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觀測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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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之地,山清水秀,人畜本該和善,十劍生哪裏見過這麽多凶殘的野狗,一隻一隻都像是大漠裏的惡狼一樣,就連眼睛都是血紅色的,他急忙轉動身姿,還欲禦劍殺狗,荊一飛已經甩出鎖鏈,啪的一聲打在十劍生麵門上,這一下隻打得他滿臉汙血,踉蹌倒在地上,大是狼狽不堪。
十劍生慘叫道:“打人不打臉,你這女子真是不講規矩!”
眼下,野狗狂吠著紛紛圍攻而上,隻聽得長衫撕裂,血花飛濺,甚至連兵器、戒指都被這些野狗叼得四處飛跑,十劍生早已嚇破了膽,什麽也顧不上了,大叫著:“無恥之徒,你們不但又騙我,還不顧人倫,與野狗為伍,姿態全無,實在是武林人士之恥!今日暫且記著,來日我必要加倍還與你們!”
話還沒說完,這狗就又咬了他一通。
十劍生渾身俱傷,嚇得連滾帶爬地朝林子外逃去,阿福大為振奮,還要騎黑虎追他,卻被荊一飛喝住了:“算了,窮寇勿追!”
阿福難掩神色興奮道:“為……為什麽不追了?打死他,給……給……我的狗兒吃!吃了惡人,狗兒長……長得快!”
荊一飛皺了下眉頭,顯然對阿福的這句話有些反感。但她轉念一想,阿福自幼與狗長大,在他看來這人跟狗是沒什麽區別的,人可以吃狗肉,自己的狗自然也可以吃人肉,是惡人就該被殺死,那麽被自己的狗吃掉也不算什麽。
她不想解釋,隻是淡淡道:“不必多問了,破案要緊。探路的狗回來沒有?”
阿福顯然也是狗的思維,等級觀念十分森嚴,他心裏認定荊一飛比自己厲害,就自覺低人一等,急忙收了興奮勁,有點怯怯道:“稟荊大人,都,都回來了。”
他汪汪汪地叫了兩聲,狗群中走出十條狗,正是剛才下去探路的幾條,其中有三條朝西北方位叫八聲,有四條朝西南方位叫了三聲,其餘幾隻停在原地並不叫喚,阿福解釋道,他的狗叫一聲便是代表有約莫一裏地,所以這次探路說明下麵有兩個目的地,一個在西北方向大約四裏的位置,另一處在西南方向一裏半的位置。
以六相司的後山為出發點,這西北以外四裏應該是崇道橋附近,而西南一裏半則是千禧寺!因為雨花台一帶除了寺廟、陵墓、植被外,就極少有其他東西了。
白齊突然想起那日他二人初進六相司時,高老頭說過:“高塔如木,烈日如熾!必燃之!必摧之!”難不成,七煞門的下一個目標難道是千禧寺?!
可是,為什麽要選擇千禧寺?
前麵幾次火災均是發生在重臣家中,不論是都禦史、太常寺卿,還是工部、禮部侍郎,均是三品以上官員,這些官員家中都有珍藏寶箱的閣樓、密室,鼠兵通過挖掘密道,通過裝神弄鬼的方式盜取寶箱,而後天降雷火,引燃整個府邸,將一切都燒得一幹二淨,就連幾大官員都喪生火海,手段離奇、詭異又殘忍,那這次他們把目標定在了千禧寺,是為了盜取什麽?這其中有什麽關聯?
現在這些受災的官員裏,隻有禮部侍郎劉子風還在昏迷,其餘的都死於非命,白齊從來沒這麽熱切期盼一個人趕快蘇醒過來,因為若是他能醒過來,必然可以對比寶箱,透露出一些關鍵的線索!劉子風肯定知道一些信息!
隻是,在此之前,一切都要靠他們三人順藤摸瓜了。
荊一飛道:“既然已知道是千禧寺,不如這就過去看看。”
白齊點頭道:“我們可以先過去探探路,以做好萬全準備,另外這鼠兵每次出現都會伴著異常的雷雲天氣,我們也可以先問問靈台郎,看這雷雲何時還會再現。”
荊一飛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這二人正欲下山,卻見秦明一個人還蹲在樹下,不知道在翻找著什麽,白齊問了兩聲,秦明也不說話,隻是不停地撥開樹葉雜草,終於他站了起來,手裏捏著一枚烏溜溜的戒指,大笑道:“哈哈,終於被我找到了!十劍生的禦劍指環!”
