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字數:57226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找麻煩是我的職業 !
    找麻煩是我的職業
    1
    安娜·哈爾西是個中年婦女,大約二百四十磅重,一臉油光,穿著定製的黑色套裝。黑色的眼珠,像鞋上的紐扣似的,閃閃發亮,臉頰如同板油般柔軟細膩。黑色玻璃辦公桌看上去就像拿破侖的墓碑一樣,她坐在桌子前麵,叼著一根黑色煙鬥。煙鬥不是很長,跟卷起來的雨傘差不多。她說:“我需要一個男人。”
    我看著她彈著煙頭,煙灰掉落在明亮的桌上,一縷縷煙霧隨風吹向窗外。
    “我需要的這個男人必須足夠帥氣英俊,這樣才能吸引到那個有階級觀念的婦人,但同時也得足夠堅強抗壓,即使沒有武器也能對付強敵。這個男人要像被禁錮的蜥蜴般靈活,像伍迪·艾倫般能說會道,最好是比他更能說,並且要足夠樂觀,即使被運啤酒的卡車撞了頭,也能把它想象成是被漂亮女人拿麵包砸的。我需要這樣一個男人。”
    “這事好辦。”我說,“你去找紐約洋基隊的羅伯特·多納特和遊艇俱樂部的小夥子們就行了。”
    “或許你可以。”安娜說,“好好拾掇下自己。我付你二十美元一天的傭金,外加額外的津貼。我可是好幾年都沒給人介紹工作了,不過這次我自己沒法辦到。我對偵探行業雖然看好,但也不能為了賺錢丟了自己擅長做的事。我們先看看格雷迪斯對你感覺如何。”
    她將煙鬥倒轉過來,然後按了一下黑色通信盒上的按鈕。“親愛的,進來把我的煙灰缸清理一下。”
    我們在屋裏等著。
    這時門開了,一個身穿棕色連衣裙的高挑女人走進屋裏,打扮得跟溫莎公爵夫人似的。
    她速朝我掃了一眼,便走出了房屋。
    “我覺得她臉紅了。”門關上的時候安娜說,“我猜她的心是去你那兒了。”
    “她確實臉紅了,而且我,晚上要跟達裏爾·紮納克共進晚餐。”我說,“別繞彎子了,到底怎麽回事?”
    “你的任務是要毀掉一個女人。那是個性感撩人的紅發女人,她現在在給一個投機商人當托兒,已經勾引了一個富商的兒子。”
    “那我要對她做什麽?”
    安娜歎了口氣。“菲利普,你的任務有點殘酷。你若發現她當托兒的任何蛛絲馬跡,立馬揪出來當眾揭穿她。要是找不到證據,這種可能性倒是更大,因為她出身很好,這種情況就要看你的了。你平時點子就多,不是嗎?”
    “我都記不起上次想到點子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你剛才說什麽投機商人和富商?”
    “馬蒂·埃斯特爾。”
    我從椅子上站起身準備走,然後想到這個任務最多也就一個月時間,而我需要這筆錢。
    於是又坐了回去。
    “當然,這可能會給你惹上麻煩。”安娜說,“盡管我從未聽說過馬蒂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幹掉一個人,但他確實不好惹。”
    “找麻煩是我的職業。”我說,“要我接這個工作的話,每天付我二十五美元,外加二百五十美元的底薪。”
    “我多少也得給自己留點吧。”安娜嘀咕道。
    “行,反正鎮上勞力有的是。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很高興,再見安娜。”
    這次我站了起來。我的命雖說不值錢,但那點錢還是值的。馬蒂·埃斯特爾是個極難對付的角色,身後既有幫手又有保衛。他在洛杉磯和拉斯維加斯街都很有名,他不輕易動粗,但要是真動起來,誰也別想逃。
    “坐下吧,成交!”安娜嘲諷地說道,“我一個破產的窮苦老女人,經營著這家高級的偵探所,除了身上這身贅肉和病痛,什麽好處也沒撈到。傭金都歸你了,都拿去來嘲笑我吧。”
    “那個女人是誰?”我又重新坐了下來。
    “她叫哈裏特·亨特裏斯,連名字都這麽好聽。她家住在艾爾米拉諾酒店,北語桐1900號街區,非常高級的酒店。她父親三十一歲的時候破產,從辦公室窗戶跳樓墜亡,母親也過世了。她有個妹妹從寄宿學校回到了康涅狄格州,這或許可以成為一個突破口。”
    “這些都是誰挖出來的?”
    “我這兒有個客戶拿到一堆複印的票據,票據都是他兒子簽給馬蒂的,總額高達五萬美元。不過那小夥子不認賬,所以我這客戶便雇了個人幫他鑒定,那人自稱是這方麵的行家。那人接手這件事後也查到了點東西,不過他和我一樣,都太胖了,沒法出去搜集線索,所以現在也不管這事了。”
    “我能跟他聊聊嗎?”
    “當然可以。”安娜點頭應道。
    “你說的那個客戶叫什麽名字?”
    “你運氣不錯,你可以跟他麵談……就現在!”
    她重新按響通信盒上的按鈕。“親愛的,叫吉特先生進來。”
    “那個格雷迪斯,她有歸宿了嗎?”
    “不許打她的主意!”安娜差不多是對著我怒吼道,“她每年處理離婚案能幫我賺一萬八千美元,菲利普,不管是誰都別想打她主意,否則他就死定了。”
    “她總有一天要嫁人的。”我說,“為什麽我不能追她呢?”
    這時門開了,我們停止了說話。
    我在接待室沒見到他,所以他一定是在某個私人辦公室等安娜。他應該等得不是很高興,門一開他就急切地走了進來,然後立馬關上門,從夾克內袋裏掏出他的鉑金手表,一臉不滿。他個子很高,皮膚白皙,金發碧眼,身穿一件法蘭絨襯衫,領口上還戴著一朵粉紅色的小花苞,滿臉不高興,眼袋很重,拄著一根銀質把手的木拐杖,看上去是個打扮入時的六十歲老頭,但我覺得他應該有七十多了,反正我對他沒什麽好感。
    “遲了二十六分鍾,安娜小姐!”他冷冰冰地說,“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就剛剛那一會兒我能賺好大一筆了。”
    “好吧,我們會盡量減少您的損失的。”安娜故意拉長聲音說,她也不喜歡這個男人,“不好意思,吉特先生,讓您久等了。不過您想要見合適人選的話,我得挑選後才能讓您過目呀。”
    “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類型。”吉特嫌棄地掃了我一眼說,“我想要更像紳士點……”
    “您不會是‘煙草路’的那個吉特吧,是嗎?”
    他慢慢走近我,半拄著他的拐杖。他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我,像是要把我撕了一般。“所以你是在侮辱我。”他說,“侮辱像我這樣有地位的人。”
    “你們都冷靜一下。”
    “冷靜個屁啊。”我說,“這家夥說我不是紳士,或許像他這種有地位的人能接受這樣的評價,但像我這樣的男人可受不了別人潑髒水,他也潑不起。當然了,除非他是無心的。”
    吉特被激怒了,眼睛瞪著我。他又拿出他的手表,看了看時間。“二十八分鍾了。”他說,“我跟你道歉,年輕人,我不是故意這麽粗魯的。”
    “這話聽著舒服。”我說,“我就知道你不是‘煙草路’的那個吉特。”
    這句話差點又要激怒他,不過他忍住了,他也不能確定我那是什麽意思。
    “趁現在我們見麵了,我有一兩個問題問你。”我說,“你會願意給那個叫亨特裏斯的女孩一點錢當作日常花銷嗎?”
    “一個子兒都不給。”他吼道,“我憑什麽給她錢?”
    “這是某種習俗吧,假設她嫁給你兒子,他能得到什麽呢?”
    “到那時候,他能從他母親——也就是我的前妻——那兒的信托基金裏每個月拿到一千美元。”他低了低頭說,“等他到了二十八歲,會有更多的錢。”
    “你不能怪罪一個想攀附的女人。”我說,“現在時日不同了。馬蒂現在怎麽樣?他那邊搞定了嗎?”
    他捏著自己的手套,手上的手筋暴起突出著。
    “那種是賭債,沒法收回的。”
    安娜無力地歎了口氣,撣了撣桌上的灰塵。
    “那是當然。”我說,“不過賭徒們也不會任人食言吧。畢竟,如果贏錢的是你兒子的話,馬蒂會付給他錢的。”
    “我對這些沒興趣。”他冷酷地說道。
    “好吧,不過想到馬蒂拿著五萬美元的鈔票坐在那裏,卻發現連五分硬幣都不值。他晚上怎麽睡得著覺呢?”
    吉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是說他可能會動用暴力解決這事嗎?”他近乎討好地問道。
    “那很難說,馬蒂經營的場子很大,身邊追隨的人也多,他也要考慮自己的名聲。不過他生活在這個圈子裏,而且又深諳人情世故。所以隻要是離馬蒂家足夠遠的地方,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再說了,馬蒂又不是浴室防滑墊,要是誰踩在他頭上,他一定會讓那人好看的。”
    吉特又看了一下手表,這次他很惱怒。他把手表塞回夾克裏麵。“你說的那些與我無關。”他打斷我說,“當地的法官是我私下交好的朋友,要是你覺得無能為力……”
    “我明白。”我對他說,“不過就算你帶人掃平我們這條街也無濟於事,就像手表雖然在你的口袋裏但你沒法控製時間一樣。”
    他戴上帽子,再戴上一隻手套,拿起拐杖輕敲了下鞋邊,走到門邊後打開了門。
    “我要的是結果,我願意為結果埋單。”他語氣冰冷地說,“我可以立即支付,有時甚至出手很大方,盡管我不是個慷慨的人。我想我們都懂對方要什麽了。”
    接著他差不多是眨了下眼睛,走出門去了。門輕輕地關了,合在閉門器上。我看著安娜,然後笑了。
    “很可愛,是嗎?”她說,“我倒希望我的雞尾酒會上多來幾個這樣的人。”
    我從安娜那裏拿了二十美元——當作日常花銷。
    2
    我要找的阿波加斯特全名叫約翰·阿波加斯特,他的辦公室在伊瓦爾附近的日落大街上。我在電話亭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渾厚,輕輕地喘著氣,就像剛贏得吃餡兒餅比賽的男人的聲音一樣。
    “請問是約翰·阿波加斯特先生嗎?”
    “我是。”
    “我叫菲利普·馬洛,是接手你調查的那件事的私人偵探,我們的客戶叫吉特。”
    “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吃完中飯後能去你那兒聊聊這件事嗎?”
    “可以。”他說完就掛了,我覺得他是個不太健談的人。
    我吃完中飯後開車去找阿波加斯特。他那裏位於伊瓦爾的東部,一棟兩層的老式建築,牆壁最近被重新粉刷過。街道旁邊有很多商店和飯館,建築的入口很寬敞,可以直接上到二樓。下麵的指示牌上寫著:約翰·阿波加斯特,212室。我上了樓梯,來到一間和街道平行的走廊,一個穿著罩衫的男人站在右邊的一個門口。他額頭上掛著一麵圓鏡子,一臉疑惑的表情。見到我後他回了自己辦公室,然後關上了門。
    我走向另一邊,大概走到走廊一半的距離,遠離日落街一側的門上寫著:約翰·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審查員,私人偵探,請進。門一下子就被推開了,我看到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接待室,屋裏擺著幾張椅子,一些雜誌,兩個煙灰缸,還有兩盞亮著的落地燈和一頂吊燈。房間側邊鋪著廉價的但很新的厚地毯,地毯上寫著:約翰·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審查員,閑人勿進。
    我打開外門的時候,警報器一直響著,直到我關上才沒有聲響。什麽事也沒發生,等待室一個人影也沒有。裏屋的門沒有開,我走過去貼在門上聽,屋裏也沒有說話聲。我敲了敲門,裏麵沒有人應答。我扭了一下門把手,門沒鎖,於是我便開門走了進去。
    這間房有兩扇朝北的窗戶,全都拉著窗簾緊閉著。窗台上有灰塵,屋裏擺著一張桌子,兩個檔案櫃,一張普通的地毯,牆壁也沒什麽不一樣。屋裏左邊的門上的玻璃寫著:約翰·阿波加斯特,實驗室,閑人勿進。
    我現在已經能完全記住這個名字了。
    我站著的這個房間很小,實在是小得有點過頭了,即使是那麽粗短的小手都有點容不下。那隻手拿著一根粗粗的鉛筆,紋絲不動地趴在桌上。他的手腕沒有汗毛,就像盤子一樣光滑。外套的衣袖有點髒,係著扣子,從袖套裏露出來。辦公桌不到一米八長,所以他應該不是大高個。從我這兒看,隻能看到他的手和衣袖。我輕聲地走回外麵接待室門口,從裏麵用東西將門頂住,然後關掉那亮著的三盞燈,回到實驗室,在桌子角落邊來回走著。
    他是個大胖子,非常的胖,比安娜·哈爾西都還要胖。從我觀察到的來看,他的臉長得有籃球那麽大,甚至現在麵色還有些許令人愉悅的粉紅。他跪在地板上,把自己的大腦袋靠在桌子鑰匙孔的內側角。他的手掌壓在地板上的一張黃紙上,手指最大限度地張開,從指縫間可以看到那張紙。他看起來像是在用力撐在地板上,然而他並沒有。支撐住他的其實是他的脂肪。他的身體疊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大腿上的肥肉使他得以保持那個姿勢,跪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在想,也許需要十幾個壯漢才能把他擊倒。雖然我覺得這個想法不怎麽樣。我回了回神,搓了一下自己的脖頸,今天不是一個溫暖的天氣。
    他的頭發灰白,剪得很短,他脖子上的皺褶像手風琴的風箱一樣。他有一雙肥胖的男人都會有的小腳,腳上穿著一雙黑的發亮的鞋子,伸向地板的一邊,緊閉在一起,看起來既整齊又髒亂。他穿著一身深色西裝,很久沒洗了的樣子。我彎下腰,把手伸進他滿是肥肉的脖子裏。他是有動脈的,但我摸不到,他也不需要了。在他腫起的膝蓋間,留著一攤血,不斷地蔓延……
    我跪下來,把他粗短的手指從紙片上挪開,他的手很涼,但還不算冷,軟中透著一點硬,這片紙是從一塊板上撕下來的。要是上麵寫有什麽信息就好了,可惜沒有。上麵隻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懂的符號,沒有文字,甚至都不是字母。在他中槍前,他仿佛想要寫下些什麽,也許他自己也以為要寫點什麽吧,但他最終留下的隻是一些看不明白的塗畫。
    之後他便中槍倒下了,手裏依然拿著那張紙,用他的肥手按在地板上,另一隻手則拿著那支粗粗的鉛筆,整個身體跌坐在大腿上,然後便死去了。“約翰·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審查員,閑人勿進”,真他媽的夠私密啊,死了都沒人知道。他在電話裏跟我說了三次表示同意的話。
    現在卻躺在地上死了。
    我用自己的手巾擦了門把手,關掉屋裏的燈,從外門離開,這樣就能從外麵鎖門了,然後離開了走廊,離開了那棟樓,離開了那周邊,遠離到沒有人目擊到我進過那間屋子的地方。
    3
    根據安娜所說,艾爾米拉諾酒店位於北語桐1900號街區,是最高級的酒店。我將車停在裝飾性前院的附近,然後往前一直走到裝有淺藍色霓虹燈的地下車庫門口。下了一個鐵護欄斜坡後,我來到一個明亮的地方,裏麵停著各種豪車。一個膚色較淺的黑人從玻璃辦公室走出來,穿著齊整的藍色袖口製服,長著一頭烏黑的頭發,如同樂隊主唱的頭發般順滑。
    “在忙嗎?”我問他。
    “先生,一般吧。”
    “我車停在外麵,需要清洗一下,我付五美元你去洗一下吧。”
    這招對他不管用,他不是那種用錢好打發的人。他栗色的眼睛變得若有所思而且深邃起來。“先生,洗車就給五美元可是筆好買賣啊,我能問問除了洗車還包括別的事嗎?”
