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山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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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七日,風沙,滾滾陰雲。
從昨天發現鶴蛋被盜、狐狸被害,我和亦風的情緒一直很抑鬱。
我調出狐狸窩以往的視頻看了幾段,儲存卡裏還記錄著狐狸媽媽帶小狐狸們玩的鏡頭,畫麵依然鮮活,裏麵的生命卻不存在了。看著狐狸媽媽溫和幸福的臉,我腦子裏定格的卻是她死不瞑目的眼睛;看著小狐狸無憂無慮的萌態,我眼前閃現的卻是他在套索上掙紮的畫麵和烏鴉啄出他眼珠的情形,越看越想,越想越心如刀絞。我眼一閉,猛然扣下筆記本,把臉埋入臂彎,低聲啜泣。
“難受就別再看了。”亦風坐在窗邊,頭靠著牆壁,呆呆地含著一支煙,沒點火,手指把打火機麻木地顛來倒去,過濾嘴在唇齒間被咬得扁扁的,他幽幽地說,“幸好澤仁家那窩狐狸還在,昨天我問過澤仁,他說那些狐狸到他牧場隻抓老鼠,不叼羊羔,就是死羔子也不沾一下,很守規矩,人不動她的崽,她不碰人的羊。”
我緩緩抬頭,心弦微顫,總算明白經驗老到的母狐狸為什麽選擇和牧民做鄰居了。這家的狐狸媽媽是看清了形勢的,對育子期間的她而言最大的威脅莫過於盜獵者,隻有善良的牧民能庇護他們全家。動物分得清善惡,這是一份以生命相托付的信賴。唉,如果後山那些狼也能如此信賴我們該有多好。
我擦幹淚水轉移視線,漫無目的地盯著斑駁的牆角、呼呼漏風的頂棚、將熄未熄的爐火……就這樣看了一個下午,連牆上拍扁的蚊子都被我數了個遍。幾天來,我心裏總有一種不安在蠢蠢欲動,卻又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麽。
亦風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僵麻的四肢,重新架燃了火爐,摸摸水壺,尚有餘溫:“泡碗麵吧,你也吃點?”
我搖搖頭。
“一天沒吃東西怎麽行,”亦風握了握我的手,“好冰啊,我給你灌個暖水瓶吧,今天降溫了。”他打開碗櫃,找了個飲料瓶子,灌熱水。
看著亦風手裏的瓶子,我遊離的思緒逐漸聚攏,埋藏在心中的那顆不安的種子似乎突然之間得到了養料,瘋狂地生長起來,轉眼間用長滿利刺的藤蔓將我的心緊緊纏繞。
“瓶子,礦泉水瓶子……狼窩,我在狼窩前看見了礦泉水瓶子!有人去過狼窩,狼窩被掏了!糟糕,我得去看看!”我驚跳起來。
亦風被我嚇得一哆嗦,水全灑了,他一把抓住我:“天都要黑了,你上哪兒去?!”
“去狼窩,放開我!”我一個勁兒往外掙。
亦風揪住我脖領子吼道:“冷靜點!風沙這麽大,你什麽都看不見!我們從來沒晚上去過狼山!遇到狼群怎麽辦!不要命啦!再說,狼窩如果被掏,你現在去還有用嗎!”
他把我拽回來往椅子上一推:“老實待著!明早我們一起去。”他擦著一袖子的水漬,撿起打翻的瓶子嘟囔道:“幸虧不燙,可惜水了。”
我鬆著領子幹咳,脖子被勒得火辣辣的。
睜眼到大半夜,我隻能躺在床上幹踢腳。
亦風扔了個空煙盒過來,打在我腦袋上,問:“睡著了嗎?”
“睡不著!”
“我想到一個問題,狼窩應該沒事兒。如果狼窩已經被掏了,那三隻狼還放什麽哨,還費勁把我引開幹啥?你不是也看見跑進洞的新鮮小爪印了嗎?”
對啊!我一時間急暈了頭,竟忘了這層。那麽狼窩現在到底什麽情況呢?礦泉水瓶又是誰留下的呢?既然被人擾動過,生性多疑的狼又為什麽不挪窩呢?
