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撥草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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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拂去,日出東方。
    天色剛亮了沒好久,白齊就已換上一身嶄新的朱雀服,他的衣服用桂花熏過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他還認真地抹順了頭發,端端正正地戴好襆頭,再係上三色佩玉綬帶,最後就連烏靴也擦得幹幹淨淨。隻是任由他怎麽打扮,鏡子裏的自己,看起來始終是一名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絲毫沒有半點禁軍的威嚴霸氣,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金吾衛。
    過了半晌,秦明還未起床。
    白齊叫了幾遍,這人依舊哼哼唧唧地下不來床,催得急了,秦明滿臉不悅道:“急什麽呀?你平日裏不是最有耐心嗎,怎麽今天反倒著急了,你不會是想去看那母夜叉吧。”
    白齊臉色一紅:“怎麽可能,我隻是覺得荊大人為人正直,還救過我們,所以心中敬重而已,你快起來了。”
    二人磨蹭一陣才到了現場,荊一飛果然已經等了許久。
    她這個人向來恪守紀律,從來不會遲到,這樣的人自然很討厭會遲到的人,尤其是不守時的男人,等她見到了秦明和白齊,免不了一陣不快的嗬斥。
    白齊說了一堆好話,荊一飛才平複下來。
    三人重新查看現場,這現場由於水火侵蝕,已是一片廢墟,到處是殘落的灰燼、泥巴和泡得破爛的物品,想要找出證據猶如大海撈針。聚珍閣更是被夷為平地,地麵上還被炸出了一個坑,看起來觸目驚心。可以想象,昨夜雷火天降時,是多麽恐怖駭人的場景。
    天威之甚,豈是人力所能阻擋!
    荊一飛和秦明細心查看這凹成一處的廢墟,想要找出什麽蛛絲馬跡,但是經過水火的洗禮,一片糟爛,什麽證據也看不出來了。自古水火案件是最難查處的,因為現場痕跡都會被破壞得所剩無幾,想要從這些有限的殘餘物中尋找關鍵證據,太難了!
    不過,白齊卻瞧見了一些端倪,旁邊有些粉白的牆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心中詫異,這劉府建的時間也不短了,牆壁怎麽如此嶄新,就算是新近粉刷,昨夜火燒也該烏黑一片才是。他伸手抹了抹,指尖留下些許白色的痕跡,不像火藥、不像麵粉,也不像石粉骨灰之類的,不知道是什麽。
    他暗忖這白灰之下是不是有隱藏的通道機關之類的,遂又刮了刮,發現這薄薄白灰之下就是圍牆了,似乎什麽都沒有,隻是沾了薄薄一層而已。
    三人又細細瞧看四周,始終不見任何奇異端倪,沒有著火源,沒有硫黃石硝氣息,就這麽突然被炸了,看來除了雷火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荊一飛叫來了一名家丁,盤問道:“昨夜,是你巡更?”
    “是小人巡更。”
    “那府上有什麽異樣沒有?”
    “異樣……”
    那家丁有點欲言又止,荊一飛又問了一聲,他才斷斷續續道:“昨夜我子時巡更時,見老爺書閣燈還亮著,就準備過去看看,因為老爺以前經常半夜看書看著看著就在書房睡著了,當時我走到這個燕回亭時,就看到閣樓上有些許異樣。”
    “什麽異樣?”
    “好像有人影晃動,我以為是老爺回來了,就在這樹下看了一會兒,而後,就看見閣樓內突然起了白霧,這霧氣很怪,濃得像一團雲一樣。”
    “霧氣?”
    “對,白霧!像冬日的江麵一樣,很濃。”
    “這可就奇怪了,那還有其他異樣沒?”
    “然後,這霧氣裏有一道黑影衝了出來。”
    “黑影?什麽樣的?”
