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六相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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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相司設在京城最南麵的東長幹裏附近。
    這個地方曆來是古典浪漫之地,李白所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便是發生在此處。但民間傳說,早年此處有異氣。
    這要從東長幹裏最著名的寺廟千禧寺說起。這座寺廟曆經千載,幾經重建,從未間斷,寺內有一座九層八麵寶塔叫琉璃塔,此塔的前身是漢朝以前的阿育王佛塔,《幸阿育王赦詔》中提到:塔建完畢後,天現異象,月犯五車,老人星現。這老人星即是壽星,壽星高懸天際,自然是大吉兆,所以民間傳言此地非同尋常,乃祥瑞之地,遂成佛門寶地。阿育王塔主萬物長生祥瑞,所以東長幹裏自古樹木豐茂,曆代郡王大臣的陵墓也多建於此處,久而久之,這東長幹裏便成了風景幽深靜謐之處。
    二人過了聚寶門,就看到了千禧寺,再步行數裏地,穿過一片密林,再跨過一座石橋,就見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孤零零地擱置在青山綠水之間,四處都是高大的杉樹環繞,樹下有山泉淙淙,石道兩側布置著錯落有致的石塔燈籠。極目遠眺,還能看見遠處千禧寺的琉璃高塔,這樣的景致幽深恬靜,但也透露出幾分冷清。
    六相司,原本名叫幽黎司,幽黎者,後土也,各靈魂之歸宿。原本這般起名是要讓五司暗合五行之屬性,但因眾人又覺得幽黎二字不夠吉利,大有陰森之感,便將其改為六相司,主要負責金吾衛的風水、醫療、保障、馴犬等職責,當然也有負責一些所謂的鬼神精怪之事。隻是鬼神之事,世人隻聞其傳說,卻甚少有見,有時說是處理鬼神異事,反倒不如說是處理人心猜疑還恰當一些。
    六相司地處偏僻,距離金吾衛大本營有些遙遠,一年到頭能用得上這些人的時候也不多,漸漸地來此處的人越來越少,這裏似乎成了無人看管的自由之地,這反倒也符合這六相司人的性情,隱匿而居,與世無爭,自由自在。
    青瓦之下,大門破舊,漆色有些斑駁,門把上還蒙上了一層薄灰,似乎許久都未曾有人扣響了。
    嘭!嘭!嘭!
    秦明和白齊二人上前輕輕叩了叩。
    “有人在嗎?金吾衛辟火司新丁秦明、白齊前來拜訪南淮安師傅。”
    一連叫了三四聲也沒有回應,門內安靜如初。
    “會不會沒有人啊?”秦明環顧四周,一派深山老林的寂深景色,自言自語道,“是了,這地方鳥不拉屎的,估計誰也待不住。”
    白齊搖頭道:“不會,聽說六相司的人都有些古怪,平日裏除了有令在身才進城辦事,其餘時間都不大外出的。”
    他又準備叩門,秦明著急道:“那還叩什麽叩啊,我們是辦案又不是登門訪客,先進去看看再說了!”說著他一把推開木門,昂首大步地踏了進去,隻是這剛踏進一步,第二步腳掌還懸在半空中就怎麽也踏不下去了。準確地說,不是踏不下去,而是不敢踏下去。
    二人怎麽也沒料到,這院子裏會是這麽一幅場景。
    上百條大大小小的野狗凶神惡煞一般站立在各個角落裏,有的立在石桌石凳上,有的跳在樹杈上,有的還爬到了瓦房頂上,烏壓壓一大片,一隻一隻瞪著琥珀色的瞳孔,嘴皮上翻,犬齒外露,發出壓抑了許久的嗚嗚聲。
    秦明哇了一聲,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來,白齊也是臉色發白,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這麽多野狗要是一下子衝過來,非得把他們撕成碎片不可。
    這些野狗之中,有一隻黑狗大如豹子,雙眼是金黃色的,看模樣應該是這些野狗的老大,它突然從石桌上躍了下來,朝天空嗷的一聲吼叫。
    這一吠叫,聲若震雷,引得所有的野狗都叫了起來,一群群朝秦明和白齊飛圍了過來。
    犬吠聲此起彼伏!數百條野狗留著饞涎,仿佛立即要把他二人生吞活剝了!
    “夠背的!”秦明暗罵道,他現在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祖墳被人撬了,還是惹了掃把星了,這一大早地就要被狗咬,真是喪氣到家了!他轉身就要逃跑,突然樹林之中,狗叫聲四處傳來,無數的野狗從林間躥了出來,一道道或黑或黃或白的身影疾奔而來,迅速把他們圍了起來。數百隻惡狗將他二人死死圍困,大黑狗傲立在狗群中間,這氣勢當真不遜色於指揮千軍萬馬的金甲將軍。
    秦明迅速抽出短匕,靠著牆壁立好姿勢,心想管他是狗是人,真要惹急了,也是一樣要戳他個四腳朝天!
    白齊倒是要冷靜一些,他急忙製止了秦明,朝屋內叫道:“我二人乃是辟火司新進金吾衛,初到貴舍,貿然入內,失了禮節,還請幾位前輩多多見諒,不過我二人真的是有急事相求,還請速速收了這些犬兵!”
    這話剛說完,院落內就傳來一聲男子的嗬斥聲:“阿福,還不快把這些野畜趕走,一天到晚地吠叫,煩人得緊!”