五月十八日淩晨,狼山。
還好,今天上狼山時沒有遇見狼,但這個“沒有遇見”僅僅意味著我們沒看見他們,他們是不是早就在暗處盯上我們了呢?難說!
亦風躲在隱蔽帳篷裏,用望遠鏡不斷掃描著狼山。我盤腿縮在帳篷角落,盡量給他讓出更多地方。我從側窗裏反複觀察狼窩,沒有十足把握,我們不敢輕易上前探窩。在狼山上遇見狼咱不怕,但在狼窩跟前遇見狼就是兩碼事了。上次可是有三匹狼在巡山放哨啊,我還清楚記得那道刺鼻的氣味牆。萬一放哨的狼群殺回來把我們堵在家門口,正好訓練小狼捕捉活食。
時近正午,陽光如同激光,四十多度的氣溫穿透帳壁,悶熱不散。
我們不停地喝水降溫,我心想如果熱死,屍體也會很快餿掉吧。帳篷的紗窗擋不住溜進來的蚊子。我們不敢灑花露水,怕狼聞見;不敢拍蚊子,怕狼聽見。
亦風聲音輕如蚊鳴:“咱們觀察半天了,一隻狼都沒有,小狼也沒出洞,這麽熱的天,他們不可能滴水不進啊……除非洞裏已經沒狼了。”
我接過望遠鏡,更加忐忑,想起狐狸一家的遭遇,不祥的感覺一浪接一浪:“為什麽看不到咱們裝的攝像機呢……”我咬緊嘴唇,把剩下的半句“不會被人拿走了吧”咽回肚子裏去,亦風常說我是烏鴉嘴,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烏鴉”。
又看了一會兒,我再也耐不住:“你在這兒給我放哨,我下去看看。”
我鑽出帳篷,伏低身子,像貓一樣爬下山坡。穿過氣味牆的時候我還聳了聳鼻子,味道遠沒那天那麽濃烈了。
我悄悄接近高危地帶,風吹草動都會驚得我身子一縮。
其實草原上的洞挺多的,兔洞、獺子洞、狐狸洞、穴梟洞……但這些洞都不會讓人產生恐懼感,隻有當你知道洞的主人是狼,才會心生寒意。隱藏在灌木叢後的狼洞很安靜,靜得讓人心裏發毛,仿佛隨時可能躥出什麽東西,把你拖進洞去。山風旋過洞口,嗚嗚低吟,好像一個沉睡中的猛獸散發出的生人勿近的氣息。
這時,洞口處突然傳來幾聲“嘎嘣!嘎嘣!”的聲音,我寒毛頓時立了起來,咽了口唾沫,抬頭望向山頭上的“哨兵”。
亦風把帳篷平緩地搖了三下,暗號“沒事兒”。
我膽大了些,貓著腰縮到狼洞灌木叢前,伸脖子一看,壞了,綁在洞口灌木叢上的一號攝像機真的不見了!我心裏一驚,“嗖”地站起來,再看,狼洞下方的二號攝像機也失蹤了,連固定機器的短木樁都沒了,地上隻剩一個窟窿。我腦袋“嗡”的一聲!攝像機果然被盜了!
我急忙奔向洞口,趴下一看,洞口斜坡和沙土平台被昨天的大風刮出沙灘般的紋路,上麵再沒有留下任何狼爪印,我心裏一陣慌亂,先前的畏懼心情一掃而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我對著洞道,“嗚、嗚、嗚……”用母狼尋子的聲音叫喚。
回應我的隻有那個讓我提心吊膽的礦泉水瓶,扁扁的礦泉水瓶夾在灌木叢縫隙裏輕晃,隨著風聲敲出“嘎嘣嘎嘣”的空響,敲得我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我打開對講機,帶著哭腔:“亦風,狼窩真的被掏了!攝像機也丟了……你快來啊。”
我揉揉太陽穴,拽出內衣領子擦了把眼睛,讓自己清醒一點,我得知道這次又是誰幹的。
我低著頭仔細搜查沙土地,逐一檢查每個狼洞出口,希望能找到盜獵者留下的蛛絲馬跡。但昨天一場風沙過後,哪裏還有足跡留存。
“喂!我找到這個。”亦風從水源地通道跑來,手裏揚著一個隱蔽攝像機,“這個攝像機還在!”
