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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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癡
    1
    屋門前停著一輛嶄新的鋁灰色迪索托轎車。我繞過轎車,上了三級白色的台階,穿過一扇玻璃門後,又上了三級鋪著地毯的台階,然後按響了牆上的門鈴。
    突然間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狗叫聲。聽著狗兒們聲嘶力竭地大聲嚎叫,我看向屋內,一間小型的壁龕辦公室內擺著一張拉蓋書桌,休息室內有幾張牛皮椅,牆上掛著三張文憑證書,桌上散亂地擺著幾份《愛狗者公報》。
    這時有人製止了狗叫,裏麵的門開了,出來一個英俊的矮個子男人,穿著棕褐色罩衫和橡膠鞋,留著細窄的八字胡,滿臉熱情地笑著。他朝我左右和身後瞅了瞅,見我沒有帶狗,笑得更加放鬆了。
    “我也想改掉它們這臭毛病,不過沒法子,每次聽到門鈴響,這些家夥就會起來叫。它們平時太無聊了,聽到門鈴響就知道是有客人來了。”男子開口說。
    我回應了一句“是啊”,然後遞上我的名片。他看了看名片內容,又翻過去看了看背麵,再又翻回來看了看正麵。
    “您是一名私人偵探。”他舔了舔濕潤的嘴唇,輕聲地說道,“我叫夏普,是個獸醫,請問您有何貴幹呢?”
    “有條狗丟了,我在找它。”
    他快速地瞧了我幾眼,嘴巴緊閉起來,整張臉也漸漸地泛紅了。我說:“夏普醫生,我沒有說就是您偷了狗,可以說任何人都可能把狗安放在您這個地方,您不會覺得那些人沒可能那樣做吧,不會吧?”
    “沒有人會想到去那樣做吧。”他拘謹地說道,“那您要找的是什麽樣的狗呢?”
    “一條警犬。”
    他朝薄地毯上摩擦著腳趾,眼睛看向天花板的一角。他的臉不再紅潤,此刻變得十分亮白。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我這兒隻有一條警犬,並且我知道它的主人是誰,所以恐怕……”
    “那您不會介意我去看看這條警犬吧。”我打斷他的話,徑直走進屋裏。
    然而夏普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腳趾摩擦得更厲害了。“我不確定現在是否合適讓您去看。”他輕聲說道,“或許晚些時候來看更好。”
    “我覺得現在對我而言就是更好的時機。”我說,然後便伸手去推裏屋的門。
    他急忙穿過休息室,跑到那張小拉蓋書桌前,伸手去拿桌上麵的電話。“你要是硬闖的話,我……我就報警了。”他匆匆地說。
    “那再好不過了。”我說,“打給富爾威德警長啊,告訴他卡爾馬迪來這兒了,我剛從他辦公室過來。”
    夏普放下了電話,我衝他咧著嘴笑,一邊卷了支煙。“走吧,夏普醫生。”我說,“要看清楚情況啊,帶我去瞧瞧那條警犬吧,你好好配合的話興許我還會告訴你些事情。”
    他咬咬上唇,又咬咬下唇,眼睛緊盯著桌上的棕色記事簿,撥弄著本子的一角。然後他站起身穿過房間,打開了我麵前的門,接著我們倆沿著一條狹窄的灰色走廊走,經過一扇敞開的門,看到裏麵有張手術台。又走了一段距離,我們進門來到一間房裏。房間內空蕩蕩的,鋪著混凝土地板,角落裏擺著個取暖器,取暖器旁邊放著一碗水,然後就是一堵空牆了,牆壁邊上是兩個裝著粗鋼絲網門的小隔間。
    鋼絲網門後的貓貓狗狗們一聲不吭,滿是期待地看著我們。裏麵有隻特別小的吉娃娃,脖子上戴著大大的羊皮項圈,依偎在一隻壯碩的紅色波斯貓身下哼哼唧唧。此外還有一隻蘇格蘭野狗,看上去凶神惡煞的;一隻一條腿脫光了皮的雜種狗,一隻白如絲綢般的安哥拉貓和一條犀利哈姆犬,以及其他兩隻雜種狗和一條犀利的獵狐犬,獵狐犬鼻子長而寬,往右垂下來剛好離身體還有兩英寸。
    每隻貓和狗的鼻子都濕漉漉的,一個個眼睛發亮,像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要去看它們中的誰。
    我察看著它們。“夏普醫生,裏麵這些都是寵物啊!”我吼著,“我說的狗可是警犬!黑灰色的警犬!不是棕色,是條公狗,九歲大了,除了尾巴太短,全身上下都完美無瑕。說這麽多你煩了嗎?”
    夏普盯著我,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是煩了,不過呢……”他咕噥著說,“好吧,跟我來。”
    我們往回走出房間,貓和狗們看上去都很沮喪,特別是那隻吉娃娃,不停地朝鐵絲網門躍起,差點都從裏麵翻過來了。我們走出一道後門,來到一個水泥院子裏,院子前麵有兩個車庫,其中一個空空如也,另一個車庫的門打開了一英尺高,裏麵黑乎乎的,車庫裏麵拴著一隻大狗,狗把鏈子晃得叮當作響,下巴朝下平貼在一床舊被子,也就是它的窩上。
    “你小心點。”夏普說,“它有時候暴躁凶殘得要命,我以前是把它跟剛才那些貓狗們放在一起的,不過它們都特別懼怕它。”
    我走進車庫,狗便大聲吼叫起來。我朝它走過去,它“砰”的一聲撞到了鎖鏈的另一頭上。我對它說:“嘿,沃斯,你好啊!來握握手。”
    它把頭縮回舊被子上,耳朵向前豎得老高,靜靜地一動不動。它的眼睛周圍有黑暈,眼神如狼般凶狠,然後它那彎彎的短尾巴開始輕輕地拍打著地麵。我對它說:“來,夥計,咱們握握手。”然後伸出自己的手,身後的站在門口的夏普一直在提醒,要我注意安全。
    狗慢慢地移動著它那粗壯的大爪子走了過來,耳朵也恢複到常態,然後朝我抬起了左爪。我便握了它的爪子。
    獸醫夏普嘟囔著說:“這對我來說真是太驚奇了,卡卡……”
    “卡爾馬迪。”我說,“沒錯,確實挺驚奇的。”
    我輕輕拍了拍狗的頭,然後走出了車庫。
    我們進了屋內,來到了休息室。我把桌上的雜誌統統移開,騰出一個角坐了下來,然後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英俊的獸醫。
    “好吧。”我說,“說吧,狗主人叫什麽名字,他們住哪裏?”
    夏普苦著張臉想了一下說:“狗主人叫沃斯,他們搬家去東部了,說在那邊定下來後就來接狗。”
    “真有意思!”我說,“沃斯原本是個德國戰機飛行員的名字,狗就是以他的名字取名的,現在那些狗主人又跟著狗起名了。”
    “你認為我在騙你!”夏普有些激動地說。
    “嗯,就你這膽量也當不了騙子,我覺得有人是想故意丟掉這條狗。事情是這樣的,兩周前有個叫伊澤貝爾·斯奈爾的女孩失蹤了,她一直住她姑奶奶家裏。那位和善的老太太盡管白發蒼蒼,但人並不糊塗。女孩失蹤前一直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夜總會和賭場,老太太知道這事不太光彩,所以沒敢輕舉妄動,也沒去控告那夥人。直到後來,斯奈爾的一個女性朋友碰巧在你這兒看到了那條狗,並把這事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聘請我來調查這件事,因為她外甥女失蹤前開跑車出去的時候是帶著那條狗的。”
    我踩滅煙頭,點了一支新的。夏普此時臉變得煞白,可愛的小胡子上滲著汗珠。
    我放低聲音接著說:“現在警察還沒調查這事,我開始說富爾威德警長那是在逗你呢。現在這件事就你知我知,怎麽樣?”
    “那,那你想要我怎麽做?”夏普結結巴巴地說。
    “回想回想你所聽到的跟狗有關的其他事情?”
    “好吧。”他快速答道,“狗主人看上去特別喜歡那條狗,是個真正的愛狗人士,狗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很溫順。”
    “那說明他肯定會聯係你。”我說,“到時候他跟你聯係了務必告知我一下,另外狗主人長什麽樣子呢?”
    “又高又瘦,一雙黑色眼睛特別敏銳。他妻子和他一樣高高瘦瘦的,兩人穿著都很講究,而且都不怎麽說話。”
    “失蹤的那個女孩身形倒是有點弱小。”我說,“不過他們為何那麽沉默謹慎呢?”
