落地燈的暗光在葉正宸的臉上蒙上陰影。
我望著陰影中的他,再暗的光,他臉上每一個細節在我眼中都清晰可見,因為我記得,我早已把所有的記憶都鑲嵌在透明的琥珀裏,別說時隔三年,就是時隔三千年,也不會磨滅一分一毫……
我早該想到的,他是葉正宸,城府深不可測的男人。他逼我跟他上床豈會隻圖一時的貪歡,他早算準了東窗事發的一天,印鍾添不可能原諒我。也算準了我離開印鍾添,必定重回他的懷抱。
有時候,男人太聰明,也是女人的悲劇。
驟然,一滴冰度的水滑進領口裏,極冷,冷得我瑟瑟發抖,縮了縮身子。葉正宸才發現冰融成水,浸透了毛巾。他將毛巾裏的水擰幹,重新裹了冰貼在我臉上。
“師兄。”我輕輕扯了扯葉正宸的袖子。
他撥開我的手。“又想求我什麽?說吧。”
“有什麽方法能讓鍾添再回市政府工作嗎?”如果可以,我希望再為印鍾添做點什麽,把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
他想都沒想,直接回答我。“有。”
“什麽方法?”我立刻坐直,等著他的答案。
葉正宸輕輕挑起我的下顎,戲謔的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你嫁給我。”
“……”
能在這種情形下求婚,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人。
門鈴聲驟然響起,打斷我的思考。葉正宸低咒了一聲,看向我的門。
會在深更半夜來我家的人不多,其中一個正在我麵前,另一個……我本來就冷,現在更像掉進冰窖裏,呼出的氣息都是帶著寒意。
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兒,我看見印鍾添站在門外,他低頭看著地麵,手心裏緊緊攥著一個塑料袋,塑料袋上麵寫著某藥店的名字。我無措地回頭看了葉正宸一眼,下意識地希望他先躲一躲。我已經讓印鍾添看見了太醜陋的東西,希望此刻能給他留點尊嚴,別再讓他麵對這一幕。
葉正宸顯然不這麽想。他坐在沙發上回望著我,分明已經猜到了是誰,卻沒有躲避的打算。
“為什麽不開門?你怕他受刺激,還是,你以為……”葉正宸淺笑著,語氣極淡,“他去而複返,表示他已經原諒你了?”
我發現眼前的男人變得很可怕。或者,他以前就這麽可怕,隻是我沒發現。
“我怕他殺了你。”我咬著牙說。
我的理由很沒說服力,葉正宸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我。
門外,印鍾添等了一會兒,不見我開門,又按起了門鈴,鈴聲變得焦躁不安,聲聲刮著我的耳膜。
該麵對的總要麵對,躲得過今天的日出,未必躲得過明天的日落。我旋開了門鎖,手慢慢拉開門,就像點燃一根炸彈的引線,等待著被炸得血肉模糊。
門一打開,印鍾添看見我,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小冰,對不起!我不該打你,我剛剛太……”
他後麵的話頓住了,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身後。他此刻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因為我也看見過心愛的男人深更半夜走進別的女人的家。印鍾添一定和我一樣,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人,簡直可笑得要命。
一向好脾氣的印鍾添終於爆發了,他甩開手中的袋子,發瘋一樣朝著門的方向衝過來。
看到他握緊拳頭,我什麽都沒想,整個人擋在門口:“別——”
他伸手一推,我踉蹌了一下,穩住後發現葉正宸也站了起來,忙又扯住印鍾添的手臂,死死地抱住。葉正宸的身手我是見過的,萬一動起手來,印鍾添一定打不過他。
“你放開!”印鍾添憤然道。
“鍾添,你冷靜點……你打不過他的。”
印鍾添全身僵直地看著我,麵如死灰。我想再說點什麽,印鍾添憤然推開我,轉過身跑下樓,腳步淩亂。
“鍾添。”我剛喊了一聲,手腕被人死死地扣住,扯回房間裏。
砰的一聲,門被狠狠摔上。葉正宸冷冷地瞪著我,臉色極差。
冰化了,冰水從毛巾裏滲出來,淌過玻璃茶幾,一滴滴摔在地麵上,水花四濺。葉正宸突然抱住我,托起我的臉,唇狠狠吻下來。
他平時就很禽獸,某些時候更是禽獸不如。雖然我早已經領教過很多次,可在我正心亂如麻的時候,他突然野火燎原般吻下來,我還是嚇呆了。臉上的傷被他蠻橫的親吻弄疼了,但他仍固執地繼續,強有力的手臂把我困在他身前,唇狂肆地掠奪,舌尖也闖入我的口中,卷繞糾纏。
我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什麽都模糊了,唯有唇齒間濃烈的愛與怨的糾結那般清晰。之後,我連知覺都沒有了,全身虛脫地靠在他懷裏,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發覺我的異樣,葉正宸終於結束了他憤怒的吻,托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丫頭,你怎麽了?”
