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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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樸真醒來的時候,自己是在一個溫暖的懷中,她動了動,卻被抱得更緊,她睜開眼,和李知瑉對上了眼。
李知瑉顯然還沒有想好如何對待醒來的她,隻是倉促地擠出了個笑容:“你醒了?”
趙樸真卻對穿著大禮服的李知瑉有些陌生,她動了動,被李知瑉扶著坐起來,然後她發現自己身上也穿著十分嚴整的皇後禮服,而車身晃動,顯然他們在高大的車輦上,外邊傳來了中正平和的鍾磬聲。
她遲疑了一會兒:“我們在哪兒?”這樣的場景,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夢中。
李知瑉道:“在去太廟的路上,今日是封後大典。”
趙樸真抬眼去看李知瑉,他戴著大裘冕,的確是要祭天和祭祀祖宗需要穿的正禮服,玄衣黃裳,衣上刺繡著日月星辰,山川龍蟲,下裳六章花紋,穿著祭天禮服的他有些陌生,但看著她的目光,卻充滿了溫情。
她問:“那毒藥……”
李知瑉道:“假的,朕早就讓人調換了她手裏的藥,隻是私下縱容,引蛇出洞,好一網打盡,一勞永逸。”
這才對,他深謀遠慮,怎麽可能會讓上官筠這樣的人逼宮成功?他可是在血雨腥風刀槍劍雨中走過來的人,這事其實經不起細想,自己居然被上官筠給帶偏了,居然還演了一出殉情的戲,她覺得臉上窘得通紅,連忙起身,借著整理身上的禮服來遮掩自己的羞窘:“其他人都沒事吧……”
李知瑉從胸中透出了一聲歎息,將她再次抱回懷中:“都沒事,你放心,上官麟和應無咎早就在外守著的,屋裏還有公孫刃潛伏著,聿哥兒和觀音奴都如平常一樣,沒發現有變化——以後,可千萬不要再做傻事。” 他低頭替她整理鳳冠。
趙樸真低垂著燒紅的臉:“是我愚笨,陛下那時如此鎮定,細想想陛下豈是能讓人欺入床側之人。”
李知瑉道:“是朕的錯,朕之前得到的消息是他們打算毒殺你,毒瞎朕,朕就讓人換了公孫先生製的假死的藥,想著你睡一覺起來,萬事皆定。沒想到上官筠忽然來此一招,朕更沒想到……”更沒想到你居然寧願代死,李知瑉微微有些哽咽:“相信朕,以後朕一定什麽都安排好,不再讓你這樣擔心了。”
趙樸真抬眼看他:“那麽陛下這些日子的身子不適,眼睛看不見,也都是裝的了?”
李知瑉身形微僵:“是朕的不是,以後不會了。”
趙樸真卻如釋重負:“陛下龍體康健,是萬民之福。”她鬆了一口氣,覺得這些日子壓在心上的陰影盡皆驅散,李知瑉低頭看她眉目鬆開,嘴角含笑,是真心真意為他身體康健而感到開心,根本沒有在意自己的欺瞞。
這個女人,是真的不計較自己曾經想要殺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走上那權力的最高峰,在不知道毒藥是假的情況下,她毫不猶豫地替死,醒來後,開心的卻是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她一直從心而行,至情至性,本真如一,即便知道自己是如此的人,她也義無反顧地以身飼龍。是他愚笨了,居然想要給她她根本不在乎的東西。
輦車停了下來,外邊禮官高喊:“皇上駕到。”
李知瑉牽著她的手道:“太廟到了,咱們下去。”
鍾鼓聲悠然響起,李知瑉牽著趙樸真,下了輦車,一步步踏著紅毯走入了太廟內。拜過天地祖宗,李知瑉從身邊禮官手中接過了皇後金印,授予趙樸真。
趙樸真跪下鄭重接過金印,李知瑉起身扶起她,鍾磬聲再次響起,慶賀禮成。從此往後,眼前的女子,將是自己獨一無二的皇後,與自己同享這無上尊榮。
李知瑉輕輕道:“今後,朕不會再有一事欺瞞於卿,也絕不會死在你之前,與卿共白首。”
趙樸真看向他,目光柔軟:“皇上這是……白首之盟嗎?”她終於,走入了他的心嗎?
