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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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蟄過後,大地回春。許半夏的事業總是在春天走向順利,而她的個人生活終於也春意盎然。因為趙壘遷至北京,許半夏把本來準備大權下放的貿易部分又抓了起來,反而把在建新廠大權托付給小刀工。她想多點時間飛去北方,飛去北京與趙壘見麵。趙壘雖然能幹,但終究是新人上陣,需要了解的東西很多,所以在不影響日常工作的情況下需要加班主持的交流通報會議很多,即使他想周末到許半夏處,也是有心無力。不過隻要許半夏在北京,他總是壓縮加班時間。兩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但兩人有次將這些話捏一起一歸類,發現兩人話中占大頭的居然是工作工作工作。於是兩人自詡是“革命情侶”。
    馮遇太太自從去年由伍建設與郭啟東攪出的風波平息後,眼看著裘畢正的工廠一時無人租賃,更無人接手,當然原本所說的設備改造也無法得以實施了,競爭對手如此消失於無形,她心頭鬆快,去年底已經恢複天天在辦公室支起麻將桌大殺四方的享受人生。春天到來,雖然天氣還是春寒料峭,但是人還是活泛了許多,找齊牌搭子比冬天容易。
    這天打到下午四點的時候,忽然想起馮遇將在五點半下飛機,而她如果離開牌桌的話,正好三缺一,對不起冒著春雨過來搓麻將的麻友,而司機又必須在這個時候去學校接她的兒子,如今世道這麽亂,怎麽能放心兒子放學後穿過那麽多條馬路獨自回家?她在一局終了時將牌一推,道:“我打個電話,讓胖子去接我老公。你們等等我。”
    其中一個經常來公司與馮氏夫婦搓麻將的牌友笑問:“許胖子嗎?她現在成了大老板,還有時間出來?”
    馮太太略為得意地道:“胖子就是這點特別好,雖然發了,卻是很有良心,見了麵一口一個大哥阿嫂,禮數從來不缺。春節時候特意從香港給我們帶來一隻數碼攝像機,手掌那麽大,本市店裏都還沒見過。說是給侄兒玩。我們倒不是貪她禮物,她那點心意著實讓人喜歡。讓她去接下大哥,沒有不答應的。”
    說著也懶得離桌去拿座機上的電話,掏出手機給許半夏撥打。
    許半夏這個時候正在辦公室裏,對麵是生了小孩還不安生,非帶著小野貓過來運輸公司晃蕩的高辛夷。高辛夷神色不是平常的嘻嘻哈哈,滿臉都是不快。抱著孩子的保姆跟在旁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許半夏示意她去會議室等。才按下高辛夷,沒想到接到馮太太的電話,許半夏隻得對高辛夷道:“你等等,這個電話非接不可。”說著打開手機,笑著道:“阿嫂,有什麽懿旨傳達?是不是大哥從北方鋼廠要回來了?你給我飛機到達時間。”
    馮太太聽了笑道:“你這鬼精,我還沒開口你就知道了。你大哥五點半到,你去接他那是最好不過。我沒事,你忙,你忙。”
    許半夏笑道:“阿嫂有沒有要求讓我轉達?比如說讓大哥立刻回家給你燒最拿手的紅燒肉?嗬嗬。”
    馮太太笑道:“胖子你也取笑我來了,回頭我讓兒子磨著你做奧數,看你還樂不樂得起來。”
    許半夏哈哈大笑,道:“阿嫂你哪壺不開拎哪壺。你就在家等著大哥吧。”
    放下電話,許半夏心想,馮遇這個人經常是出差三天說成四天五天,提前回來一般先去小李那兒報到,誰知道他說的五點半到是怎麽回事呢。但是這個時候馮遇的手機一定是關機,所以她也沒有猶豫,直接給小李的手機發了個短信。高辛夷等了半天還不見許半夏理她,嘀咕了一聲:“胖子,你不是說隻接一個電話嗎?怎麽事情越來越多?”