    “有點別的事。我想問問哈裏特·亨特裏斯的車開進來了嗎?”
    他看著車庫裏的車,我看到他朝一排耀眼的車望去,然後視線停在一輛金黃色敞篷車上。那輛車和前院的草坪一樣不怎麽惹人注目。
    “是的先生,開進來了。”
    “我想知道她的房門號,還有不經過大廳就能上去她那兒的法子。我是名私人偵探。”我向他出示了我的警報器,他看了一眼,不為所動。
    他露出一個極其虛弱的微笑。“先生,對於一個工作黨來說,五美元確實不是小數目。不過讓我做不惜風險丟掉職位的事,這個價格就差得有點遠了,從這兒到芝加哥那麽遠。先生,我勸你還是收好自己的五美元,然後從入門口進去吧。”
    “小夥子你行啊。”我說,“等你長到五英尺高你打算去幹什麽呢?”
    “先生,我已經是大人了。我現在三十四歲,有幸福的婚姻,還有兩個孩子。午安先生。”
    他轉身走開了。“好吧,再見。”我說,“另外抱歉我剛才說話有股酒味,我剛從比特出來。”
    我重新爬上之前那個斜坡往回走,在街上逗留著,想著自己最開始應該先去哪個地方最合適。我早就應該知道,在艾爾米拉諾酒店這樣的地方,用五美元和警報器是換不到任何線索的。
    說不定那個黑人現在已經在打電話報警了。
    這棟住宅是一棟混凝土築成的白色大樓,摩爾式風格,前院掛著磨損了的大燈籠,種著高大的古棕櫚樹。入口處位於呈l形的角落處,需走上大理石台階,然後穿過加利福尼亞式嵌花拱門才到。
    一個門衛為我開了門,我走了進去。大廳沒有洋基體育場那麽大,地上鋪著帶海綿橡膠墊的淺藍色地毯,踩在上麵很柔軟,讓人忍不住想在上麵打幾個滾兒。我走到前台,一手撐在桌上麵。一個白皙瘦削的職員注視著我,一邊把玩著自己濃密的胡須。他的視線越過我肩膀,朝我身後的一隻阿裏巴巴油罐望去,油罐大得都可以關進一隻老虎了。
    “亨特裏斯小姐在嗎?”
    “請問您是?”
    “馬蒂·埃斯特爾。”
    這招的效果和在車庫的相比好不了多少。他聽完把左腳斜靠在什麽東西上,這時他身後的藍色鍍金門開了,走出一個沙色頭發的彪形粗漢,背心上沾著煙灰。粗漢漫不經心地靠在桌子一端,盯著阿裏巴巴油罐看,像是在思考眼前的這個罐子是否是一個痰盂一樣。
    職員提高嗓門兒問道:“您是馬蒂·埃斯特爾先生?”
    “我是他手下。”
    “這兩者難道差別很小嗎?那先生請問您叫什麽呢,要是有人問起的話?”
    “有人要問。”我說,“那就不說咯。這就是我的行事作風,要是你覺得我頑固古怪,那麽抱歉了。”
    他不喜歡我的舉動,也不喜歡我這個人。“恐怕我沒法為你通傳。”他冰冷地說道,“霍金斯先生,有件事能請教一下你嗎?”
    那個看著油罐的沙色頭發的粗漢回過頭來,慢慢走向我身邊。
    “格雷戈裏先生,什麽事呢?”
    “呸,你們兩個傻子!”我說,“你們的女性朋友也都是傻子。”
    霍金斯笑了。“哥們兒,來我辦公室一趟,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理理。”
    我跟著他走進他剛才出來的藍色鍍金大門,房間不是特別寬敞,裏麵擺著張小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個及膝痰盂和一箱打開著的雪茄煙。他屁股靠在桌上,和善地對我齜著牙笑。
    “哥們兒,進展得不太順利,對嗎?我是這兒的經理,有事你直說。”
    “有時候我感覺一切都進展得很好。”我說,“有時候我又覺得這像銅牆鐵壁。”我拿出錢包,向他出示了我的警報器和證件複印件。
    “又是私人偵探,嗯哼?”他點頭說,“你應該最開始就來找我的。”
    “是啊,但我都沒聽說過你。我想見亨特裏斯小姐,雖然她不知道我,但我和她有點事情要談,不會打擾到其他人。”
    他朝一邊走了一米多遠,把雪茄煙換到了另一側嘴角。他看著我的右眉毛說:“到底什麽情況?你為什麽要收買下麵車庫的黑人?那樣你能拿到提成嗎?”
    “也許吧。”
    “雖然我是個善人。”他說,“不過我也得保護這兒的客人。”
    “你的雪茄煙都快沒了。”我看著箱子裏剩下的九十幾根煙。我拿起兩支,聞了聞,用十美元鈔票夾著放了回去。
    “真不錯。”他說,“我們可以好好打交道了,你想我怎麽做?”
    “跟她說我是馬蒂·埃斯特爾先生的手下,她就會見我的。”
    “我幫你做這個有什麽回扣嗎?”
    “沒有,我的靠山可都是重要人物。”
    說完我便伸手去拿回我的十美元,他立馬阻止了我。“我試試看。”他說。他拿過電話,撥通了814套房的號碼,然後便開始哼哼唧唧的,就像一隻病牛似的。他突然斜倚著身子,臉上堆著甜蜜的笑容,聲音變得嬌滴滴的。
    “請問是亨特裏斯小姐嗎?我是這裏的經理霍金斯,我叫霍金斯……沒錯,我是霍金斯。我當然知道你很忙,要見很多人,不過我辦公室現在有位先生想見您,說是帶了馬蒂·埃斯特爾先生的消息。由於他不願對我們透露姓名,所以沒有您的允許我們不會放他進去……沒錯,亨特裏斯小姐,我是經理霍金斯。他說您不認識他,不過我看他樣子不像壞人……好的,謝謝您小姐,他馬上上去。”
    他放下電話,輕輕地拍著電話機。
    “你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現在就差點背景音。
    “你可以上去了。”他如癡如醉地說,一邊不經意地從雪茄箱子裏拿出那折疊的十美元。“亨特裏斯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他輕聲說,“我每次一想到她,都必須得出去沿著酒店繞繞。我們現在上去吧。”
    我們重新走到大廳,霍金斯帶我到了電梯處,目送我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看到霍金斯走向入口處,大概又是去沿酒店繞圈了。
    電梯像溫度計裏的水銀一樣,緩緩往上升,裏麵鋪著地毯,還有鏡子和反射的燈光。這時電梯門輕輕開了,我沿著走廊往前走,到了標著814號的房門前,按了房門上一個小按鈕,屋裏響起叮叮聲,門開了。
    亨特裏斯穿著碧綠色的羊毛連衣裙,戴著一頂斜簷帽,垂在耳邊像一隻蝴蝶似的。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頭發呈灰紅色,像一團已經被控製但仍然很危險的火焰。身材高大,不屬於可愛的類型,化著恰到好處的妝容,嘴裏叼著一根三英寸長的香煙對著我。她看上去並不無情,不過她似乎早已洞悉一切,而且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未來某個時候能為她所用。
    她冷酷地看著我。“什麽消息呢,棕眼睛?”
    “我得先進去。”我說,“我站著沒法說話。”
    她聽後無所謂地笑了,我從她身邊走進房裏,房間很長但有點窄,擺放著很多高檔家具。屋內有很多窗戶,很多窗簾,還有很多很多東西。壁爐裏的火發出閃亮的光,前麵放著一具長形的粉紅色沙發,沙發前麵鋪有絲綢地毯。一旁的小凳上擺著威士忌酒和冰桶,屋內的一切都讓人感覺回到自己家一樣溫馨。
    “最好先喝一杯。”她說,“大概手裏沒酒你也說不了話吧。”
    我坐下來去拿威士忌酒,亨特裏斯蹺著二郎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我想到繞街區走路的霍金斯,有點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那樣的想法了。
    “所以你是馬蒂的手下咯?”她說,拒絕了我的酒。
    “我們素未謀麵。”
    “早就猜到是這樣,你到底來幹什麽?馬蒂應該會喜歡聽到你怎麽盜用他名號這事的。”
    “這話聽得我雙腿發顫。那你為什麽還同意我上來?”
    “好奇。我一直都在等著你這樣的人來,我從不逃避麻煩,你應該是個偵探吧,是嗎?”
    我點了一根煙,點頭答道:“我是私人偵探,想跟你談個小交易。”
    “說吧。”她打了個哈欠。
    “你要多少錢才願意離開小吉特(吉特·傑拉爾德)?”
    她又打了個哈欠。“你這交易我沒什麽興趣,無可奉告。”
    “不要嚇唬我,說真的,你想要多少?還是說談錢對你來說是種侮辱?”
    她微笑著,笑容十分好看,露出美麗的牙齒。“我現在是個壞女人了。”她說,“我不需要問,他們自己會送錢過來,還用絲帶綁好了給我。”
    “老吉特有點難搞,聽說他勢力很大。”
    “勢力又值不了幾個錢。”
    我點點頭,又多喝了幾口。酒是上好的蘇格蘭威士忌,堪稱極品。“他想讓你一個子兒都拿不到,想毀掉你,讓你橫豎不是人,我不想那樣。”
    “你可是他的人。”
    “聽上去很有趣,不是嗎?本來我應該可以狡猾點,不過我這會兒想不到什麽法子。你想要多少,或者說你想不想要?”
    “五萬美元怎麽樣?”
    “五萬美元給你,再花五萬美元給馬蒂嗎?”
    她笑了。“你現在應該了解到馬蒂不喜歡我插手他生意上的事,我隻想著我的那份兒。”
    她換了一側蹺著二郎腿,我往酒裏又加了一塊冰。
    “我想的是五百。”我說。
    “什麽五百?”她疑惑地問道。
    “五百刀萊斯(美元)啊,不是勞斯萊斯。”
    (譯者注:美元的英語發音“刀萊斯”,跟“勞斯萊斯”的英文發音很像。)
    她聽完開心地笑了。“你這人真搞笑,按理說我應該讓你滾蛋的,不過我喜歡你的棕色眼睛,溫暖的瞳孔裏還有金色的小點。”
    “你連錢都不要,我可是一個子兒都沒有。”
    她微笑著,拿出一根香煙放在唇間。我湊過去給她點煙,她睜大眼睛注視著我的雙眼,眼神裏冒著火花。
    “也許我已經有一筆錢了。”她輕聲說。
    “大概那就是他要雇用那個胖男人的原因,那樣你就拿他沒轍了。”我重新坐回沙發上。
    “誰雇用的?哪個胖男人?”
    “老吉特雇了一個叫約翰·阿波加斯特的胖男人,在我之前這件事由他負責,這些你都不知道嗎?他今天下午遇害了。”
    我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說著,想看到她驚訝的樣子,但她絲毫不為所動,嘴角依然帶著撩人的微笑。她眼神不變,發出微弱的呼吸聲。
    “這件事跟我有什麽關係嗎?”她平靜地問。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是誰殺了他。他是在辦公室遇害的,時間大概是中午或者晚些時候。這件事本身跟吉特的事情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時間太巧合了……我一接手這事,剛跟他約好麵談,他就被害了。”
    她點點頭。“我明白了,你認為是馬蒂做的,並且理所當然地報警了?”