    “好像,好像幾隻碩大的老鼠,搬著個紅色的箱子從這書房後麵的圍牆翻了過去。我心中害怕,正準備給夫人稟報,突然就聽見打雷的聲音,我就趕緊往回走,隻是走了沒多久就聽見爆炸聲了。”
    這家丁的說法與昨夜他們看到的一模一樣,這些鼠兵出了劉府,就裝神弄鬼一路朝泰安門奔去,再次穿牆消失不見。
    而後,天降雷火,擊毀了劉府,銷毀了一切證據。
    這過程確實太詭異了!難不成這些人真的有招風引雷的通天本事?
    荊一飛自然是不信的,但她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些凝重。這案情嚴重,按理說魏東侯和尉遲敦都要親自來審的,但朱棣聽聞又有雷火案,十分震怒,就把他二人以及幾個千戶喊了過去訓話,魏東侯臨行前特地吩咐荊一飛先行過來審問。
    隻是,這審問之下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白齊忍不住問道:“請問這些鼠兵從何處出來,那些寶箱可是你們府上的?你可看清了?”
    家丁道:“是西麵的這堵牆,鼠兵從書閣後麵的聚珍閣出來的,至於寶箱是不是府上的小人就不清楚了……”
    “那你可知道聚珍閣裏一般藏放什麽東西?”白齊又問道。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家丁搖了搖頭。
    “那有誰知道?劉大人呢,怎麽一直沒看到他?他不會是……”荊一飛問道。
    “我阿爹可沒死!”身後有一女子微有怒意道,正是劉小芷。她看了一眼荊一飛,道:“昨夜我阿爹一直未歸,半夜起火後有人發現他被襲昏迷在回來的禦道上,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想害我阿爹!”
    她的母親羅氏也緊跟其後,二人雙眼微紅,神色轉為淒然,顯然突遭變故是一夜未眠。
    秦明還欲上前搭訕,立即被荊一飛擋在身後,她道:“羅夫人和劉小姐來得正好,那請問劉大人一般在這聚珍閣裏藏放了什麽,隻是尋常的金銀財寶嗎?”
    羅氏心情悲痛,本不欲多說,但此事蹊蹺,眼下還是想著早點破案是好,隻好忍著心情搖頭道:“此事老身也不清楚,平日裏這聚珍閣隻有子風有鑰匙,老身不曾入內看過,不過小芷倒是進去過幾次。”
    荊一飛又問劉小芷。
    劉小芷突然警覺道:“你是何人?我為何要告訴你?魏指揮使呢?”
    荊一飛不動聲色道:“我是兵馬司百戶荊一飛,魏大人現在有要事在身,特命我前來查案,還請劉小姐配合!”
    劉小芷哼了一聲,朝秦明指了指道:“我們自然要配合的,不過我現在不信任你,對了,他跟你是一路的,也是兵馬司?”
    荊一飛道:“算是一起辦案,不過他二人是辟火司的。”
    “那便好!”劉小芷朝秦明招了招手,輕聲叫道,“秦明哥哥,你過來,這事我隻告訴你,不能告訴她!”
    秦明“啊”了下,瞧了荊一飛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劉小芷低聲道:“一夜不見,小芷甚是想念。”
    她這話突然出現,語氣中帶有幾分少女嬌羞之情,亦有幾分淒然,畢竟昨夜她情況不明,心中隻有英雄救美後的愛慕之心,而今日情境大不一樣,已增添了幾分悲戚。
    秦明再度啞然,他難得地正色道:“劉小姐,現在查案要緊,其他事還請暫時放置一旁,請問這聚珍閣原先是什麽情景?裏麵藏有什麽特別的東西沒有?”
    劉小芷如實道:“聽我阿爹說,這聚珍閣在我們建府邸之前便有了,我年幼時曾進去過兩次,裏麵有個圓形的天井,天井下用碎石仿造天上的星象,有月光的晚上看起來特別漂亮。閣樓裏四周都是書架,裝滿了古玩字畫,我阿爹最喜歡閑坐在天井旁看月光看星星,他對這閣樓十分喜歡,看管得也極嚴,我稍稍長大後就連我也不讓進去了。”
    劉子風喜愛吟詩作畫,頗有文人氣息,獨自一人賞月觀星倒也不足為奇。不過閣樓內以碎石鋪成星象圖這個就十分少見了,除非是對天象十分感興趣的人才會這麽做吧。
    劉小芷又繼續道:“不過,我知道阿爹在裏麵藏了一件奇怪的東西!”