    夏普低頭盯著自己的腳,一言不發。
    “那行。”我說,“咱們一碼歸一碼,你配合我調查這事,我也不給你添任何麻煩。成交嗎?”說完我向夏普伸出一隻手。
    “我會配合你。”他輕聲應道,然後半信半疑地伸出他那汗濕的小手掌。我小心翼翼地握了握他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弄傷了他。
    交代了自己的住址後,我便離開他家走到了街上。外麵陽光明媚,我沿著街區走到停著我那輛克萊斯勒車的角落,鑽進車便發動車子往前開,一直到能從遠處看到夏普住宅和他家門前那輛迪索托轎車才停車。
    我就這樣在車裏坐著。半小時後,我看到夏普換了套休閑服出了家門,開著他的迪索托到了拐角處,轉而又駛進了院子後麵的一條小巷。
    我發動車子,從另一條路全速開往那個街區,打算去小巷的另一頭蹲點。
    距離街區還有三分之一段距離的時候,我聽到咆哮的嚎叫聲,並且聲音持續了一段時間。接著我看到夏普的車從院子裏出來,然後朝我的方向開來。我趕緊掉轉方向停在了另一個拐角處。
    夏普的車先往南開向阿爾圭洛大道,上了大道後又接著朝東邊開。車子後麵用鎖鏈拴著一條大警犬,警犬頭上套著狗套。我從遠處看不太清楚,隻能依稀看到狗的頭一直在掙脫鎖鏈。
    我開車緊隨夏普的車後。
    2
    卡羅來納街遠離市中心,位於這座海濱小城的邊緣。街的盡頭通向一條廢棄的城際公共通道,通道外是一大片荒蕪的日本商品蔬菜農場。小城的最後一個街區隻有兩棟房子,我便把車停在第一棟下麵,這裏位於轉角處,且四周雜草叢生,前牆邊上長著一株高高的紅黃相間的馬纓丹,花上落滿灰塵,牆上還爬著一株金銀花藤。
    再往前是兩三塊燒毀的土地,土地中間是一大片燒黑的雜草,間或有幾株野草豎立著。土地過去是一間殘破不堪的泥色小屋,屋子外邊有鐵絲網柵欄。夏普的車就停在那小屋前麵。
    小屋的門“砰”地打開了。夏普從車後強拽出那隻戴著狗套的警犬,逼迫狗下車跟他走。屋前的棕櫚樹大得跟隻水桶似的,我根本沒法看到屋前門的情況。於是我便回到車內,駛離了轉角處的房子,驅車經過三個街區後,我沿著一條與卡羅來納街平行的街道轉彎行駛。這條街的盡頭也通向城際公共通道。通道的鐵軌鏽跡斑斑,周圍雜草茂密,軌道另一頭通向一條泥路,然後又轉向卡羅來納街。
    泥路一直向前延伸,望不到盡頭。在開了差不多三個街區後,我熄火下車,走到路邊,偷偷地觀望著遠處裝著鐵絲門的小屋。
    小屋距離我大概半個街區遠,我看到夏普的車依然停在屋前。午後的空氣中傳來警犬低沉如狼嚎般的咆哮聲,我在雜草中趴了下來,一邊注視著遠處的小屋,一邊靜靜地等待著。
    最初的大概十五分鍾內,什麽事也沒發生,隻有警犬一直嚎叫個不停。突然警犬的嚎叫聲越來越淒厲,越來越刺耳。然後屋內有人大喊一聲,緊接著傳來男人的驚聲尖叫。
    我立馬從雜草中站起,快速地跑過公共通道,沿著馬路對麵跑向街尾處。快靠近小屋時,我聽到警犬的嚎叫聲低沉慍怒,像是在撕咬著什麽東西,此外還有一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念叨聲,聲音聽上去除了恐懼還很生氣。
    我穿過鐵絲門,走上咯吱作響的破木頭台階,然後重重地敲打著房門。屋內狗的嚎叫聲依舊,訓斥的聲音倒是停下來了,但是沒人來應門。
    我擰了下門把手,開門走了進去,一股濃烈的氯仿麻醉劑的味道撲麵而來。屋內地板正中間褶皺的地毯上,夏普醫生四肢展開地仰躺在那裏,血從脖子的一側不斷噴湧而出。他的頭部周圍已是一個血泊。那隻警犬躲在一邊,蜷伏於前腿上,耳朵低垂至頭,脖子上還掛著撕裂的狗套殘片,喉嚨突起,背上毛發也根根豎起,喉嚨深處還發出低沉而有節奏的嚎叫聲。
    狗後麵是一間儲藏室,儲藏室的門被掀翻靠在牆上,地板上有一大團棉狀物,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麻醉劑氣味。
    一個皮膚黝黑、麵容俊美、身穿印刷服的女人拿著把大大的自動手槍瞄準著狗,但並沒有開槍。她從肩膀一側快速地掃了我一眼,然後轉身用槍指向我。旁邊的警犬用它那布滿黑暈的小眼睛看著她,我掏出自己的魯格爾手槍,緊緊地按在一邊。
    突然“嘎吱”一聲響,一個身形高大、眼睛烏黑的男子從後麵的旋轉門走了進來,穿著褪色藍的工裝褲和藍色工作衫,手裏拿著一杆雙管短獵槍,他把槍口瞄向我。
    “嘿!說你呢!把槍放下!”他惱怒地說。
    我努努嘴正準備說點什麽,男人便扣緊了扳機,我還沒能做出什麽舉動便開了一槍。子彈打中獵槍的槍柄,槍從男人手裏滑落,猛地掉在地上。狗驚得向一旁跳出兩米多遠,又在那兒蜷縮起來。
    男人一臉驚愕懷疑,隻好舉起雙手。
    我不能錯失這個良機,便說:“到你了女士,你的槍也放下吧!”
    女人來回舔了舔嘴唇,放下自動手槍,走到遠離屍體的一側。
    男人開口了:“該死的,別動那隻狗!它交給我處理!”
    我眨了眨眼,想到一個主意。這個男的從頭到尾都沒在意過自己的安全,但卻這麽擔心我崩了那條狗。
    我把手槍稍稍放低了點。“剛才屋裏發生了什麽?”
    “那人……想用氯仿麻醉劑……毒死它,毒死這條鬥犬。”
    我說:“嗯,有手機的話最好趕緊叫輛救護車來,夏普脖子上那麽大一個口子,估計撐不了多久。”
    女人沉悶地說了句:“我還以為你是個辦差的。”
    我沒有回應。她沿著牆走到靠窗的一個座位邊,座位上堆滿皺巴巴的報紙,然後彎腰去拿座位另一頭的電話。
    我低頭看向地上可憐的夏普,他的脖頸處已不再流血,整張臉蒼白如紙,我從未見過如此慘白的一張臉。
    “不用叫救護車了。”我對著女人說,“直接打給警察總局吧。”
    這時穿工裝褲的男子放下手來,單膝跪在地上,輕輕地拍著地麵,安撫著蜷縮在地上的狗。“沒事啦,老夥計。放心吧,現在沒人會傷害你了,屋裏現在都是好朋友。放心吧,沃斯。”
    狗低吼著,微微地抖了抖屁股。男子不停地對著狗說些安撫性的話,然後狗停止了嚎叫,背上豎起的毛發也垂了下來。那人繼續對著狗柔情地低聲哼唱著。
    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女人將電話放在一邊,說:“已經在路上了。傑裏,你能擺平這事,對吧?”
    “當然。”男人應道,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狗。
    狗現在趴在了地上,大張著嘴,把舌頭垂在外麵,舌頭上還滴著混著血的粉紅色唾液,嘴巴周圍的毛發也都血跡斑斑。
    3
    叫傑裏的男人繼續對著狗說話:“沃斯,過來!我的老夥計,現在沒事了,你安全了。”
    狗依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喘著粗氣。傑裏站起身走近狗,伸手去拉它的一隻耳朵,狗便把腦袋側在一邊任憑他拉扯著。傑裏輕輕拍了拍狗的頭,解掉了它頭上的狗套。他拿著斷鏈的一頭站起身來,狗也順從地跟著站起來,然後穿過旋轉門往屋子後麵去了。
    我朝旋轉門的側方向微微挪了挪,以防傑裏拿出更多槍支,他的臉捉摸不透,讓我覺得有些心有餘悸。我總覺得很久之前在某個地方或者在報紙上見過他。
    我看向那個女人,三十歲出頭,膚色淺黑,體態健美。她有著纖細的弓眉,雙手修長柔軟,這樣的女人照說不該穿著那身做粉刷的家居服。
    “這是怎麽一回事呢?”我裝作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
    “大概一星期前我們租下了這房子,租下後我倆便在搞裝修。剛才我正在廚房,傑裏在後院。一輛車突然停在屋前,下來這個矮個男人,他大搖大擺走進屋裏就跟進自己家門似的,我猜當時前門正好沒上鎖吧。我將旋轉門推開一點,看到他正把狗推進儲藏室,接著我便聞到麻醉劑的味道。之後的事情就這麽一下子發生了,我趕緊去拿槍,喊窗外的傑裏,等我回到這兒的時候,你正好從外麵衝進來。不過你到底是誰?”女人厲聲回答了我,好像隨意點說話就會哪裏痛似的。
    “整個事情就這樣?”我說,“那條狗把夏普咬得倒在地上?”
    “沒錯,是狗把你說的那個什麽夏普咬到了地上。”
    “你和傑裏不認識夏普嗎?”
    “我們從沒見過他,也沒見過這條狗,不過傑裏本身是個愛狗的人。”
    “得了吧,沒見過的話傑裏怎麽會知道狗的名字叫沃斯?”
    女人聽完緊眯雙眼,語氣變得強硬起來。“我想你一定是弄錯了吧。”她聲音慍怒,“先生,你還沒說你是誰呢。”
    “傑裏到底是什麽人?”我問,“我曾在哪裏見過他,有可能是在某本讀物上。他打算把這矮個男人移去什麽地方?你們不會打算等警察來了看到這些吧?”
    她咬了咬唇,突然站起身來,走到掉落的槍支旁邊。我由著她撿起槍支,看到她手遠離扳機位置。接著她走回靠窗的座位邊,把槍藏在了那堆報紙下麵。
    她轉身朝向我,麵無表情地問道:“好了,你想要什麽好處?”
    我不緊不慢地說:“這條狗是偷來的,狗主人是個女孩,她恰巧也失蹤了。有人聘用我去找這個女孩,根據夏普的說法,這狗是一對叫沃斯的夫婦寄放在他那兒的,說是搬到東部去了,聽著倒挺像是你和傑裏。你聽說過一位名叫伊澤貝爾·斯奈爾的女孩嗎?”
    “沒聽過。”女人沉悶地答道,眼睛盯著我的下巴。
    這時傑裏從旋轉門後回到了屋內,一邊用藍色工裝的袖子擦著臉。他沒有拿新的槍支進來,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我。
    “要是你們知道任何關於那個失蹤女孩的消息,我倒是可以幫你們向警察美言幾句。”我說。
    女人翹著嘴巴盯著我,傑裏倒是極其淡定地微笑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車胎摩擦地麵的聲音,就在屋前的拐角方向。
    “嗯,隨便編吧。”我立馬說,“就說夏普當時嚇壞了,於是便把狗送回原處,他一定是以為這屋裏沒人。雖然用麻醉劑這招對狗不太管用,但他還是嚇得魂都飛了。”
    傑裏和女人兩個都一言不發,就隻是盯著我看。
    “好吧。”我說,然後走到房間一角,“我覺得你們應該是對逃犯,不管等下進來什麽人,隻要不是警察,我就開槍,千萬別以為我在說笑。”
    女人極為冷靜地說道:“隨便你,多管閑事。”接著一輛車沿著街道猛開過來,一個急刹車停在了屋前。我朝外快速偷瞄了一眼,看到車子擋風玻璃上麵的紅色閃燈,以及旁邊的“警察局”字樣。兩個身穿便裝的彪形大漢從車上下來,氣勢洶洶地穿過大門,上了台階。
    有人開始猛敲門。“門是開的。”我大聲喊道。
    門被一把推開,那兩個男人衝進屋裏,手裏都拿著槍。
    他們突然停在夏普屍體旁邊,盯著地上的屍體,然後便用槍指著我和傑裏。拿槍瞄準我的是個高大男人,麵紅耳赤,穿著寬鬆的灰色套裝。
    “放下東西,舉起雙手!”他粗聲大喊道。
    我舉起了手,但依然緊扣著我的槍。“別激動。”我說,“害死他的是條狗,不是槍殺。我是來自聖安吉洛的私人偵探,正在這兒調查案子呢。”
    “是嘛?”他走近用力地把槍指向我,抵住我的腹部。“或許是吧,夥計,這些稍後我們都會知道的。”
    他伸手猛地奪過我的槍,聞了聞,另一隻手依然拿槍指著我。
    “開火了吧,嗯哼?不錯嘛!轉過身去!”
