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儷影輕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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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忽然醒來,沈瑄不覺又朝蔣靈騫的臥處望望。那張草墊子上空蕩蕩的沒人,沈瑄一驚,跳起身來,四下一看並沒有蔣靈騫的身影。他心裏著急,點燃了一支蠟燭,舉著四周照了照,又在廟堂前前後後地找了一圈,仍是沒人。沈瑄一時心亂如麻:她不告而別,是為什麽?這樣晚了,腳上還有傷,又是到哪裏去了?難道是回錢九那裏去了?但她白天的言語中已露與錢九決裂之意,根本沒有回去的意思。沈瑄走到門外,夜風冷冷,長河漸沒,周遭一片寂靜,一兩隻寒鴉仍在枯枝上啼叫。“別是出事了吧,我還是得找到她的下落。”沈瑄主意已定,就沿著那條山道繼續向前走去。匆匆忙忙向前奔了也沒多遠,眼見下麵正是鍾山腳下的市鎮,但鎮上火光衝天,一片混亂。錢九他們住過的那條街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到處雞鳴狗跳,人們呼叫著跑來跑去,不時夾雜著刀光劍影和廝殺聲。沈瑄暗道:不好,如果離離在這裏,說不定會出事的。當下更不思索,就著火光向錢九的住所摸去。
那座宅院幾乎全被大火吞噬了,人早已跑光,燒斷的房梁劈劈啪啪地掉下來。熱浪灼得沈瑄臉上發疼,他心裏一片迷茫。正要衝到火中去看個究竟,忽然發現那邊一道斷牆下蜷著一個人影,懷中抱著一件東西,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沈瑄衝過去看看,那人忽然抬起臉來,看見沈瑄,輕輕歡呼了一聲,原來正是蔣靈騫!沈瑄也無暇細問,急道:“還不快跑!”蔣靈騫站起身來要走,忽然一下子又跌倒在地上。沈瑄將她一把扶住,蔣靈騫低聲道:“沈郎,我……我左腳也傷了,走不了了。你快躲開,要是讓他們看見你就……”她話還沒講完,沈瑄已把她拉了起來,將她懷中那件東西自己背上,抱起她就向外衝去。
沈瑄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這樣大的力氣,馬不停蹄地一口氣竟然奔到了鎮外。看看火光稍遠,才漸漸緩下腳步,此時方覺得氣喘籲籲。低頭看見蔣靈騫靠在自己肩上,急急問道:“離離,你的左腳怎的傷了?”
蔣靈騫道:“我右腳不靈,從牆頭躍下時倒在了地上,偏偏一根燒斷了的房梁又迎頭砸了下來,我趕快滾到一邊,可左腿還是被砸到了,疼得不行,連站也站不起來。幸虧你來了。”
沈瑄焦急道:“傷到了腿骨嗎?我給你看看。”
蔣靈騫道:“不,不。你別著急,我還忍得一時。這裏到處都是錢九的人,你快帶我離開。”
沈瑄聞言,把她背到背上,許是剛才奔跑脫力,一動腳步,竟然不住地搖晃起來。
蔣靈騫見狀道:“你奔跑時,應當用我教你的輕功,調理氣息,就又快又不費勁兒。”
沈瑄點點頭。
蔣靈騫又道:“那一門輕功我隻教了你一套,還有幾套。現下再告訴你一套,用來快速奔跑更為合宜的。”旋即將口訣一一道來。這一套輕功雖與前一套不同,但要義精神是一樣的,隻在技巧的精細之處略有改變而已。沈瑄聽了兩遍口訣,已然默記於心,不待蔣靈騫解釋,自己已經明白了。他走了幾步試了試,覺得步履如飛,氣息平和,果是不同,喜道:“離離,你們天台山的輕功果然是高明得緊,就連我這樣一點兒功底也沒有的人,也能一學就會。”
蔣靈騫嗤地一笑,道:“天台的輕功再好,也是不能一蹴而就的,總須練個三年五載,才能打通各種艱難煩瑣之處。我在懸崖那邊教你的叫作‘青雲梯’,用來攀登絕嶺,雲梯直上。這一套卻叫作‘踏莎行’,練得好時日行千裏,沒人能夠捉住你。這套功夫其實是最基本的,當年我單是練這個,足足花了三年。倘若練得好時,踏著水麵行走都無妨,那便是天台絕技‘玉燕功’了。”
沈瑄道:“踏莎行,這名字倒風雅得緊,可見你阿翁雅好詩文。”
蔣靈騫驕傲道:“那個當然。我在江湖上逛了這一年多,還沒有見到像我阿翁那樣武技又高、讀書又多、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人。像什麽錢九啦,範定風啦,什麽這個幫主那個掌門啦,通通及不上我阿翁。”她想了想,眨眨眼睛又道,“沈郎你倒是讀過些書,隻可惜……”
沈瑄接道:“隻可惜我不會武技,連一點三腳貓功夫都沒有,因此更是萬萬不能和你阿翁比了。”
蔣靈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會武技,卻三下兩下地就練成了如此艱難的‘青雲梯’和‘踏莎行’。別說是像你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就是一般習武之人,不是已練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也萬萬不可能學得這麽快。這是為什麽?”