頭昏昏沉沉的,我晃了晃:“我有點頭暈。”
我太累了,工作了一整天,晚飯還沒吃,剛剛又發生了那麽多事,此時再加上一個要命的激吻,人像被掏空一樣,毫無力氣。
“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他說著,動作熟練地探探我的心跳,“哪裏不舒服?”
“沒事,隻是有點低血糖,我的冰箱裏有冰糖。”
“你等一下。”
葉正宸快速地把我抱進臥室,放在床上,然後匆匆跑進廚房。沒多久,他端著一杯熱糖水走進來,將杯子放在我的唇邊。糖水似乎被冰過,水杯上還留著冷水的溫度,水溫卻剛剛好,入口熱而不燙,甜而不膩,流進空蕩蕩的胃裏,熱量漫過四肢百骸。
“好點了嗎?”
“嗯。”
他放下水杯,用指尖輕輕擦了擦我嘴角殘留的水滴,托起我蒼白的臉:“對不起!”
看著眼前的人,溫柔如昨,如同夢境中最美的幻覺。我多希望過去都是一場夢,夢醒後,我又回到那間小公寓,窗外櫻花盛放,我與他睡在藕荷色的床單上,十指相扣,一黑一白兩塊情侶表上刻著我們的名字。
喻茵沒有出現,印鍾添沒有出現,隻有我和他,單純地享受著兩個人的世界,甜蜜地計算著我們的補課費。那樣的話,我一定會選擇相信他,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懷疑他對我的感情。
過去再也找不回來,未來呢?我問自己:這個人,你到底想不想和他有未來?
當然想。哪怕未來仍是傷痕累累,我還是願意為他再試一次,因為他是葉正宸,我最美好的初戀,我曾經破碎的美夢。甜也罷,苦也罷,至少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有火熱的感覺。
“我該怎麽辦?”我喃喃低語。這個時候,我能無所顧忌地拋下一切,遵從自己的心嗎?
“你累了。”他扶著我躺下,“什麽都別想,好好休息。”
“那你呢?”
“我睡沙發……”他的眉峰揚了揚,“你要是非讓我睡床,我也不介意。”
見他起身去衣櫃裏拿被子,我叫住他:“快入冬了,晚上涼,容易感冒。你在南州沒有其他朋友嗎?”
“我不睡別人的床,”他毫不客氣地回絕了我的婉言謝客,“除了你的。”
我想說:你要是能保證不會獸性大發,我可以借給你半張床。仔細琢磨了一下,這話的挑逗意味太濃了,還是算了。
我明明很累,可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我知道門外的人也沒睡,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因為他每一次翻身,沙發都會發出吱呀聲。我正糾結要不要叫他進來睡,忽然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接著,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葉正宸抱著被子和枕頭走進來,爬上我的床。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蓋上被子躺好。
“你爬到我的床上來,想幹什麽?”
“外麵太冷了。”他把枕頭放在我枕邊,把我往一邊推推,“反正你的床大,不再乎多一個人。”
“你能保證不會等我睡著了獸性大發嗎?”
他仿佛用了漫長的一個世紀來思考,最終給我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試試。”
“萬一你沒控製住……”
他直接打斷我:“我萬一控製不住,你睡沒睡著都一樣。”
說得也是。
無邊的黑暗,零碎的月光從窗簾縫隙照進來。我悄悄看著身邊和衣而眠的人,他閉著眼,呼吸均勻平穩,皎潔的月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鍍了一層瑩亮的薄光。我有點不想睡,怕再次醒來,發現這一切都是夢。
“你再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就不敢保證了。”他的手伸進我的被子裏,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他掌心的溫度讓人心安,我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睡著了。
夢裏,我看到了印鍾添,他茫然無助地站在街上,路燈昏黃的光照著他頹然的背影。我追他,卻怎麽也追不上,我喊他:“鍾添,鍾添……”
他也不回頭。
“鍾添,我還能幫你嗎?”