    “聽我說……”
    “轉過去!”
    我慢慢地轉身。就在我轉身時,他把槍放進了側邊口袋,手伸向自己的臀部後方。
    這本該讓我有所警惕的,但我當時卻沒在意。那時好像聽到棍棒揮舞的“嗖嗖”聲,我當時一定被棒擊了,腳底像是突然有個黑洞,我掉了進去……往下掉……一直掉。
    4
    我清醒過來時,屋內滿是煙霧,如珠簾般成細細的條狀上下飄動著。後牆的兩扇窗戶看上去敞開著,但煙霧並沒有散去。我沒見過這個房間,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我躺著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扯開嗓門兒大聲喊道:“著火了!”
    喊完我又躺回床上,笑了起來,我不喜歡自己發出的笑聲,我自己聽都覺得傻乎乎的。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轉動了下鑰匙。門開了,走進一個穿著白色短外套的男人,嚴肅冷漠地看著我。我稍稍轉了一下頭,說:“別在意啊夥計,我就隨便喊喊而已。”
    他立馬繃起了臉,滿臉不悅。他本身臉不大,目光尖銳,我並不認識他。
    “我看你是想多穿幾件束身衣了吧。”他嘲諷道。
    “沒有,夥計,我沒事。”我說,“真沒事,我現在準備小睡一下了。”
    “最好這樣老實待著。”他怒斥道。
    然後“砰”地關上了門,上了鎖,大踏步揚長而去。
    我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看著屋內的煙霧,這才明白過來屋裏其實並沒有什麽煙霧。現在應該是夜晚,天花板上三條鏈子吊著的瓷燈罩散發著光,燈罩邊緣交錯點綴著橙色和藍色的小燈。我望著天花板,燈罩仿佛就是一個開著的小舷窗,四周的小燈從裏麵探出來,像布娃娃的腦袋似的,隻是這腦袋十分逼真。其中有個頭發蓬亂、戴著遊艇帽、係著彎彎的弓形領帶的瘦男人,不停地說:“先生,你的牛排是要三分熟還是七分熟呢?”
    我抓住粗糙床單的一角,擦掉滿臉的汗,從床上坐起來,身上穿著絨布睡衣。我把光著的腳放到地板上,觸地的時候雙腳沒有任何知覺,沒一會兒腳開始感到刺痛,接著便跟踩在針尖上似的疼痛無比。
    接著我的腳能感受到地板了,我扶著床沿站起身來,走了幾步。耳邊有個聲音,很可能就是我自己在自說自話:“你得了震顫性妄想症……你得了震顫性妄想症……你得了震顫性妄想症……”
    兩窗中間有張小白桌,桌上擺著一瓶威士忌。我走向桌子,上麵是一瓶加威士忌酒,隻剩下半瓶。我拿起酒瓶,猛喝了幾大口,然後又放回桌上。
    酒的味道很怪異,就在我意識到酒有問題的時候,我看見房間角落有個洗臉池。然而還沒到池子邊,我就開始嘔吐了。
    我重新回到床上躺著,吐完之後整個人都很虛弱,不過看東西倒更加真實了,不像之前那樣雲裏霧裏。我能看到兩扇窗中間的欄杆,厚重的木門,除了那張小白桌,屋內再沒有其他家具。此外還有個壁櫥,櫥門是緊閉的,大概是鎖住了。
    屋內的這張床是病床,在床上人放手腕的位置,有兩根牛皮綁帶,我知道我是被關在某個監獄病房了。突然,我的左胳膊一陣疼痛。我卷起寬鬆的衣袖,看到手臂上麵紮了五六個針眼,針眼周圍都黑一塊青一塊的。
    那幫人為了讓我安靜下來,給我注射了這麽大劑量的藥,搞得我都得震顫性妄想症了。這也能解釋清為什麽之前我會覺得屋裏有煙霧,以及天花板的燈光有小腦袋了。那瓶威士忌很可能就是其他某個人的解藥。
    我又重新起床下地,在屋裏走著。過了一會兒,我去水龍頭那兒喝了點水,咽下去後沒有吐出來,我便又多喝了點。半個多小時後,我恢複了不少,已經有力氣跟人說話了。
    壁櫥的門關著,椅子對現在的我來說又太重了。於是,我便解開了床,將床墊推到一邊,下麵有螺旋彈簧,每根彈簧大概有二十二厘米長。我花了半個小時,費了好大勁才拆出來一個。
    我稍微休息了一下,喝了點冷水,然後走到門的鉸鏈那側,放開喉嚨大聲喊道:“著火啦!著火啦!”
    我站在原處等著,沒過多久,門外走廊便傳來了腳步聲。我聽到鑰匙插入鎖孔,門開了,進來的是之前那個穿白色外套的矮個男子,滿臉憤怒,眼睛看著病床。
    我用螺旋彈簧朝他下巴砸去,趁他跌倒的時候又對著後腦勺猛擊了一下。我掐住他脖子,他拚命反抗,我便用膝蓋壓住他的臉。他臉疼不疼我不知道,我膝蓋倒是壓疼了。
    我從他屁股右邊的袋子裏掏出警棍,然後反擰鑰匙,將門反鎖。鑰匙串上還有別的鑰匙,我用其中一個開了壁櫥,找到了自己的衣服。由於手指僵硬麻木,我穿衣服穿得很慢,穿完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地上的那個男人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我把他鎖在屋內,然後便離開了。
    5
    寬闊的走廊一片寂靜,走廊中間鋪著鑲木地板和窄小的地毯,平整的白橡木手扶梯曲曲折折通向門廳,厚重的老式大門緊閉著,門後鴉雀無聲。我小心翼翼踮著腳,沿著地毯往前走。
    經過幾扇彩色玻璃門,我來到前廳。前廳的大門開著,我一到那兒電話鈴就響了。我聽到一個男人接了電話,燈光從半開的房門照進這昏暗的大廳。
    我往回退了幾步,透過虛掩著的門往屋裏瞥了一眼,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桌前講電話。我站在原地,看到他掛了電話,推門走了進去。
    他麵色蒼白,頭骨瘦削,稀疏的棕色卷發緊貼著頭皮,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發現我進來後,便趕緊伸手去按桌上的按鈕。
    我大聲笑了,朝他揮揮手裏的警棍,怒吼道:“住手!獄長大人啊,狗急了還跳牆呢!”
    他很僵硬地笑了笑,白皙的長手臂如同病懨懨的蝴蝶般從桌上滑下來,一隻手卻慢慢伸向桌子側麵的小抽屜。
    他故作輕鬆地說:“先生,你看上去病得很重,真的很嚴重,我建議你不要……”
    我用警棍輕拍了一下他那隻手,他的手便像鼻涕蟲遇到滾燙石頭般縮了回去。我開口說道:“我不是病了,獄長,我是注射過量麻醉劑才會這樣。我現在隻想離開這裏,去給我拿點沒兌藥的威士忌!”
    他用手指瞎比畫著。“我是名醫生,叫鬆德斯特蘭德。”他說,“這裏是一家私人診所,不是你說的監獄。”
    “我要威士忌!”我不耐煩地說道,“我已經休息夠了。私人診所?真有意思!給我拿酒來!”
    “酒放在藥櫃裏。”他有氣無力地答道。
    “兩隻手放到腦後去!”
    “你不聽勸告會後悔的。”他把手放到腦後。
    我走到桌子那頭,打開他原本伸手去開的小抽屜,拿出一把自動手槍。我收起警棍,繞回桌子,走到牆上的藥櫃邊,裏麵有一瓶一品脫的波本威士忌酒、三個玻璃杯。我拿了兩個杯子,倒上酒。“獄長,你先嚐嚐。”
    “我……我不喝酒,我一直都滴酒不沾。”他低聲含糊地答道,兩隻手沒動,依然放在腦後。
    我把警棍拿出來,他見狀立馬放下一隻手,拿起酒杯喝個精光。我盯著他,看上去沒什麽不良反應,又聞了聞我那酒的味道,便也端起喝下了。酒的味道確實很好,我又多喝了一杯,然後把酒瓶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裏。
    “好吧。我說,到底是誰把我關在這裏?快說,我沒時間跟你磨嘴皮子!”
    “警官……當然是警官。”
    “什麽警官?”
    他蜷縮成一團,靠在椅子邊,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有一個叫加爾布雷斯的警官,當時就是他作為申訴證人簽的字,我向你保證我們這兒都是遵循法律程序的。”
    “什麽時候開始警官可以作為申訴證人,給精神病人簽字了?”
    他沉默著,沒有應答。
    “誰最先給我打麻醉劑的?”