二人一陣無語,原來這秦明翻了好一會兒就是在找這指環,白齊見那指環還帶著血漬,頗為厭惡道:“你要這東西做什麽?”
秦明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十劍生能夠禦劍的秘密都在這指環裏,我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利用,過幾天,你們就能看到我秦明也可以禦劍了,那可就厲害了!”
荊一飛不屑道:“拾人牙慧!”
她自顧自下山而去,白齊透過樹葉看了看天,憂心忡忡道:“我們也快走吧,看這天氣好像又要下雨了,這一身新衣裳可不能再淋濕了。”
阿福倒是高興道:“大雨……留客天,你們……可……可以住我六相司內,有……空的床鋪!歡迎!歡迎!”
秦明摸了摸阿福的腦袋,道:“你啊,還是留給黑虎住吧。”
阿福還有些不解道:“黑虎……黑虎……住狗洞就可以了。”
四人不再理會,直接下了山,騎馬往六相司行去。
六相司內,唯有高老頭、靈台郎和祝由師宋雲在。
南淮安近段時間時常不在,說是給人查看風水,其實恐怕早已外出遠遊,他這人性格便是如此,想當年好好的欽天監五品監副不做,硬是要跑來六相司這荒郊野地,還不是圖此處清閑自在,無人管束?這幾年,他無官一身輕鬆,勤於翻閱黃卷古籍,查風看水的本事倒是進展了不少,傳聞在京城內可排進前三,不論是一品大員,還是富庶商賈,找他看風水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所以現在他雖然連百戶都不是,但金吾衛內所有人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
司內唯一的女子,叫宋雲,乃是兵馬司宋楓的妹妹,她修行的祝由一脈,是一種古老的醫術,傳說《黃帝內經》成書前,上古真人治病的法門便是此法。祝由之法包括草藥、符咒、祝法和禁法四門,宋雲學的正是草藥、符咒和禁法,草藥、符咒二法倒是常見,但這祝由禁法卻當真是隻聞其名,未見其威。許多人都認為,祝由一門有一種秘術,可通曉陰陽之事,製察鬼怪之形,甚至能召喚陰兵陰將,相當於陰陽師,隻是傳言終究是傳言,六相司的人還從未見過宋雲施展這等異術,不過醫病救人倒是常有的事。
宋雲由於是女子,又是修行祝由秘術,加上性子冷清,所以平日裏基本都是獨居一角,足不出戶。
與之相反的是,高莫言高老頭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他見了秦明,又是嘻嘻哈哈地跑來一陣摸一陣抓,口中叫嚷道:“小子,眼露赤霞紅,身帶血光災!不妙!不妙啊!”
秦明揮了揮手,厭煩道:“高師傅,你別鬧了,我這是沒休息好,眼帶血絲,不要亂推斷!”
高老頭不依不饒,依舊指著秦明道:“非也!非也!一絲一絲叫血絲,一道一道就叫血光,你二人這是帶著紅光,光芒從太陽穴而來,經過雙眼,又匯聚到眉心處,這血光殺氣!必有大災要現!”
秦明簡直不勝其煩,他急忙躲到桃樹下,裝作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想高老頭又笑道:“妙哉!妙哉!少年臥坐桃樹下,不尋桃花花自開。你看,這樹影可不將你眼中的血光擋住了,這是自有桃花替你解難,哈哈!”
秦明臉色氣得通紅,叫道:“高師傅,你有完沒完啊!我們是來找靈台郎的,你別跟著我了。”
一旁的靈台郎原先一直捧著一個瓦罐看得目不轉睛,這時見高言靈與秦明鬧得不可開交,這才出言道:“秦侍衛,高老頭雖然瘋瘋癲癲,但有時說的話還是很準的,不可不注意。”
秦明躲到南淮安的青龍苗後,哼道:“無憑無據,這些話我如何能信?靈台郎,你別玩那個破罐子了,快幫我們勸住高老頭,叫他別來纏我了。”
靈台郎合了瓦罐,道:“嗬嗬,高老頭我可勸不住,另外,我也沒時間。”
“你看個破罐子就有時間,拉住他就沒時間!”