路燈突然熄滅了,周圍的一切都變黑了。
我正茫然無助,耳邊響起葉正宸淡淡的聲音:“你肯為他脫衣服,肯為他順從我,告訴我,除了這些,你還肯為他做什麽?”
我的心驀然揪緊,疼得撕心裂肺。我陷入了可怕的夢魘,想要努力呼救卻怎麽也發出不聲音。
一個溫暖的懷抱把我摟住:“沒關係,反正你是我的。”
“反正你是我的……”聽到這句話,我一瞬間從夢魘中掙脫,猛然睜開眼,正對上一雙凝著霜雪、深不可測的黑瞳。整整三年沒試過從男人懷裏醒過來,突然睜開眼睛,撞上陌生的眼神,又發現自己正蜷縮在一個男人的胸膛裏,我嚇了一跳,本能地推開他,看看周圍。
薄霧剛散的黎明,我的房間,我的床,還有……床上的男人,就像記憶中,每個清晨,我從他懷中醒來。
我緩了口氣,想起了昨晚是我讓他睡在我床上的。
“你怎麽趁我睡著占我便宜?”
“是你睡著之後鑽進我懷裏的。”葉正宸一本正經地回答。
考慮到我以前的習慣,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他把我拖進暖和的被窩裏,摟到懷裏,強健的手臂勒得我快要喘不上氣。
“怎麽?做噩夢了?”
“沒有,沒夢到你。”我說的是實話,有葉正宸的夢永遠都是噩夢,沒完沒了的欺騙和糾纏,即使甜蜜,最終也會支離破碎收場。
“那你夢到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每次一看見他這麽笑,我心裏就沒底,擔心他又挖了什麽陷阱,等著我往裏跳。
“不記得了。”我怕我說出剛剛的夢會被他掐死,含糊地說,“本來有點印象,被你一嚇,全都忘了。”
“我長得很嚇人嗎?”
我抬頭,也許是光線的問題,他眉目深沉,一臉凝重,還真有點嚇人。看來他非要審出點什麽才罷休。
我對他甜甜一笑:“師兄,你一點都不嚇人,可我三年沒從男人懷裏醒過來……有點不適應。”
葉正宸笑了,滿足得像隻剛偷過腥的貓:“沒關係,你慢慢就會適應的。”
他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禁不住誘惑,三句軟語理智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我十分懷疑他被派去日本是因為托了關係,走了後門,否則這樣一個沒有定力又沒原則的色狼,怎麽可能讓人放心。
哦,我想起來了,他有個“好爸爸”。我忽然想起了我爸爸。一想起他的病,什麽好心情都沒了,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葉正宸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意也退了:“又覺著對不起他了?”
我搖搖頭:“我擔心我爸爸的身體。”
葉正宸沒再說什麽,摟著我躺下。
我從未想過生命中還會有這樣一個清晨:我枕著他的肩膀,手被他握著置於心口,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規律沉穩。
我靜靜地閉上眼睛,這個男人才是我命中注定的終點……
正睡得迷迷糊糊,葉正宸接了個電話,匆匆下床穿上衣服:“我有點事,一會兒回來。”
“嗯。”我擁著被子繼續睡,上麵還有他的餘溫。
臨走時,他拿了條半幹的熱毛巾敷在我的臉上,交代我多睡一會兒,好好休息。熱毛巾溫溫的,和他的唇的溫度一樣,貼在臉上很舒服。
走到門口,他又轉回來,吻了吻我的額頭:“別想太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處理,你就放心好了。”
“我不放心,你那麽老奸巨猾,指不定幹出什麽事。”
他湊近我,灼熱的氣息吹在我耳側:“我就算剜了別人的心,也絕對是為了博紅顏一笑。”
我斜瞄他一眼,笑了:“我又不是狐狸精?”