    許半夏正發短信,沒說話,隻是抬眼橫了高辛夷一眼,隻管自己繼續將短信發出。高辛夷見許半夏平時在一起都是嘻嘻哈哈的,這一眼橫過來卻是冷徹心底,一點沒有情麵。心中一寒,但又生氣,想到自己在運輸公司集裝箱改裝的簡易辦公室見到的情形,一時生出許多不好的聯想。可又不敢在那刀子一樣的目光後還打擾許半夏辦事,隻得忍著,等許半夏發完短信,才道:“胖子,你管管小蘇,這家夥還以為運輸公司是他家了,連阿騎都沒在他眼裏,什麽都要照他說的做。他才來多久,知道個屁啊。那麽大點的小毛孩拿著你的令箭騎在阿騎頭上,算什麽話嘛。”
    許半夏聞言,有點哭笑不得,道:“是不是小蘇讓你不要抱著孩子到處晃?一家成熟企業應該這樣嘛,不能對下麵一套規矩,對上麵又一套規矩,隻要是規矩,人人都要遵守的。誰讓你爹非要打錢進來給阿騎發展什麽大公司呢?”其實小蘇最初是打電話給許半夏,讓她出麵阻止高辛夷到處聊天,但許半夏懶得管這些,讓小蘇自己做主。
    高辛夷被許半夏說中,但麵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氣壯地道:“才多大企業啊,這就想豬鼻孔插蔥裝象了。我以前在老爹企業裏又不是沒有混過,到你這兒不也是抱著孩子來了嗎?怎麽,你要趕我?”
    許半夏笑嘻嘻地道:“你以為你爹不頭痛你在他那裏大鬧天宮嗎?我這兒你今天上來是找我說正事,沒問題。但如果每天抱著孩子找這家找那家地聊天,你看我會不會拎你出去。我不拎你,我們曹櫻鐵娘子會跟我翻臉。”
    高辛夷聽了立刻道:“那麽說小蘇拿我開刀是你指使的?那他騎在阿騎頭上是不是你指使的?你幹嗎讓個新手欺負你多年老兄弟?”
    許半夏聽了哭笑不得,道:“我欺負誰都不會欺負到阿騎頭上。原因我已經跟阿騎說過,你回家自己去問阿騎。小蘇如果真是欺負阿騎,阿騎還能不拔出拳頭?我第一個不允許。你別瞎說。時間不早,不如我們一起晚飯,把你爹也叫上,看看怎麽做才好。你用這個電話聯係。”
    高辛夷拿了電話給老爹丈夫聯絡吃飯事宜,正好馮遇的電話也過來找許半夏。馮遇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開心,道:“胖子,還是你知道我。你幫我個忙,九點以前你關上手機行不行?我跟小李吃了飯再回家。”
    許半夏笑道:“不行,我有兩個報價電話非等不可,大哥,還是照舊對一下口徑吧,你說個地方,免得我們口徑不一致。”
    馮遇也知道手機是生意人的耳朵,尋常關不得,隻得退而求其次:“胖子,你就說我們在西郊度假村吃山貨。那裏遠,我老婆怕開夜車,不會過去。”
    許半夏笑著答應,放下電話見高辛夷拿眼睛狐疑地看著她。許半夏笑道:“怎麽不聯係?”
    高辛夷奇道:“馮遇不是在飛機上等著你五點半去接人嗎?你怎麽能與他通話?啊,你們是不是合夥瞞著馮太太什麽事?馮遇是不是沒去出差,躲哪兒會小秘了?”
    許半夏聞言隻是輕描淡寫地道:“此大哥非彼大哥,生意場上到處是大哥。見麵叫聲大哥,說話方便許多。”
    高辛夷不信,聯係到剛才的短信,這電話——短信——電話之間的時間扣得太緊,她相信自己猜得沒錯。一時也不想打吃飯電話了,追著許半夏問:“我聽說場麵上人如果知道一個男人有二奶,都會自覺替男人瞞著,結果家中老婆都是最後一個知道。胖子,阿騎如果有什麽,你是不是第一個替他打掩護?就像我爹在外麵花天酒地,我媽最後才知道一樣?”