沈瑄一聽,自覺茫然不解。當初跟著樂秀寧學習洞庭劍法,進益遲緩,學無所成,也沒有發現自己身具習武之異稟,可以速成奇功什麽的。而這天台宗的輕功,如魅如仙,神奇輕靈,顯然是武學中極其高明玄妙的功夫,怎麽自己這樣輕而易舉就練會了?他搖搖頭,反問道:“為什麽?”
蔣靈騫一臉不相信,隻是笑眯眯地說:“我不知道啊。”
沈瑄看她的眼睛滴溜溜地瞧著自己,意思不過是“你可別裝啦,我早知道啦”,心裏更是糊塗,道:“離離,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訴我吧。”
蔣靈騫正要說什麽,忽然聽到一聲斷喝:“什麽人,站住!”
沈瑄聽得喊聲來自西邊,不假思索地立刻向東飛奔而去,腳下的“踏莎行”使得如騰雲駕霧一般。沈瑄從來沒有運用輕功跑過步,這一下連心都不免飄飄然起來。然而追擊者的腳力也不弱,跑了一會兒,耳聽著跟從的一大幫人落得遠了,為首的一個卻在幾丈之外緊追不舍,顯見得輕功甚佳。
蔣靈騫回頭望去,急道:“又是錢九的人,怎麽這樣冤家路窄!”原來,鍾山武集的群豪見街上突然起火,料想是夜來夫人安排奸細所為,欲施偷襲,卻又不見有人動手殺人。於是分頭守住了幾條要道,想要捉住一兩個敵人。錢九早已帶著手下逃出火巷,並沒看見蔣靈騫,卻正好把著這一個方向的路口。其時鎮上已然亂成一鍋粥,方才沈瑄抱著蔣靈騫奔走,一直與逃難的百姓在一處,並沒人留意。後來蔣靈騫教與他上乘輕功,他試著練成,走將起來,飄飄若草上飛,在懂得武技的人看來,一眼便知是有功夫的,於是反倒露了形跡。一前一後地跑了數裏地,沈瑄費盡心機左穿右繞,始終甩不掉跟蹤者。看來人家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更是認定非抓住他們倆不可了。“踏莎行”妙是妙,沈瑄究竟是初學乍練,能夠使用卻沒練足勁力火候,與蔣靈騫的輕功仍不可同日而語。追兵漸漸逼近,一把飛刀從沈瑄耳邊嗖地擦過,削下幾莖頭發。沈瑄吃了一驚,心神大亂,腳下的力氣頓時泄了下來。心道:罷了,罷了,今日隻怕是逃不脫了。別讓離離被他們發現才好。
忽然看見路邊樹後一個稻草堆,足有一座小茅屋高,沈瑄立刻有了主意。他繞到草堆後麵,把蔣靈騫靠著草堆放好,又抓了一大把稻草蓋在她頭上身上。夜色之中,竟也不易看出稻草裏藏了一個人。匆匆布置妥當,沈瑄就要走開,蔣靈騫忽然從草中遞出一件東西:“拿著。”
沈瑄接過來,竟然是她那柄清絕寶劍,心中一動,趕快跑遠。沈瑄拐了個彎,裝作是走迷了路,逡巡一回的樣子,又朝另一個方向上一條小路上奔去,隻求把追兵帶得離蔣靈騫遠遠的才好。然而這一折騰,又費了一番時間,跑著跑著,一個瘦臉黑須的中年人忽地從路邊殺出攔住,冷冷道:“小子,別跑了,束手就擒吧。”終是被他抄近道趕上了。
黑須人兩眼緊緊地盯著他,問道:“閣下何人?”