    一聲長哨響起。
    聲音銳利而悠長,顯然這人底氣很足。
    野狗聽了哨聲,很快收了怒氣,一隻一隻有序地慢慢後退避讓,院落內又吹了幾聲哨聲,這些狗轉身迅速退散在茂林之中。就連院子裏的野狗也都作鳥獸散,隻餘下那隻半人高的黑色巨犬,依舊站在門口,它斜著眼盯了一眼秦明和白齊,而後自己懶洋洋地趴在一棵碧桃樹下曬太陽,雙眼微眯,隻露出兩道金黃色的光芒,表情說不出地冷傲。
    二人吃了教訓,再也不敢造次,重新走到門口,很客氣地叩門問話。
    院子裏相續有幾道竹條門簾掀開,走出來了四個人。
    一人身形瘦高,戴著羽巾,穿著灰白長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一人個子矮小,臉生麻子,狀若癡兒;一人麵貌幹淨,但斷了一條腿,還拄著拐杖;還有一人蓬頭垢麵,衣衫不整,兩隻眼睛倒是有神,骨碌碌地盯著進來的客人。
    這四個人形態各異,但大多不怎麽正常,真當得起奇人異士四個字。
    秦明兩根手指頭早就在心裏開始比畫起來,一陣陣暗叫道:我的天哪!這都是些什麽人啊,一個看起來像算命的,一個是個三寸丁的麻臉侏儒,一個是斷腿之人,還有一個,呃,明顯是個瘋瘋癲癲的乞丐嘛!就這樣的人也跟我一樣,算我大明朝的禁軍,堂堂金吾衛?
    他轉頭看了看白齊,那神情,那眼神,已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寫上三個大字,不相信!
    白齊咳了一聲,拉了下秦明,示意他不可失了禮節,而後入了院子,恭敬道:“在下金吾衛新進侍衛白齊,有事特來請教南淮安前輩。”
    他看了一眼那個瘦高的老者,這老者從南麵的小屋出來,這屋子門口擺了一口水缸,設了幾塊湖石,左邊還栽了棵青苗,正是所謂的青龍樹,此人有意無意地設了一個青龍玄武局,明顯是想要緩衝對麵琉璃高塔的對衝。
    高塔如劍,易生煞氣。生人久居,必生血光之災。
    這人以水麵做鏡反射,以青木阻隔緩解,這辦法既簡單又實用。
    白齊心中已然明了,朝那老者道:“想必,您就是南先生吧。”
    這人正是大風水師南淮安,他點了點頭道:“老朽正是,我倒認得二位,洪武比試,頗為驚豔啊!”
    秦明撓撓頭笑道:“啊!原來先生還認得我們,失敬失敬!”
    南淮安道:“到了我六相司就不必太拘於禮節了,快到這桃樹下坐坐,對了,這幾位也是我六相司的金吾衛,我來給二位一一介紹下。”
    這六相司內一共隻有五人,一位祝由師外出,其餘四人均在列,那位能招呼野狗的侏儒是犬倌,名叫阿福,雖然生得矮胖醜陋,還略有些癡呆,但此人自幼喜愛與狗為伍,能通狗語,算是奇才一個。
    那斷了一條腿的是靈台郎,原本在皇城內的欽天監就職,善於觀天象,略懂招風降雨之術,隻是不算精湛,幾年前不幸感染惡疾,一排青黃色的毒瘡從腳心一路向大腿根蔓延,觸目驚心!他遍尋名醫而不能治愈,無奈之下隻好自斷了一條腿。身殘不便,這皇宮之內自然是待不下了,朱棣念他往日觀天象有功勞,便把他安排在六相司就職,算是讓他頤養天年了。
    靈台郎十分和善地朝秦明、白齊點了點頭。
    南淮安一一介紹,最後指了指那個乞丐一樣的老人,道:“這位是高莫言,喊他高伯便是了,他……”
    南淮安似乎不知該怎麽介紹他,這高老頭卻自己主動走了上前,他笑嘻嘻的,用汙穢不堪的手摸了摸秦明和白齊的腦袋和肩膀,讚道:“一個氣如山,一個深似潭,都是英雄出少年啊。隻可惜,生在水火中,乃是熒惑之命數,你二人所到之處,都將是血流成河,屍骨遍野,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這高老頭自顧自地說著,而後指了指遠處高聳的千禧寺琉璃塔,突然就變了臉色,驚恐道:“高塔如巨木,烈日生熾炎!必燃之!必摧之!”說著,自己似是十分害怕,瘋瘋癲癲地跑回小屋內,不停地叫喚著,“水火難容!水火難容啊!”
    這人突然間就瘋癲起來,變化得毫無征兆,讓現場整個氣氛都有些尷尬。
    南淮安卻是一副早已習慣的神情,道:“高伯原本是金吾衛兵馬司的百戶,也算是名武藝高強的得力幹將,隻是不知為何,十年前就開始瘋癲,經常口出妄語,說是可以預測,隻是這預測時靈時不靈,嶽指揮使就把他安置在了六相司內,說是讓他當個言靈官,隻是這樣一來,他就越發地口無遮攔,整日裏都是神神道道,二位大可不必在意。”
    他歎了一口氣,好似在說,這六相司就是奇人怪人的收容所,你們來了就得有心理準備。
    白齊倒不介意,他指了指那高塔,問道:“他剛才說這琉璃塔要起火?他真的能看到什麽嗎?”
    琉璃塔乃是南京城內最高的建築,平日裏別說高塔,就是這個塔院都嚴禁外人入內,畢竟這建築裏每一層都存放著精美的鎏金佛像、佛畫、法器,這些東西都是寺廟的無價之寶,所以寺廟對防火工作要求得也是極嚴,每日燈盞燭火都有專門的僧侶看管。若說這寶塔起火,隻怕也不容易。
    南淮安笑了下道:“高莫言,高莫言,就是要他莫多加言語,他這不過是一時的瘋癲之語罷了,如何能當真?對了,二位不是說找我有急事嗎,卻不知是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