    許半夏不由想起當年阿騎剛出來時候她還替阿騎找了個女人放在屋裏,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但現在阿騎已經結婚,這種事她當然不會再幹。而且野貓的娘就是被高躍進花天酒地氣死的,她若是認了,野貓能不急死?但料想她說得太多,高辛夷反而起疑,所以隻是一臉不以為然地道:“胡說八道,想哪裏去了。”
    但是高辛夷這個時候聽什麽話心裏都會掂一掂,見許半夏隻說了那麽幾個字,而不是斷然否定,大大起疑,隻是盯著許半夏不動了。許半夏懶得理她,心裏還想,好好一隻野貓,怎麽做了母貓,整個人嘰嘰歪歪起來了呢?比如她,趙壘遠在千裏,她也從不多說個什麽。這種事靠像馮遇老婆那樣地管,怎麽可能管得過來?一切靠他自覺。心中即使有什麽不美聯想,隻要沒有證據,眼開眼閉。還能怎樣?但想到時候,許半夏還是在心裏歎了口氣。工廠還在新建,她還離不開這裏。等以後順利投產,方方麵麵理順,她就有時間經常往北方跑了。
    心中鬱悶,見高辛夷還是傻坐著,隻得她自己動手打電話。約阿騎,一口答應。想來阿騎即使有事,隻要不是十萬火急,她一招呼也會順延。再給高躍進,先是秘書接的手機。許半夏隻說了句:“告訴高總,許半夏約他吃飯,很要緊事。如果他沒時間,飯後喝咖啡。”
    那秘書現在很知道許半夏與高躍進的友好關係,想來很快通知了高躍進。過一會兒高躍進來電,問道:“什麽事那麽要緊?明後天行不行?”
    許半夏簡單地道:“運輸公司的事。需要你拍板。”
    高辛夷忽然湊過來,對著話筒大喊:“不要你的錢了,我們的公司不要做大。”
    許半夏的耳朵差點被高辛夷震聾,忙把話筒交給她,抱手坐到一邊。高躍進在電話那端嚇了一跳,道:“幹什麽?不是挺好的嗎?才開始怎麽就要結束了呢?”心裏一邊想到,怪不得許半夏要求今晚吃飯,看來是辛夷吵到她那裏去了,她搬出他這個始作俑者做盾牌。
    高辛夷有點氣急,道:“公司大了,我反而管不著了,還得聽別人指手畫腳,搞得我一點麵子都沒有。而且錢多有什麽好?男人錢一多就變壞。現在公司有外人管著,阿騎閑下來還能做什麽好事?我不要你的錢,就是不要你的錢,你把錢抽回去。”
    許半夏旁邊聽著愣住,沒想到高辛夷除了被小蘇管得慌,還有其他考慮。抬眼,卻見阿騎站在門口,一臉尷尬。許半夏與他心意相通,知道阿騎不是個太合格的丈夫,婚前不說,婚後與些三陪摟摟抱抱難免。他與那些朋友混一起,能孤傲到哪裏去?阿騎進來,坐到沙發上麵。許半夏問他:“小蘇管得很嚴?野貓說你很不愉快。阿騎,有什麽心事,你跟我直說,我們多年兄弟,你還用瞞我?”
    阿騎看看正對著電話狂喊“不要錢就是不要錢”的高辛夷,猶豫了一下,才道:“胖子,我知道你和野貓爸都是為我們好。但是你想想,賺錢幹什麽?我不想像裘畢正那樣做太上皇帝,我現在在運輸公司沒法做事,做出來的都與什麽鬼規程有衝突,心裏很悶。人不開心,賺了錢有什麽意思?”
    許半夏想了想,道:“規程是我們一起最後敲定的,已經舍棄很多不現實的部分,還不行嗎?可以改啊。這種東西還不都得慢慢琢磨。”
    阿騎又是猶豫,一臉為難,很久才道:“胖子,我們運輸公司都是老粗,兄弟上下一夥兒。緊的時候大家可以不睡覺把任務完成,靠的都是兄弟感情。你看現在小蘇管得大家束手束腳,想多幹都不行,全公司上下血性都沒了。看著大家滿身怨氣,我也是不痛快。與其都不痛快,還不如不要擴大公司,否則做人圖的是什麽呢?”
    許半夏看著阿騎不語。當初她想過這個問題,一群江湖人,怎樣才可以有效約束起來,會不會有不良反彈。原本想的是阿騎可以起到上行下效的作用,沒想到阿騎自己先豎起造反大旗。如果阿騎也是反對,那麽,以後的脫胎換骨工作還真難以進行了。她可以自己上陣代替小蘇發號施令,諒那幫司機也不會不聽。但是那樣違逆兄弟意願,強扭得兄弟心生不快,久而久之,難說,兄弟會不會離心離德。她沉默很久,才道:“阿騎,你真這麽想?不是一時氣話?想明白了?”
