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往事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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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柏蒼翠,銀杏微黃。
樹影掩映下,一女子眉眼如黛,鮮衣似火,她的身邊是一匹黑色高頭駿馬,女子的站姿像極了挺拔的青鬆,冷豔的五官也難掩她勃發而出的英氣,她背手踱步,時而望天,好似畫中的俠客,壁中的佳人。
荊一飛望著斑駁的樹影,神情漸漸緩和。
一片黃色的銀杏葉掙脫了樹枝,打著旋飄落了下來,荊一飛用雙指輕輕夾住,在鼻尖下嗅了嗅,有一股銀杏獨有的淡淡清香。
輕風吹來,樹葉沙沙搖曳。
她突然覺得這葉子好像一隻熟悉的黃蝶,扇動著翅膀,幾欲高飛在遼闊的天際。那是在很久很久的過去,她的家鄉有著一望無盡的油菜田,春風臨幸江南的時候,油菜花會如約盛開,一朵一朵,一簇一簇,黃澄澄、金燦燦,攢成一片花的海洋。
她的父母總是彎著腰在花叢中勞作,而她則喜歡追逐著飛舞的黃蝶,黃蝶隱入花中的時候就像消失了一樣,但她總是能又快又輕地抓住它們,而後放在手心裏,細心地觀察著,看它們鋪滿黃粉的雙翅,細細如纖毛一樣的觸須,生動又可愛。
那一日,春光正好。
卻注定是荊一飛命運轉折的一天。
兩道破空的利箭劃破了這個寧靜的村莊。
隨後越來越多的箭矢飛來,如同閃電飛蝗,她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父母、親人,還有許多無辜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這變化快得她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既沒有哭也沒有驚叫,隻是呆立在花叢中。
花田裏,不知何時湧現出十幾名身著錦繡緞衣的劍客,刀光飛舞,逢人便殺,猩紅的鮮血灌注在土地上,沾染了一地的黃花。
這些人的兵器和招式都很獨特,半月一樣的彎刀,一刀一刀,狠辣無情,他們仿佛天生就是一個殺人機器,下手根本沒有憐憫之心。她一直記得很清楚這衣服的紋理和樣式,直到幾年後,她進了皇城,才知道這些人有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錦衣衛!
隻是當時的她不知道錦衣衛為何方神聖,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要來屠殺這些手無寸鐵的居民,越來越多的殺手出現了,整個村子的人都被殺光了,隻剩下荊一飛驚呆在花田中。
一名錦衣衛持刀上前,冷冰冰地問道:“小姑娘,這幾日可曾見到可疑的人路過此地?”
荊一飛滿眼憤怒,兀自搖頭。
這名錦衣衛心想這小女孩自然什麽都不懂,正猶豫要不要動手,他背後一高瘦的男子,冷言道:“湯侍衛,你我未知密函在誰手裏,此時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人!”
那名錦衣衛“諾”了一聲,遂引刀高舉,準備不留活口。
突然,一道華光閃過,這錦衣衛的繡春刀登即被人齊齊斬斷,一名身著朱雀絳衣的英武男子擋在了荊一飛的跟前。
這男子渾身散發出迫人的氣場,隻是這一招,就叫所有的錦衣衛都嚇得後退三尺。男子望著一地的屍首,搖了搖頭,痛心疾首道:“昨日有人跟我告密,說李百戶領兵策反,傷了錦衣衛杜指揮使,還放火燒了錦衣衛所,準備截殺六侍的人,竊取六侍的信息,起初我還不信,今日親眼見了才叫我不得不信,想錦衣衛與我金吾衛一樣,向來隻效忠皇上一人,手中刀劍也曆來隻殺奸逆,你們如此作為,不覺得愧對這身飛魚錦袍嗎?!”
為首的正是李百戶,他厲聲道:“嶽鬆,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你也清楚如今燕王得勢,朱允炆懦弱不堪,五十萬大軍都敗在德州了,三軍軍心早已渙散,這雙方勝負已是注定的事,你又何必這般執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早擇木而棲,也好過日後淒涼!”
身後的錦衣衛紛紛勸阻道:“正是,嶽指揮使不如與我等截取了密函,一同投靠燕王,重振我金吾衛和錦衣衛的雄風!”
建文帝仁慈,金吾衛和錦衣衛的權力早已大不如前。
而這男子正是金吾衛的指揮使嶽鬆,他如何不知眼下局勢,隻是他身為天章死侍,維護皇上的安危是第一要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當這不忠不仁的叛賊,況且朱棣性情殘暴,一路領兵演練,無視鄉民死活,活脫脫就是暴君之行,他更不能替這種人賣命。
嶽鬆大喝道:“一派胡言!燕王殘暴,你們投靠他焉能有好下場,況且好男兒立世,唯忠孝仁義四字,如今叛君投敵是為不忠,濫殺無辜是為不仁,一路追殺錦衣衛內的異己更是不義,縱使有榮華富貴在前,又有何意義享用,你們竟然還有顏麵勸我!”
“你們大概都忘了初入錦衣衛時,指揮使杜華泗告訴你們的第一句話是什麽,那我便替他再告訴你們一次,此生隻忠君一人!”