    “我當然沒有。”
    “哥們兒,你去過那裏可是免不了遭嫌疑的。”
    “對,不過我們一起談個價錢嘛,最好別太高。因為不管警察對我做什麽,要是他們知道真相的話……假設他們知道……他們會對你和馬蒂更加不利。”
    “聽上去有點像在威脅我。”她冷酷地說,“我想可以稱之為威脅。棕眼睛,別離我太遠。對了,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菲利普·馬洛。”
    “聽著,菲利普,我曾是社交冊上都有名字的人。我的家人都是好人,老吉特毀了我的父親,雖然毀滅的方式合法又正當,就像用高跟鞋踩死一個人一樣,但他毀了我的父親,害得他跳樓自殺,母親也隨後死去。我有個還在上學的妹妹,或許是我不知道怎麽樣去弄到錢照顧她的生活,也可能是我想好好照顧一下老吉特,即使這一切要通過嫁給他兒子來實現。”
    “是繼子,養子。”我說,“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哥們兒,那樣也足夠傷他很深了。過不了幾年,他兒子也會有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可以做得更絕……盡管他嗜酒成性。”
    “你當著他的麵不會這麽說吧?”
    “不會嗎?看看你後麵,你耳朵真該好好清清了。”
    我站起來,迅速轉了個身。離我大概四尺遠的地方站著個男人,他應該是從某個門進來,然後悄悄沿著地毯走近我,隻是我剛才忙著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他身形高大,棕色皮膚,穿著粗布運動套裝,上麵穿了件開領襯衫。他滿臉通紅,眼睛冒著光,但眼神很迷離,應該是喝了不少,已經醉了。
    “趁你還沒打趴下來打我啊。”他嘲笑地說道,“我都聽到了,亨特裏斯說我什麽都可以,我都樂意聽。來打我啊,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亨特裏斯在我身後大笑著,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朝前麵的粗漢走了一步,他朝我眨著眼睛。雖然他身材高大,但並不難對付。
    “親愛的,打他!”亨特裏斯在我背後冷冰冰地說,“我喜歡看那堆肥肉被打倒在地。”
    我回頭對她拋了個媚眼,這個舉動是個錯誤,粗漢被激怒了。雖然他現在喝醉了,但打倒一個不躲不閃的人還是沒問題的。就在我回頭的時候,他給了我一拳,打得我痛得要命。他又對著我的下巴來了好幾拳。
    我扶著牆壁往外走,費力地拖著步子,一步步走過絲綢地毯。我跌跌撞撞地走著,一下子鼻子撞到這兒,一下子頭又撞到家具上。
    我依稀看到他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可即使是這一刻,我依然為他感到悲哀。
    黑夜降臨,我走了出去。
    4
    當我醒來的時候,窗外透進的光線照亮了整個屋子,徑直照在了我的眼睛上。我感覺後腦勺有些疼,而且黏糊糊的。我慢慢挪動了幾下,整個人像是闖進奇怪房子裏的一隻貓,跪著坐起來,伸手去拿長沙發另一頭矮凳上的那瓶蘇格蘭威士忌。奇跡的是,我抓住了瓶子,然而自己卻栽下了床,頭又磕在像爪子般的椅子腿上,那一瞬間可比挨小吉特猛地一拳更痛。我能感覺到下巴上的傷口,但並沒嚴重到寫入日記裏。
    我站了起來,喝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四處張望一番,也沒什麽可看的。房間空蕩蕩的,一片寂靜,空氣中殘留著一種迷人的香氣。這種香氣好比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隻有當葉子快掉落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它;隻有當香氣快要消散的時候,我們才察覺到它。頭又開始作痛,我用手帕擦了擦黏糊糊的地方,確定沒什麽好嚷嚷的之後,又喝了一口。
    我坐下,把酒瓶放在膝蓋上,聽著遠處某個地方傳來的交通噪聲,不由感歎,這個房間真的很美。哈裏特·亨特裏斯小姐十分善良,但她認識幾個品行不良的人,但誰又不是這樣呢?我不應該對這類小事說三道四,於是,我又喝了一口酒。這時,瓶中酒已少了許多。酒入口柔滑,我不知不覺喝了不少,還未細細品味就咽了下去。酒的味道很迷人,我不能自已,喝了一口又一口。頭現在不疼了,我感覺好多了,就像是在唱著《醜角》的開場白。她的確是個好女孩,如果她自己負擔房租的話,就再好不過了。我欣賞她的善良有趣,又喝下幾口她留下的蘇格蘭威士忌。
    酒瓶裏還剩下半瓶,我輕輕地搖晃著瓶子,塞進了大衣口袋裏,隨手戴上帽子走了出去。還未按下樓層,電梯就來了,我坐著電梯來到樓下,走進大堂。
    管家霍金斯又靠在桌子的另一頭,盯著那隻阿裏巴巴油桶。之前那個職員又在摸他那一丁點兒胡子,我衝他笑了笑,他衝我回笑。霍金斯朝我笑笑,我又笑了,這兒的人都不錯。
    我第一次走了前門,給了守門人一些小費,快步走下樓梯,沿著小路來到大街上,找到自己的車。加利福尼亞的黃昏來得這般匆忙,真是個可愛的夜晚。西邊的金星如街燈那般閃爍,如人生那般燦爛,如亨特裏斯小姐眼睛那般明亮,如蘇格蘭威士忌那般鮮豔奪目。我驀然想起,拿出那個裝有威士忌的方形酒瓶,小心旋出酒塞又塞回去,再把酒瓶塞回衣服口袋帶走。瓶裏剩的酒還夠喝到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連闖了五個紅燈,但好在幸運,沒被警察逮住。我迷迷糊糊地把車開到屋子前邊,靠路邊停下。我搭電梯上樓,門有些打不開,於是借了酒瓶的力。我把鑰匙插進鎖孔,開了門,進屋之後找到了燈的開關,像喝藥那般灌了一口酒,免得四肢乏力。接著,我去廚房拿了些冰塊和薑味汽水,準備調一杯真正的飲料。
    屋子裏飄散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我一下子想不出詞來,像是一種藥味。但我身上沒有這種味道,出門的時候房間也沒有這種味道。我的嗅覺十分確定,不容懷疑,於是我準備從廚房開始搜尋氣味的來源。
    走到半路的時候,從壁床旁的臥室幾乎並排著走出來兩個人,手裏都拿著槍。個頭高點的那個人正咧著嘴笑,帽簷壓得很低,擋住了前額,楔形臉,下巴尖尖的,就像鑽石的下半部分。他的雙眼烏黑深邃,還有些濕潤,鼻子像白蠟製成一般,毫無血色。他手上拿著一把柯爾特護林者手槍,槍管很長,前瞄準具已被銼掉,這便意味著他對自己的槍法非常自信。
    另一個小混混長得有點像梗犬,一頭紅發又粗又硬,沒戴帽子,雙眼水汪汪的但眼神空洞,兜風耳,一雙小腳穿著髒了的白色運動鞋。他手裏拿著一把自動手槍,看起來槍太重他舉著有些困難,但他似乎很喜歡拿槍。他張著嘴深呼吸,大聲嚷著,一陣陣散發著我之前注意到的那種氣味,原來那就是薄荷醇的氣味。
    “你個家夥,伸手!”他喝道。
    我舉起雙手,無可奈何。
    個頭小的混混繞到一邊,又走到我麵前,朝我譏諷道:“和我們說我們逃不掉了。”
    “你們逃不掉了。”我說。
    高個子繼續毫不在意地咧著嘴笑,鼻子看起來仍像白蠟做的似的。小個子往我家地毯上吐了口口水。“呸!”他向我走近,上下打量著我,用手裏的大槍抵在我下巴那兒挑逗我。
    我閃開了。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我隻能欣然接受。但當時我感覺比平時更有精力,天下無敵,得把他們連人帶搶一起收拾了。想著,我掐住小個子的喉嚨,猛地把他拽到我懷裏,手放在他的槍上一把將它打落在地,容易得很。一切安然無恙,隻是他的呼吸變急促了,嘴巴一邊咒罵,一邊噴著唾沫星子。
    高個子站起身,斜視了一眼,並沒有開槍,甚至一動不動。我想他的眼神透著一絲焦慮,但忙得很,也沒工夫去確認這一切。我站在小個混混身後,拽著他蹲下,手還控製著他的槍。但我又錯了,這時候應該掏出我自己的槍才對。
    我推開他,他踉蹌地撞到一把椅子,跌倒在地,於是朝那椅子一陣狠踢。高個子眼看著,也笑了。
    “槍裏其實沒有子彈。”他說。
    “聽著,”我一本正經地說,“我喝了許多上好的蘇格蘭威士忌,想到處走走,做點事情。你不要這樣一直浪費我的時間。說,你們究竟想要什麽?”
    “槍裏真的沒有子彈。”蠟鼻子又解釋道,“不信你試試看,我從不讓弗裏斯科帶上了子彈的槍,他太衝動了。不過夥計,你身手也不錯,這是實話。”
    弗裏斯科在地上坐了起來,又往地毯上吐了口口水,一陣大笑。我將那把自動手槍的槍口指向地板,扣下扳機,隻聽見“哢嚓”一聲,但從槍的平衡感來看裏麵像是上了子彈。
    “我們並沒惡意。”蠟鼻子說,“至少這次沒打算傷害你,也許下次?誰知道呢?你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別再插手小吉特的事,明白了嗎?”
    “不明白。”
    “你會照做嗎?”
    “不,我不明白,小吉特究竟是誰?”
    蠟鼻子很是不快,緩緩地轉著自己那22式長管手槍。“夥計,看來咱們得幫你恢複下記憶,這時應該把門關上啊。不過這個容易,弗裏斯科隻需吹口氣就行了。”
    “這我明白。”我說。
    “把槍給我。”弗裏斯科大聲嚷著。這時他已經站了起來,不過這次他衝向了自己的搭檔,而不是我。
    “停下,蠢貨!”高個子喝道,“我們隻是來給他帶個口信,不是來找他麻煩的,至少今天不是。”
    “說你呢!”弗裏斯科一邊怒罵,一邊試圖奪過蠟鼻子手上那把22式長管手槍。而蠟鼻子輕而易舉地把他扔到一邊,我趕緊把自動手槍換到了左手,又掏出一把魯格爾手槍指著蠟鼻子。他點了點頭,似乎不為所動。
    “他也有父母啊。”他說得很傷心,“我隻是讓他跟著我,隻要他不咬你,你就當他不存在。我們話帶到了,現在得走了,你記著,別再管小吉特的事了。”
    “你麵前這把可是魯格爾手槍。”我說,“說,誰是小吉特?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他滿臉疲倦,笑了笑:“先生,我帶這支小口徑槍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你以為你能抓住我,盡管來好了。”
    “好吧。”我說,“你認識一個叫阿波加斯特的人嗎?”
    “我認識許多人。”他說著,又露出了疲憊的笑容,“或許認識,或許不認識。夥計,我走了,你管好自己的事。”
    他慢慢走到門那兒,往一邊稍稍側身,這樣一來就能一直瞄準我,我也能瞄準他,問題隻在於誰先開槍和誰的槍法更準,或者說這根本值不值得開槍,又或是喝了這麽多暖胃的上好蘇格蘭威士忌之後我還能不能瞄準。最後,我放他走了,因為他一點兒也不像個殺手,但也有可能我錯了。
    趁我完全沒注意到他,小個子驀地衝過來,一把搶過我左手上的大型自動手槍,跳到門口,又朝地毯上吐了口口水,溜了出去。蠟鼻子在他身後倒退,他那尖尖的長臉,蠟白色的鼻子,高突的顴骨,疲憊的神情,我不會忘記。
    他輕輕把門帶上,就剩我拿著槍傻傻站在那裏。我聽見電梯上來又下去,又停在那裏。我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馬蒂·埃斯特爾不大可能雇這樣兩個滑稽的人來恐嚇人,我思前想後,毫無頭緒。我想起自己還剩了半瓶威士忌,又不停喝了起來。
    一個半小時過後,心情好點兒了,但我依舊沒想明白,隻是感覺整個人昏昏欲睡。
    我就那麽躺在椅子上睡著了,直到手機鈴聲震動吵醒了我,我後悔自己就這樣睡過去了。醒來時我嘴裏塞著兩張法蘭絨毯子,頭痛欲裂,除了後腦勺上的傷口下巴也破了,兩個傷口,都沒雅吉瓦蘋果那麽大,但都很疼。我感覺難受極了,就像我的一條腿被截肢了一樣。
    我爬到電話那兒,弓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像冰柱一樣冰冷。
    “馬洛先生?我是吉特,我想今早我們見過麵,恐怕當時我冒犯了你。”
    “我的態度也有點問題,你的兒子揍了我的下巴,就是那個叫傑拉爾德的男孩,或者說是你的養子,隨便怎麽叫吧。”
    “他既是我的繼子也是養子,你相信嗎?你在哪兒遇到他的?”
    “亨特裏斯小姐的公寓裏。”
    “噢,我知道了。”他講話的語氣一下子溫和許多,好像冰柱融化了,“原來如此,那亨特裏斯小姐怎麽說的?”
    “她不生氣,還喜歡你的兒子揍我下巴。”
    “我了解了,那他為什麽那樣做呢?”
    “她讓你的孩子出去,但他無意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十分反感。”
    “嗯,我一直在想,或許我們應當適當給她一些零錢,當然不需要很多,這樣也許她就會配合咱們。如果她能聽咱們的,就給些錢吧。”
    “那你要給她五萬美元。”
    “恐怕我沒有……”
    “別開玩笑了。”我不耐煩地說,“才五萬美金啊,五萬,我可是開價五十萬才堵住她的嘴。”
    “你處理這件事未免太輕率了。”他衝我回吼了一句,“我根本不了解這事,也不喜歡這樣做。”
    我打了個哈欠,我才不管這事要不要保密。“聽著,吉特先生,我雖然很會胡鬧,但我同樣重視我的工作。因為這個發生了許多怪事,比如剛才有兩個持槍男子來我的公寓恐嚇我,警告我別插手小吉特的事。我不明白這事怎麽這麽難。”
    “天哪!”他聽起來十分震驚,“你最好馬上來我家一趟,我們好討論一下如何處理。我會派車來接你,你能馬上過來嗎?”