“幸虧你不是。”
我以為我不是蘇妲己,葉正宸當然也不會做狠毒的紂王,但我錯了,我低估了葉正宸,為了我,他真的去“剜”了別人的心——印鍾添的心。
接近傍晚時,我接到印鍾添的電話,他說想要見見我,在老榆樹下等我,語氣平靜異常,我卻有點不安,去見他的路上心中一直很忐忑。
老榆樹的葉子不僅枯黃,還掉了大半。夕陽西下,枯藤老樹,特別有秋天的悲涼。
印鍾添站在樹下,一如既往地衣著筆挺,可他的神色卻不像以前那麽自若。盡管他極力掩飾,我還是能看出他眼底的痛苦。
看見我從車上下來,他向我走過來,深深地凝視著我的臉。來之前,我特意把頭發散開,擋住額頭的傷口。臉上的紅腫經過冷敷和熱敷之後已經不那麽明顯了,隻剩下幾道淺紫色的痕跡,我塗了一層均勻的濕粉便遮住了。
“還疼嗎?”
我不自然地摸摸額前的頭發,勉強笑笑:“不疼。”
印鍾添兩隻手握了握,鬆開:“你真的很愛他?”
我低下頭。老榆樹縱橫交錯的樹根露出地麵。我還記得小時候,印鍾添最喜歡坐在那裏跟我談他的人生規劃,談他的理想,那時候我總是仰視他,以為他是最了不起的男人。現在我才知道,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大了,遙不可及。
“我們分手吧。”這句話他說得很急切,好像怕晚一秒鍾就說不出來了。
我點點頭,說不出什麽話,於是,又重重地點頭。
我們就這麽分手了,比決定結婚的時候還要平淡。我想摘下手上的鑽戒給他,卻發現手指上早已空空蕩蕩,倒是手腕上多了一塊表,純白色的表鏈上鐫刻著一個字——“宸”。
一定是昨夜我睡著的時候,他替我戴上的。
“小冰,我知道……跟他在一起,你才能開心。”印鍾添的最後一句話讓我蒙了,甚至他走了很久,我都還沒回過神。
我背叛了他,被他人贓並獲,他氣得打我,合理。他跟我分手,也合乎情理。可是他的最後一句話,為什麽聽上去像是一種犧牲,一種成全。還有他今天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平靜?短短一個晚上,他就把所有的怨恨和憤怒都放下了……這不合情理啊!
除非……除非葉正宸跟他說了什麽。
我撥通葉正宸的手機,想問問他是不是找過印鍾添,是不是跟他說了什麽。手機通了,接電話的是他的一個朋友,態度特別友善,他告訴我葉正宸現在有事,不方便接電話,還說他有急事回了北京,忙完了再來南州看我。
可能我在醫院裏待久了,對某些聲音特別敏感,我依稀聽見電話另一端隱約有其他人在喊:“大夫,大夫……”我還聽見推車的聲音,鐵輪摩擦著地麵,發出吱吱的響聲。
記起葉正宸是學醫的,我也沒有多想,連聲說謝謝,正要掛電話,那人半真半假地跟我說:“這次你可要等他。”
我尷尬地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我當然要等他,一個晚上都在等他的電話。大概八九點的時候,葉正宸回電話給我,聲音透著濃濃的睡意:“丫頭,想我了?”
我躺在床上,拉過枕頭抱在懷裏,嘴角情不自禁地翹起來:“你做夢呢?”
電話裏沒了聲音,好像又睡著了,我正猶豫要不要叫醒他,他問:“找我有什麽事?”
聽見他隱約的歎息,我有點後悔了:說句“想他”又不會死。
“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我低聲說。
“說吧。”
“鍾添今天找我了。”一提到印鍾添,我的聲調頓時低沉了好幾個音節,“我們分手了。”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聽不出驚喜。
“你有沒有告訴過他什麽?”