我接過攝像機,咬牙切齒,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來過。
兩人的腦袋湊到一塊兒,就著攝像機的小液晶屏回放。攝像機記錄了幾天前我們安裝機器的過程,記錄了剛才亦風取下攝像機的過程,但中間幾天卻沒有任何記錄。
我失望道:“盜獵的根本沒有去水源邊,如果去了那兒,這個機器也早拿了。”
“這個機器離洞遠,在草叢中又不顯眼,可能盜獵的沒發現它。”亦風說,“再找找周圍!”
兩人又分頭搜尋……
我找到了固定二號機器的短木樁,它被丟棄在狼洞北側的一處灌木叢邊,木樁上還掛著幾縷黑色尼龍織帶的破絲,這尼龍織帶原本是綁攝像機用的,很結實。我當時捆的死結特別緊,估計對方解不開,是硬生生把繩子割磨斷的。
“一幫笨賊!”我皺著眉頭回到狼洞前。亦風衝我兩手一攤,他也一無所獲。我蹲在洞口,心亂如麻。
“這洞沒有挖掘痕跡,也沒有煙熏火燒的痕跡,盜獵的怎麽掏的?炸窩?”
我頓時想起前山廢棄狼洞裏的爆竹紙渣,心裏一緊:“手機給我。”
我幹脆把頭伸進洞去,避開洞外的強光,借著手機的照亮往洞道深處探看。
“風啊,裏麵有東西……”
“什麽東西?活的死的?”
“看不清,死的……”
“啊?!”
“不,物件,死物件。”
我照著亮,亦風找了個支圍欄的長鐵杆,探進洞去,把那東西慢慢往外鉤,剛鉤到一半兒,兩人喜出望外—是攝像機!我們丟失的兩部攝像機都在洞裏。
“這幫土賊竟然把它給扔這兒了!”
隱蔽攝像機是個其貌不揚的墨綠色塑料盒子,一點不像值錢的玩意兒。會不會是盜獵者琢磨一番搞不懂,掏完狼窩順手就扔洞裏去了?不管怎樣,隻要他們動過機器就肯定拍到了他們的樣子。這幫盜獵者一直以來神出鬼沒,今天總算留下證據了!
我拿起一號機器回放記錄,兩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然而,狼洞口灌木叢上的一號機位竟然壓根兒就沒開機,該死!
“是我的錯!”亦風一砸拳頭,“當時太慌,忘了開機,三匹狼跟著我啊……”
“沒事,還有一個。山神保佑!”我把最後一個機器祈禱著在額頭一貼,擦掉屏幕的沙土……
可惜!它幹脆開不了機!亦風拿著機器又晃又敲,裏麵的零件叮當作響,機器已經損壞!我的心沉到了肋骨的最後一根。白忙活那麽久,三部攝像機卻連盜獵者的影子都沒拍到。
我頹喪地撿起礦泉水瓶,最後看了一眼狼洞:“回家吧……”
靜夜,五瓦的節能燈愛亮不亮地懸在小屋的頂棚上,電流穿過逆變器發出吱吱的微響。
亦風坐在火爐邊啃著壓縮餅幹,揉捏酸脹的腿肚子。餓了一天的爐旺眼巴巴地盯著亦風的嘴。我扔了塊風幹肉給爐旺,頭也不抬地倒弄今天收回來的攝像機,我把電池充電,取出所有的儲存卡照例準備格式化。
我喝了一口茶,咦?壞掉的攝像機儲存卡裏還有數據,難道在它損毀之前還拍下了盜獵者的影像?我放下茶杯,點開文件夾……
才看了幾秒鍾,我的眼睛就大了,我猛拍著桌子驚叫:“快來看啊!小狼啊!野狼崽啊!”