    “什麽東西?”
    “這個,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也沒見過,我隻是感覺得出來。”
    秦明心想,這些怪人如此大費周章,看來想要盜竊的不是簡單的金銀珠寶,而是其他東西,難道這劉府上真的藏有什麽別處沒有的好寶貝?這可就有意思了!
    他突然有個直覺,仿佛自己打開了一個遠古秘密的口子,一個塵封在曆史最深處的秘密露出了一絲痕跡給他看,隻是這樣的痕跡或者說是線索,就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隻不過秦明已經生出了極大的興趣,這個案子自己是破定了!
    白齊突然提議道:“不如我們再看看聚珍閣?”
    眾人再次來到這廢墟前,白齊繞著凹陷處走了一圈,自言自語道:“南京多雷雨,夏日遭雷擊也不罕見,洪武三年,華蓋殿剛建成時也遭遇過雷火,當時有人說是太祖夢中遇火龍,醒來時果真一道火光從天而落,燒了這大殿,此事蹊蹺,懸而未決,最後也就秘而不宣不了了之。”
    荊一飛脫口問道:“既是秘而不宣,你怎麽知道?”
    白齊愣了下,訕訕道:“我自小喜歡打聽這些奇聞異事,這都是我師父告訴我的。再說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是後宮逸事坊間都有傳言,何況是燒了大殿這麽大的事。”
    “是嗎?”荊一飛半信半疑地盯了白齊一眼,她突然覺得這個人好像藏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遠不像秦明給她的感覺來得簡單,隻是這感覺她現在也說不清,想了想沒有頭緒也就作罷了。
    白齊又看了一圈,見藏珍閣廢墟上似乎隱隱有水汽升騰,這水汽與附近灰燼上的大不一樣,似乎是冷熱寒氣所致。這廢墟上餘熱未消,有熱氣是正常的,可是這寒氣又是怎麽回事?
    他又轉眼看了四周,隻覺得這府上的風格與一般的府邸也有些許不同,但他對風水一事也隻學了皮毛,不算精通,所以也說不出所以然,隻是隨口問道:“對了,這藏珍閣建成之時,請人看過風水沒?”
    羅氏道:“看過,子風對府邸的風水十分重視,親自請了金吾衛六相司的南淮安來看的。”
    荊一飛奇怪道:“劉大人官至禮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級,為何不請欽天監的人來看風水,卻請金吾衛的風水師?”
    羅氏道:“子風與南淮安曆來交好,所以當初建造府邸時就請了他來看風水,這院內的布置都是南淮安當初設下的,尤其這聚珍閣還專門做了防火防雷處理,理應不該出現此事,隻是未曾想到,還是遭了此難……”
    她說到這,又開始淚眼婆娑。
    秦明捅了下白齊道:“你不也懂些風水嗎,你看看有什麽問題?”
    白齊搖頭道:“風水一事,本就十分微妙。若是這房子未塌,我倒可以勉強看看,隻是現在已經化成一片灰燼了,實在看不出來了。若真要看出這其中的問題,隻怕要請南淮安親自過來一趟。”
    荊一飛直截了當道:“風水一事,不過是虛妄之事,如何能拿來破案?眼下,自然是抓住那些鼠兵最關鍵!”
