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獬豸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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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短匕乃是秦明的父親傳於他的,長不足一尺,造型古樸奇特,渾身青黑無光,正麵刻著神獸獬豸,背麵刻著篆書藏鋒二字。這獬豸匕首雖說名叫藏鋒,但卻鋒利無比,分金斷玉猶如斬瓜切菜。秦明一直視其為護身寶貝,他專門在自己左臂上裝了一個劍鞘,平日裏這匕首就藏在他的小臂處,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輕易拿出。
    今日,藏鋒一出,一招斷劍,自然是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尤其是薛仁德,方才他還得意揚揚,想請魏東候收薛晉為徒,結果不到片刻,自己的侄子就被打得滿地打滾,真是既尷尬又憤怒。他正欲作聲罵秦明使用暗器勝之不武,一旁的魏東侯卻不由自主地沉吟了一聲:“獬豸,何人敢用這等神獸?”
    尉遲敦問道:“怎麽,魏大人認得此物?”
    魏東侯搖頭道:“不認得,不過總覺得這青黑色的奇鐵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一飛,你是用兵器的行家,你可聽過藏鋒二字?”
    荊一飛搖了搖頭,如實道:“未曾聽過,不過看色澤理應是天外玄鐵所製,隻是這等鋒利的匕首確實罕見。”她頓了下又道,“大人,我朝的天外奇石皆由欽天監記錄在案後,交與兵杖局管理,坊間流露的極少,這青黑色的奇鐵這般堅硬,就算有人偶然獲得,但沒有奇火也很難鍛造,我懷疑……”
    “這有什麽?一飛,你是不了解兵器鍛造之術,坊間高手數不勝數,會冶煉玄鐵的也不是沒有,想我朝十大神兵中有多少是坊間所製,不可小覷這些人的水平。”劉太安眼露讚許之色,道,“嘿嘿,沒想到今日還能看到一個懂機甲鍛造之人,真是難得啊,魏大人,不如這個人就直接給我機甲司好了。”
    韋衍見劉太安兩句話不離搶人,趕緊哎了一聲道:“我說老劉,你這話就不對了,這少年拳腳功夫也不差,我看留在兵馬司也合適,你說呢一飛?”
    荊一飛默不作聲。
    劉太安卻大不高興道:“你們兵馬司人已經夠多了,何必來搶我機甲司的人,韋衍,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嗎!”
    韋衍看都不看他,道:“我可沒興趣跟你作對,隻是人才難得,誰不想要,諸位說是不是?”
    最後麵的南淮安點了點頭,道:“這年頭像樣的人才確實難得,不過老夫倒是對前麵那個小書生有幾分興趣,他剛才退的那幾步似乎暗合了遁甲術中的陽遁四局,嘿嘿,看來根資不淺,應該是個不錯的苗子。”
    韋衍不屑道:“讓他學堪輿術嗎?你們這些莫須有的東西何必誤人子弟?”
    南淮安向來不愛與人爭奪,他性子淡薄,自然也不會生氣,隻是嗬嗬笑道:“韋千戶,風水玄學,雖然是玄之又玄,但它能流傳千年,自有它的道理,就連我大明京城的建造,當年也是劉軍師設陣定下,你怎可說是誤人子弟?”
    這幾個人公開爭奪秦明、白齊,卻根本沒有人關注戰敗的薛晉,這讓一旁的薛仁德更加羞惱。
    他哼了一聲,不服氣道:“這兩人不過是仗著兵器好罷了,我可看不出有什麽真才實學!”
    韋衍冷笑道:“薛千戶怕是心有不甘吧?兵器?薛家就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兵器了嗎?”
    荊一飛當即俯首道:“薛家有柄寶劍,叫夜華。”
    韋衍道:“那看來是當叔叔的小氣,沒舍得拿出寶劍,難怪要輸!”
    薛仁德見這位居百戶的荊一飛都敢嗆聲自己,心中一陣惡惱,正欲發作,不想魏東侯清喝了一聲,打斷他們:“你們別吵了,今日隻是先看看這些人的手腳功夫如何,該招錄哪些人還得日後細細研究才是,怎可就此草率定論?”