亦風赤腳衝到電腦前,做夢似的盯著屏幕:“這是我們拍到的嗎?這是真的嗎?”他使勁擠了擠眼睛再看,千真萬確!這是我們第一次在狼山上看到了野生的小狼崽。
“太好了!太棒了!”兩個人激動地抱在一起,使勁拍著對方的背,比中了頭獎還要幸福。屋簷下的鳥全被驚醒了。
亦風叫嚷著:“快倒回去,從頭看!”他一秒也不願意錯過。
這是安裝在狼洞下方的攝像機,以仰視的角度對著狼洞口的沙土平台。一隻小狼正從平台上冒出頭來,一雙小眼鬼精鬼精的,伸著脖子向攝像機張望。他溜到灌木叢後麵,露出半邊臉朝這邊看。顯然這小家夥一出洞就注意到家附近多了點東西。
“快看,他嘴裏叼著個煙鬥!福爾摩斯啊。”亦風指著小狼的嘴。
那其實是一小截羊肋骨連著一點胸椎,彎彎地從小狼嘴角探出來,乍一看確實像煙鬥似的。再配上他那多疑分析的表情,把亦風逗笑了:“太酷了,我要叫他‘福仔’!”
我抿嘴一笑:“萬一人家是個小母狼呢。”
“不對!就是小子!”亦風一敲定格鍵,指著“福仔”的小肚子,“不信你放大瞧,北京區號!”
“表臉!”我啐道。揮手打開亦風的猴爪子,繼續播放。
福仔身後還躲著一隻小狼,怯生生地歪著腦袋看鏡頭。接著,又是一隻小狼鑽出洞來,隻瞄了一眼攝像機,就伸爪子去鉤福仔的尾巴,幾個小家夥便嬉鬧了起來。這些小狼有一個多月大了,小耳朵已經立起來了,毛色比格林小時候淺一些,樣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小狼們玩著玩著就追下了平台,在攝像機前幾米處嬉戲,這下看得更清楚了。福仔果然是個小男孩,腦袋大腿腳粗,在打鬧中最占優勢。而老躲他身後的是個狼妹妹,臉龐略微秀氣些,前腿上有一小撮黑色的飛毛,一有風吹草動跑得賊快,我順口就叫她“飛毛腿”。最淘氣貪玩的那隻小公狼看起來比福仔還要壯實一些,他左後腰有一塊深灰色的毛,小棍兒似的尾巴上半截黃,下半截黑,我們叫他“雙截棍”,雙截棍應該算這窩小狼中的孩子王,至少個頭上看是這樣。
“好壯啊,比格林小時候結實多了,肥嘟嘟的。還是野狼媽養得好!”
“那當然,吃牛奶的能跟吃狼奶的比嗎?野外多的是地方鍛煉!瞧那粗胳膊粗腿兒長得多好!格林抽條的時候就是沒地方撒歡兒,天天窩在家裏,一根筋挑著個大腦袋,沒獵物逮,隻好自己個兒抓蒼蠅玩。可惜,人養得再好都不如狼養,長大以後格林的個子都比野狼矮。”我想起格林小時候困在家裏巴心巴肝盼著上天台的樣子,眼眶泛潮。
亦風摸著我的腦袋,像安撫一個小動物:“別說那些喪氣話,格林回歸的時候不也混出個狼樣兒了嗎?咱們今兒看到了野外的小狼啊,這麽激動人心的時候,怎麽反倒心酸起來?格林小時候能看電視,他們行嗎?格林熱的時候有西瓜和老冰棍兒吃,他們行嗎?”
我沒有再接茬,我知道亦風其實也想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哈哈,不讓我看出他也一樣傷感。我倆貪饞地看著,隔著屏幕愛撫小狼,簡直想把他們從鏡頭裏抱出來,親個夠。
“三隻小狼。”
“不對,四隻!”我指著屏幕左上角灌木叢中一個米粒大的小狼頭,“這兒還藏著一個最小的,其他小狼玩得熱火朝天,他卻站得遠遠的,這小不點不太合群啊。”
“也許他是在放哨?”