這句話說得慷慨激昂,鐵血錚錚,眾人被他一陣訓斥,也覺得大為羞愧。
隻是,這些錦衣衛早已下定決心,羞愧雖然羞愧,但手中的繡春刀卻捏得更緊,下一刻,那千戶就帶人舞刀而上,叫喝道:“嶽指揮使既然冥頑不靈,我等也不須再勸,不如與這些餘黨一起去陰間給皇上護行吧!兄弟們,殺了他,帶著嶽鬆的人頭一樣可以投靠燕王!”
這些人欺身而上,一個個手中的繡春刀如彎月般飛舞旋動。嶽鬆護住荊一飛,禦刀狂斬,隻砍得刀刃卷起,刀背盡斷。眾錦衣衛再殺,已是如餓狼瘋狗般不顧一切,嶽鬆突然棄了彎刀,轉而以指為劍,精光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十幾把繡春刀盡數斷裂,刀口齊得就像被切下的瓜菜一樣!
一指斷刃,幹脆利落!
“分金掌!”所有人都驚愕道。
這分金掌正是嶽鬆的絕學,以手指為刀劍,快速劈刺,可分金斷鐵,銳不可當!所有人都知道嶽鬆有一招斷金掌,但卻都不知道這分金掌的秘密所在,甚至有人認為他是用秘術淬煉了自己的雙掌,所以才能堅硬如刀。但是荊一飛卻看出來異樣,因為她有一種天賦,就是她的反應很快,眼神更是快,此時她與嶽鬆隔得又這麽近,在這種情況下,所有人都在快速運動著,隻有她是靜止不動的,所以她能看清這些人招式的特點,這嶽鬆的手掌之下似乎有一樣東西,他是靠著這東西才能破開對方的繡春刀,分金掌的秘密就在於此!
嶽鬆再上,雙指一抖,這銳芒直接刺透李百戶的胸口,他幾乎是沒有反應過來,就敗下陣來,一道鮮血狂噴而出,這人踉蹌了兩下,直接就摔倒在眾錦衣衛的懷裏。
“還不快滾!”嶽鬆捏緊了拳頭,雙眼如血怒吼道。他雖痛恨叛徒,但畢竟這些人以前與他還算相熟,他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他還不想手刃與自己有過情誼的人。
李百戶惡狠狠道:“嶽鬆,今日是我兄弟敗了,但終有一天,我要殺進皇城,破了你的分金掌!”
十幾名錦衣衛嚇得護住李百戶,連滾帶爬,消失在花田的盡頭。
殘陽如血,黃花凋零,昏黃重新化作眼前這片小小的黃葉。荊一飛的臉色也由起初的輕快轉為凝重和憤怒。
那是建文三年的春天,時間已經整整過去了七年,世事更迭,如滄海桑田。但是荊一飛每次回想起來,都會很清晰地記住那天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她的眼神向來很好,記憶力更是極佳,那一日她沒有哭也沒有流一滴淚,隻是抑製著憤怒,努力瞪著雙眼看著這些人廝殺搏鬥。她告訴自己,要認認真真地記住這每一個人,每一個的模樣和武功,終有一天,她要這些人都血債血償!
就算這些人更名改姓,位登權貴,總有一日,我荊一飛也要你們血債血償!
她手指一用力,黃葉被揉成葉泥,仿佛一隻被掐死的脆弱蝴蝶。
耳畔,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和說笑聲,這聲音迅速把荊一飛拉回到現實。現在,已是永樂六年的秋天了。
千禧寺,山門外。
秦明和白齊二人輕快地走了上來。
荊一飛換了一副臉色道:“你二人又遲到了!”
秦明撇著嘴巴,大大咧咧道:“這可得怪白齊,來勘查情況又不是逛廟會,他還非要精心打扮,我都吃了早飯他還沒收拾完,這一等可又把我肚子都等餓了。”
白齊尷尬地笑了笑,他心思向來細膩,再一看,見荊一飛雖然神色冷漠,但眼中明顯有些許憤怒和悲傷,卻不知是出了什麽事。他思來想去,自是不可能猜出這七年前的秘聞慘案,隻道荊一飛是受了什麽委屈,他暗歎道這人再強橫也畢竟是女子,孤身一人在這金吾衛內,想必也有許多難處,於是心生出幾分憐惜,自覺道:“此事賴我,此事賴我。還請荊大人見諒!”
荊一飛道:“算了,習慣了。”
秦明在一旁打趣道:“喂,白齊,你我三人也算熟絡了,你也別老大人大人地叫著,聽了叫人怪生分的,還不如學我就叫她一飛,可不是親切多了。”
荊一飛不置可否,轉身道:“不過是個稱呼罷了,隨便你們。”
距離靈台郎預測的雷雨日還有一天,三人相約提前來千禧寺勘查情況,這一路沿著台階向上,途中鬆色幽深,禪意悠悠,加之青靄低盤,檀香浮動,自有一派獨特禪院景致,隻是有一點很奇怪,往日裏熙熙攘攘的千禧寺今天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影。
難不成這千禧寺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