    “好的,但我可以自己開車過去。我……”
    “不行,我派司機開車去接你,司機叫喬治,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他大約二十分鍾能到你那兒。”
    “好吧。”我說,“這樣我正好有時間吃個晚餐,讓他把車停在肯摩爾拐角處,對麵就是富蘭克林大廈。”
    我冷熱水交替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頓時覺得得體多了。我喝了幾小杯酒,試圖換個心情,披上薄外套,向街邊走去。
    這時,車已經停在那兒了,我沿著邊道走過半個街區就看到了它。那輛車車型似乎剛上市,車的幾個前燈像流線型火車的前燈一樣。兩盞琥珀色的霧燈鉤住前邊的擋泥板,舷燈像常見的車前大燈那般大。我走近它,站住,這時一個男人從暗處走出來,手腕輕輕一抬,將手裏的煙往肩後扔去。他個子很高,肩膀寬闊,膚色黝黑,戴著一頂鴨舌帽,身穿俄羅斯風格的短袍,係著山姆布朗的腰帶,下身是光亮的綁腿和馬褲,和英國軍士長的馬褲呢軍裝一樣閃耀。
    “馬洛先生?”他戴著手套,用食指摸了摸帽頂。
    “沒錯。”我說,“別緊張,別告訴我這是老吉特的車。”
    “隻是其中一輛。”他說話的語氣很冷酷,也很陌生。
    我們沿著山腳加速往上開,看到遠處大學建築閃爍著的燈光,往北轉入貝萊爾區。我們開始在狹長的街道上慢行,兩側高牆築起,我並沒有看到人行道和大門。傍晚來臨,霞光灑落在一幢幢公寓上,沒有其他事物的打擾。四周一片寂靜,稍稍能聽見輪胎駛過水泥地發出的陣陣咕嚕咕嚕的響聲。我們又左轉,這時我發現了一塊標誌牌,上麵寫著卡爾韋洛大道。車開到半山腰時,喬治開始盡量靠外側行駛,以便左轉進入兩扇十二英尺高的鐵門。這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大門另一側突然亮起兩隻燈,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一輛汽車快速駛出。又一輛車迅速地衝向我們,隻見喬治手腕一甩,把車身擺直,一個急刹車,順手脫了右手的手套,整套動作一氣嗬成。
    那輛車仍沒有停下,燈光在閃。“見鬼了,碰到個醉鬼!”喬治一邊回頭,一邊咒罵。
    也許吧。酒鬼才會開車去各種地方喝酒,應該是這樣。我俯身坐到車裏地板上,從腋下掏出我的那把魯格爾手槍,起身把車鎖打開。我把門開了一條縫,用手扶著,探出一點頭從車窗往外看。對麵車前燈照在我臉上,我立馬低下頭去,等光線跑了我再探出頭來。
    另一輛車緊跟著也停了下來。車門“砰”的一聲打開,一個人跳了出來,手裏晃著一支槍,大聲喊叫著。我聽過那個聲音,一下便認了出來。
    “你們這群渾蛋,把手舉起來!”弗裏斯科朝我們尖叫。
    喬治左手放在方向盤上,我把身旁的車門又開大了一點。這時,小個子男人站在馬路上上蹦下跳,大喊大叫。他開來的那輛車的發動機還在嗡嗡作響,除此之外再沒發出任何聲音了。
    “這是搶劫!”弗裏斯科嚷道,“你們這些狗崽子,都給我出來,站成一排!”
    我踢開車門,手裏握著那把魯格爾手槍準備出去。
    “都是你自找的!”小個子仍罵罵咧咧的。
    我立馬俯身躲閃。他手裏的槍冒著煙,一定是有人在他的槍裏裝了子彈。而我腦後的那塊玻璃已經碎了。我用餘光掃到喬治沿著水麵波紋那樣的形狀迅速移動,其實當下那個時刻也不存在餘光了。我舉起魯格爾手槍,準備扣下扳機,但突然身邊一聲槍響——喬治開槍了。
    我終久沒開那一槍,現在也不需要了。
    那輛黑色轎車跌跌撞撞地往前開,瘋了一般衝下了山,呼嘯而過,在遠處消失不見。留下的這個小個子仍在馬路中間踉蹌,兩側高牆反射的光照在他身上,旁人完全看不明白。
    這時一種暗色的物體在他臉上蔓延開來。他的槍掉落在水泥地上,又彈了起來。他的小腿發軟,倒向一邊,滾了幾圈,突然又停住了。
    喬治說了一句“棒極了”,又嗅了嗅他那左輪手槍的槍口。
    “好槍法。”我走下車,站在原地望著小個子,他蜷縮在那裏,沒有人在意他。汽車側燈燈光照在他那髒了的白色運動鞋上,閃著微光。
    喬治也從車裏出來,站到我身旁:“小夥子,幹嗎招惹我呢?”
    “我沒開槍,我隻是在看你那幅漂亮的臀部畫,那可比蜜還甜。”
    “謝了,夥計。毫無疑問,他們在找傑拉爾德先生,通常我每天這個時候會去酒吧接他回家,滿身酒氣,打橋牌輸慘了。”
    我們走到小個子身邊,低頭看了一眼。“他沒什麽好看的,不就是一個死了的小男人,臉上中了一槍,流了血。”
    “把該死的燈關了!”我吼道,“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房子就在街對麵。”喬治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就像他剛剛射穿的是一塊鎳幣,而不是個大活人。
    “這事和吉特無關,如果你喜歡你的工作,你應該明白怎麽做。我帶你去我家,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
    “我明白。”他怒氣衝衝地說,又跳回車裏。他關了霧燈和側燈,我坐在他身旁的副駕駛座上。
    一切說明白了之後,我們沿著山路開車前往山頂。我回頭看了看最後麵那塊破碎的車窗,那塊玻璃並不防碎,上麵掉了好大一塊,他們如果能找點時間裝上一塊新的,也能偽造一些證據。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麽意義,或許有吧。
    到達山頂時,一輛大型豪華轎車和我們擦肩而過,往山下開去。車的頂燈開著,好像一個點亮的供展示的櫥窗,裏麵坐著一對老年夫婦。兩人一動不動地,頗具皇家風範。
    喬治若無其事地開過,猛踩油門兒,迅速右轉,進入一條黑漆漆的街道。“這兒的好幾個不錯的廚師都被槍殺了。”他拉長聲調地說道,“我打賭他們不會曝光這事。”
    “對啊。我們回家喝一杯吧。”我說,“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上殺人這件事。”
    5
    我們麵對麵坐著,喝著亨特裏斯小姐的威士忌酒,透過酒杯邊緣看著對方。摘下帽子的喬治很好看,深棕色的頭發,潔白的牙齒。他小抿了一口,嘴裏還叼著一根煙,黑色的眼睛裏透出一種酷酷的味道。
    “你是耶魯大學畢業的?”
    “我是達特茅斯學院畢業的,這關你什麽事。”
    “什麽都關我的事,現在上大學是什麽樣的?”
    “三點一線,一套校服咯。”他拉長聲音說道。
    “傑拉爾德是個什麽樣的人?”
    “彪形大漢,打得一手好高爾夫,跟個女人混在一起,嗜酒成性,但迄今為止也沒喝吐過。”
    “那老吉特是個什麽樣的人?”
    “隻有在他沒帶五美分硬幣的時候,才可能會給你十美分。”
    “嘖嘖嘖,你在說的可是你自己的老板啊。”
    喬治咧嘴笑了。“他這人特別摳,摘掉帽子的時候頭都變小了。我一直抱著僥幸心理,也許這就是為什麽我至今還隻是個司機吧。這酒不錯!”
    我又倒了一杯,酒瓶現在空了,然後重新回到座位上。
    “你覺得那兩個家夥是衝著傑拉爾德先生來的?”
    “不然呢?我以前經常開車送他回家,今天沒有。他身邊有不少人想害他,所以他都是很晚了才外出。你是個偵探,應該知道一切是怎麽回事,對嗎?”
    “誰告訴你我是偵探?”
    “沒人告訴我,不過隻有偵探才會一個勁兒地問別人問題吧?”
    我搖搖頭。“嗯,我隻問了你六個問題,你老板很信任你,一定是他告訴你的。”
    他點點頭,無力地笑著抿了一口酒。“剛才的一切很明顯。”他說,“汽車剛拐進私家車道他們就開始動手了,我本來以為他們隻是想嚇唬一下,不會真的殺人,除非那家夥瘋了。”
    我看著喬治,他的眉毛又濃又黑,就像馬鬃一樣。
    “馬蒂看起來不像是會找那種幫手的人啊。”
    “沒錯,大概這正是他找那種幫手的原因,沒人會懷疑到他頭上。”
    “你很聰明,我們應該會相處得很愉快。不過你槍殺了那小子這事有些棘手,你打算怎麽做?”
    “什麽也不做。”
    “行,要是他們找上門來,要求查看你的槍——不過那時候你應該把槍妥善處理好了——你就說他持槍搶劫未遂,你是正當防衛就行了。隻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什麽事?”喬治喝完了第二杯酒,將玻璃杯放在一邊,點了一根香煙微笑著。
    “在夜裏,人們很難辨認出前麵是什麽車,就算所有車燈都開著也看不清,所以那幫人可能是某個認識的人。”
    他聳聳肩,點了點頭。“不過要是說成恐嚇的話,也能說得通。因為吉特一家都會知道這件事,老吉特也會想到那幫人是誰,以及他們為什麽那樣幹。”
    “天哪,你真是個聰明人!”我崇拜地說,然後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是個男管家的聲音,說話精準利落,他問我是不是菲利普先生,說吉特先生想跟我通話。老吉特很快就接了電話,語氣冷冰冰的。
    “我不得不說,你還得花時間學學規矩。”他大吼道,“要不是我的司機……”
    “沒錯,吉特先生,他現在在這兒呢。”我說,“我們遇上了點麻煩,喬治會告訴你的。”
    “年輕人,當我想做某件事的時候……”
    “聽著,吉特先生,我一天下來很累了。你兒子朝我下巴揍了幾拳,打得我頭痛欲裂。等我一瘸一拐回到自己公寓的時候,已經是九死一生,這時候又冒出兩個家夥,拿著槍威脅我別管小吉特的事情。我在盡力做好,不過我現在有點累了,所以不要再威脅我。”
    “年輕人……”
    “聽著。”我真誠地說,“要是你想操縱一切,那你幹脆自己動手好了。或者你可以省掉一筆錢,直接找個唯命是從的人就行了。我做事情有自己的一套。今晚有警察找你了嗎?”
    “警察?”他又重複一遍,“你是說警察嗎?”
    “不然呢?我說的就是警察。”
    “警察為什麽要找我?”他大吼道。
    “半小時前你家門口有具屍體,也就是說死人,他身形很小。要是你覺得礙事的話,就掃進你家的垃圾堆吧。”
    “我的天啊,你沒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而且他還朝喬治和我開了一槍,他認得我們的車。吉特先生,他一定就是衝著你兒子來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開始說人死了。”老吉特用冷冰冰的語氣說,“現在你又說他開槍殺你們。”
    “他死之前開的槍。”我說,“喬治會告訴你的,喬治……”
    “你現在立馬過來!”他在電話那頭吼道,“馬上!聽到了嗎?馬上過來!”
    “喬治會告訴你的。”我輕聲說,然後掛斷了電話。
    喬治冷漠地看著我,站起身戴上帽子。“行,偵探。”他說,“說不定哪天我能把你推向一個不難打交道的人。”說完便往門口走。
    “我不得不那樣做,這取決於他,他必須做出決定。”
    “胡說!”喬治回過頭說,“偵探,省省吧你,你現在說什麽我都覺得是噪音。”
    他打開門又“砰”地關上,揚長而去。我依然拿著電話機站在原地,嘴巴張大著,盡管嘴裏什麽都沒有,但還是覺得一股怪味。
    我走到廚房,搖了搖威士忌酒瓶,還是空空如也。我打開一瓶黑麥威士忌,喝了一口,味道酸酸的。我感覺某件事情正困擾著我,而且我能感覺到在我理清楚之前,那件事會越來越困擾我。
    他們一定沒有認出喬治,我聽到電梯剛下去就上來了。外麵走廊的腳步聲越來越大,有人敲響我的門,我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棕色衣服,一個穿著藍色衣服,兩個都身形高大,肌肉發達。
    穿棕色衣服的男人用他那長了雀斑的手,把帽子轉到腦後說道:“你是菲利普·馬洛嗎?”
    “我是。”我說。
    說完他們就將我押回房間,藍衣男子“砰”地關上門,棕衣男子手裏拿著一枚盾形徽章,我看到上麵的黃金和琺琅閃閃發著光。
    “我是刑事重案組刑警中尉芬利森。”他說,“這是我搭檔希柏德,我倆都不吃油腔滑調那套。我們聽說你槍法很準。”
    希柏德摘下帽子,用手掌拍了拍頭上的灰塵,悄無聲息地去了廚房。
    芬利森在一張椅子邊坐下來,用手摸著下巴。他的指甲都是方形,像冰塊一樣,顏色則是石膏般的暗黃。他年紀比希柏德大,但長得不是特別好看。他緊鎖著眉頭,一副經驗豐富的警察卻理不清案子頭緒的表情。
    我坐下來對他說:“你說的槍法很準是什麽意思呢?”