    “這個我無從得知,據我推測,你打麻醉應該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困境。“我整整昏迷了兩天!”我說,“他們應該早點殺了我才對,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獄長,拖得太久了。”
    “你要是離開這兒的話,會立馬被逮捕的。”他有氣無力地說。
    “這不單是為了離開這兒那麽簡單。”我小聲說。
    我走了出去,他依舊把手放在腦後。
    前門上的鎖旁邊掛著鏈條和螺栓,然而我開門的時候,並沒有人出來攔我。我穿過一條寬敞的舊式走廊,來到一條小徑上。路邊長滿鮮花,知更鳥在黑色的樹上嘰嘰喳喳叫。街道上有一排白色的尖樁柵欄,這所房子正好在德斯坎索街和二十九號街的交叉拐角處。
    我朝東走了四個街區,來到公交站等車。一路上沒有警報聲,也沒有巡邏車搜查我。我搭公交坐到了市中心的一家桑拿館,在那裏蒸了桑拿,接著洗了個熱水澡,做全身按摩,又剃了胡子,最後把之前的那瓶威士忌喝完了。
    這之後我能吃得下東西了,飯後我去了家陌生的旅館,用假名登記住了下來。當時是十一點半,我喝著威士忌和水,翻看著當地報紙,得知夏普醫生的屍體最後被發現於卡羅來納街一間空置的裝修房內。警察對這件案子焦頭爛額,毫無頭緒,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線索。
    從報紙上的報道日期來看,從我昏迷到現在,四十八個多小時的時間就這麽悄無聲息流逝了。
    我上床睡覺,卻多次從噩夢中驚醒,嚇得全身冒冷汗。這是注射麻醉劑過度留下的後遺症表現,第二天一早,我就恢複好了。
    6
    警察局局長富爾威德個頭不高,身材肥胖,眼睛一直到處張望著,一頭紅發差不多成了粉紅色。他留著很短的板寸頭,透過粉色的頭發可以看到肉色頭皮,身穿一件有內袋的淺褐色套裝,裁剪十分獨特。
    他同我握了握手,將椅子轉到一邊,蹺起二郎腿。我看到他腳上露出來的襪子,是三四美元一雙的那種法國萊爾襪,穿的茶色手工粗革皮鞋也不貴,十五到十八美元就可以買到。
    我猜測他家裏應該是妻子在管錢。
    “噢,卡爾馬迪。”他看著玻璃桌麵上我的名片說道,“是‘爾’對吧?來這兒辦公嗎?”
    “我遇上點小麻煩。”我說,“要是你願意幫忙,可以幫我解決。”
    他聽完挺起胸膛,擺擺手,壓低聲音說道:“我們這個小鎮沒發生很多麻煩事,雖然是小鎮,但整齊幹淨,井井有條。從我西邊的窗戶可以看到太平洋,那是最純淨的地方;北窗外麵是阿爾圭羅大道和山脈;東窗則是大家喜聞樂見的小型商業區,商業區外麵坐落著住宅和園林;至於南窗……南邊沒有窗,但假設它有的話……應該可以看到這世上最別致的小型遊艇港口。”
    “是嘛?”他漫不經心地回答我道,前額的雙眉緊緊皺著。我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他在跟我說笑還是我在跟他說笑了。
    “轉下鑰匙把門鎖上好嗎?”他說,“你年紀比我小,還是比較嫩嘛。”
    我起身鎖上門,又重新坐下,掏出一支煙。此時警長已經在桌上擺了一瓶酒和兩個小酒杯,還有一堆小豆蔻籽。
    我們喝了一杯,他剝了幾顆豆蔻籽,我倆邊喝邊吃,看著對方。
    “跟我說說具體情況吧。”他開口說道,“我現在可以聽了。”
    “警長可聽說過一個外號叫農夫聖人的男人?”
    “你問我聽說過沒?”他重重地敲擊了一下桌麵,豆蔻籽隨之彈跳了幾下,“怎麽什麽事都跟那家夥脫不了幹係。就是那個搶銀行的王八蛋,沒錯吧?”
    我點了點頭,試著真正去注視他的眼睛。“他跟她妹妹戴安娜一起搶的銀行,他們故意穿成鄉下農民的模樣,打劫小鎮的銀行和大的國有銀行,因此被稱為農夫聖人,他妹妹也有一個稱號。”
    “我一定要給那兩人戴上手銬。”警長決絕地說道。
    盡管他沒有大發雷霆,但說話時嘴巴張得很大,我都擔心他的下頜會掉到大腿上。雙眼像剝掉殼的雞蛋般大而突出,嘴角上麵還沾著自己的唾沫,說完話閉嘴時感覺都要費好大的力。
    如果真的能逮捕那兩人,那一定是個壯舉。
    “你接著說。”他低聲說。
    “你看報紙上的這起夏普凶殺案,你們這兒的報社並沒有好好報道這起案子。報上說某些不知情的小男孩們按響了門鈴,緊接著便從裏麵跑了出來,說屋裏有個男人的屍體。這篇報道漏洞百出,我當時就在現場,農夫聖人和他妹妹也都在,並且後來你們的警察也來了現場。”
    “叛徒!”他突然大吼起來,“警署裏竟然有叛徒!”此刻他的臉變得煞白,雙手顫抖著又倒了兩杯酒。
    這回輪到我剝豆蔻籽了。
    他把酒放在一邊,猛地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我聽到他說了加爾布雷斯的名字,便離開座位,走去打開了房門。
    雖然沒有等很久,不過也夠警長喝兩杯酒了,他現在臉色比剛才好看一些了。
    門開了,那個拿警棍從背後襲擊我的警員走了進來,嘴裏叼著煙鬥,雙手插在褲兜裏。進門後他用肩帶上了門,隨意地斜倚在門邊。
    我對他打了個招呼:“警官你好啊。”
    他看著我,一副要揍我臉又不急於馬上動手的樣子
    “警徽呢!”肥肥的警長吼道,“把警徽放桌上!你被解雇了!”
    加爾布雷斯慢走到辦公桌邊,一手抵在桌上,把臉湊到離警長鼻子一英尺左右的位置。“憑什麽解雇我?”他聲音低沉地問。
    “農夫聖人當時就在你邊上,你卻讓他跑了!”警長大吼道,“你和鄧肯那個蠢貨,居然讓他拿槍指著你們逃跑了。你沒救了,被解雇了,除了當罐子裏的牡蠣你還能在這兒做什麽。把警徽給我!”
    “他媽的到底誰是農夫聖人啊?”加爾布雷斯不以為然地問道,還對著警長的臉吐著煙圈。
    “他說不知道。”警長向我抱怨道,“他居然說不知道,你看看,跟我一起共事的都是些什麽人!”
    “你說那話什麽意思呢,共事嗎?”加爾布雷斯散漫地問。
    胖警長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跟被蜜蜂蟄了鼻子似的,捏緊拳頭就朝加爾布雷斯的下巴猛打一拳,力道看上去很大,加爾布雷斯的頭都往後甩了大概十五厘米遠。
    “別打人。”他說,“你要是打得出了人命,這間警署怎麽辦?”他掃了我一眼,又回頭對著警長,“我要告訴他嗎?”
    富爾威德望向我,想看看怎麽收場。我張開嘴巴,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像個剛學拉丁舞的鄉下小男孩。
    “行,告訴他!”他吼道,手指來回顫抖著。
    加爾布雷斯把他的大肥腿放在辦公桌的角落邊,抖了抖煙灰,又伸手拿了威士忌,用警長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酒抹了抹嘴,咧嘴笑了,笑的時候嘴巴張得老大,要是看牙醫的話,估計牙醫能把兩隻胳膊都塞進去。
    他不緊不慢地說:“我跟鄧肯警官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你已經昏迷在地上,一個瘦高的家夥拿著警棍站在你邊上。靠窗的座位上坐著個女人,身邊堆了很多報紙。就在那個瘦高男人準備跟我們說清情況的時候,屋裏的狗突然嚎叫起來,我們便望向了狗叫的方向,那婆娘趁我們不注意從報紙下麵抽出一把0.12口徑的槍,然後瞄準了我們,好吧,這種情況除了乖乖就範我們還能幹啥?她這時候動手不會失手,但我們就可能會失手了。那男的也從長褲裏掏出了槍,接著兩人便把我們扭成一團,塞進屋裏的儲物櫃裏,櫃子大小剛好把我們卡在裏麵,動彈不得,連繩子都給他們省了。不久後,我們聽到他們各自開車走了,等我們從櫃子裏出來的時候,那具屍體還在原地躺著,我們現在也沒什麽新的線索,所以便跟報社那邊胡亂編了幾句。當時要是扭的是你們試試?”
    “好吧。”我對他說,“我記得當時是那女的自己打電話叫了警察,不過可能是我搞錯了吧。其餘的情節我不清楚,我當時被打暈在地,已經昏迷過去了。”
    加爾布雷斯不悅地看了我一眼,警長看著自己的大拇指。
    “在我來這兒之前。”我說,“我被困在二十九街上的一家私人診所裏,是一個叫鬆德斯特蘭德的男人開的。我當時被麻醉得不省人事,跟洛克菲勒養的寵物似的在那裏轉來轉去。”
    “鬆德斯特蘭德那家夥就是我們褲子裏的跳蚤,我們已經不爽他很久了。警長,我們要去醫院好好教訓他一番嗎?”
    “肯定是農夫聖人把卡爾馬迪丟在那兒。”富爾威德嚴肅地說,“所以醫院一定會有點線索。我同意你的提議,讓卡爾馬迪跟你一塊兒過去。你想去嗎?”他問我說。
    “當然!”我爽快地答應了。
    加爾布雷斯看著酒瓶,謹慎地問道:“農夫聖人和他妹妹都是要犯,要是我們抓到他們,獎賞怎麽分?”
    “全部歸你。”我說,“我直接拿我自己的酬勞就行。”
    加爾布雷斯又咧開嘴笑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笑的時候倒是十分友善可親。
    “行,我們把你的車停在樓下車庫,有人看到你的車停在外邊就打電話過來了。我們就開你的車去,就我們倆去就行。”
    “加爾,要不你再多叫幾個幫手過去。”警長遲疑地說。
    “不用,我跟他兩個去就夠了,這家夥命硬,不然也沒機會在這兒晃蕩了。”
    “行,那好吧。”警長高興地說,“我們再喝點!”