    這話白齊可不同意,白齊道:“風水之事若是虛妄之言,為何王公貴族皆要先看風水再設府邸,就連這南京城也是當初劉伯溫一手策劃建造,暗藏風水奇局,你怎可說這風水二字乃是虛妄?再說這雷火天降,自然是想要昭示異象,我覺得除了奪寶外,還有一種可能,這些鼠兵是對一些有特殊風水的地方進行掠奪,或者說,這些地方本身就有問題,戶主才專門設下了獨特的風水奇局,想要避免雷災,隻是寶物被奪,這才導致了雷火之災。”
    白齊的這段言論自然讓羅氏、秦明大為驚訝。
    因為,所有人都沒想過這其中會有這重關聯。
    不過對於白齊的說辭,荊一飛是不敢苟同的,她始終覺得風水一說太過玄幻,不是她所理解的破案方法,破案講究證據,看得見摸得著的事實道理,若是一切以風水神鬼來定論,這世間的大把案子也都不用破了。
    秦明原本也覺得白齊的說辭有些誇張了,但他見荊一飛出口否認了,心裏立馬就給自己劃了個分界線,他心想自己可斷斷不能跟這母夜叉為伍,好兄弟肯定要講義氣,不管對錯先站好陣營最重要,這關鍵時候不幫腔什麽時候幫腔啊,所以他也不問青紅皂白,立即先擁護白齊再說,口中哼哼道:“我雖然不懂破案,但反正我就是同意白齊的意思,先看風水,再問問南淮安。”
    荊一飛見這二人合起來頂自己,不禁冷笑道:“此案是我荊一飛在查,你二人有什麽資格辦案?”
    秦明也反擊道:“你自己也說過,這可不僅僅是盜竊案,還有雷火案,我辟火司現在暫時沒人在,自然就是我們兩個先負責了。不如你查你的盜竊案,我們查我們的雷火案,陽光大道,各走一邊,怎麽樣?”
    劉小芷也道:“我也支持秦明哥哥查這個案子!”
    荊一飛冷笑一聲,爽快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幾個人能查出什麽線索!”
    白齊笑道:“荊大人,你的大名雖然滿城皆知,但也不可小看我們,這案子的眉目過幾日就知道了!”
    秦明急不可耐道:“白齊,還費什麽話,事不宜遲,我們先去六相司找南淮安,可不能輸給這個母……輸給這個女人!”
    荊一飛也不介意,早已轉身離去。
    秦明和白齊看了一陣,也欲離開,突然劉小芷一把揪住秦明道:“秦明哥哥,先請留步!”
    秦明隻怕這劉小芷又要糾纏他,渾身肌肉一緊,警覺道:“劉小姐,你……還有什麽事?”
    劉小芷將他拉到一處,低頭皺眉道:“秦明哥哥,這事還勞煩你一定要幫我。”
    秦明見她似有難言之隱,心一軟問道:“怎麽了?”
    劉小芷緩緩抬起頭,一雙美目瑩瑩含淚,她這楚楚可憐的樣子說不出地惹人憐愛,這次並非她裝模作樣,而是真情流露了:“其實你有所不知,我阿爹雖然是禮部侍郎,高居三品,但因為我爹為人清廉,不喜結黨營私,加上他近年來性子越發孤僻,在朝中地位日益堪憂。今早,辟火司的人早早地過來看了一圈,我聽他們說,這薛千戶怕案件太麻煩了,想要趁魏東侯不在,以意外雷火草草結案,但這鼠兵入室盜竊、雷火突然天降、我阿爹昏迷半路,天下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人暗中搗鬼,想對我家人不利。所以煩請幫我主持公道,徹查此案,給我們一個清白!小芷在此謝過了!”
    說著,劉小芷微微一屈膝,便想給秦明施禮下跪。
    古來遭受雷擊是最不堪的災禍,畢竟百姓都覺得隻有做盡惡事才會遭雷劈,所以一旦發生雷火案,受害者不但人財兩損,還要接受無端罵名。說得難聽點,就算死了都不好過!劉小芷的心情,秦明自然理解,他急忙扶住劉小芷,正義凜然道:“想要顛倒黑白,這怎麽能成?放心吧,這件事我秦明必然要徹查到底!”
    劉小芷大喜,一謝再謝。二人揮了揮手,往六相司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