“你想我告訴他什麽?”他反問我,“告訴他你跟我上床是被迫的?你為了救他出獄……”
我肯定是腦子出了問題才會問出這麽蠢的問題,葉正宸怎麽會告訴印鍾添這件事?他巴不得印鍾添一輩子都不知道。
“沒說就好,以後也別說。”我的臉埋在枕頭上,上麵還殘留著他的味道,“我是自願的……打死我,我也是自願的。”
電話裏傳來他曖昧的輕笑聲:“我知道。”
我的臉上湧上一陣火辣辣的熱度:“不跟你說了,我要睡了。”
“嗯,等我有空去找你。”
確定了葉正宸什麽都沒說,我懸了一晚上的心才安定下來。
這件事,我真的不想印鍾添知道,我希望他恨我,對我死心,以後遇到一個真心對他好的女人。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周過去了。
葉正宸沒再出現,我多多少少有點想他,想他壞壞的笑,想他的色狼樣兒。偶爾無聊,我還會偷偷幻想一下,我走出醫院大門,他突然從背後抱住我,問我:“丫頭,是不是想我了?想我就直說,別不好意思……”
想著想著,我笑了出來。
“什麽事這麽開心啊,小薄?”做病理的劉醫生問我。
她旁邊的見習醫生也說:“那還用問?印秘書沒事了唄。我就說嘛,印秘書人那麽好,肯定不會牽扯進去的。”
“你和印秘書的婚期定沒定?我們等著喝喜酒呢。”
“以後再說吧,不急。”我悄悄地把空蕩蕩的十指放進白大褂的口袋裏,轉移話題,“劉姐,你的房子在裝修嗎?”
劉醫生的公寓在我隔壁,平時一直空著沒人住,這幾天從早到晚叮叮當當在裝修。
“不是,租出去了。本來我沒想租,可那人堅持要租……”劉醫生有些不好意思,問我,“小薄,是不是他們太吵了?我回頭跟他們說說。”
“不是,不是。我就是隨便問問……我這幾天都住我爸媽家。”
周末不用上班,我特意陪著爸爸去公園散步。經過一周多的休息,他的精神恢複得很好。
“小冰,最近幾天怎麽沒見鍾添,他忙什麽呢?”
“他在忙著處理以前的工作,停職這麽久,很多事等著他做。”提起印鍾添,我才想起好久沒見他了。昨天我剛好遇到他的一個朋友,隨便聊了幾句,才知道案子基本查清了,印鍾添沒有牽扯其中,還為案子調查提供了很多有力的證據。
他回到原來的辦公室上班,卻沒有任何工作可做,所以他不想留在南州,正在準備調動工作,去其他城市謀求發展。
爸爸擔憂地皺皺眉頭:“今天應該放假吧?叫他過來吃晚飯吧。”
“爸……”有些事早晚都要說,難得他今天心情不錯,“我和鍾添……”
爸爸一看我吞吞吐吐,麵有難色,很快明白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試探著問:“要是我們分手,你能不能接受?”
“唉!年輕人吵吵架很正常,別動不動就說分手。這段時間發生這麽多事,鍾添心情不好,你要理解……”
繞過人工湖,我們沿著鵝卵石的甬道往前走,我幾次想要坦白,但一見他神色凝重,又忍住了。
每逢周末,公園裏不乏談情說愛的情侶,有的在樹下的長椅上相擁,有的在小路上漫步,而其中迎麵走來的一對,讓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仔細看了看,真的是印鍾添和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
片刻的驚訝後,我忙挽住我爸爸的手臂:“爸,我們往那邊走吧。”
“這邊離家近……”爸爸指著前麵的路,話剛說了一半,臉色忽然變了,鐵青鐵青的。我慌忙從他的口袋裏找出救心藥,往他嘴裏塞。
爸爸剛吞下藥,印鍾添已經走近了,他並沒有回避我們,反而坦然地打招呼:“伯父,小冰。”
“這麽巧啊!”我笑著回應。他身邊的女孩我見過一次,在市政府工作,相貌不出眾,但很有教養。以前曾有人做中間人,給他們牽過線,說女孩是市政府某個退休領導的外孫女,父母好像也在某局擔任重要職位。
印鍾添問我的意見,我當時還不知道葉正宸是高幹子女,也沒深刻了解葉正宸為人處世的作風,還笑著跟他說:“好啊!高幹子女都有教養,人品不會差……”
“鍾添,這位是?”我爸爸問。
印鍾添彬彬有禮地跟身邊的女孩說:“不好意思,我和伯父說幾句話,你等我一下。”
“我剛好想去湖邊走走,你們慢慢聊。”
女孩走遠後,印鍾添快速地看了我一眼,快得我來不及捕捉他內心的情緒。
“伯父,對不起!有些事情我和小冰不該瞞著您,但我們也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
“你們?!”爸爸難以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他。
“我和小冰並沒有交往。”印鍾添這句話一說出來,連我都驚呆了,更別提我爸爸。
“你說什麽?”