    不過他心裏應該還是很慌亂,因為他連豆蔻籽都忘剝了。
    7
    今天陽光明媚,從前車窗可以看到外麵開得正豔的月季和海棠花,金色合歡花下的紫羅蘭長滿一片,就跟地毯似的。房屋邊上爬滿深紅色的玫瑰花,車庫的外牆上是一片豌豆藤,青銅色的蜂鳥正悉心地在藤蔓中采著蜜。
    從外麵看,房屋的主人應該是一對富裕的老年夫婦,想在年老的時候住在海邊,能多曬曬太陽。
    加爾布雷斯猛地一腳踩在車的踏板上,下車後拿出煙鬥,推開房子大門,走上小徑,然後用大拇指晃動著門前的銅鈴。
    我們等待著,門上的小窗口開了,裏麵是一個戴著護士帽的長臉女人。
    “開門!警察辦案!”加爾布雷斯大吼道。
    鎖鏈“嘎吱”一聲,門開了,剛剛打開窗的那個護士手臂粗壯,手掌肥大,身高一米八多,真是劊子手的理想型助手。她的臉色變了一下,我看到她微笑著。
    “喲,是加爾警官啊!”她說道,聲音尖銳而又低沉,“最近怎麽樣啊加爾警官?過來找醫生嗎?”
    “沒錯,找他有急事!”加爾布雷斯怒吼道,將護士推到一邊。
    我們沿著門廊走向醫生辦公室,辦公室的門緊閉著。加爾布雷斯一腳踹開了門,我緊隨其後,那個身形高大的護士一直跟在我後麵絮叨著不讓進去。
    聲稱自己戒酒的那個鬆德斯特蘭德醫生此時正坐在辦公桌邊喝著威士忌,稀疏的頭發被汗濕成了一縷一縷狀,瘦削的臉上似乎多了很多皺紋,那晚見他的時候都沒有。
    見有人闖進來他立馬放下酒瓶,朝我們擺了個死魚般的僵硬的笑臉。他驚慌地大聲說:“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說過……”
    “坐這兒來。”加爾布雷斯拉過桌旁的一把椅子說,“護士出去。”
    護士又碎碎念了些什麽,然後離開了房間。房門關上後,醫生上下打量著我,一臉不悅。
    加爾布雷斯兩隻胳膊頂在桌上,雙手捧著臉,一臉惡狠狠的神情,直勾勾地盯著惶恐不安的醫生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稍微溫和點地問道:“農夫聖人現在在哪兒?”
    醫生聽完睜大眼睛,喉結朝上動得快要跳出嘴來,碧綠的眼睛開始有點怒火了。
    “別磨嘰!”加爾布雷斯大吼道,“我們都知道你這私人診所幹了些什麽勾當,窩藏逃犯,濫用麻醉劑,拐賣女人。你已經多次觸犯這個城鎮的法律,現在你說出實情,或許法律還能對你寬待點。說吧,農夫聖人在哪兒?那個女孩在哪兒?”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我從未在加爾布雷斯麵前提過任何關於伊澤貝爾·斯奈爾的事情……如果加爾布雷斯口中的女孩指的就是失蹤女孩的話。
    此時的鬆德斯特蘭德醫生用力地拍了幾下桌子,原本不安的神情現在更多是驚訝萬分。
    “他們在哪兒?”加爾布雷斯又大吼道。
    這時房門開了,大塊頭護士又走進來尖聲說道:“加爾警官,請安靜!病人們需要靜養!”
    “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加爾布雷斯回頭說。
    護士沒有離開,在門邊徘徊著。這時鬆德斯特蘭德醫生終於開口說話了,疲累的聲音小得可憐:“演得跟你不知道似的。”
    說完他迅速從衣服裏掏出手槍。加爾布雷斯驚得從椅子上跳起,滾躲到一邊。醫生朝他開了兩槍,但都沒擊中。我摸了摸自己的槍,沒有掏出來。這時躺在地上的加爾布雷斯突然笑了一下,從胳肢窩後麵掏出一把魯格爾手槍,那把槍看上去跟我的槍一樣,他朝醫生開了一槍,就一槍。
    醫生的長臉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副神情。我不知道子彈擊中了他哪個部位,他的頭倒下撞到桌上,槍隨之掉落在地,麵無表情地趴在桌上。
    加爾布雷斯站起身,把槍瞄向我,我又看了看那把槍,現在我十分肯定那就是我的槍。
    “果真是個找線索的好法子。”我漫不經心地說道。
    “把手放下,私人偵探,別想耍花樣!”
    我放下雙手。“很好。”我說,“我想剛才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置醫生於死地吧。”
    “他先開槍的,不是嗎?”
    “沒錯。”我細聲說,“是他先開的槍。”
    護士一直貼著牆壁慢慢靠近我,之前由於鬆德斯特蘭德醫生的舉動,忽略了她那邊的聲音。就在她幾乎接近我的時候,猛然間,我看到了她右手的指關節和手背上的汗毛,但是已經晚了。
    我躲到一邊,但還是被打中了。那“砰”的一拳打得我腦袋都要炸開了似的,我扶著牆壁站起身,雙膝腫脹,腦子盡量控製自己的右手不去掏槍。
    我站直身體,加爾布雷斯斜眼瞪著我。
    “百密一疏啊。”我說,“現在我的手槍依然在你手上,這打亂你們的計劃了吧,不是嗎?”
    “大偵探,看來你都知道了。”
    我們沉默了一下,聲音尖細的護士開口了:“媽的,這家夥的下巴跟大象腳一樣硬,打他兩拳痛死老子了!”
    加爾布雷斯的小眼睛滿是殺氣。“樓上情況怎麽樣?”他問護士。
    “昨晚全都出去了,我要再去巡視一遍嗎?”
    “沒那個必要,這小子到現在還沒拔槍,而且哥們兒,你不是他的對手。他想要的是線索。”
    我說:“既然打算讓他扮護士,要每天給他刮兩次毛才行。”
    護士聽完咧嘴笑了,將硬挺的護士帽和棕色假發摘下扔到一邊。她……準確來說應該是他,從白色的護士服下掏出手槍。
    加爾布雷斯說:“正當防衛懂嗎?你跟醫生糾纏,不過是他先開的槍,你隻是正當防衛。你要是願意乖乖配合的話,我跟鄧肯可以這樣為你證明。”
    我用左手揉了揉下巴。“聽著,警官,我和你的同伴一樣,都開得起玩笑。當時在卡羅來納街的那間屋子裏,你打暈了我,但你對此閉口不提,我也沒主動追究。我猜你不說是有自己的原因,等時機成熟你自然會說明一切。或許我能猜出原因是什麽,我覺得你知道農夫聖人在哪兒,或者說你知道怎樣找到他。農夫聖人知道失蹤的女孩在哪兒,因為女孩的狗在他手裏。要不我們合作合作,對雙方都有好處。”
    “大偵探,我們已經得到我們想要的結果了。我答應醫生帶你回來陪他再玩玩,還讓鄧肯在這兒扮護士幫他解決你。但其實,他才是我們真正想要解決的人。”
    “好吧。”我說,“那我能從中得到什麽?”
    “也許你能多活一會兒。”
    我說:“是啊。別以為我在跟你說笑哦,你回頭看看你身後牆上的小窗戶。”
    加爾布雷斯依然紋絲不動,眼睛一直盯著我。他朝我冷笑著,嘴角上揚成一道弧線。
    扮護士的鄧肯看了一眼,然後尖叫起來。
    後牆上方的牆角處,一個小小的方形染色窗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我從加爾布雷斯的耳側直直地看向窗戶,看到那杆黑色衝鋒槍的槍口,還有一雙犀利的黑色眼睛。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妹妹啊,放下棍棒怎麽樣?你待在桌子邊配合我就行。”我記得某人安撫狗的時候就是這聲音。
    8
    加爾布雷斯驚得張大嘴巴,大口吸著氣,接著他整張臉都警惕起來,然後猛地轉身扣動魯格爾手槍,那一槍犀利又刺耳。
    我匍匐在地上,窗口的衝鋒槍拚命地往屋內掃蕩。加爾布雷斯仰麵倒在辦公桌旁,雙腿彎曲著,血從鼻子和嘴巴裏汩汩冒出來。
    扮護士的鄧肯此時臉色慘白,就跟那頂洗得發白的護士帽一樣。他的槍彈了出去,雙手試著去抓天花板。
    接著一片死寂,安靜得令人發慌。屋內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農夫聖人站在窗台上,對著屋外的某個人說話。
    外麵的門開了,緊接著又立馬關上,大廳那邊傳來腳步聲。我們這間屋子的門被推開,戴安娜聖人走了進來,戴著手套的雙手各拿一把自動手槍。她身形高大,麵容俊美,皮膚黝黑光滑,頭戴一頂黑色帽子。
    我從地上站起來,舉著雙手。她從容地回答著窗戶那頭的問話,眼睛卻看向別處。“放心吧傑裏,我可以搞定他們。”
    這時,農夫聖人的頭、肩膀還有他的衝鋒槍一起消失在了那扇窗口前,隻剩下藍天和一棵高樹上稀疏的枝丫。
    隻聽“砰”的一聲,像是誰把通向窗台的木樓梯踢翻了。現在屋內隻有五個人,兩個已經倒下了。
    該有所行動了,現在的情形看來戴安娜聖人要幹掉剩下兩個,她不會留下活口,必須全部幹掉。
    剛才加爾布雷斯該轉身的時候沒轉,於是我故技重施,我側著朝女人的肩膀旁看去,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嘶啞地說:“麥克,你來得正好。”
    她當然沒有上當,隻是有些惱羞成怒。她挺直身體,右手朝我開了一槍。她手中的槍對一個女人來說尺寸太大了,因此右手開一槍之後,左手也跟著開了一槍。我不知道子彈打去了哪裏,因為我朝她撲了過去。
    我的肩膀撞到了她的大腿,她向後倒去,頭撞在了門框上。我不留情地敲掉了她手裏的槍,用腳關上了門,費勁地去抓地上的鑰匙,這時一隻高跟鞋拚命地朝我鼻子上蹬。
    鄧肯說:“別想逃!”然後伸手去抓掉在地上的槍。
    “想活命的話就給我盯緊那扇窗戶!”我對他吼道。
    我爬到辦公桌後邊,從鬆德斯特蘭德醫生的屍體上拽過電話,將電話線拉到最長,盡量遠離門口。我躺在地板上,開始撥號。
    戴安娜看到電話嚇得尖聲驚叫起來:“傑裏!快救我!他們抓住我了!”