    阿騎點頭,幾乎與高辛夷同時道:“不要擴大。”阿騎又多說了一句,“我還是想按著自己的步子擴大。”
    許半夏點頭,抓了高辛夷手中的電話,問高躍進:“有時間沒?”
    高躍進道:“我跟你單獨吃飯,不要他們兩個,他們懂什麽啊。”
    許半夏道:“好吧,你定下地點給我電話。”放下電話,敲著桌子想了會兒,才對兩人道:“阿騎,我了解你的心意,我會盡量向野貓爹爭取。你們自己回去吃飯吧,野貓爹想與我單獨談話。”
    高辛夷叫道:“我爹什麽意思嘛,我們的事,他憑什麽總是自說自話替我們做決定?胖子,你一定跟他說,我們很不痛快,他要是非給我們錢不可,我們幹脆拉出隊伍,另立山頭。他愛做自己做去。”
    許半夏真正是無言以對,耷拉著眉毛看著這兩個人,心說沒想到這兩人還是不要錢的高士呢。此刻隻有點頭道:“有數了。你們回家吧,我會傳達過去,你們老爹不是不開竅的人。”
    但許半夏真正坐到高躍進對麵的時候,兩個人怎麽也搞不懂,大好機會,野貓與阿騎怎麽都輕易放棄。尤其是高躍進更是沮喪,看著許半夏道:“胖子,你清楚阿騎公司的名聲嗎?現在說出去,誰都知道他是我女婿,我不想人家一想到他就想到黑道,想到我是後台黑老大,可憐我從來都是老老實實做生意。我本意想花錢把他的公司規範起來,漂白了可以體麵拿出去。他們兩個怎麽不領情啊。”
    許半夏豈能不明白高躍進的意思,以前車隊小,夾縫裏求生存,不得不有點非常手段。但是現在做大了,阿騎與手下那麽多人還是稱兄道弟,作風與以前一樣,她看著也有高躍進的想法。當初高躍進肯出錢,她看準了這是機會,才會那麽積極,忽視阿騎的感受,現在看來,阿騎拒絕改造。“高胖子,我無能為力了。其實不止阿騎,野貓一樣的喜歡過去。兩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高躍進鬱悶地道:“胖子,你以前不也是混江湖的?怎麽你脫身那麽容易?你跟阿騎不還是兄弟嗎?你帶帶他啊。”
    許半夏考慮了會兒,道:“可能略有不同。我混江湖是為賺錢保駕護航。阿騎是因為興趣。我會帶著他慢慢改,但明顯是不可能一蹴而就了。這次就算你浪費錢我浪費精力。”
    高躍進聽了覺得無力,他聽得出許半夏無計可施了,他自己更無計可施。他們兩個從來不聽他的,原本他還指望他們,尤其是阿騎能聽許半夏的,現在看來也是不行。高躍進猶豫半晌,才有點不自信地問:“你以為他們兩個能被你慢慢改變?”
    許半夏聞言苦笑,高躍進精於看人,他還能看不出女兒女婿性格如此,怎麽可能改變。都已經是有了孩子的成年人,除非是大風大浪,否則性格怎麽可能說變就變的。“那你還能如何?”
    高躍進搖頭,道:“一個辛夷我已經沒辦法,現在又添一個阿騎給她撐腰。罷了,隨便他們去玩,我再不插手。胖子,明天你幫我撤資,已經買了車的錢算是我送他們玩兒。”
    許半夏笑道:“他媽的,以後投胎我得認準門戶。高胖子,你的錢就讓我玩一個月吧,算是補償我勞心勞力一場。”說的時候電話響起,許半夏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正是馮太太,又查崗了。暫時不接,先笑眯眯地看著高躍進。
    高躍進氣道:“一說起錢你眼睛就亮。接你的電話。”
    許半夏這才接起電話,笑嘻嘻地與以前一樣道:“阿嫂,查崗?西郊度假村吃飯呢。你一起來?”