    眾人噤聲,不敢再言語討論。
    這時,一名金吾衛入內通報了一聲,急急忙忙走到魏東侯跟前與他耳語了幾句,魏東侯臉色登即變得有些沉重,開口道:“蔡府一案,蔡夫人懷疑是有人做手腳陷害於他們,要我親自過去看一看。韋衍,不如你陪我過去再檢查下吧。”
    前日,工部侍郎蔡離府上先遇雷火,又現火獸,府邸都燒掉了一大半,就連蔡離本人也喪生火海之中。此案震驚了朝野,朱棣多次過問,魏東侯自然要重視,隻是這火災案子古怪,查了兩天了也未見什麽端倪,目測隻是天災所致,但蔡夫人卻不這麽認為,畢竟好端端的被雷劈了,任是誰也接受不了。所以她懷疑是有人使了什麽邪術,故意要害他蔡家上下幾十條人命。
    此事關係重大,自然不能耽擱。魏東侯臨出門了又回頭道:“對了,淮安,你與張監正頗有交情,有空去欽天監走一趟,問問他今年的天勢,這已經是第三起天降雷火,太蹊蹺了!至於新進人員調配,就暫時由尉遲副指揮使負責吧。”
    “是!”尉遲敦和南淮安皆起身應道。
    魏東侯與韋衍徑直出了翠風閣,駕馬往城東而去,眾人皆出閣送行,這自不必說。
    第三輪武試隻是為了考察各選手的身手如何,所以都是點到為止,這選手能不能入選,分配到哪個崗位還要看尉遲敦最後的安排。
    秦明和白齊看了一陣,見暫時不宣布結果,就退出人群往外走去。
    南京城民居密集、商肆繁榮,尤其是西南一帶的皇城腳下,不但有徐達、常遇春等開國大臣的府邸,還有皇帝命令建造的十六處大酒樓,這一路從南街市到北街市貫穿而去,皆是繁盛的南京街景,“立記川廣雜貨”“福廣海味”“萬源號通商銀鋪”“京式小刀”“上細官窯”“畫脂杭粉名香宮皂”等商鋪首尾相連,紅紅翠翠,尋常百姓流連於市井之間,忙忙碌碌,倒也呈現出一派盛世平和的景象。
    秦明一隻手翻飛著自己的藏鋒匕首,興致盎然。顯然打敗了薛晉足可以讓他高興上一陣子,隻是他不知道,這次武鬥已經給他埋下了一個不小的禍端。
    白齊突然停了下來,麵色誠懇道:“進金吾衛乃是我一生誌向所在,若是單憑我一人,今次決計不能成功,所以多謝秦兄助我一臂之力!”
    秦明應了一聲,摟著白齊的肩膀道:“你我還這麽客氣做什麽,你不也幫了我嗎,咱倆這叫強強聯手!”他興致高昂地拉扯著白齊道,“走!今天我帶你去開心開心!”
    “開心開心?”白齊一聽這話,腦子裏立即浮現出煙花柳巷處,一群衣裳半露的風塵女子媚眼淺笑、朱唇點盞,滾滾胭脂水粉氣息已經撲麵而來。他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桃紅,急忙擺手道:“我是讀書人,怎可去這等汙濁不堪之地,我……不去!”
    “你怎麽這麽沒勁,再問你,去不去?”
    “不去!堅決不去!”
    “少囉唆,跟我走!”秦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著白齊就往富樂園走去。
    一路生拉硬拽,二人轉過了兩條街,過了鬥門橋,再繞過幾棵巨大的榕樹,眼前的景象已是大為不同,垂柳繁花遮掩處,是雕梁畫棟的精美閣樓,暗紅的柱,碧綠的瓦,垂蓮柱下掛著彩綢、結紮絹花,時不時還有濃妝豔抹的女子手握絹帕掩麵而笑,濃濃的脂粉氣息彌漫了整條街道。
    這富樂園又名逍遙坊,由教坊司管理,設在秦淮河兩岸,自古便是風花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
    白齊的臉蛋紅得像一枚熟透的桃子,雙眼也不敢直視,唯有嘴巴裏不停地碎碎念道:“秦兄,我看我們還是快走吧,這裏……這裏實非良民出沒之地,你看那女子一個個輕佻浮誇,如何使得?”
    “小秀才,嘀嘀咕咕什麽呢?”
    一條淡青色的絲帕輕飄飄地落在白齊的鼻尖,絲絲百合花的香氣像調皮的小蟲子一樣鑽進了鼻腔。
    香味熏人,令人心神都恍惚了一下。
    白齊抬頭一看,一名容貌嬌豔的少女蹺著腳坐在二樓的欄杆內,邊嗑瓜子邊朝他輕輕媚笑著,女子一身絲綢華衣雖然嬌豔,但質地卻是十分上乘,與尋常青樓女子大不一樣。
    “二位壯士,能不能把絲絹給我送上來?”女子問道。
    白齊害羞得頭壓得更低了,整個臉色已是漲得發紫,秦明“哈”了一聲,拾起絲帕,嗅了嗅,抬頭壞笑道:“倒是塊好料子,要我們送上來也可以,不過你怎麽獎勵我們,不如給我們唱個《金兒弄丸記》來聽聽?”
    少女笑道:“《金兒弄丸記》姑奶奶不會,《春風十調》倒是會一段,不過呀,想聽小曲,兩位還是自己花錢去!姑奶奶我可不是賣唱的!”她扭頭朝身後的一名丫鬟道:“彩英,下去把我絲帕取回來。”
    秦明笑道:“那不必勞駕姑娘了,送你!”
    他把絲帕係在一枚袖箭尾部,當的一下就射到欄杆之上,女子剛要去取絲帕,突然袖箭嘭一聲炸裂爆出一團白色煙霧。
    少女被嗆了下,連連揮手嗬斥道:“你這野漢子好生無禮!”
    秦明笑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不過就是逗逗你玩,白齊,我們走!”