    一個無聊的值班警員接了電話。就在我大聲朝他講話時,門被機槍掃射開了,木屑和石膏就像婚禮上的彩紙般到處飄舞。子彈擊中醫生的屍體,他猝然抖動了一下,像是一股寒流穿過他的身體。我扔掉手中的電話,抓起地上戴安娜的槍,朝著門那邊掃射。我從門縫中看到門外的衣服,於是瞄準衣服掃射。
    我看不見此時的鄧肯在幹什麽,緊接著我便知道了,因為擊中戴安娜下巴的子彈不可能從門外穿進來。戴安娜再次倒了下去,再也沒站起來。
    屋內又響起一槍,打中了我的帽子。我滾向一邊,怒罵了幾句鄧肯。他的槍隨著我滾動跟著掃射,嘴巴張大像猛獸般,我又朝他大罵了幾句。
    鄧肯的護士服上出現四塊血跡,呈一條斜線,鄧肯人還沒倒下,血跡就迅速蔓延開來。
    屋外傳來警笛聲,是我剛才報警來人了,警笛聲越來越大。
    農夫聖人的衝鋒槍停止了掃射,他用腳踢著門。門晃蕩了幾下,但由於鎖住了還是沒開。我在離門鎖較遠的位置,又上了四顆子彈。
    警笛聲越來越大,農夫聖人不得不離開這裏。我聽到他走下大廳,“砰”地關上門,隨後便是汽車發動的聲音。由於警笛聲越來越大,汽車的聲音也隨之被掩蓋了。
    我爬向戴安娜,她臉上和頭發上滿是血跡,外套上也被血染紅了。我搖了搖她的頭,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像是費盡了所有力氣。
    “傑裏……”她有氣無力地說。
    “他死了。”我無情地撒了謊,“戴安娜,伊澤貝爾·斯奈爾究竟在哪兒?”
    她閉上眼睛,溢出一個垂死之人的眼淚。
    “戴安娜,伊澤貝爾·斯奈爾究竟在哪兒?”我祈求地問道,“行行好,告訴我,我不是警察,我隻是斯奈爾的好朋友。戴安娜,告訴我吧。”
    我用上所有的感情懇求她,急切中又帶著溫柔。
    她睜開一半眼睛,又低聲說:“傑裏……”聲音漸漸消失,眼睛也完全閉上,然後她動了動嘴巴,說出兩個字,聽上去像是“蒙緹”。
    說完她就死了。
    我慢慢站起身,聽著外麵的警笛聲。
    9
    天色漸晚,街對麵警局高樓的燈光零星地亮起來。我一下午都待在富爾威德辦公室裏,我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二十次,而且說的全都是實情。
    警員們進進出出,彈道專家、打印的人、記錄員、記者,一半以上的官員,甚至還有一個美聯社記者都過來了。美聯社記者自己表示不喜歡他寫的這篇報道。
    胖胖的富爾威德警官全身是汗,滿臉狐疑。他脫下外套,露出黑黑的胳肢窩,紅色的短發像是燒焦了般卷曲著。他不清楚我到底知道多少實情,所以不敢貿然問我,隻是對我大吼大叫,時而又對我溫言相勸,此間還試圖把我灌醉。
    我有些醉醺醺的,並且我喜歡這樣。
    “就沒有一個人說了點什麽嗎!”他已經不下一百次這樣吼我了。
    我又喝了一杯,甩了甩手,看起來像個傻瓜一樣。“長官,什麽也沒說。”我正經地說道,“他們死得太突然了,我要是知道什麽一定會告訴你的。”
    他捏著自己的下巴。“真他媽有意思啊。”他冷笑道,“房裏其他四人全都死了,但你卻毫發無損。”
    “我確實是唯一一個。”我說,“躺在地上但依舊活著的人。”
    他又抓著自己的右耳,一臉憂慮。“你在這兒待了三天了。”他咆哮道,“你來之後,我們三天內接到的案子比三年的案子還多,這一定不是真的,我一定是正在做噩夢。”
    “長官,你不能怪我啊。”我嘟囔道,“我來這兒是為了找那個失蹤女孩的,我現在還在找她,又不是我讓農夫聖人和他妹妹藏在你這鎮上的。我發現他藏在這兒的時候就告知過你,盡管你自己的手下對此閉口不提。我沒從鬆德斯特蘭德醫生那兒問出點什麽線索之前,是不可能開槍殺他的。我到現在還沒明白你們為什麽安插個假護士在那兒。”
    “我也不清楚!”富爾威德大吼道,“但我的職責必須要查清楚這一切,要是能立馬了結這些案子,我想我現在肯定已經去釣魚了。”
    我又喝了一杯,開心地打了個嗝。“長官,別這麽說嘛。”我懇求道,“你曾經整頓過這個小鎮一次,那也可以再整頓一次,就當這次隻是反彈回來的燙手山芋好了。”
    他在辦公室內繞了一圈,手捶打著牆壁,然後又一屁股坐回他的椅子上。他怒視著我,一手抓過酒瓶,但滴酒未沾,似乎要是我喝了這些酒對他來說更有好處似的。
    “我要跟你做筆交易。”他說,聲音低沉而粗暴,“你跑回你的聖安吉洛去,我會忘掉你開槍殺了鬆德斯特蘭德醫生的事情。”
    “長官,對一個試圖自己討生活的人說這些話可不太好啊,你知道我的槍都幹了些什麽的。”
    他的臉又蒼白了一會兒,一副要掐死我的神情。心情平靜下來後,他拍了拍桌子,誠心地說:“卡爾馬迪你說得沒錯,我不能那樣做,怎麽能就叫你回去呢?你仍需要繼續尋找那個失蹤女孩的下落,不是嗎?這樣吧,你回賓館好好休息下,我今晚會處理好這些,明天早上再見。”
    我把酒瓶剩下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感覺還不錯。我跟富爾威德握了兩次手後,跌跌撞撞出了辦公室,走廊內燈光通明。
    我走出警察局大廳,去了車庫,我的愛車又停在那兒了。我不再假裝醉酒,沿著街道往海邊直走,去往大酒店和兩個遊樂港口。
    此時天色灰蒙蒙的,港口的燈都亮起來了。一些拋錨的小遊艇停在岸邊,桅頂亮著燈。一個男子站在白色的燒烤攤前,手裏擺弄著長叉烤著肉腸,嘴裏吆喝著:“好吃的熱狗!餓了就來根熱狗吧!”
    我點了根煙,站在邊上看著大海。突然間,遠處一艘大船亮起燈光,我盯著船隻,但燈光並沒有挪動。我便走去了賣熱狗的男子那兒。
    “那船拋錨了?”我指著船問他。
    他環視了燒烤攤一眼,不屑地努了努鼻子。
    “見鬼了,那是艘賭博船。他們還說那是什麽‘停留之艦’,其實壓根兒就是哪兒都不去的意思。要是說‘探戈舞廳’還不夠亂,去看看那艘船就知道什麽叫亂了。沒錯先生,那就是所謂的好船‘蒙特西托’。來根熱狗腸怎麽樣?”
    我給了他二十五美分放在攤位上。“不用了。”我輕聲說,“去哪裏能打到車?”
    我現在手上沒槍,得回去酒店拿我的備用手槍。
    戴安娜垂死之前曾提過“蒙緹”。
    或許隻是她還沒來得及說完“蒙特西托”就咽氣了。
    回到酒店後,我沉沉地睡過去了,跟被打了麻醉劑一樣。到了八點,我醒了過來,肚子也餓了。
    出了酒店後我感覺到有人跟蹤我,但沒能跟我太遠。當然了,在這樣秩序井然的小鎮少有犯罪,所以那些警察不怎麽會跟蹤人吧。
    10
    水上出租船是一種老式的簡便快艇。快艇穿過拋錨的船隻,繞過防波堤,還遇上了大浪。我坐了好長一段距離才花了四十美分。快艇上除了一臉嚴肅的水手們之外,就是兩對纏綿的夫婦了,天一黑下來他們就開始親吻彼此的臉。
    我回頭注視著小鎮那頭的燈光,盡量壓抑著不去想晚餐的事情。一開始燈光如鑽石般分散地閃耀著,接著又聚攏在一起,好比黑夜櫥窗裏的寶石手鐲,接著浪花上空的燈光又變成了柔和的橘色。快艇像衝鋒艇一般在無形的波浪中穿梭前進著,艇身被浪拍得彈跳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涼颼颼的薄霧。
    蒙特西托號船的舷窗很大,快艇斜了四十五度角繞了個大彎,輕車熟路地開向燈光通明的台階處,引擎慢慢熄滅停了下來。
    一個身穿緊身藍色背心的男孩站在船上,黑色的大眼睛,凶神惡煞地張著嘴巴。他扶著女孩們下船,眼神犀利地掃著女孩旁邊的同伴,然後目送她們下船。從他看我的眼神我就已經知道不好對付,他發現我槍套的方式更是讓我確信了這點。
    “站住。”他輕聲說,“站住!”
    他朝快艇司機努了努下巴,司機把纜樁上的套索放低了點,掉轉了下船頭,跟在我身後一起爬上蒙特西托的甲板。
    “站住,先生,不好意思,這裏禁止攜帶槍支進入船內。”那個男孩說。
    “這是我隨身帶著的。”我對他說,“我是名私人偵探,到時候我把它寄存到櫃子裏。”
    “抱歉,我們這兒沒有槍支寄存櫃,請便。”
    快艇司機拽了拽我右臂,我聳聳肩。
    “我們回船上去。”快艇司機在我身後低吼道,“走吧先生,你的四十美分我都退給你。”
    我重新回到快艇上。“行,要是不想賺我的錢,大不了不賺啊,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遊客!真是太……”我對船上那個穿背心男孩破口大罵著。
    快艇司機解開纜繩往回開,一路還是大風浪,我最後看到的是,蒙特西托船上男孩臉上露出的靜默而又狡猾的笑容,這讓我懊惱得很。
    回去的路似乎更長了點,我沒有跟快艇司機說話,他也保持著沉默。在我下船走上碼頭時,我背後傳來司機冷笑的聲音:“私人偵探,哪天晚上我們有空了再去那兒啊。”
    說完六個排隊下船的遊客都盯著我看。我從他們身邊走過,穿過浮舟上的候車室,朝著陸港口那頭的台階走去,一不小心便撞在了一個紅發粗漢身上。粗漢斜倚在欄杆上,穿著黑色的褲子,破爛的藍色球服和一雙髒兮兮的運動鞋。
    他擋在我前麵,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他低聲說:“怎麽了啊偵探?是不是上不了那船啊?”