    沒想到馮太太驚呼道:“怎麽會那麽巧?我們阿三今天牌風特別順,殺得我們個個蔫頭耷腦,他出份子請我們到西郊度假村吃河鮮。你們哪個包廂?我過去敬一杯酒。”
    許半夏一聽驚住,怎麽會那麽巧。當下沒別的考慮,當機立斷掛了電話,幹脆關機。隨即對高躍進道:“幫個忙,給我用一下你的手機。我一個哥們讓我騙他老婆說在西郊吃飯,沒想到他老婆竟然也在西郊。我用你手機給他通個消息,讓他自己趕去處理。”
    高躍進會意一笑,翻出手機給許半夏,這種事,十有八九的男人做過,可以理解。
    許半夏用高躍進的手機直接給小李打電話,小李估計是看著這個號碼不熟悉,拖了很久才接的電話。許半夏接通就急著道:“小李,我胖子,讓大哥聽電話,麻煩了。”
    馮遇接了電話就問:“怎麽回事?”
    許半夏簡單地道:“阿嫂的牌搭子拖著他們吃飯,地點也正好是西郊度假村。她說要到我們包廂敬酒,我借口電池沒有斷了通話。”
    “怎麽辦?”馮遇傻了,很久才道,“胖子,我會給她電話,你就別說了。”
    但許半夏還是用高躍進的手機給馮太太去了個短信,解釋一下自己的手機沒電了,借用別人手機,相信馮遇會立刻去電話,她不用多說,說了也白說,禍已經闖下。還手機給高躍進的時候,許半夏有點失落,知道馮遇河邊走多終濕腳,隻不過這樣一來,馮太太與馮遇大鬧一場之後,他們依然是夫妻,但是馮太太以後一定是不會待見她許半夏了。她以後肯定別想跨入馮遇公司或家的門,那兩塊地方都是馮太太的地盤。她知道對不起馮太太,但是她又能如何?朋友不聚不親,與馮遇,可能得冷落下來了。
    高躍進在一邊看著許半夏一臉想不開的樣子,忍不住問:“怎麽回事?”
    許半夏想了想,道:“這個朋友夫婦都是我的恩人,為了今晚的事,看來得漸行漸遠。以後業務上還會有往來,但不會再是以前兄弟姐妹的好了。”
    高躍進不屑地拿眼睛瞥了下許半夏,又埋頭解決他專為自己點的鴉片魚頭。好不容易才哼出一句話:“否則我幹嗎花那麽大力氣找你玩?”
    許半夏看著高躍進,心中有所感悟。她才是起步,而高躍進走得比她更遠,高躍進走的路,或許就是她許半夏未來的路。
    比如胡工,她明知胡工是好人,但為了工廠的利益,她不能妥協,隻有對胡工虛與委蛇,讓胡工慢慢明白漸漸失望。
    比如老蘇,在這個方外的朋友麵前,她需要有時間有耐心給自己套上一張符合世俗好人標準的麵具,把自己的尾巴牢牢掖在大袍之下,但是,日子久了,她乏了,老蘇成熟了,原來的交匯點已經失去存在基礎,她該摘下麵具謝幕了。
    比如馮遇,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後麵無論出現什麽結果,她都不會有所怨言。她盡力了,她也不可能做得更好。若換作以前,她或許會得嬉皮笑臉上去與馮太太插科打諢一通,一笑過去以後還是朋友,但是今天的她不會,一是沒時間,二是,她已經無法把架子放到馮太太熟知的她過去的地步上。時過境遷,人人都在變,她不可能不變,身家地位是一部分,心態也是一部分。
    還有阿騎,還有野貓。看高躍進都懶得與女兒理論,反而找到她來解決運輸公司的問題,許半夏仿佛看到她與阿騎關係的未來。與阿騎的關係未來會怎麽走下去,過程,她還不清楚,但她已從高躍進身上看到結果。
    那麽,以後還真得找高躍進這種人玩?許半夏斜睨了一眼高躍進,見他麵前的鴉片魚頭已成一堆枯骨。高躍進笑嘻嘻地抬眼道:“胖子,你今天胃口不如我。”
    許半夏真真假假地道:“減肥,我不想早死。”
    高躍進嗤道:“你清水白菜混到長命百歲又有什麽意思。”
    許半夏忽然感慨:“已經不得往生了。”是,求仁得仁,她已經接近實現小時候的夢想。回頭看時,朋友一個個離去,最早的是小陳。但那也是她求仁得仁。未來可以預見,她在商界這個無間道中將繼續誌得意滿地沉浮,身邊將不再有過命的朋友分享快樂痛苦,有的隻是高躍進這樣的玩伴,直至生命終了。幸好,還有趙壘。兩人的語言已經越來越共通。
    高躍進則是一臉疑惑地看著許半夏,問道:“什麽是不得往生?怎麽聽上去咬牙切齒一樣?”