“不太像,我感覺他就是很擔心,怕攝像機。”
三隻小狼先是互相追尾巴,然後搶骨頭、撕羊皮,你撲我咬,滿山坡跑,就沒一刻消停。
別看飛毛腿是個小丫頭片子,跑起來可比其他兩隻小公狼都快。她從山腰上拖來半個牛頭骨,白茬茬的骷髏頭,後腦勺早就被啃開了,骷髏縫隙裏或許還有點兒肉味兒讓她嘴饞吧。飛毛腿扭著小肥腰人立起來,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把骷髏翻個麵兒,可是有牛角支棱在沙土裏,骷髏推得立起來了也沒翻過去。管他呢,反正腦袋殼兒下麵露出來了就行,飛毛腿把嘴拱進去啃。福仔和雙截棍鬼鬼祟祟地湊了上來,迎麵一撲,牛骷髏撲通倒下了,整個扣在了飛毛腿頭上,飛毛腿又蹬又踹,掙脫不了。這倆愣小子樂壞了,趁著狼妹妹卡在牛頭裏,福仔和雙截棍輪番跳過來叼這個狼身牛麵像的小尾巴。咬一口就跑,撓一爪又跑,就像人類的孩子逮貓貓一樣。飛毛腿頭重腳輕跌跌撞撞,急得拖著牛頭轉圈,小眼睛從牛骷髏的眼窩子裏往外看,又詭異又滑稽。
“臭小子欺負妹妹不算本事。”我笑罵。
“那可不一定,小孩兒都這樣,越喜歡的女娃欺負得越厲害。”難道亦風暗指他自己小時候?
飛毛腿好不容易蜷起身子用後腿蹬掉了骷髏,抖抖一身的絨毛,翻身就向福仔攆去。三個小家夥從左邊的洞口鑽進去,又從右邊的洞口冒出來,躥進前麵的洞口,又從半山腰滾了下來,看得我和亦風眼花繚亂。這洞道這麽複雜!
福仔和雙截棍的膽子越玩越大,原本還有點顧忌,而現在離攝像機越來越近,倆小子交錯著繞機器轉了兩圈,福仔還湊上來好奇地嗅了嗅鏡頭。飛毛腿則趴在鏡頭右前方,抱著一個塑料瓶子舔水喝,看樣子渴壞了,她喝完水又把瓶子咬得扁扁的。
“這不是你撿回來的那個礦泉水瓶嗎?”亦風說著從背包裏摸出那個瓶子,裏麵還有一些殘水,一想到這東西曾被小狼崽舔咬,亦風愛憐地摸著上麵的小牙印,似乎這樣更能與小狼親近。突然,他愣住了,拿起桌上的一瓶礦泉水,眼睛瞪得溜圓:“咦,跟我們用的是一個牌子?”再比對瓶底,“我靠!生產日期都一樣!這不會是咱們丟下的吧?”
“不可能吧,咱們之前沒去過狼洞,而且咱們也從不亂扔垃圾啊。”我話雖這麽說,心裏也犯嘀咕,太巧了。剛開始時,由於鶴蛋和狐狸被殺事件使我無比緊張,看見礦泉水瓶和攝像機遺失就認定狼窩也被洗劫。須知狼比狐狸警惕多了,一旦老巢被發現是絕對要挪窩的,而眼前小狼崽竟然好端端地在窩邊玩耍,證明確實沒人來過,難道我朝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思考了?
亦風把礦泉水瓶放在桌上:“先別動它,明早我得研究一下。”
“快瞧雙截棍!”
孩子王“雙截棍”在草叢裏突然瘋跑起來,好像在追攆什麽有趣的東西,福仔、飛毛腿和小不點幾顆小狼腦袋齊刷刷地跟著雙截棍的動向,雙截棍從鏡頭左邊衝到右邊,固定鏡頭無法跟隨,我們看不見雙截棍了,隻能從其餘三隻小狼觀望的表情中判斷雙截棍忽左忽右跑了一大圈,不多時他樂顛顛地衝了回來,又蹦又跳地奔過鏡頭前,嘴裏銜著一個肉乎乎的東西,他把這東西驕傲地拋向空中,又“噗”地掉在地上,嗬,是鼠兔!原來雙截棍剛才在追鼠兔呢,那麽敏捷的東西,虧他能抓得到!