    “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我是個樂意傾聽的人。”
    “你是誰?”
    “叫我雷德就行。”
    “雷德,讓開,我忙著呢。”
    他擺出個鬱悶的笑臉,碰了碰我左邊的口袋。“手槍就這樣放在衣服口袋裏當然會被發現。”他說,“想上那艘船嗎?也不是沒有辦法啊。”
    “要多少?”我問。
    “五十美元,要是你在我船上流血的話額外再加十美元。”
    我聽完轉身便要走開。“二十五美元。”他立馬改口道,“說不定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你還有朋友要一起坐船呢,對吧?”
    我走了四步後回頭對他說:“成交!”然後接著往前走。
    燈光通明的娛樂碼頭下麵有個“探戈舞廳”,盡管還沒到時候,已經聚滿了人。我走進舞廳背著牆靠著,看著賭博桌上顯示器的數字,又看了下牌桌上的人。有個人拿著“順子”的手牌,一邊在自己的膝蓋上做著暗號。
    這時一個身穿藍色上衣的高大漢子走到我身邊,身上一股煙味。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需要幫忙嗎?”
    “我在找一個女孩,不過我會自己去找。你想打什麽主意?”我說,沒有看他。
    “到處混口飯吃咯,我喜歡吃。我曾在警局幹過,後來被他們整出來了。”
    我喜歡他這樣直言不諱。“你一定是權衡過才這樣。”我說,一邊仍看著打牌的人。有個人用大拇指按著那張不太好的牌,發了出去,於是那張不好的牌就被他對麵的人拿走了。
    我感覺到雷德在我背後齜著牙笑。“我見你在這鎮上轉悠好幾天了,是這樣,我有艘船帶有水下旁道,並且還可以進入貨倉門那邊。我偶爾會給蒙特西托那邊的人送點貨,那邊沒什麽門衛,你覺得怎麽樣?”
    我掏出錢包,拿出二十五美元,揉成一團遞給了他。他接過錢,塞到自己的黑色褲袋裏。
    “謝啦!”雷德低聲說,然後便離開了。我讓他先走,過會兒我再跟上,他那身形很容易在人群中認出來,完全不用擔心跟丟他。
    我們走過港口和第二個娛樂碼頭,前麵燈光越來越少,光線也越來越暗,路上也沒什麽人。我們走到一個小碼頭邊,岸邊停放著一艘船,雷德走上前去查看情況。
    他走到差不多路的盡頭,停在一個木梯前麵。“我會把船開到這裏。”他說,“你得弄點大動靜我才好動手。”
    “聽著。”我急切地說,“我現在得打個電話,剛才忘了。”
    “沒問題,跟我走。”
    他繼續沿著碼頭走在前麵帶路,走了一段路後他跪了下來,慌亂地在鑰匙串上找鑰匙,然後開了掛鎖。他拿起一個小盒子,從裏麵掏出一部電話,湊在耳朵邊聽著。
    “還能用。”他說,語氣中帶著歡欣。“這肯定是哪個騙子騙來的,記得用完鎖回去啊。”
    他悄悄地溜走了,消失在黑夜中,我獨自站在那裏,聽著海水拍打碼頭的嘩啦聲和偶爾的海鷗鳴叫聲。過了十分鍾,遠處傳來轟隆的馬達聲,一會兒後聲音便停止了。沒幾分鍾,木梯突然“砰”地一聲響,雷德輕聲說道:“搞定了。”
    我立馬用電話給警局那邊撥了電話,說找富爾威德,但他人不在,回家去了。我又打了另外一個號碼,是個女人接的,我自稱是警局的人要找警長。
    等了一會兒後,我聽到胖警長的聲音,聽上去滿嘴都是炸薯條。
    “誰呀?還讓不讓人吃東西了?到底誰呀?”
    “警長,我是卡爾馬迪。農夫聖人就在蒙特西托船上,隻可惜這裏不歸你管。”
    他聽完開始像瘋子一樣大罵,我掛斷電話,將電話放回那個小盒內。重新鎖好之後,我走下木梯去了雷德船上。
    他的船是艘黑色的大快艇,快艇劃過油汙水麵,排氣的時候沒什麽聲音,隻是船側一直冒著泡。
    穿梭於黑色的海麵上,遠處小鎮的燈光慢慢變得模糊,而停著蒙特西托號船的那個港口,依舊燈光閃耀,一片亮堂。
    11
    雷德這艘船的船頭沒有探照燈。這時他將船速降低了一半,船就跟完全熄了火似的,然後在船尾的懸垂處下麵掉了個頭,慢慢接近那所豪華的蒙特西托遊艇,就跟緩緩走進酒店大堂的花花公子一樣。
    現在隱約可以看到頭上的兩扇大門,再往前一點就是掛拋錨鏈子的鏈環處了。我們的快艇劃過蒙特西托船底部的鋼板,海浪拍打著艇身,我眼前突然浮現出雷德當警察的樣子。他朝黑乎乎的某個地方甩出一根繩子,繩子碰到什麽東西彈了回來。雷德用力拽了拽繩子,然後把它繞在發動機外罩上。
    他低聲對我說道:“那船太高了,跟障礙跨欄比賽的馬似的,我們得爬梯子上去。”
    我調好快艇的方向盤,把船頭抵住蒙特西托的船體。雷德拿出一架鐵梯,橫著靠在蒙特西托甲板上,然後開始沿著梯子往上爬。雷德佝僂著高大的身體,嘴裏發出哼哼聲,一步步往上爬。
    一會兒後,梯子上方一聲響,一盞暗黃的燈亮了起來,大門的輪廓在燈光中顯現出來。雷德在上麵小心翼翼地舉著燈。
    我開始順著梯子往上爬,沒爬一會就開始喘粗氣,腰酸背痛,簡直累得要命。這時有隻老鼠從一旁的角落處快速穿過,雷德湊過來對著我的耳朵低聲說:“從這兒有一條窄小通道,通向鍋爐房,比較好走。鍋爐房那有一個燒熱水和供發電用的輔助蒸汽,隻有一個人看守,那人交給我搞定就行。鍋爐房再往上麵走的話,守衛可就翻番了,等到了鍋爐房我會告訴你換氣扇的位置,從那兒可以爬向甲板,到時候就看你自己的了。”
    “你一定是有親戚在船上吧。”我說。
    “這個無關緊要,要想知道船上的情況也可以自己想辦法,或許是因為我離這兒近所以能知道。你會很快就回來嗎?”
    “我到了甲板上應該會有場惡戰。”我說,“給!”
    我從錢包掏出更多的錢拿給雷德。
    雷德看了搖頭不肯收。“這太多了,夠你回去都有多了。”
    “就當我預訂了吧。”我說,“雖說我可能也用不上,趁我反悔之前趕緊把錢拿走哦。”
    “行,謝謝你了哥們兒,你是個好人。”
    我們穿過箱子和圓筒,外麵的黃色燈光照進來。我們沿著過道走到那扇通往窄小通道的小鐵門前,然後走下一段滑溜溜的樓梯,聽到通道那頭機器轟隆的運轉聲。走過好長一堆烙鐵,才來到轟隆聲所在的地方。
    屋內無遮罩的燈光下,一個中等身材的意大利男子坐在牆角處,身上穿著髒兮兮的紫色襯衫,戴著副銀色邊框眼鏡,坐在一張固定在地麵的椅子上,用黑乎乎的手指拿著張報紙在看。
    雷德低聲說:“嘿,小矮瓜,你家孩子咋樣啦?”意大利男子聽完驚得張大嘴巴,立馬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雷德把他撲倒在地,我們一起把他按在地上,然後將他的襯衫撕成碎布條,綁住他的手和腳,塞住他的嘴巴。
    “按理說你不該對一個戴眼鏡的家夥下手。”雷德說,“可誰讓他擋了你去換氣扇的路呢。換氣扇下麵的就是我們要對付的人,但樓上的人保不準也會聽到動靜。”
    我說我本來就想那樣做,接著我們便離開了被綁的意大利男子,找到那扇沒有格柵的排氣窗。我同雷德握握手,表示希望能與他再見麵,然後便爬上梯子去往排氣窗了。
    排氣窗口下又黑又冷,朦朧的霧氣從外麵飄進來,要爬到窗口處似乎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三分鍾後我爬到了窗口處,但感覺像爬了一小時一樣,我警惕地伸出頭朝窗外看了一下。在甲板的吊艇柱旁邊,帆船隱約可見,船那邊還傳來人低聲交談的聲音。甲板下麵重金屬音樂響起,桅杆上亮著一盞燈,一切都籠罩在層層薄霧中。
    我側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沒有任何警報聲,於是便爬出排氣窗,彎著身子來到甲板上。
    一對正親得火熱的夫婦在下麵的小船上輕聲耳語,絲毫沒有注意到我。我沿著甲板一直走,途中經過三四個艙門緊閉的客艙,其中兩個客艙的門雖然關著,但能看到裏麵的燈光。我又聽了聽,整個船上隻有下麵賭博的人在狂歡的聲音,沒有其他任何異動。
    我站到黑暗處,深吸一口氣,然後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就像荒郊野外饑腸轆轆又無依無靠的大灰狼發出的絕望嚎叫聲般,這樣的聲音意味著我即將陷入各種麻煩。
    我聽到一條警犬低沉的嚎叫聲回應了我,一個女孩在黑暗中的甲板上啜泣著,一個男人說:“我還以為那些殺千刀的酒鬼都死了呢!”
    我挺直身子,拔出槍,朝剛才狗叫的地方跑去。狗叫聲是從甲板那一側的船艙傳來的。
    到了船艙後,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艙內的動靜:一個男人正在安撫著狗,狗慢慢停止了吠叫,不再發出聲音。這時裏麵突然有人用鑰匙開了我正偷聽的這扇門。
    我立馬閃到一邊,單膝跪在地上。裏麵的人探出頭來,一頭烏黑的頭發在燈光下亮堂可見。我迅速起身,用槍柄將那人敲暈,他軟軟地倒在我身上。我把他拖回船艙,隨意地將他放在艙內的一個鋪位上。
    我重新關上門,上了鎖。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蜷縮在另一張鋪位上,我說:“斯奈爾小姐,你好啊,為了找你我可是曆經波折啊,想回家嗎?”