印鍾添又看了驚呆的我一眼,繼續說:“那段時間您的病情不樂觀,情緒不穩,小冰非常擔心您。為了讓您高興,她求我幫忙,跟她假訂婚……後來又發生了那麽多事,您因為我的事,急得犯了心髒病,我們就更不好跟您講了。”
見爸爸質疑的眼光投向我,我忙收起驚訝,看向對麵的湖光山色。
“伯父,小冰很孝順,做這些事都是為了您的病,您千萬別怪她,尤其要保重身體……”印鍾添客氣地說,“我這幾天忙著調動工作的事情,沒有時間,改天一定抽時間過去看您。”
印鍾添說完這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從他的背影裏依稀看到了一絲顫抖。
“小冰,鍾添說的是真的?”
“我……”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唉!”爸爸長歎一聲,背著手,繼續沿著鵝卵石的小路向前走。
我幾步追上去:“爸……”
焦躁地走了幾步,他停下來,轉頭看著我:“我早就看出來你不喜歡鍾添,你突然說接受他的時候我還覺得奇怪。”
“……”
“我萬萬沒想到你這麽糊塗,和他一起騙我。訂婚也能作假嗎?你怎麽不考慮一下後果?周圍的人會怎麽想,怎麽看?”
“……”我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其實,這個謊言換了別人說,爸爸未必會信,但它出自向印鍾添之口,便讓爸爸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我剛洗完澡準備睡覺,媽媽來了我房間,和我聊了很久。她也說我傻,埋怨我不該騙他們。她還說,他們不是非要我嫁給印鍾添不可,他們就是盼著我能有個好歸宿,找個真正對我好的男人。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父母的愛是最無私的,無論你做錯什麽,他們都始終愛著你,全心全意。
後來,她還問起了葉正宸,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我想了好久,說:沒有。
媽媽似乎想問點什麽,思來想去,還是沒問。
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我一看是葉正宸的電話號碼,便以最快的速度點開。
屏幕上隻有簡短的幾個字:“我在你家樓下。”
我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匆匆披上件外衣就往門外跑。
媽媽追出來,問我:“冰冰,你去哪?”
“醫院有點事……你們睡吧,別等我了。”
一口氣跑到樓下,我氣喘籲籲地四處張望,隻見不遠處的樹下停著一輛車,葉正宸半倚著車身站著,衝著我笑。
昏黃的路燈剛好照見他的臉,他的膚色被燈光映得有些暗沉。
走近些,我發現他瘦了,臉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這幾天很忙嗎?你瘦了很多。”
他猶豫了一下,答:“還好吧。”
沿著落滿葉子的小路,我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天很冷,我卻很熱。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去過你的公寓。”有時,最平淡的對話聽上去也那麽深刻。
“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嗎?”
“想和你散散步……”
我低頭,甜蜜已經掩飾不住,從嘴角漫開。
“想笑就笑吧,不用忍著,我知道你想我……”
我沒否認,斜斜地白他一眼:“這麽純情,不是你平日的作風啊!”
“唉!沒辦法,力不從心。”
這話換了別人說沒什麽,出自某雄性激素分泌過盛的禽獸之口,我實在不敢苟同:“你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我似乎從你的語氣裏聽出了失望。”葉正宸站定,垂首看著我,風吹亂了他唇邊的壞笑,“我雖然現在有點力不從心,不過,你若是強烈要求,也不是……”
他傾身靠近我,我不經意推了一下他的胸口,很輕,很輕,他卻深深地皺了皺眉,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
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和平日不大一樣:“你怎麽了?”
“沒什麽。”他笑著回頭,“今天真的有點累了,讓你失望了。”
我悄悄牽住他的手。他的手腕上多了一塊黑色的表,和三年前一樣新。
他的手腕一用力,我一個踉蹌跌進他的懷裏,他的身上有一股極淡的藥水味兒。
“丫頭……”
昏暗的街燈下,我伸出手,觸摸著他的臉。幸福從未離我這麽近,觸手可及。我踮起腳,迎上他柔軟的唇。癡纏的吻,滾燙如熔岩,無休無止……
直到我們都要窒息,葉正宸才放開我,深深地吸氣。
他今天看上去真的很累。以前,我即便被他弄得快要斷氣,也不見他疲憊,今天一個長吻竟然讓他呼吸困難,額心沁出汗滴。
“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事。我先走了,明天我再來找你。”
沒等我說話,他已經上了車。車開遠了,我才想起一件事:他今晚住在什麽地方?