    “我的意思就是開槍殺人很準。”
    我點了一根煙,這時希柏德從廚房走了出來,然後又進了壁床後麵的更衣室。
    “我們了解到你有私人偵探執照。”芬利森語氣沉重地說。
    “沒錯。”
    “給我看看。”他伸手道。我把錢包遞給了他,他仔細查看一番後還給了我。“帶槍了嗎?”
    我點了點頭,他又向我伸出手索要槍。此時希柏德從更衣室走了出來。芬利森聞了聞我的魯格爾手槍,一槍擊穿雜誌。他清理了下槍的後膛,然後舉著槍用雜誌反射的光照進裏麵看。他眯著眼睛看著槍口,接著把槍遞給了希柏德。希柏德又重複檢查了一遍。
    “不要以為槍沒動就沒事。”希柏德說,“槍管說不上幹淨,也說不上不幹淨,總之一小時內沒有清理過,裏麵有一點灰塵。”
    “沒錯。”
    芬利森從地毯裏拔出子彈殼,把它放到雜誌裏麵,然後將雜誌放回原地。他把槍遞給我,我接過槍放回腋下。
    “今晚去過哪裏嗎?”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不要跟我說這些。”我說,“我隻是個跑龍套的小人物。”
    “你是個聰明人。”希柏德冷靜地說。他又拍了拍頭上的灰,打開一個抽屜。“挺有意思,適合寫個專欄。我就喜歡這樣捉摸不透的案情。”
    芬利森歎了口氣。“今晚出去了嗎偵探?”
    “當然,我總是進進出出,為什麽這麽問?”
    他沒有理我的問題。“你去了哪兒?”
    “出去吃晚餐,辦點生意上的事。”
    “在哪兒吃的?”
    “抱歉,這我無可奉告,生意也要保密的。”
    “屋裏之前有客人啊。”希柏德拿起喬治的杯子聞了聞,說:“應該是一小時內。”
    “別以為自己說得都對。”我酸酸地說道。
    “坐凱迪拉克車去的嗎?”芬利森無趣地說道,深吸了一口氣。“去了西洛杉磯那邊嗎?”
    “我坐的是克萊斯勒車,去了瓦因街方向。”
    “也許我們幹脆把他放倒比較好。”希柏德看著自己的指甲說。
    “也許是你們把那套對付流氓的招數收起來比較好。就事論事,我和警察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前提是他們不擺出一副依法行事的臭架子。”
    芬利森一直盯著我看,對我說的話毫不在意,希柏德說的話他也沒怎麽聽。他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人。
    “你認識一個叫弗裏斯科·拉翁的小混混嗎?”他歎氣問道,“他以前是個假投手,後來覺得做混混更好,不用做違法的勾當。他當了十二年混混,經常拿著把槍,做事不用腦子。他今晚七點半的時候死了,身體僵硬,子彈正打中他的額頭。”
    “沒聽說過。”我說。
    “你今晚殺人了嗎?”
    “這我得看看我的筆記本。”
    芬利森禮貌性地向前傾著身子。“你接吻的時候介意對方有口氣嗎?”他問。
    芬利森猛地伸出手。“住口!住口!聽著,菲利普,也許我們來錯了地方,但我們並沒有說那是謀殺,也有可能是某人正當防衛。今晚那個弗裏斯科·拉翁就死在了卡爾韋洛路上,四肢僵硬地躺在馬路中間,沒有任何目擊者,所以我們也是想了解下情況。”
    “行!”我大吼道,“那這事跟我有什麽關係?還有讓那家夥不要來管我!就算他衣服好看,指甲也很幹淨,但也沒必要把徽章拽得那麽緊吧!”
    “你放屁!”希柏德說。
    “我們接到個有意思的電話。”芬利森說,“打電話的人舉報了你。我們的重心也不完全在這兒,我們在找一把0.45口徑的槍,舉報的人也不清楚是什麽樣的槍。”
    “凶手很聰明,殺了人後就把槍扔在了萊維街的一個酒吧裏。”希柏德說。
    “我從不用0.45口徑的槍。”我說,“用那種大槍的人應該都有一把備用槍。”
    芬利森怒視著我,一邊數著自己的手指。接著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對我軟弱起來。“沒錯,我就是個頑固的傻子。”他說,“誰都可以來扯我耳朵,而我自己甚至都察覺不到。我們都別兜圈子了,說點正經事吧。”
    “弗裏斯科的屍體是在西洛杉磯警察局接到匿名電話之後發現的,他死在一個叫吉特的男人的大房子外麵,吉特是一家連鎖投資公司的老板,他這樣的人物不會用這樣的手下,所以這事跟他沒什麽關係。吉特家的用人什麽動靜都沒聽到,附近的人也都沒聽到什麽可疑動靜。弗裏斯科躺在馬路中間,身上有被踩過的痕跡,不過真正讓他斃命的是一把0.45口徑的槍,子彈正打中他的頭顱。就在西洛杉磯警方趕去現場的途中,我們重案組也接到匿名電話,那人說想要知道真相就去找一個叫菲利普·馬洛的私家偵探,他還給了詳細的地址和相關信息,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好吧,那個投資公司老板給了我線索,我對那個弗裏斯科其實一無所知,不過我問了檔案組,確定有這個人的信息,正當我打算深入調查的時候,西洛杉磯那邊接到了匿名電話,而且說辭相當吻合。於是我們兩邊一起行動,目標都是同一人,警長把我們放在這周邊,所以我們就來到了這附近。”
    “然後你們就找到了我這兒。”我說,“要喝一杯嗎?”
    “如果行的話,能跟我們合作嗎?”
    “當然,那個匿名電話是個很好的誤導,我是說等你們花上六個月時間調查後會發現的。”
    “我們已經明白那事了。”芬利森低吼道,“許多人都沒有在意那個細節,且其中大多數人會認為這樣栽贓嫁禍給你是明智之舉,讓我們感興趣的正是這些人。”
    我搖了搖頭。
    “沒有任何想法嗎?”
    “隻會說風涼話。”希柏德說。
    芬利森慢慢地移動著步子。“行,我們得到處看看。”
    “也許我們應該帶個搜查令過來。”希柏德說,舌尖放在雙齒之間。
    “我沒必要揍這家夥,對吧?”我問芬利森,“我是說,我這樣任由他在這兒胡言亂語沒所謂吧?”
    芬利森抬頭看向天花板,幹巴巴地說:“他妻子前天拋下了他,就當他是發泄一下情緒好受點吧。”
    希柏德臉色變得蒼白,無力地轉動著自己的指關節。然後他輕輕地笑了一下,站起了身。
    兩人開始在屋裏翻查,拉開抽屜再關上,書架後麵、坐墊下麵,又把壁床放下來,然後又仔細查看了冰箱和垃圾桶,找得他們很不耐煩。
    十分鍾後他們重新坐下。“我們太傻了。”芬利森無力地說,“說不定別人隻是隨便在花名冊上找了你的名字,什麽可能都有。”
    “現在我要喝杯酒了。”他說。
    “我不喝!”希柏德怒吼道。
    芬利森雙手交叉放在肚子前麵。“哥們兒,那也並不表示要把它拿去澆花啊。”
    我倒了三杯酒,把其中兩杯放在芬利森麵前。他喝了半杯,看著天花板。“我還接到一起凶殺案。”他若有所思地說,“菲利普,死者也是幹你這行,是日落街上的一個胖家夥。他叫阿波加斯特,你聽說過這人嗎?”
    “我知道他是筆跡方麵的行家。”我說。
    “你現在說的可是案子的事情。”希柏德冷淡地對芬利森說。
    “我當然知道,這起案子今天早上已經見報了。阿波加斯特被擊中三次,死在一把0.22口徑的槍下,是把靶槍。關於這種槍你知道什麽線索嗎?”
    我緊握酒杯,慢慢地咽下酒。我之前沒想到蠟鼻子會是個危險人物,不過誰說得定呢。
    “我知道。”我慢慢地說,“有個叫阿爾·泰斯洛爾的殺手用的就是這種槍,不過他現在人在福爾鬆,他用的是柯爾特護林者手槍。”
    芬利森喝完一杯酒,接著又拿起第二杯站了起來。希柏德也站了起來,仍然是發瘋的神情。
    芬利森打開了門。“走吧,哥們兒。”然後兩人便離開了。
    我聽到他們沿著走廊的腳步聲,電梯“叮”的一聲又響了。樓下的汽車發動,然後“呼”的一聲消失在黑夜中。
    “那種家夥不會殺人的。”我大聲說道,然而我錯了。
    我在屋裏等了十五分鍾後才重新出門,期間電話響了,但我沒接。
    我開車前往艾爾米拉諾酒店,路上兜了很多圈,以防被人跟蹤。
    6
    大廳還是老樣子,我走向前台時,腳踝依然碰到那些藍色的地毯。那個皮膚白皙的職員正將一枚鑰匙遞給兩個長臉女人,發現我後照舊跺了一下左腳,然後他身後的門慢慢地開了,走出來那個胖胖的經理霍金斯,他臉上還是像擦了雪茄煙灰似的。
    他大步朝我走來,這次他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大笑臉,還挽著我到隔壁。“我正想見你呢。”他咯咯笑著說,“我們去樓上聊會兒吧。”
    “有什麽要緊事嗎?”
    “要緊事?”他笑得更歡了,臉就像雙車庫的大門似的,“沒有什麽事不要緊。來,這邊走。”
    他推著我走進電梯,用他那渾厚的聲音說了句“八樓”。到了之後我們出了電梯,慢慢地沿著走廊走。霍金斯挽著我的那隻手很有力,他知道怎麽去抓別人胳膊,我倒是很想讓他放手。他按了下亨特裏斯房間的門鈴,裏麵響起大本鍾的聲音,門開了。開門的是個麵無表情的男人,戴著頂常禮帽,穿著晚宴服。他右手插在衣服口袋裏,帽子下麵可以看到嚇人的一對眉毛,再下麵是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就像煤氣罐的蓋子一樣。
    他輕輕動了下嘴巴,說:“誰呀?”
    “老大的朋友。”霍金斯浮誇地說。
    “什麽朋友?”
    “還是我來說吧。”我說,“有限責任公司,讓我進去。”
    “嗯哼?”他挑著眉毛,翹起下巴說,“我希望你不要惹事情。”
    “好了,好了,哥們兒……”霍金斯開始打圓場。
    這時開門男子身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打斷了我們。“彼弗,什麽事啊?”
    “他正在水深火熱中!”我說。
    “聽著,小子……”
    “好了,好了,你們……”霍金斯又開始打圓場道。
    “不是什麽要緊事。”彼弗回過頭對著屋裏說,“酒店經理帶了個家夥上來,那人自稱是朋友。”
    “彼弗,讓他進來。”我喜歡這個聲音,平靜溫和,聽了讓人願意花三十鎊乘著雪橇,冒著寒風大雪隻為讓他念一下自己的名字。
    “進來吧。”彼弗說,然後站到門的一邊。
    我們走了進去,霍金斯走在我後麵,彼弗筆直地站在一邊,就跟一扇門似的,進屋的時候我們仨擠著的樣子應該像個三明治。
    亨特裏斯小姐沒在房裏,壁爐裏的火快滅了,屋裏依舊飄著一股檀香味,還夾雜著香煙的味道。
    長沙發的一側站著一個男人,體形高大,頭發烏黑,儒雅又令人害怕。雙手插在藍色外套的口袋裏,衣領高高地豎著,戴著黑色氈帽,外套上披著條散開的圍巾。他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嘴裏叼著一根煙,一言不發。
    霍金斯慢慢走到他身邊。“馬蒂先生,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家夥。”霍金斯嘟囔道,“他之前來過這兒,騙我說是你的手下。”
    “彼弗,給他十美元。”
    戴常禮帽的彼弗伸出左手不知從哪兒拿了十美元,然後對著霍金斯,霍金斯臉色紅潤地接過錢。
    “馬蒂先生,其實不用這樣啦,不過還是謝謝您的犒賞。”
    “出去!”
    “嗯?”霍金斯震驚地說道。
    “沒聽到嗎?”彼弗粗魯地說道,“要我一腳踹你出去嗎?”
    霍金斯給自己找托詞道:“我得保護房客們的周全,先生們你們也知道,我得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嗯,去吧!”馬蒂的嘴似動非動地說。
    霍金斯轉過身,快速安靜地走出了房間,然後輕輕地關上了門。彼弗回頭看了看門,然後走到我身後。
    “彼弗,檢查下他有沒有帶槍。”
    彼弗在我身上摸了摸,拿走了我的魯格爾手槍。馬蒂漫不經心地看著我的手槍,又看向我,眼神中露出不屑一顧的厭惡情緒。
    “菲利普·馬洛是嗎?一個私人偵探。”
    “是又怎樣?”我說。
    “你是想要別人把你臉按到地板上吧。”彼弗冷漠地說。
    “噢,廢話留到一邊說去。”我對他說,“我今晚討厭動粗的家夥,我說‘那又怎樣’,那就是我要說的話。”
    馬蒂看上去饒有興趣的樣子。“彼弗,你悠著點,我得照顧好自己的朋友啊,不是嗎?你知道我是什麽人,行,我也知道你跟亨特裏斯說了些什麽,而且我還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你自己都不知道有人知道。”
    “好啊。”我說,“那個胖霍金斯下午放我上來還收了我十美元,原來那時候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出賣我後又從你這兒拿了十美元。把槍還我,跟我說說我的事為什麽跟你有關係。”
    “原因有很多。亨特裏斯現在不在家,我們在這兒等她說件事。我現在等不及了,得回俱樂部工作,你這次來造訪她是為了什麽?”