“嘿嘿,秦侍衛,我這可不是破罐子,而是專門煉製的百草陰罐。”
“百草陰罐,那是什麽東西?”秦明好奇道。
靈台郎笑道:“看來你們都不懂促織之趣,這養促織的罐子分為陰罐、陽罐,陰罐色澤發黑適合養新蟲,而陽罐色澤發白則是適合養調教好的老蟲,我這個是用百草糅合墳土燒製的陰罐,性質極陰,帶有百草藥性,最適合用來養新捕的金顎梅花翅,你們聽,這蟲子的鳴叫是不是像金屬交錯的鏗鏘之聲。”
促織之趣,秦明自然不懂。不過靈台郎卻是極有興趣,他捧著罐子從促織社到將軍會,從梅花翅、青虎到金翅大鵬將軍,滔滔不絕講個不停,秦明和白齊二人居然也耐著性子聽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荊一飛著實有些不耐煩了,一來她對這些無用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二來天色將黑,正事要緊,如何還能在這你長我短,從蟋蟀到人生閑聊個不停。她微咳了一聲,冷冷道:“靈台郎,促織一事有空再談,其實今日我等前來是有一事相詢,還望告知。”
靈台郎見自己方才聊得起勁,竟然怠慢了荊一飛,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在下疏忽,卻不知荊大人想問什麽?”
荊一飛徑直道:“替我一觀天象,看這京城內什麽時候會再起風雷。”
靈台郎笑道:“此事不難,卻不知荊大人問天象是何用處?畢竟天象亦是天機,不可隨意泄露。”
荊一飛道:“自是辦案用!”
這回答簡明扼要,靈台郎覺得自己真是多此一問,他無奈地笑了笑,道:“那請荊大人稍等片刻。”
他從室內取來長案、香爐、燭台等物,又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開始焚香祭天。這長香頗有幾分奇特,燃起的煙塵烏黑而厚重,靈台郎拂了拂袖子,三縷煙塵飄到空中盤踞不散,似是顯露什麽信息。他看了看煙塵又望了望天,神色開始變得嚴肅而專注,似是想要透過煙塵與天象的交匯觀察出常人難以發現的規律。
此時,暴雨已經完全停歇,空氣雖然還是很濕黏,但天空中的濃雲開始漸漸擴散,隱約露出紫紅色的天幕,像是塵封的天蓋要被揭開了,紫天襯托著藍黑卷雲,倒也是濃墨重彩般的驚豔。而黑煙就盤踞在東北方位,猶如一條黑龍蟄伏下方,蠢蠢欲動。
靈台郎突然又拂了拂煙塵,所有的塵沫開始緩緩下落,他似是觀察完畢,徐徐道:“雲卷雲舒雖無形,風來風去亦無定,這天地氣候變化,皆是五行運行的結果,雖是無常卻也有規律,今日京城暴雨初歇,明日必然又是晴空萬裏,不過夏末之時,氣候瞬間萬變,晴雨有時不過片刻之間,尤其是我的風雨塵剛才凝聚在東北方位許久未散,此為風雷召之象,又名黑龍潛伏,最多四日後的戌時二刻,最早三日後的未時三刻,會再降神雷!”
“三日後?!”秦明等三人皆是叫了起來,心想這可不是太快了!