從那天後,葉正宸每天來接我下班,送我到家便離開。每次我問他去哪,他都神神秘秘地在我耳邊說:“機密。”
我也不好再問。
昨晚夜班,今天剛好休白班,他來接我的時候,我問他:“今天有空嗎?”
“什麽事?”
“我今天休息,要不要去我家吃火鍋?”
剛好是紅燈,葉正宸停下車,又露出他獨有的壞笑:“隻吃火鍋?”
葉正宸的目光明亮得好像今晚不是涮羊肉,而是涮我。一想到自己主動引狼入室,今晚極有可能被人慢慢煮,慢慢吃,我就脊背冒汗。
都怪我昨晚值夜班時沒抽空多睡一會兒,今天一看見他,大腦就短路了,冒出個請他去我家吃火鍋的想法。
這分明就是把自己往人家嘴邊送。
見我不說話,葉正宸又說:“火鍋吃多了容易上火。”
我看他還沒吃,就已經“上火”了,還火燒火燎的。
我硬是對他擠出個笑臉:“師兄,如果我沒記錯,你好像是個軍人,你能不能保持一下軍人莊嚴的形象?”
葉正宸滿臉不以為然:“我記得我三年前就告訴過你,軍人沒你想的那麽好……脫了軍裝一樣是個男人,一樣有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這輛車裏的空調不是一般的熱,我的血液都快被烘幹了。
綠燈終於亮了,我急忙指指前麵的街口:“前麵的街口往左轉,那邊有家超市。”
葉正宸一踩油門,開向我指的方向。
超市裏,葉正宸推著購物車走在後麵,我在前麵一邊走,一邊往車裏放東西,不時回頭看他一眼,總能與他的眼光撞上,火星四射。我忽然有種錯覺,我們又回到了大阪的家樂福。
那時的我剛到日本不久,對什麽都好奇,總拿著各種各樣的商品問他是什麽,他遇上不知道的就會耐心地看完說明書,然後翻譯給我聽。
有一次,我拿著一塊現製的黃色奶油蛋糕問他:“這是什麽蛋糕?好漂亮。”
因為蛋糕的包裝上麵沒有說明書,他特意去問了做蛋糕的人,還詳細詢問了做法和配料,回來後一字不落地向我複述了一遍。
他講完了,我還死死地盯著他看。
“你看什麽?”葉正宸摸摸自己的臉,以為臉上有什麽髒東西。
我笑著搖頭:“師兄,我發現你認真的樣子特別可愛。”
他也笑了,澄澈的笑容可愛得要命:“丫頭,我知道我可愛,你小心點,別愛上我。”
我衝他做了個鬼臉,搶過他手裏的蛋糕,放進購物車:“少臭美了,我根本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男人,我隻當你是我哥哥。”
葉正宸伸手揉亂我的頭發:“小丫頭,從今往後,哥哥罩著你。”
記不得誰說過,“哥哥妹妹容易出事兒”,還真說對了,而且一出就是大事兒。
……
一包紙巾打斷了我的回憶:“丫頭,你笑得流口水了。”
我打掉葉正宸的手,一低頭,看見購物車裏多了一塊新鮮的雞蛋布丁蛋糕,鮮豔的奶黃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也不管超市的客流量有多大,撲到他懷裏。
葉正宸被我弄得一愣,小聲在我耳邊說:“這裏……有監控錄像。”
“監控錄像怎麽了?誰規定超市裏不許擁抱?”我說。
“我怕……下一個鏡頭,少兒不宜。”
這個男人!我被他氣得笑了出來,從他懷裏退出來:“你能不能不要總惦記著少兒不宜那點事兒?”
葉正宸順手摟住我的肩膀,歎道:“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容易感動的女人。一個布丁蛋糕而已,把你感動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送了你一枚五克拉的鑽戒呢。”
所有的男人都知道女人喜歡五克拉的鑽戒,唯獨葉正宸知道,我最愛吃雞蛋布丁蛋糕。不是布丁蛋糕有多好吃,而是我每次吃它,都會想起他給我講配料和做法時的表情,越吃越開心。
沒失去過,不懂其珍貴;沒失而複得,不懂得傷痛。這一次,無論再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放開他的手,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