幾隻小狼都興奮地圍了上來,小不點還是對攝像機很顧忌,總是繞在鏡頭背後,福仔和飛毛腿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小鼻子一聳一聳地嗅著。那鼠兔還沒死透,後腿兒蹬了一下,這小小動作把飛毛腿和福仔嚇得連連倒退,鏡頭下方掠過小不點的後爪子,我估計小不點嚇得栽了個跟鬥,這可能是小家夥們第一次逮到鼠兔吧,都有點怕怕的。雙截棍的膽子大,一副“你們不行我上”的勁頭,叼起鼠兔又往空中拋去,鼠兔再次落地,幾個小家夥一擁而上,你用爪子撓一下,我用鼻子杵一下,還想讓這個小活物動起來。或許他們還不知道這見到活物就想追捕的原始獵性,就是他們今後生存的根本,現在的動作中玩的感覺遠大於捕獵,就是好奇。
弟弟妹妹們還沒敢下嘴,雙截棍更得意了,手舞足蹈地叼起鼠兔一陣瞎拋亂扔,逗得弟弟妹妹們一路撲搶。亂勁兒過後,小狼們低頭在地上一找,咦,獵物哪兒去了?抬頭一看,鼠兔掛在了灌木叢上。雖然灌木叢隻有一米多高,但對小狼而言卻太高了,這可急壞了小家夥們,圍著灌木叢團團轉,那表情就像孩子們玩得正起勁的羽毛球卻落在了樹梢上,咋辦?
飛毛腿繞著灌木叢轉圈,急得吱吱叫,竟然爆出一聲像小狗一樣的吠叫,隻是聲音沙啞得多。福仔踮著後腿人立起來,小爪子不停地抓撓灌木枝丫,又張著嘴一個勁兒往上蹦,可惜還是夠不著,反而老被灌木叢上的小尖刺紮到鼻子和嘴巴,疼得嗷嗷叫。小不點一看,沒得玩了,自個兒鑽回洞去,趴在洞口,小腦袋無聊地擱在前爪上,隻從洞口露出半邊臉,睡眼惺忪地看哥哥姐姐們鬧騰。在這四隻小狼裏,小不點顯得要瘦弱一些,精力有限,容易犯困。而雙截棍要有心機得多,雖然剛才玩鼠兔時最來勁,但這會兒,他卻一點都不心急,他安靜地站在灌木前,仔細觀察掛住鼠兔的枝丫,又順著細密的枝丫觀察這叢灌木的主幹。這叢灌木不下三四十根主幹,每根主幹大約拇指粗細。雙截棍叼住一根主幹搖了搖,又叼住另一根晃了晃,最後,他似乎確定了一根有用的主幹,一口咬定那根主幹,蜷起身來,前腿撐住,後腿蹬地,使出吃奶的勁發力撕扯搖晃。隻拽了兩三下,鼠兔就被搖了下來,鼠兔剛落地,小狼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搶。
“這孩子聰明,可能是這窩小狼裏麵最聰明的!小小年紀就會分析!而且他特別活躍。”亦風轉頭看我,“咱們格林當初是多大的時候會抓鼠兔的?”
“比他們晚得多,格林三個月大了才有機會到草原抓到第一隻鼠兔,不過格林兩個月大時,在城市裏吃過咱家裏一隻淹死的老鼠,那搶獵物的勁兒,比他們猛多了,他被拴老鼠的繩子吊起來了也不鬆口。這幾個小狼才一個多月就能自己抓到鼠兔,挺厲害的,還是野外的狼崽鍛煉機會多啊。”
“嗬嗬,是我的雙截棍抓住的。”亦風自豪地說,他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我最喜歡雙截棍,這隻小狼有勇有謀,一幫娃娃軍都聽他指揮,你瞧著吧,雙截棍今後是當狼王的料。他這麽小就第一個抓住鼠兔,贏在起跑線上了,有出息!”