    “我在找傑拉爾德,今晚有人開槍射他的車,從現在開始他需要人保護他的安全。”
    “你覺得我會做那樣的事嗎?”馬蒂冷漠地問我。
    我走到酒櫃邊,打開櫃子拿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酒。我擰開蓋子,倒了一杯,嚐了嚐,味道還是那麽的好。
    我找了找冰塊,但沒找到,冰塊全都融化在冰桶裏了。
    “我問你話呢!”馬蒂陰沉著臉說。
    “我知道,我正在整理思緒。我的回答是,我也沒料到你會那樣做,但事情卻還是發生了。我當時就在現場,就坐在車裏傑拉爾德的座位上,他父親正好派車來接我過去談事情。”
    “什麽事情?”
    我懶得做出驚訝的神情。“你手裏有傑拉爾德簽的五萬美元支票,要是他出了什麽狀況,對你來說也沒好處。”
    “我沒想那樣做,因為那樣的話我就拿不到錢了,老吉特肯定不會支付。不過我可以等個三五年,再從傑拉爾德那裏收回來,他滿二十八歲就能拿到信托基金,現在他一個月才一千美元,而且還不能想拿就拿,因為還存在基金裏麵呢。懂了嗎?”
    “所以你不會要他的命。”我喝著威士忌酒說,“但你會派人去嚇唬他。”
    馬蒂皺了皺眉,把煙丟進煙灰缸,看著它燃了一會兒後,又拿起煙擰滅了煙頭。他搖了搖頭,說:“要是你去保護傑拉爾德,我就得花差不多你薪水的價格去請人了,是嗎?差不多吧。像我這樣的人沒法顧全所有事情,傑拉爾德這麽大了,跟誰待在一起是他的事情,就比如說女人。一個好女人想要從五百萬裏拿到一部分,這有什麽不應該的嗎?”
    我說:“我覺得這想法很好。你之前說你知道些我不知道有人知道的事,是什麽?”
    他淡淡地笑了。“你等著告訴亨特裏斯的又是什麽事呢?”
    他又露出一個微弱的笑。
    “聽著,菲利普,不管什麽事情,都有很多做法。我做的就是收取賭資提成,因為那才是我贏的主要目的。是什麽讓我變得粗暴?”
    我新卷了一根煙,試著用兩根手指將煙紙鋪在玻璃杯上。“誰說你粗暴了?我聽到的一直都是對你的讚賞。”
    馬蒂點了點頭,無力地微笑著。“我有很多消息源。”他平靜地說,“要是有人欠了我五萬美元,我肯定會找人調查他。老吉特找了個叫阿波加斯特的人幫他調查,那人今天死在了自己辦公室,是把0.22口徑的槍,這本來跟吉特的事沒什麽關係。但我的人跟蹤到你去過那裏,而且沒有報警,在這點上我們是站在一邊的對嗎?”
    我舔了舔杯口,點點頭。“這點上是的。”
    “從現在開始不要再騷擾亨特裏斯小姐,知道了嗎?”
    “嗯。”
    “所以我們現在說得夠清楚了吧。”
    “對。”
    “行,我要走了。彼弗,把槍還給他。”
    彼弗走過來,把槍重重地扔在我手上,砸得我骨頭生疼。
    “你不走嗎?”馬蒂走到門邊問道。
    “我等會兒再走,霍金斯還要上來問我收十美元呢。”
    馬蒂咧開嘴笑了笑,彼弗麵無表情地走在他前麵到了門口,打開了門。馬蒂走了出去,門又重新關上。這時房間裏靜悄悄的。我嗅著逐漸消散的檀香木的香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四下張望。有人瘋了,我也瘋了,所有人都瘋了。我所拚湊的線索一點價值也沒有。馬蒂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沒有殺害任何人的動機,因為一旦他這麽做,就完全沒有機會再拿到他的錢。即便他有殺人的動機,他似乎也不會選擇蠟鼻子和弗裏斯科這樣的手下去完成這項任務。我和警方的合作不是很融洽,我已經花掉了自己二十美元經費中的一半,而且也沒有辦法從任何地方再籌集到一分錢。
    我喝光杯中的酒,把杯子放下,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走。抽第三支煙的時候,我看了下手表,厭煩地聳了聳肩。套房內的門緊鎖著,我走到了傑拉爾德那天下午溜出來的那個房間的門前,打開了往裏麵張望。這是一件拿象牙和玫瑰花瓣裝飾過的臥室,裏麵有一張不帶腳踏板的雙人床,床上鋪著織繡床單。廁所裏的物件擺放在一張嵌入式的帶有一排燈光的梳妝台上,閃閃發亮,桌子上靠近房門處有一個台燈,正亮著。透過靠近梳妝台的一扇門,可以看到衛生間的瓷磚閃著冷綠色的光。我走過去往裏邊看,整個房間實在是精致,一個立體的玻璃淋浴室,架子上擺著帶有印花的浴巾,浴缸旁邊放著裝有香水和浴鹽的盒子。一切都布置得整潔有序。亨特裏斯過得不錯,我希望她是在自己付房租。雖然這對我來講並不重要,但我還是喜歡那樣。
    我朝客廳走回去,在門廊的位置停了下來,又愉快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發現了我在踏進這間屋子的那一刻本就應該發現的東西……空氣中的那股火藥味,那股就要散去但還沒完全散去的火藥味。接著我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床被移動過了,移動到了床頭恰好蓋住了櫃門邊緣的地方,櫃子的門虛掩著。床的重量擋住櫃門,不讓它打開。我慢慢地走過去想看一看裏麵究竟是什麽東西,我的腳步很慢,走到一半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手裏拿著一把槍。
    我抵著櫃門,門沒有動,我又加了力,門還是沒有動。我用身體抵著櫃門,用腳把床從前麵移開。我感覺櫃子裏有東西用力往外推,我於是趕緊往後撤了一步。突然,眼前的櫃子裏躺了個人,側著身子,蜷縮著。我在櫃門上加大了力,扶著不讓他倒,眼睛看著他。他身子還是那麽大,頭發還是金黃,還是衣著結實的運動衣布料,戴著圍巾和一件開領的t恤衫。但他的臉不再紅潤了。
    我動了下身子,他沿著櫃門滑了出來,就像衝浪的遊泳運動員,摔在了地板上,幾乎背朝下躺在那裏,眼睛還是看著我。床邊的台燈發出的光照在他的頭發上,閃閃發亮。他的外套上有一塊燒焦了的血斑,大約就在心髒附近。所以我知道他還是等不到那五百萬了。沒有人能拿到什麽好處,馬蒂也拿不到他的五萬了,因為傑拉爾德已經死了。我往櫃子裏望了望,櫃門現在敞開著。裏麵的架子上擺放著衣服,都是女人的衣服,很漂亮。他剛才就是背靠著這些衣服,可能雙手舉在空中,槍口抵在胸口,接著就被擊斃了。凶手沒有時間又或是沒有足夠的力氣去把櫃門關死,又或許隻是嚇壞了,於是便用床抵住櫃門,留下剛才那個樣子。地板上有東西在發光。我把它撿了起來。是一個口徑0.25的自動手槍,這是女士用的放在皮包裏的手槍,槍柄上還鑲嵌著銀飾和象牙,十分精美。我把手槍放進口袋,這一舉動似乎很滑稽。我還是沒有碰屍體,他和阿波加斯特一樣死了,隻是死得更慘。我把門開著,聽了聽動靜,快速穿過房間來到客廳。關上臥室的門,習慣性地把門把手上的指紋抹去。這時我聽到鑰匙插進鑰匙孔的聲音,門開了,霍金斯上來了,來看看我怎麽還沒走。
    他進屋的時候我正倒著酒。
    他款款走進屋裏,站定之後冷漠地環視屋內。
    “我看到馬蒂和他手下走了。”他說,“但沒見到你,所以上來看看,我得……”
    “你得保護客人安全。”我接過他的話說。
    “沒錯,我得確保客人的安全。哥們兒,你不能待在這裏,不能趁亨特裏斯小姐不在的時候進來。”
    “但馬蒂和他手下卻可以進來。”
    霍金斯走近我,用勢利的眼神看著我,也許他一直都這樣,隻是我現在感覺更為強烈。
    “你留下來不可能沒有企圖吧?”他問我。
    “沒有,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喝一杯。”
    “那又不是你的酒。”
    “亨特裏斯小姐送了我一瓶,我們是朋友,馬蒂跟我也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你不想做個朋友嗎?”
    “你是在逗我,是嗎?”
    “喝一杯,不說這個了吧。”
    我找出一個杯子,給他倒了杯酒。霍金斯接過了酒。
    “要是有人聞到我身上的酒氣,那我也是為了工作。”他說。
    “嗯嗯。”
    他慢悠悠地喝著,一邊用舌頭品味著酒。“好酒!”
    “你不會是頭一次喝它吧?”
    他聽完又變得粗暴起來,然後又恢複了。“算了,我猜你隻是愛開玩笑。”他喝完酒,放下杯子,用一塊寬大的手巾擦了擦嘴巴,然後歎了一口氣。
    “好了。”他說,“我們現在得走了。”
    “沒問題,我猜亨特裏斯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來,他們出去時你看到了嗎?”
    “她和她男朋友出去的,嗯,已經很久的事了。”
    我點點頭。我們一起走到門口,霍金斯看著我走出房門,看著我下了樓梯,看著我離開前台,但他卻沒發現亨特裏斯臥室裏的一切。我想著他會不會折回房裏,就算去了,大概也是去喝喝威士忌酒吧。
    我坐進自己車內,開車回家,打算給安娜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們調查的案子已經沒了。這次我直接把車停在路邊,心情糟透了。我上了電梯,打開房門,按開屋裏的燈。
    此時蠟鼻子正坐在我最好的椅子上,手指夾著根煙,蹺著二郎腿,那把護林者大槍牢牢地放在大腿上。他微笑著,不是很友好的那種微笑。
    “你好啊偵探。”他拉長聲音說道,“你還沒關門呢,先把門關上行嗎?”他的聲音死氣沉沉的。
    我關上門,然後站在原地看著他。
    “你殺了我的同伴。”他說。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穿過房間,將他那把0.22口徑手槍抵在我的脖子上。他笑的時候厚厚的嘴唇一動不動,就像他蠟黃色的鼻子一樣。他悄無聲息地從我外套裏拿走了我的魯格爾手槍,我想以後幹脆把它留在家裏算了,似乎這鎮上所有人都能從我身上奪走它。
    他走了回去,重新坐回之前的座位上。
    “別亂動。”他近乎溫和地說道,“放鬆下身子,哥們兒,不要亂動,不要動。我們就要說再見了,你倒計時,然後我送你走吧。”
    我坐了下來,注視著他。現在的我十分好奇,我舔了舔嘴唇。“你跟我說過他的槍裏沒有子彈的。”我說。
    “是,那個小家夥是那樣騙我的,我也告訴過你放過傑拉爾德。現在不說這事,我現在想的是弗裏斯科,很瘋狂對嗎?我讓那樣一個傻瓜跟著我,圍著我轉,結果還讓他被人害了。”他歎著氣又加了一句,“他是我弟弟。”
    “我沒有殺他。”我說。
    他微笑了一下,自始至終他一直微笑著,隻是這回嘴角弧度有點大。
    “是嗎?”
    他取下魯格爾手槍的安全鏈,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右手邊的椅子上。他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個讓我看了脊背發涼的東西。
    金屬管,黑乎乎的,外表很粗糙,約四英寸長,上麵有很多小孔。他左手拿著他的護林者手槍,然後將那根金屬管上到了槍裏。
    “消音器。”他說,“我猜你們這些聰明人肯定覺得很荒謬,但這個不是無稽之談,要不然也不能連發三槍,我應該知道的,因為這是我自己做的。”
    我又舔了下嘴唇。“它隻能消一槍。”我說,“然後就會阻礙你的操作。那個東西看上去像個鐵塊,到時候很可能會炸裂你的手。”
    他依舊微笑著,慢慢地、鍾愛地扭緊螺絲,最後用力地擰了一下,然後又放鬆地坐了回去。“不是你說的那樣,消音器用羊毛包著的,就像我說的,那樣可以連發三槍,之後可以用羊毛再包一次。而且這槍背壓力沒有那麽大,所以不會阻礙操作。現在感覺好嗎?我想要讓你感覺好點。”
    “我覺得很好,你這個變態的鳥人!”我說。
    “一會兒我會讓你躺在床上,不會讓你什麽感覺都沒有的,我對殺人這種事是相當講究的,我想弗裏斯科死得應該很痛苦,你倒是手法很快。”
    “你就是個無知的傻缺。”我嘲諷道,“是司機用他的44式史密斯威森手槍殺了你弟弟,我根本就沒開過槍。”
    “嗯哼。”
    “行,你不相信我。”我說,“那你為什麽要殺阿波加斯特?你殺他的時候可不怎麽挑剔,他就死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被0.22口徑的槍連擊三次倒在地上。他又是做了什麽惹到了你那個惡心的弟弟?”
    他舉起槍,笑容依舊。“你在胡說。”他說,“阿波加斯特又是誰?”