    這時農夫聖人按著頭坐起身來,但一言不發,隻是用他那犀利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他露出一絲微笑,心情貌似還不錯。
    我環視了一眼艙內,沒有發現那條警犬,不過看到有條內門,狗應該在那兒。我又看向斯奈爾。
    她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就跟所有惹了麻煩的人一樣。她抱著雙腿縮在一張鋪位上,散落的頭發遮住了一隻眼睛,穿著針織連衣裙,高爾夫襪子和運動鞋,鞋子的腳背處有舌頭伸出來的印花圖案。連衣裙下的膝蓋光滑又瘦削,看上去像個女學生。
    我走到農夫聖人身邊去找他的槍,但沒找到。他齜著牙對我笑。
    女孩抬起手,將頭發撩到後麵。她看著我,眼神像是在看一堵擋了路的牆一樣。然後她抽了幾口氣,哇哇大哭起來。
    “我們結婚了。”農夫聖人輕聲說,“她以為你要拿槍斃掉我。你模仿狼嚎這招很機智。”
    我沉默不語,聽著外麵的聲音,沒有什麽動靜。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農夫聖人問。
    “戴安娜臨死之前告訴我的。”我無情地說道。
    他聽到後很傷心。“偵探,我不信。”
    “當時你跑了,把她一個人扔在那兒,你還指望什麽?”
    “我以為警察不會為難一個女人,到時候我們再跟他們做點交易就行了。誰殺了她?”
    “富爾威德的一個手下,你已經把他殺了。”
    這時他猛然轉過頭,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然後走開了。他側向一旁,微笑地看著哭泣的斯奈爾。
    “親愛的,我會護你周全的。”說完他回頭看向我,“要是我當時毫發無傷地回去,我妹妹她能有辦法脫身嗎?”
    “什麽意思,毫發無損?”我嘲諷道。
    “偵探,我在這船上有很多朋友,你甚至都還沒機會開始交朋友吧。”
    “你把你妹妹卷進來。”我說,“卻沒法讓她脫身,也算是報應了。”
    12
    他慢慢地點著頭,眼睛盯著雙腳間的地板。女孩停止哭泣好一會兒了,臉上的淚也幹掉了,這時她又哇哇哭了起來。
    “富爾威德知道我在這兒?”農夫聖人慢悠悠地問我。
    “沒錯。”
    “你告訴他的?”
    “是的。”
    他聽完聳了聳肩。“從你的角度來看,你這麽做無可厚非。不過要是我落在了富爾威德手裏,我就永遠沒機會說出實情了。如果我能見到地方檢察官,說不定他還會願意相信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幹的,與我妹妹無關。”
    “你早就應該這麽想!”我語氣沉重地說,“你那時沒必要再回到醫院,拿著衝鋒槍到處掃射。”
    他朝後仰仰頭,然後笑了。“沒必要?要是你花一萬美元擔保費,結果那人卻出爾反爾,搶走你妻子,把她關在非法營業的毒品醫院,還威脅你走得越遠越好,否則就殺掉你妻子。換作是你你會怎樣?微笑著甩手走人嗎?還是回去拿槍解決這事?”
    “那時候斯奈爾已經不在醫院了。”我說,“你就是起了殺心。當時在那間屋裏也是,要是你不跟那狗糾纏那麽久,它也不會咬死獸醫夏普,鬆德斯特蘭德醫生也不會嚇得出賣你。”
    “我喜歡狗。”農夫聖人平靜地說,“沒去搶劫的時候,我平時是個好人,但我確實再也受不了這樣任人擺布!”
    我凝神聽了一下,外麵依舊沒有什麽異動。
    “聽著。”我快速地說,“後門那兒有一艘我的船,要是你想跟我合作的話,我會盡力在警察抓到這女孩之前把她送回家。你的事情我不管,就算你喜歡狗,我也不會幫你。”
    這時斯奈爾突然用她那小女孩兒的聲音尖聲喊道:“我不要回家!我不回去!”
    “一年後的你會感謝我的。”我厲聲打斷她的哭聲。
    “親愛的,他說的沒錯。”農夫聖人說,“你最好現在跟他走。”
    “我不跟他走。”女孩生氣地嘶吼道,“我就是不走,就不走!”
    這時門外砰砰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沉默,一個冷酷的聲音在外麵大喊:“開門!警察!”
    我迅速走回門邊,眼睛一直看著農夫聖人。我回頭對外麵說:“富爾威德來了嗎?”
    “我在呢。”富爾威德厚重的聲音在外麵答道,“是卡爾馬迪嗎?”
    “聽著警長,農夫聖人就在這裏,他已經願意束手就擒。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女孩,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你們進來的時候緩點,行嗎?”
    “可以。”警長說,“開門吧!”
    我轉動鑰匙,跳到艙內的另一頭,靠著牆壁站著。旁邊就是警犬所在房間的門,我看到狗正走來走去,偶爾叫喚幾聲。
    艙內的門猛地被推開,兩個我從未見過的男子帶著槍闖了進來,後麵跟著富爾威德。在他還沒關上門的時候,我看到外麵有穿著船員製服的人。
    那兩個警察進門就將農夫聖人撲倒在地,一頓暴打,銬上手銬。然後又退回富爾威德身後,農夫聖人齜著牙對他們笑著,嘴角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富爾威德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嘴上叼著雪茄煙,他們似乎都對屋內的斯奈爾沒什麽興趣。
    “卡爾馬迪,你真不夠意思,都不告訴我怎麽來這麽個地方!”他咆哮道。
    “我不知道。”我說,“我還以為你管不了這兒呢。”
    “胡說!我們已經上報了聯邦政府那邊的人,他們會來支援的。”
    這時一個警察笑了。“不過不會馬上就到。”他粗魯地說,“偵探,先把槍放下。”
    “那你過來試試。”我對他說。
    他聽完便準備往前走,不過被富爾威德攔住了。另外一個警察什麽也不看,死死地盯著農夫聖人。
    “你是怎麽找到他們的?”富爾威德好氣地問道。
    “反正不是靠收他錢再出賣他知道的。”我說。
    富爾威德聽完後麵色不改,聲音變得近乎懶洋洋的。“噢噢,看來你已經調查一番了。”他柔聲說道。
    我十分厭惡地說道:“你和你那些手下把我當傻子耍嗎?你所謂的整潔有序的小鎮其實髒亂無比,一群披著羊皮的狼。這裏就是壞人的避風港……隻要給出的價錢夠高,不在這裏惹出大亂子……經得同意就可以乘快艇逃往墨西哥。”
    富爾威德十分小心地說:“還有別的嗎?”
    “當然!”我大喊道,“我他媽忍了你太久了!你給我打麻醉劑,麻暈後就把我關在那所醫院裏。我從那兒逃出來後,你又跟手下加爾布雷斯和鄧肯合謀,設法誣陷我殺了你的幫手——鬆德斯特蘭德醫生,那樣你就有正當理由逮捕我,在我反抗的時候趁機殺了我。然而你們沒想到農夫聖人這時候插了一腳,我僥幸逃過一命,雖說他本意不是救我,但他確實是救了我。你一直都知道這個小女孩是農夫聖人的妻子,也知道她在哪裏,於是便抓了她來要挾農夫聖人,想讓他對你唯命是從。不過他媽的,你有想過我為什麽要提示你農夫聖人在這兒嗎?不知道了吧!”
    早先試圖繳我槍的那個警察說:“長官,現在就是時候了,我們趕緊動手吧!聯邦警察那幫人……”
    富爾威德下巴發抖,臉色蒼白,耳朵往腦後耷拉,寬大的嘴巴猛吸了一口雪茄。
    “等會兒。”他沉重地對身邊的警察說。然後又轉過來對著我說:“那,你為什麽要提示我?”
    “為了引你來這兒,在這兒你沒有任何權力,跟一般人沒什麽不同。”我說,“然後看看你夠不夠膽在公海上殺人。”
    農夫聖人笑了,吹了聲口哨,低沉的聲音咆哮著,一聲尖銳的嗥叫聲回應了他。我旁邊的門“砰”的一聲打開,就像被誰踹開了一樣,那條大警犬從裏麵奔了出來,在屋裏來回竄動。這時有人朝狗開了一槍,狗跳動著身子,沒有擊中。
    “沃斯,吃了他們!”農夫聖人大喊道,“活活咬死他們!”
    艙內一下子全是槍聲,狗的吠叫聲夾雜著尖叫聲。富爾威德和他一個手下被狗撲倒在地,狗咬住了富爾威德的脖子。
    女孩兒嚇得尖聲大叫,把頭埋在枕頭裏。農夫聖人緩緩地從鋪位上滑落,倒在地上,脖子上汩汩地流著血。
    沒被撲倒的那個警察跳向另一邊,跳的時候失去重心,頭差點撞在女孩的鋪位上。他站穩後,粗魯地朝狗胡亂打了幾槍。
    倒在地上的警察被狗咬住在地麵上拖,他的手都快被咬掉了,疼得大喊大叫。甲板上響起厚重的腳步聲,外麵吵吵鬧鬧的,有什麽東西掉在我的臉上,讓我覺得很不舒服,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感到手裏的槍變得燙手,便朝狗打了一槍,我也不想那樣做。狗倒在富爾威德身上,這時我才看到他額頭中間有個流彈孔,沒想到自己的槍法如此精準。
    站著的警察朝我開了一槍,但沒有子彈。他罵了一句,急忙給槍上子彈。
    我摸了摸臉上的血,黑乎乎的,感覺艙內的燈光變得越來越暗。
    我依稀看到明晃晃的斧頭劈開了艙門,門被倒在地上的富爾威德和他手下擋住了。我盯著明亮的刀刃,看著它遠去,然後又出現在另一個地方。
    然後,所有燈光慢慢變暗,就像劇院謝幕緩緩拉上簾子一樣。眼前完全變暗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頭疼,但那時並不知道一顆子彈已經穿過了我的頭蓋骨。
    兩天後我在醫院醒來,已經昏迷三周了。農夫聖人雖然沒能活到去逃命,但已經夠他說出真相了。他一定敘述得很好,因為他們讓傑裏先生(農夫聖人)回斯奈爾的阿姨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