    許半夏如實道:“今天心中一下失去四個朋友,情緒非常不對頭,高胖,陪我喝幾杯?”
    高躍進見許半夏如此沮喪,倒不便再尋她開心,真的端出一個長者的麵目,認真地道:“胖子,看來你還是年輕。什麽叫作失去朋友?比如我女兒,難道女兒出嫁了就不是我女兒了嗎?你想岔了。”
    許半夏道:“女兒出嫁了怎麽還可能與未嫁時候一樣?你還能找到以前小背心時候貼心貼肉的感覺嗎?”
    高躍進不以為然:“想明白點,我生病時候女兒能來看我一眼,我已經滿足了。再退一萬步講,她不纏著我要錢已經夠出色。胖子,我不陪你喝酒,紅酒的卡路裏太高,我不如再吃一個魚頭。”
    許半夏明白高躍進的意思,但是暫時無法接受。不過不接受也得接受,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麽想法。隻有繼續昂首挺胸向前看了。
    高躍進卻在服務員收去滿盤白骨後,垂著眼睛不緊不慢地道:“前幾天山裏的冰化了,我的意思是水麵上的冰沒了。”
    許半夏不知道高躍進怎麽一下風花雪月起來,奇道:“你暗示要我請你去春遊?沒門,你太胖體力太差。”
    高躍進卻遲疑了會兒,大約思想鬥爭了一下,才抬眼認真地道:“不是。你大概沒去過山區。春天化冰之後,山水流得很快,河裏的水也流得飛快,會把河底的有些東西翻上來,又衝去下遊。”
    許半夏看著嚴肅認真的高躍進,奇道:“是不是你以前還是小化工的時候,環保方麵做的孽給化冰了?”
    高躍進將麵前的餐巾折疊又抻平,如此再三,才艱難地吐出三個字:“是修姐。”
    “唔?”許半夏大驚。將高躍進吞吞吐吐的話前後再一想,明白了,年前說到修姐失蹤,大家都擔心修姐不利於正生孩子的野貓,卻都不會去想到最簡單的結局,修姐其實沉進河裏,會去死,而且可能是自殺。如今山區化冰,修姐的屍體給湍急的河水翻上來,才知她已死。自殺,還是失足落水,這些都已經不重要,此時的高躍進想必心中最清楚,修姐的死與他悍然送她回丈夫身邊的決定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就像太監一樣,即使太監已經死去那麽多日子,雖然太監並不是什麽東西,但一條人命,終究是一條人命。而小陳就更不用說,小陳一直是許半夏心底深處最深的陰影。
    許半夏沒有相勸寬解,陪高躍進默默坐了好一會兒,喝下一瓶紅酒,才開車送他回家。許半夏相信高躍進前幾天或者明天將又都是一臉的若無其事,但是今晚,現在,高躍進需要一個情緒宣泄的場所。但所謂宣泄,也僅此而已。
    回頭,她將能力超群的小蘇從運輸公司撤了出來,但是沒跟小蘇說明原因,何必給一個正在奮發上進的年輕人一記悶棍?她一把將小蘇扔到市區的銷售部門,讓他接替她管理的千頭萬緒的進貨出貨。小蘇對數字的敏感甚於她許半夏,對市場的敏感則還需要培養,但許半夏看中他是可造之才,她願意手把手培育這棵苗子。原來,轉眼,她已經成了前輩。
    小蘇好學,有拚勁,最難得的是個累不死的蟑螂。很快,他便掌握了許半夏的生意門道。但許半夏並不擔心她這個貓師傅會教出一個反噬她的老虎徒弟,小蘇學得的隻有那些看得見的手段,而那些看不見的人情世故,就如貓師傅倚仗的爬樹本領,小蘇還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