    我告訴了他,把很多事情都詳細地告訴了他。他聽著聽著開始麵露疑慮,眼睛一眨一眨看著我,把視線移開,又看向我,像隻蜂鳥一樣。
    “哥們兒,我不認識什麽阿波加斯特。”他緩緩地說,“從沒聽說過他,而且我今天也沒殺任何胖胖的家夥。”
    “你殺了阿波加斯特。”我說,“你還殺了傑拉爾德,就在亨特裏斯的房間裏殺的,他的屍體現在還躺在那裏。你為馬蒂賣命,但他要是知道你殺了傑拉爾德,你就完了。動手吧,連開三槍啊。”
    他麵如死灰,臉上的笑容最終還是散了,現在整張臉看上去就跟白蠟似的。他張開嘴吸了口氣,發出擔憂的聲音。我看到他前額冒著汗珠,而且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冷汗。
    蠟鼻子十分溫和地說道:“哥們,我沒有殺過任何人,一個也沒有。我不是誰的殺手,在弗裏斯科死之前我從沒有過殺人的念頭,就是這樣。”
    我盡量讓自己不去看他裝在手槍裏的金屬管。
    他眼神裏閃現出一絲微弱的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他低頭看著雙腳間的地麵,我看了一下燈開關的位置,不過離我實在太遠了。他又抬起頭,開始慢慢地拆掉消音器,將其放回口袋裏。他站起身,雙手各拿一支槍,然後改變了主意。他重新坐下,快速地卸下魯格爾手槍裏的子彈,卸完後把槍扔在掉落的子彈邊。
    他輕輕地穿過屋子走向我。“今天應該是你的幸運日。”他說,“我還得去個地方見個人。”
    “我一直都知道今天是我的幸運日,我剛才一直感覺很好。”
    他靈敏地繞過我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了一點,準備從打開的狹窄門縫離開,臉上又泛起微笑。
    “我得去見個人。”他十分溫和地說道,舔了舔嘴巴。
    “還不行。”我說,然後跳了過去。
    就在他拿槍的那隻手快要消失在門縫的時候,我跳過去踹上了門,他的手被緊緊夾住。他現在被卡在門邊,脫不了身,我費盡所有力氣拚命卡住他。我這麽做有點瘋狂,他已經放過了我,我應該好好待著不動等他離開才對。不過我也要去見一個人,而且我想先去見他。
    蠟鼻子斜視著我,破口大罵,他用那隻掙脫掉的手瘋狂反擊,我轉身用盡全力揍了他下巴一拳,這拳夠他受了,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我又給了他一拳,他的頭“啪”地撞在木門上。我又揍了他一下,我從沒這麽用力打過一個人。
    我回到屋裏,他拖著步子朝我走來,眼神空洞,膝蓋無力。我走到他身邊,將他手反扭到身後,任由他倒在地上,喘著粗氣。我又走向門口,他的護林者手槍還掉在那兒的地上,我走過去撿起來放到自己口袋,不是那個裝著亨特裏斯小姐槍的那隻口袋。蠟鼻子甚至都不知道我兜裏有那把槍。
    他躺在地上,盡管他又瘦又弱,我還是喘著粗氣。一會兒後他睜開眼睛,抬頭看著我。
    “貪得無厭。”他無力地低語道,“為什麽我要離開聖中尉?”
    我用手銬銬住他的雙手,把他拉到更衣室,用繩子綁了他的雙腳。他躺在裏麵,側著身子,鼻子還和往常一樣白,雙眼空洞,嘴裏嗯嗯啊啊著。這家夥有意思,不完全是個壞人,但也沒單純到讓我為他掉眼淚。
    我拿走我的魯格爾手槍,現在總共有三把槍了,屋外什麽人也沒有。
    7
    吉特大樓坐落在一個九到十英畝的小山上,一個擁有濃厚的殖民地風格——白色石柱,老虎窗,木蘭花和停放四車的車庫。在車道頂端有循環的停車位,裏麵停著兩輛車——其中一輛是我坐過的龐然大物;另一輛是我之前見過的淡黃色的運動折篷車。
    我按響了銀幣大小的門鈴,一個瘦瘦高高,穿著深色衣服的人給我開了門,並冷漠地看著我。
    “吉特先生在家嗎?我是指老吉特先生。”
    “請問你是誰?”他的口音有點重,聽起來像蘇格蘭人。
    “我是菲利普,我在他手下工作。也許我應該從侍從入口處進來。”
    他用手指拂了拂他的燕子領,一臉不悅地看著我說:“噢,也許真應該這樣。你進來吧,我需要通知吉特先生。他現在應該在忙,請你在大廳耐心等待一下。”
    “這樣聽著真難受。”我說,“如今的英語仆役長可不會有不發h音的。”
    “這麽聰明,嗯哼?”他生氣地說道,聲音就像從霍博肯穿越大西洋傳送過來一樣不清楚。
    “在這兒等著。”說完他就溜了。
    我坐在一個雕花椅子上,覺得有點口渴。過了一會兒管家從大廳後麵輕步走來,抽了抽他的下巴,不悅地看著我。
    我們沿著門廳走了好一段路,最後到達了一個巨大的沒有任何門擋的日光室。在日光室很遠的一邊,管家打開了一個大門,我從他身邊走過進入了一個橢圓形的房間,房間裏有黑銀相間的橢圓地毯,中間擺放著黑色大理石桌,呆板的高靠背雕花椅子靠牆擺放著,還有一麵巨大的橢圓哈哈鏡,把我照得像一個腦積水的侏儒。房間裏有三個人。
    在我進房間的對麵方向,司機喬治穿著他整潔的黑色製服僵硬地站著,手上拿著他的尖頂帽。哈裏特·亨特裏斯女士坐在一張極不舒適的椅子上,手上拿著半杯飲料。老吉特先生正繞著橢圓地毯的銀色邊緣慢跑,仍然保持著鎮定,但內心已經非常生氣了。他的臉很紅,鼻子上的靜脈都充血了。他雙手插在天鵝絨便服的口袋裏,穿著起皺的襯衫,胸前有一顆黑珍珠,係著黑色領結,他的漆皮牛津鞋還有一隻沒有係鞋帶。
    他回過頭對我身後的管家吼道:“滾出去!關上門!今天誰找我都說我不在家,無論是誰,聽懂了嗎!”
    管家關上了門。我推測他應該離開了,盡管我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喬治給了我一個酷酷的單邊嘴角上揚的微笑,亨特裏斯女士透過她的杯子冷漠地瞥了我一下。“你這次的回歸真漂亮。”她強裝鎮定地說。
    “你給了我機會讓我單獨留在你的公寓。”我對她說,“我可能偷了你的一點香水哦。”
    “好了,你到底想要什麽?”吉特對我吼道,“原來你還真是個稱職的偵探啊。我給了你秘密工作,結果你直接去亨特裏斯那兒全部解釋給了她聽。”
    “這不是起到作用了嗎?”
    他盯著我,他們都盯著我。“你怎麽會這樣想?”他怒吼著說。
    “我一見到她就知道她是個好女孩。她來這兒就是想告訴你她之前的想法不是太好,並且想讓你不要太擔心。傑拉爾德先生在哪兒呢?”
    老吉特停止了咆哮,並更認真地盯著我。“我還是認為你是無能的。”他說,“我兒子不見了。”
    “我可不是為你工作的。我是為安娜·哈爾西工作的,你有任何的抱怨應該去向她投訴。我是自己倒酒呢還是讓你那穿著紫色製服的仆人幫我倒酒?還有,你說你兒子不見了,什麽意思?”
    “是否需要我把他提起來打一頓,先生?”喬治輕聲問道。
    吉特搖了搖手指了指黑色大理石桌上的酒壺、虹吸管和玻璃杯,繼續開始慢跑。“別傻了。”他厲聲訓斥喬治。
    喬治臉紅到了他的顴骨,嘴唇看上去有點幹。
    我給自己調了杯酒,坐下慢慢品嚐,又問道:“吉特,你說你孩子丟了是怎麽回事?”
    “我可是付了你一大筆錢!”他瘋了似的朝我吼叫。
    “什麽時候?”
    他突然停下慢跑,再一次看向了我。亨特裏斯小姐輕聲笑笑,喬治麵露不悅。
    “你以為我什麽意思?我的兒子不見了!”他怒不可遏,“我本應該想到,這事你再清楚不過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亨特裏斯不知道,我不知道,沒人知道他可能會在哪兒。”
    “但我比他們都聰明。”我說,“我知道。”
    好一會兒,大家一動不動的。吉特目光呆滯地盯著我,喬治也盯著我,女孩也盯著我。她一臉茫然,而其他兩位隻是呆呆地盯著。
    我看著她,說道:“能不能告訴我,你出門後去了哪兒?”
    她深藍色的眼睛如水一般清澈。“這不是什麽秘密。我和傑拉爾德一起坐了出租車出去,因為他違章太多次,駕照被扣了一個月。我們朝海灘開,但就像你猜的那樣,我改主意了。我承認自己隻不過是個騙子,但我真的不想要他的錢,我隻是想要複仇,因為他毀了我的父親。雖然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合法的,但我仍然可以報複他。但我自己陷入了一個深淵,我無法繼續複仇,也不像一個廉價的騙子。所以,我讓他找別的女孩玩,他十分氣惱,於是我們吵了一架。我讓出租車停下,自己下車去了貝弗利山。他坐著出租車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之後我回到艾爾米拉諾,去車庫取了自己的車開來這裏。我來就是想告訴吉特先生,請您忘記這整個事情,別再費盡心思找偵探調查我了。”
    “你說你和他一起坐出租車出去的?”我說,“他不能自己開車的話,為什麽不讓喬治送他?”
    我盯著她,但卻沒和她說話。吉特冷漠地回答了我:“喬治那時候當然去辦公室接我回家了,但那時,傑拉爾德已經出門了。這很重要嗎?”
    我轉身,麵對他。“是的。這一點即將變得很重要。管家霍金斯告訴我,傑拉爾德現在在艾爾米拉諾。他回到那裏等亨特裏斯小姐,於是霍金斯請他去房間等。隻要你給霍金斯十美元,他很樂意為你幫點小忙。傑拉爾德先生現在可能還在那裏,也可能不在了。”
    我依然觀察著他們,要同時觀察三個人可真不簡單。但他們一動不動,隻是看著我。
    “好吧,聽到這個我真高興。”老吉特說,“我還擔心他在哪兒喝醉了。”
    “沒有,他沒去買醉。”我說,“再說,你吩咐大家找了那麽多個地方,怎麽唯獨就落了艾爾米拉諾呢?”
    喬治點點頭:“沒有,我問了,但他們說他不在那裏。看來管家給了接電話的女孩不少好處,她這才隱瞞實情。”
    “他不用這樣做。她應該直接打公寓的電話,通常傑拉爾德是不會接的。”我死死地盯著老吉特,饒有興致。承受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容易,但他必須這麽做。
    他也確實做到了。他舔了舔嘴唇,語氣冰冷:“我是否能問一下,為什麽通常情況下他不接電話呢?”
    我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大理石桌上,背靠在牆上,手便輕鬆了。不過,我仍舊嚐試觀察他們,三個一個都不能少。
    “我們一起來稍微回顧下這件事。”我說,“我們都清楚彼此的情況,我知道喬治隻是個仆人,盡管以他的身手不應該隻是個仆人,也知道亨特裏斯小姐的身份,當然也知道吉特先生您的事,所以我們看看現在手上掌握的信息。我們有很多事情沒有聯係起來,不過我這人很聰明,不管怎樣我都能將事情聯係起來。首先,馬蒂先生提供了一疊票據的複印件,傑拉爾德先生不肯認賬,吉特先生您也不願意支付,不過馬蒂找了個叫阿波加斯特的筆跡專家,他能證明出票據上的簽名是否屬於傑拉爾德,筆跡確實是傑拉爾德的,這個阿波加斯特可能還調查出了些別的事情,不過具體我不知道,也沒法問他,因為我去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遇害了,連中三槍,據說是死於一把0.22口徑的槍下。不過吉特先生,我並沒有報警。”
    吉特先生聽完極為震驚,瘦弱的身軀像蘆葦一樣,風一刮就搖搖欲墜著。“他死了?”他低聲說道,“是謀殺嗎?”
    我看著喬治,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我又看看亨特裏斯,她安靜地坐在那裏,緊閉著嘴巴,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我說:“假設他的死跟吉特先生您有關係的話,那唯一的關聯就是那把0.22口徑的槍了,這件案子裏有個男人就帶著把那樣的槍。”
    他們依舊注意力集中地聽我說話,三個人都一言不發。
    “我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要取他的命,不管是對亨特裏斯還是對馬蒂,他都不算個危險人物,他太胖了,根本沒法到處走動,所以我猜他被害的原因應該是聰明過頭了。他原本隻是接了個普通的筆跡驗證案子,結果卻順著筆跡的線索越查越深,說不定還拿著線索去要挾過,於是下午有人便用0.22口徑手槍了結了他。沒事,我無所謂,反正我也不認識他。”
    “因此我後來便去找亨特裏斯小姐,在跟酒店經理費盡一番周折之後,我見到了她並跟她聊了一會兒,接著藏在屋裏的傑拉爾德先生便出來了,朝我下巴揍了一拳,我的頭還撞在了椅子腳上。等我出了酒店後,線索又斷了,於是我便回了家。”
    “一到家我便發現兩個男人在我屋裏,一個拿著0.22口徑手槍,另一個揣著把大槍、滿嘴口臭,叫弗裏斯科,兩人是親兄弟。不過現在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弗裏斯科想去劫您的車,已經死在了您的家門前。那個拿著0.22口徑槍的人,他誤以為是我殺了他弟弟,於是便報警想整我,警察接到消息後便跑來盤問我。然而我這兒什麽線索也沒有,這是第二起命案。”
    “現在我們來說下第三起,也是最重要的一起命案。由於傑拉爾德不太可能到處隨意溜達,我便回到艾爾米拉諾酒店找他。他貌似有幾個仇家,甚至有人今晚想置他於死地,將他擊斃在本該坐著他的車座上,不過那隻是障眼法而已。”
    老吉特皺著花白的眉毛,一臉困惑的神情。喬治倒不覺得困惑,麵無表情地像個木頭人似的站在那裏。亨特裏斯此刻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點緊張。我接著說。
    “回到艾爾米拉諾酒店後,我發現亨特裏斯不在,霍金斯讓馬蒂和他手下在房裏等她。馬蒂想跟她說阿波加斯特遇害的事,這樣她就有借口不搭理傑拉爾德,等警察擺平這件事再說。馬蒂是個深思熟慮的人,比你們想象的都更精於算計。比如說,他知道阿波加斯特,也知道吉特先生今早去找了安娜,還知道了我現在接手了這個案子。於是他便派人跟蹤我去了阿波加斯特辦公室,後來從警察那邊知道他被謀殺了的事,並且知道我沒有聲張出去,所以便找我過去交個朋友。他說完後便離開了,留我一個人在屋內。不知怎的,我就在屋裏隨處轉悠起來,然後發現了傑拉爾德在臥室,在臥室的衣櫃裏。”
    我快步走到亨特裏斯身邊,從口袋掏出那把精美的0.25自動手槍,然後放在她膝蓋上。
    “你見過這槍嗎?”