“不過,天象一事隻能預測,尤其是夏令氣象變化太快,更是難以揣測,諸位隻可參考借鑒,不可盡信!”靈台郎祭了天似是有些疲憊,他拄著拐杖想往自己房間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雷擊一事我也有所耳聞,南京雖然平坦,但雷火擊打傷人的案件,尋常一年也不過一兩次,現今如此頻繁,還都是三品以上官員,確實太過蹊蹺,若說隻是天象,我可不信!願諸位及早破解真相,還我大明天地清朗。”
秦明和白齊連忙點頭致謝。
荊一飛道:“既然雷雲三日之後出現,那我等後天上午就到千禧寺再聚,先查看這寺廟情況。”
秦明和白齊應允,三人便準備離去。
突然,咯吱一聲,最裏間的房門打開了。
一麵米黃色的竹簾被一隻芊芊玉手輕輕卷起,一名身著灰白色長衫的女子款款而出,這女子芳齡不過十八九左右,雖然一身衣著打扮簡單樸素,但卻更襯托出她五官姿色,清新脫俗得仿佛空穀幽蘭一樣。
這女子自然就是六相司的祝由師——宋雲。
她微微低著頭,開口道:“敢問你是荊大人吧?”
荊一飛初見這女子,也忍不住被她的樣貌氣質所吸引,更遑論秦明和白齊了,若說這劉小芷是大紅大綠的玫瑰,這宋雲自然就是不染風塵的竹蘭,這樣的女子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會多看幾眼的。
荊一飛問道:“我就是,敢問何事?”
宋雲從袖中取出一彩布包裹的匣子,道:“聽說我大哥宋楓與你一處當差,他膝處有傷,一遇陰雨天便會作痛,這是我特地給他配的藥物,請你幫我轉交與他,宋雲在此謝過了。”
荊一飛接了藥膏反問道:“此等心意,為何不自己去?”
宋雲苦笑道:“我來此處非我大哥意願,他為了此事與我慪氣許久,至今不肯見我,亦不肯收我藥物,我擔心近日天氣多變,他又要痛苦,所以懇請荊大人幫我這個忙。”
荊一飛見兄妹二人情深,心中先是一暖,而後心裏又像被什麽輕輕揪了一下,頗有幾分酸楚,她何嚐不想也有這樣一位親人,可以時時刻刻想著念著,隻是如今她孤身一人,雖可以活得坦蕩蕩的,但也少了幾分念想。荊一飛怔了怔道:“小事一樁,今夜就幫你送至,請宋姑娘放心!”
宋雲這才笑了起來,從懷中取出三瓶膏藥道:“我看另外兩位兄弟臉上有些許燒傷,想必是金吾衛辟火司的兄弟,時常要出入火場,一些皮外傷在所難免,這是生肌玉露,就當是小小心意。”
這生肌玉露乃是用海豹油、麝香、蜂蠟、黃連等名貴藥材熬製而成,對刀劍、火炙傷口有特效,無論再大的傷口敷上後七日內必治愈,許多金吾衛常年訓練、執行公務,身上大多都有傷口,這等良藥可是求都求不來。
白齊替眾人收下膏藥,又致謝了一遍。
秦明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今日上午辟火司是不是送薛晉過來治病,怎麽沒見在六相司內?”
宋雲聽到薛晉二字,就忍不住露出厭惡之色,道:“你是說薛千戶的侄子薛晉?”
秦明點頭道:“正是他!”
宋雲道:“他腿骨寸斷,無藥可治,自是打發他們走了。”
白齊雖然心中有數,但還是有些驚訝道:“那他豈不是……”
宋雲點頭道:“自是殘疾了,其實他這腿傷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康複,但此人生性頑劣,態度蠻橫,一來便耀武揚威,攪得我六相司雞犬不寧,這等惡徒我為何要救他,送了他些尋常藥膏便打發走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與原先不近風塵的姿態大不一樣,已是一副愛憎分明的樣子,秦明原先對這宋雲的感覺,隻是樣貌冰清玉潔罷了,倒沒有其他太多想法,直到聽了這話才覺得這女子是活生生的還有些趣味。男人都愛一塵不染,可他覺得高高在上猶如神仙姐姐一樣,可不十分無趣,討來了也是個冰雕花瓶罷了,遂笑道:“宋姐姐這事做得極對,惡徒自有天收,我等理會他做什麽?”
宋雲見秦明嬉皮笑臉,還叫自己姐姐,臉色倏地發燙起來,瞪了他一眼,罵道:“你這人說話好不正經!”而後急忙轉身碎步行至小屋前,伸手掀了簾子進了屋。
眾人見天色已晚,隻有拜別,急急駕馬往城內行去,待兩日後先查看了千禧寺情況再圖應敵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