“你這說法就很猴急,”我咯咯笑道,“哪有在起跑線上論輸贏的,每個娃的起點都是一樣的,路不同,能堅持跑到自己的終點那才叫贏。我最喜歡福仔,他會維護團隊。你瞧,他有吃的不獨吞,雖然跟別的小狼撕來扯去,但他總會適當地鬆鬆口,給弟弟妹妹留點兒食兒。他很會照顧弟弟妹妹,以後肯定顧家,像咱格林,是個暖男。”
“嗬嗬,暖狼吧。”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評論著喜歡的小狼,宛如在炫耀自家的孩子。
視頻錄了很長時間,小狼們似乎不知疲倦。我們一直盼望看到這窩小狼的家長回來,想看看是多麽威風的狼王父母養出這麽壯實機智的小狼崽,可是直到黃昏,大狼也沒出現,小狼們卻圍到了攝像機跟前。
我的雞皮疙瘩從頭皮竄到耳根子,有種被土匪包圍的感覺:“他們想幹啥?不會是想……”
沒錯,該玩的都玩膩了,小土匪們要玩機器了!
毛茸茸的小狼嘴一伸過來,畫麵便像地震一樣抖了起來。“哢嚓咯吱……”小獠牙劃過機身的刺耳尖叫就像直接在啃咬我們的耳朵。小家夥們輪流換班,你方啃罷我登場,咬完機器咬尼龍織帶,攝像機的鏡頭終於朝天了,看情形尼龍織帶已經被咬斷,攝像機被拖到了地上。
我哭笑不得,原以為是一幫偷獵的笨賊拆毀了攝像機,讓我又懊喪又惋惜,結果現在發現是小狼們幹的,我霎時一點都不心疼了。作,可勁兒地作,給你們練牙。看他們咬得一個比一個帶勁兒,我終於明白機器是咋壞的了。
一直到天黑,小狼崽們才離開。畫麵裏隻有一個螢火蟲般大的月亮慢慢爬升。到了半夜裏,攝像機前又有動靜了,一個毛茸茸的“大餅臉”蓋了上來。
我摸著下巴琢磨:“這是什麽動物?”
亦風說:“屁股,小狼屁股。不解釋!”
我領悟地偷笑,爐旺曾經坐在亦風臉上,這角度的感官體驗,沒有誰比亦風更有發言權。
小狼坐在這個攝像機上,啃機器的聲音繼續,甭問,狼洞口的一號攝像機也被他們拿下了。
淩晨,攝像機被小狼玩得側立起來,啃得正歡實,熟悉的母狼喚子聲響起,“嗚、嗚……”小狼們立刻吱吱回應,丟下機器跑了過去。我心跳加速,大狼回來了!
我側立起筆記本,睜大了眼睛,按住心跳,怦怦……怦怦……一對熒綠的狼眼飄進了畫麵。黑暗中,看不見大狼的樣子,隻依稀辨得清大狼的腿從灌木後走過,小狼們緊跟其後,吱吱乞食的聲音漸行漸遠。就這麽一晃眼,大狼再沒出現在鏡頭裏。
亦風失望地歎口氣,正要說話,我一擺手:“聽!”
我把音量開到了最大—輕靈鬼魅的大狼腳步聲繞過攝像機,這聲音即使在靜夜中也幾乎微不可聞,接著不遠處傳來一陣硬物滾動的聲音,“咕咚咕咚”。過了一會兒,那幽靈般的足音又飄近,輕微的喘氣聲中鏡頭猛烈晃動起來,在地麵拖行,又是一陣“咕咚咕咚”聲,畫麵翻轉著滾入了黑暗之中,星月都不見了,四周全是土。
原來是大狼把我們的機器扔進了洞裏,大狼不讓娃娃們玩可疑物品……無論如何,小狼一家平安就好。
四隻小狼—雙截棍、福仔、飛毛腿、小不點是我們重返草原以來最意想不到的驚喜。這四隻珍貴的狼兒是草原的孩子,大山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