李知瑉輕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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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中,李知璧走入房中,難得地看到母親端正地坐在正中,一身盛裝,居然是皇後大婚的禮服。
他心裏掠過了一絲怪異,他們母子這段日子生疏冷漠,還為了他擅自請封元後一事一事吵過一架,沒想到今夜她忽然如此舉止奇特,他壓下心底的詫異,行了個禮:“母親,今日是封後大典,您穿成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崔婉道:“我覺得,應該和你談一談了,咱們母子日漸生疏,如今回想起來,我隻一心埋頭做自己的事,沒有好好問過你究竟想要什麽,回想一生,很是慚愧。”她語調柔軟,李知璧心中一沉,越發覺得母親反常,輕聲道:“母親言重了,是孩兒不孝,母親含辛茹苦都是為了我,是我不能達到母親的要求。”
崔婉低聲道:“算不上為了你,所以你不理解我也不奇怪,我是將對先帝的感情,都寄托在了你身上,於是給你強加了太多的責任和要求,我以為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繼承你父親的遺誌和天下,沒想到你卻不想要。也是我沒有好好能夠帶大你,讓那些腐儒們,誤了你。”
李知璧終於問出了這些日子一直想要問的問題:“母親,孩兒隻是不知道,孩兒,真的是先帝唯一的骨血嗎?”
“你當然是先帝的兒子,金尊玉貴的嫡脈。”
崔婉平靜道,她覺得她應該生氣,然而這一刻她卻沒有,她隻是忽然也覺得累了:“是有人在你耳邊進了讒言,誤導你吧?因為我與李恭和有奸?所以你是李恭和的親生兒子,所以他才這麽豬油蒙了心一樣的支持你?”
她睜開眼睛:“你心裏有疑問,為什麽不來問我?對方算準了你的性格,知道母親有奸,隻會相隱,而你自幼習的是仁善,學的是無為,所以你不問,中了旁人的計謀卻絲毫不知。”
崔婉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當年你父皇禦駕親征,分手之前我就已有孕相,李恭和那庶孽趁我醉後不備,侮辱了我,在我醒後,又以名節逼我不可說出去。後來你父皇戰死,我本可以隨他而去,然而卻為了你,苦苦周旋,我找了東陽公主,聯合她,與朝廷大臣們周旋,才逼著李恭和立你為皇儲。為了不被李恭和在宮裏騷擾,我出家避開他,但又擔心你被他所害,因此我使了點手段,讓他以為你是他的孩子,之後東陽公主倒了,我不得不與李恭和嬗和多年……這些年來,每一步我都不敢行差踏錯,就怕害了你。就算被擄西行,我心裏也隻有一個信念,就是隻要活著,隻要能保住你,一切都還有希望。”
李知璧雙膝跪下,忽然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母親!都是孩兒的不是!”他雙目落下淚來,崔婉扶住他的手,含淚笑道:“孩兒不必自責,你是受奸人蒙騙,如今想來,我是自欺欺人了,大勢已去,我還非要強求,反而是害了你。平平淡淡才是真,你隻要活著,過得自己快樂,有什麽不好?為什麽非要你去爭去搶,去和這些豺狼們爭這一口腐食?你阿爹,其實也是個性情極為恬淡的人,你和你爹其實一直很像,如果他能選擇,他應該也是厭惡這權力頂尖處的爭鬥的,是我錯了。”
李知璧抬起頭,滿臉淚水:“母親!是孩兒無能愚蠢!都是孩兒,對不起您的忍辱負重,對不起阿爹,對不起祖宗天下!”