    說著,又拉著白齊拐進了一條小胡同。
    這胡同比之前的花柳巷窄了許多,也安靜許多,兩側樹木參天蔽日,垂柳如珠簾一般密密落下,人若是要在其間行走都要拂柳而過,這胡同便是在白日裏都有些昏昏暗暗,路上行人更是未見一個。
    白齊越發好奇,秦明頭也不回,隻顧前麵帶路,這樣又穿過了一條胡同,他終於指了指前方,一座不大的黑色小樓赫然出現,大門口掛著一麵黑色布簾,上麵畫著兩枚白色的骰子,一簾垂掛,隔住了兩方世界。
    “這是,賭坊?!”白齊愕然,黃賭都是五毒之一,這事比逛青樓也好不了多少。他不由自主地再度開啟說教模式,苦口婆心勸道:“古人雲,好賭非君子!賭坊乃是魚龍混雜之地,我們日後都要入禁軍,如何還能來這等地方,秦兄,我看還是別進去了!”
    “就是以後來不了,現在才必須趕緊來!”秦明笑嘻嘻地拉住白齊就往裏帶,大叫道:“今天,我就帶你開開眼界,告訴你什麽叫人生得意須一博!”
    進了賭坊,內裏燈光昏暗,四處汙穢嘈雜,空氣中隱約還夾雜著汗漬、脂粉和熏香的氣息,以白齊愛好潔淨的本性,這樣的場所真可以算是汙穢不堪了!隻不過這家賭坊有一處與別家不同,那就是場子中央放了一個巨大的木雕圓盤,圓盤像羅盤一樣,上雕精細的街坊建築,街市樹木人畜一一俱備,栩栩如生,羅盤四周按照時辰刻度依次排列了各色奇怪的符號,似乎是代表著各種賭博方式。
    廠子裏,各色賭桌圍繞著這個羅盤依次排開,玩擲骰、紙牌、下棋、骨牌、雙陸的應有盡有,所有人都緊盯桌麵,幾乎忘記了日和夜,隻顧得奮戰不停,好似中邪了一樣。
    白齊隻待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不適,皺眉掩鼻道:“這裏有股古怪的香味。”
    秦明笑道:“很正常啦,賭場裏一般都會偷偷燃放獸香,會讓人持續興奮,玩上三天三夜都不知疲倦,少聞一點就是了。”
    他指了指一個桌子,笑道:“我最喜歡這個擲骰,風險最大,也最刺激!來,我們就玩這個!”
    投骰的玩法很簡單,竹筒裏有三枚骰子,可開大、開小、開花,這賭大賭小自不必說,若是開出三枚六便是豹子,若是三枚三就是九元至尊,若是三枚一便是三元開泰!碰到這三種就是開花,皆是按點數翻倍,自然是賺發了。
    此法簡單明了,差別便在運氣好壞。
    秦明走了過去,隨便看了兩眼,問白齊道:“你說,第一把該買什麽?”
    白齊很嫌棄地白了一眼:“我是讀書人,不賭博!”
    秦明道:“我就讓你提提意見,沒讓你賭!我替你給孔夫子發誓,這次真的不算!”
    白齊這才沉吟片刻,認真道:“那買大的吧,這桌已經連開三把小了。”
    秦明就果斷買了個大。
    白齊急忙提醒:“我隻是隨口一說,你這麽著急買不怕輸錢嗎!”
    秦明笑道:“賭博還怕什麽輸錢,怕輸就不當賭徒!”
    莊家一開,一二三,六點小,白齊掩麵悲叫了一聲,秦明二話不說又買了大,白齊一下子急了,但秦明不管,一個勁地買大,如此四五次,次次都是輸。
    白齊原本對賭博毫無興趣,甚至說是十分厭惡,但眼看秦明把把買大,輸得一塌糊塗,簡直是要傾家蕩產的節奏,他哪裏還坐得住,急忙捋起了袖子,再度出口勸阻道:“哪有你這麽賭博的,把把買大,這都輸了十兩了!我看你今日印堂發黑、時運不濟,還是及早懸崖勒馬,回家吧。”
    秦明賊笑了一聲,道:“回家,這才剛開始呢!你沒聽過賭場裏有句老話叫,先輸不是輸,先贏也不是贏!我這叫攢賭運,勢必否極泰來。”
    白齊翻了個白眼,心想這還否極泰來呢,再賭下去就是傾家蕩產!
    不想,秦明突然大喝一聲道:“喂!夥計,你是不是使詐啊!怎麽把把開小!”
    他這一聲叫喝,所有人都驚了一下,而後一些輸的賭客也跟著起哄起來,整個賭坊裏一陣吵鬧。
    莊家道:“什麽使不使詐,你愛賭不賭,沒錢就趕快滾!”
    秦明道:“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連開八把小,明顯有問題,再說了,賭場不靠我們這些賭徒,你們吃什麽喝什麽?有這麽做生意的嗎!”
    莊家道:“那你想怎麽樣?!”
    秦明道:“讓我看看你的骰子,我懷疑你骰子有問題!我聽說有些賭坊會在骰子裏加磁鐵,可以自如控製這骰子的轉向。”
    秦明一句話讓整個賭坊裏炸開了鍋,一群彪形大漢圍了過來:“小子,你是來惹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