    她聲音裏流露出緊張,但深藍色的眼睛卻從容地看著我。
    “見過,這是我的槍。”
    “你把它放在哪兒了?”
    “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裏。”
    “你確定?”
    她想了一下,屋裏兩個男人都沒有任何舉動。
    喬治開始扭動自己的嘴角,亨特裏斯突然將頭側向一邊。
    “不確定,我現在想起來我把它拿出去給人看過,因為我不太懂槍,然後就落在客廳的桌上了。實際上我幾乎可以確定我拿出去過,我拿給傑拉爾德看過。”
    “所以他可能動過這槍,要是誰對他不利的話?”
    她點點頭,很疑惑。“你說他在衣櫥裏,這話什麽意思?”她快速小聲地問道。
    “你懂我的意思,這屋裏的每個人都懂,他們都知道我給你看這槍的目的。”我從她身邊走開,看向喬治和老吉特,“毫無疑問,他已經死了,子彈穿過心髒,應該就是死在這把槍下。槍就放在他屍體旁邊,你剛剛那番話也就是凶手把槍放在他身邊的原因。”
    老吉特上前一步又停了下來,扶著桌子。我不知道他此時臉色是否變得慘白,還是他臉色是否早就變得慘白。他佇立在原地盯著亨特裏斯,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你這個殺千刀的凶手!”
    “有沒有可能是自殺呢?”我嘲諷道。
    老吉特轉頭望向我,我感覺到他被我的話吸引到了,他輕輕點了點頭。
    “不。”我說,“絕不可能是自殺!”
    他不喜歡這個答案,聽完他的臉開始充血,鼻子上的靜脈鼓了起來。女孩摸了摸腿上的手槍,慢慢握起槍柄。我看見她的拇指小心地劃開了手槍的保險。她不是很懂槍,但是她知道怎麽開槍。
    “這不可能是自殺。”我又說了一遍,語速很慢,“如果隻有這一件案子,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隻要聯係到其他案子,這就不可能是自殺。阿波加斯特的死,這棟樓前的搶劫案,那幫安插在我家的歹徒,還有這起0.22口徑手槍造成的殺人案。”
    我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蠟鼻子的那把手槍。我小心地托在左手手掌上。“很奇怪,我不認為是這把槍殺的人,盡管這就是凶手的武器。沒錯,我抓到了凶手,他在我家綁著呢。他回來想把我搞定,但是我說服了他,我很善於溝通的。”
    “但是你溝通得太過了。”女孩冷冷地說道,把槍稍稍抬起。
    “亨特裏斯小姐,凶手是誰已經很明顯了。”我說道,“現在的問題隻是要弄清楚殺人動機和時機。不是馬蒂做的,也不是他找人做的。因為那樣的話,他就沒法拿到他的五萬美元。也不是弗裏斯科的朋友做的,不管他是替誰做事,而且我也不認為他是為馬蒂做事。他不可能走進艾爾米拉諾酒店做下這種事,更加不可能潛入亨特裏斯小姐的公寓。不管凶手是誰,他一定能夠從此中獲利,並且具備潛入作案地點的機會。那麽,誰能因此獲利呢?傑拉爾德兩年後會從一筆信托基金中收獲五百萬。在他拿到錢之前,他不可能定遺囑。所以當他死了的話,他的自然繼承人就能得到這筆錢。那麽誰是他的自然順位繼承人呢?告訴你的話你一定會大吃一驚。你知道在加利福尼亞州和一些其他的州,但不是所有州,一個人可以靠自己的行為就成為自然繼承人。隻要領養一個有錢人,而這個有錢人沒有繼承人就行。”
    喬治邁開了腳步,他的動作又一次像水波一樣平穩。他的史密斯威森手槍在他手裏閃著暗光,但是他沒有開槍。女孩手中的自動手槍響了,鮮血從喬治的棕色的手上濺出。他的手槍掉落在了地板上。他咒罵了一聲,女孩不是很懂槍,但知道怎麽開槍。
    “沒錯!”女孩聲音低沉地說,“喬治是能不費功夫地進入我的屋子。如果傑拉爾德在房裏的話。他就可以通過車庫進入,他隻需要扮成穿製服的司機,乘電梯上去,然後敲門。等傑拉爾德開門的時候,喬治就能用槍劫持傑拉爾德。但問題是喬治是怎麽知道傑拉爾德在家的呢?”
    我說:“他一定是跟蹤了你的出租車。我們不知道他離開我這裏後又去了哪裏。他自己有部車。警察會搞清楚這件事的。喬治你能從這樁案子裏拿到多少好處?”
    喬治用左手緊緊捂住右手腕。他的表情猙獰,冷酷。什麽也不說。
    “喬治會用他的史密斯威森手槍劫持住傑拉爾德。”女孩疲憊地說,“他接著會看到我放在壁爐上的手槍。他覺得用我的槍會更好。他把傑拉爾德劫持到臥室,離走廊遠的地方,把他逼進櫥櫃裏,他就是在那裏開的槍,然後把槍丟在地上。”
    “喬治還殺了阿波加斯特。他是用一把0.22口徑的手槍殺的人,因為他知道弗裏斯科的兄弟有一把這樣的槍,而且傑拉爾德很怕他的這個兄弟,所以當阿波加斯特被殺的時候,現場很像是馬蒂找人幹的。這就是我今晚被吉特先生的車帶到這裏的原因,目的就是通知那兩個渾蛋並把他們安排起來,進行他們的陰謀,如果我不合作的話,說不定還要把我幹掉。隻有喬治喜歡殺人,他一槍打中弗裏斯科,打在他臉上。那一槍打得那麽準,讓我都以為他是不是故意要打偏呢。喬治,你說對嗎?”
    屋裏一片沉寂。
    我最後看向老吉特,以為他會自己掏出把槍來,但他沒有。他隻是站在那裏,張大著嘴,驚嚇過度地斜倚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邊,渾身顫抖著。
    “天啊!”他低聲說,“我的天啊!”
    “除了錢,你現在一無所有。”
    我身後的門突然開了,我轉了下身子,其實沒必要擔心的。一個粗暴的聲音響起:“把手舉起來!”聽著像是英語,又像是阿莫斯語,還有點像希臘語。
    管家,就是那個很像英國人的管家,咬著牙站在門口,手裏拿著把槍。亨特裏斯轉動手腕,隨意地朝他開了一槍,擊中了他的肩膀還是什麽地方,打得他痛得尖叫。
    “滾開,這兒沒你的事。”亨特裏斯冷冰冰地說。
    管家跑走了,我們都聽到了他跑走的聲音。
    “他會倒下的。”
    我現在右手掏出我的魯格爾手槍了,一如既往地慢了一拍。我舉起槍,老吉特扶著桌子站著,麵如死灰。他的雙膝顫抖著,喬治站在一邊,拿著手巾包紮流血的手腕,冷笑地看著老吉特。
    “隨他倒下吧。”我說,“那是他的命。”
    老吉特倒下了,頭扭在一邊,倒在身旁的地毯上,嘴巴鬆弛地張著,流著口水,皮膚慢慢變成紫色。
    “美女,去報警吧。”我說,“這裏我看著。”
    “好。”亨利特斯起身說,“不過菲利普先生,你的偵探工作一定還需要多多幫忙吧。”
    8
    我獨自在屋裏整整待了一小時。屋子中間擺著一張破損的桌子,牆邊也擺了一張。地上放著一個黃銅的痰盂,牆上掛著警報器。屋裏一股雪茄煙味,還夾雜著舊衣服的臭味。此外還有兩把有坐墊的扶手椅和兩張沒有坐墊的直靠背椅。電燈罩上很幹淨,沒什麽灰塵。
    這時門猛地被推開,芬利森和希柏德走了進來。希柏德還是一如既往地穿戴整潔,脾氣暴躁。芬利森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整個人更疲倦更沉默了。他手裏拿著一疊紙,在我對麵坐了下來,不悅地瞪著我。
    “你這家夥就是麻煩多。”芬利森尖酸地說道。希柏德靠著牆坐下,把帽子斜向腦後露出眼睛,打了個哈欠,看著自己新買的不鏽鋼手表。
    “找麻煩是我的職業。”我說,“不然我怎麽賺錢呢?”
    “你瞞了我們這麽多事情,我們應該把你關起來。這樁活兒你能賺多少錢?”
    “我給安娜辦事,安娜又是給老吉特辦事。現在老吉特死了,我想我這錢收不回來了。”
    希柏德對著我微笑著。芬利森點了一根煙,在煙灰缸上彈了彈煙灰,吸一口的時候依然冒著煙。他把一堆紙從桌上推給了我。
    “簽了這三份。”
    我接過文件簽了。
    他將簽好的文件拿回去,打了個哈欠,抓了抓自己蒼白的頭。“老吉特中風了。”他說,“怕是不行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院。那個叫喬治的司機,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嘲笑我們,得讓他嚐點苦頭才行,我倒想好好整整他。”
    “他是個狠角色。”我說
    “沒錯,現在你可以好好揍他了。”
    我站起身朝他們點點頭,然後走向門口。“晚安了,哥們兒。”
    他倆都沒有回應我。
    我走出房間,沿著走廊走到電梯,坐電梯下到市政廳大廳,接著走到了街上。我走過長長的坡路,寒風襲來,我到街尾處點了根煙,想到車還停在老吉特家。於是我便打算去街對麵打個出租車,這時停在路邊的一輛車內突然有人說話。
    “你過來一下。”
    我聽到是個男人的聲音,嚴厲而粗暴,是馬蒂。他坐在一輛大轎車裏,前排坐著兩個男人。我朝車子走去,後窗的玻璃搖下,馬蒂從裏麵伸出手搭在車窗上。
    “上車。”他打開車門,我便上了車,已經累得沒有力氣說話了。“斯金,開車吧。”
    車子穿過整潔安靜的大街,朝西方向開。晚上的空氣雖不新鮮,但十分涼快,車子駛出一座小山丘後便開始加速了。
    “他們知道了些什麽?”馬蒂冷漠地問。
    “他們沒告訴我,他們還沒整那個司機。”
    “在這鎮上是沒法給一樁涉及幾百萬美元的案子定案的。”那個叫斯金的司機回頭笑著對我說,“也許現在那五萬美元我一分都拿不到了……她喜歡你了。”
    “嗯,那又怎樣呢?”
    “別招惹她。”
    “我招惹她能得到什麽呢?”
    “你應該說不招惹她你能得到什麽。”
    “對,當然。”我說,“滾一邊吧,我現在累得很。”我閉上眼睛,靠著車的一角,就像要睡覺一樣。有時候壓力過後,我這樣也能睡著。
    一隻手搖著我的肩膀,把我弄醒了。車子停了,我一看到家了。
    “到家了。”馬蒂說,“你記住,不要招惹亨特裏斯。”
    “怎麽把我送回家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她讓我好好關照你,所以你這次才能脫身。亨特裏斯喜歡你,我喜歡她,懂了嗎?你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吧。”
    “找麻煩……”我正想說但還是停下了,今晚我已經累得沒有精力說這些了。“謝謝你送我回家,還有,去你的那些屁話!”說完我轉身走進了公寓,上樓回家。
    門鎖依然鬆開著,但這次沒有人在屋裏等我,蠟鼻子應該早就逃走了。我走進屋裏,沒有關門,打開窗戶,依然聞得到警察的雪茄煙味。這時電話響了,是亨特裏斯,聲音酷酷的,沒有受到什麽影響,語氣很歡樂。大概是她已經想通了所以才這麽開心吧。
    “你好啊棕眼睛,安全到家了吧?”
    “你朋友馬蒂送我到家了,他讓我別招惹你。全心全意感謝你,不過別再打過來了。”
    “菲利普先生,你害怕了?”
    “沒有,等我打給你。”我說,“晚安,美人。”
    “晚安,棕眼睛。”
    電話掛斷了,我放下電話,關上門,然後放下壁床,和著衣服在床上躺了會兒。
    之後我從床上起來,喝了杯酒,洗了個澡然後上床睡覺。
    最後芬利森和希柏德還是搞定了喬治,但還是不夠徹底。喬治說他和傑拉爾德為了亨特裏斯打了一架,打鬥過程中傑拉爾德抓起了桌上的槍,喬治同他打鬥的時候槍走火了。當然,這些寫成文章的話還是有可能的。他們沒有把殺害阿波加斯特的罪名扣在喬治或者其他人身上,也沒有找到那把行凶的槍,我指的不是蠟鼻子的那把。蠟鼻子消失了,我從沒聽說過他去了哪兒。他們也沒再找老吉特,因為他中風一直沒好,隻能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聽護士告訴他公司在蕭條期有沒有虧損。
    馬蒂給我打了四次電話,讓我不要招惹亨特裏斯。我有點為他感到悲哀,他這麽癡情。我跟亨特裏斯出去過兩次,還去她家坐過兩回,喝著她的威士忌酒。我們相處很好,但我給不了她金錢、衣服、時間和風度,之後她就搬離了艾爾米拉諾酒店,我聽說她去了紐約。
    我很開心她離開了,盡管她連個招呼都沒跟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