崔婉微笑著:“不必如此,我已想通,你今後,就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吧,畫畫也好,談詩論文,遊山玩水,想娶妻就娶,不想娶也可以,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健康地,開心地,活下去,過你想要過的日子,卸下母親給你帶上的枷鎖,好好過日子吧。”
李知璧聽母親這話大有不祥之意,吃了一驚,膝行兩步急問:“母親如何說這話?孩兒奉養母親,母親能想通,那我們母子安穩度日便是,若是今上不容,我願辭去王爵之位,帶母親隱居遠遁。”
太遲了,崔婉心下微微歎息,輕輕伸手撫摸李知璧的頭發,仿佛當日那個呱呱落地紅色皮膚的嬰兒還在跟前,那時候她滿懷著希望,發誓將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要留給這孩子。她細細端詳著李知璧,輕聲道:“我勾連上官貴妃謀害皇帝,已經事發了。如今楚王府外邊,已經圍滿了兵士。我們是聖後嫡脈,皇上若是殺了我們,名聲不好,我和皇帝說了,我自盡,就說病死,他保證不會問罪於你,今後隻要你無心帝位,他保你能平安到老。”
李知璧吃了一驚,撲上前去:“母親!我去找皇上!我和你一同隱居遠遁,再也不問世事!皇上一定會答應的,母親!”
崔婉輕輕搖頭:“我已服下了毒藥,你放心,不痛,睡一覺罷了。外邊早已被圍上了,我們走不脫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比死了更難,孩子,我希望你能做好這最後一件事,活下去,不管遇到什麽事情。”
毒已經發了,困意湧上來,崔婉含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臉,閉上了眼睛。
李知璧忽然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崔婉病逝的消息傳到了仙居殿。
上官筠端坐在大殿中央,平靜地問文桐:“皇上讓人告訴我這個消息,意思是讓我效仿崔皇後自盡嗎?”
文桐恭敬低頭道:“皇後娘娘的意思,許你離去,對外說上官貴妃病逝,皇上同意了——還有上官將軍上了折子,懇求饒你一命,他願辭官代罪。”其實李知瑉開始是想要讓上官筠無聲無息地病死的,隻是趙樸真終究是覺得命運顛倒莫測,設若當初沒有被頂替,今日的上官筠,是否就是養在上官家的她的一生?物傷其類,加上上官麟終究是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子,上了折子求頂罪。她對這個大哥,也是很有感情的,於是還是求了李知瑉,放上官筠離去,對外隻說病逝,從此天下再無上官筠。
上官筠笑了一下,臉上表情冷淡:“皇後?是了,今日封後大典仍然如期進行了啊。”
“鳳位初登,是要顯示她的慈悲和寬仁嗎?”她深呼吸了一下,盡量保持著莊重和傲慢,和文桐說話:“我有幾句話要轉述給她,麻煩文桐公公轉達。”
文桐躬身:“請說。”
上官筠輕聲道:“我是輸了,是因為這個世界,除了依靠男人,女人無法依靠自己的才華立足,而她真的贏了嗎?她贏,隻是因為皇上讓她贏罷了。”
“不過,算她聰明,那一天皇上神情絲毫不亂,顯然早有準備——她應該早就猜到不會有事吧?所以才故意喝下毒藥,讓皇上覺得她可以為他而死,鋌而走險的一招,就憑這一招,我佩服她。否則她有兒女在,豈會輕易服下毒藥,行此無用之事?不過是為博帝皇歡心罷了。”
文桐終於忍不住了:“娘娘這個時候,何必再說挑撥之語?您不會為情而死,可這天下仍是有至情至性之人在。”真不知道皇上皇後要留下這毒婦的性命,看她這張嘴,若是皇上信了……文桐暗自咬牙切齒。
上官筠冷笑一聲:“我會離開大雍,去看看這天下,去看看海外,並且等著看她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