沈瑄心道:臨時編派倒也易出破綻,遂道:“你們這些錢塘府的鷹犬爪牙,放火殺人,隻管上來,不用囉唆。”說著挽了個劍花兒,作勢要打。原來沈瑄眼見逃不掉,勢必又要有一場打鬥,自己顯然討不了好去,心想他們要找的不過是放火的奸細,可追了這許久,我若說我不相幹,他定然不信。不如裝作也是上鍾山開會的客人,黑暗中與黑須人誤認為敵,隻盼能夠就此混過去。
果然,黑須人淡淡一笑,道:“如此倒是誤會了。”沈瑄暗暗一樂,但見他右手仍舊按在刀柄上,便知他未全信,一時也不敢怠慢。
“我們隻道你是放火奸細,才追了一路。原來卻是同道的朋友。失敬,失敬!”
沈瑄佯怒道:“你是什麽人?”
這時幾個騎馬人匆匆趕到了,穿了一樣的服色,沈瑄記得也是錢九手下兵丁的裝束模樣。這幾人喚一聲“石公,屬下來遲”,紛紛跳下馬來,一時排開隊形,將兩人圍在一個疏疏的圈中。
沈瑄不免焦急起來,黑須人石公略揮了揮手,向他道:“這位朋友,聽你說來倒是也把我們誤認作奸細了,追逐半夜,一場誤會。你看,我們是九殿下手下的人。”
沈瑄思忖著這許多人,如何脫身,又聽石公道:“大家白白追了這半夜,這時天也要亮了。這位朋友不如一同回去吧,查找奸人一事,還望出一臂之力。”
“石公,”幾個兵丁中突然有一人喊道,“這人好像是昨天跟著錢丹的那個賊子,可別放過了他!”
他話還沒講完,沈瑄已然往後奮身一縱。他本來麵對著石公的,這一躍使了天台輕功,竟然飛過兵丁頭頂,躍出了包圍圈。他聽到被人認出,已知無幸,隻求逃出包圍,離石公遠些,或者還掙紮得一時。
石公也毫不含糊,挺刀而上,向沈瑄門麵劈去。沈瑄隻得抬劍相擋,將樂秀寧教授的幾套基本的洞庭劍法一一使出來,左支右擋。石公使一把九煉鋼刀,刀法也不快捷也不輕靈,看似平淡無奇,其實沉穩有力、後勁綿綿,實在是深得上乘武技精到之處,著實一個高手。沈瑄自知遠不是對手,劍法上隻求自保,索性不管他刀怎麽劈下,自顧自地把洞庭劍法一招一式地使出來,腳底下卻不知不覺地踩起了“踏莎行”。這一下,端的是身法輕盈,石公刀沒劈下,他人倒早已閃到一邊,都不知他怎麽走的;待要欺近他身旁,又不太懂得他的劍法。隻見沈瑄手中的長劍青光閃閃、劍芒隱現,石公知道是極厲害的寶器,也十分忌憚,生怕一時不慎傷了自己。兩人過了十餘招,沈瑄步步躲避、節節敗退,石公的刀卻連他的衣角都沒削到。石公早看出他武技全不足道,可是有好的兵刃,且腳下的輕功著實精妙,久取不下,隻怕被他跑了,於是呼哨一聲,旁邊那幾個兵丁一擁而上。
沈瑄知道他們一圍上來,自己萬萬再跑不了,於是轉身急急要走。石公見他劍芒一收,立刻撲上,腿一抬,將他絆倒在地。沈瑄待要翻身而起,隻聽見噌噌幾聲,那幾個兵丁已經圍上,幾杆長大的兵器早就結結實實地架到了他胸前。石公知他輕功太好,怕他又跑了,連聲道:“先將兩條腿砍了,再押回去。”
沈瑄閉上眼仰倒在地,等著與自己的雙腿告別。
叮叮當當——“哎喲媽呀,哎喲哎喲……”
沈瑄睜眼一看,隻見那幾個兵丁一個個抱著胳膊跳開,手中的兵器都擲到了地上。沈瑄連忙爬起來要走,那些人雖然喊著疼,卻也盡職盡責,又跑過來把沈瑄攔住。
“還不讓開!”一個不大而清澈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喝道。
沈瑄欣喜地望過去,看見不遠處,蔣靈騫盈盈立定,一臉威嚴地瞧著那幾個人,又道:“第一回我隻用石頭打你們的手,是留你們的性命,你們知道好歹就趕快退下。若還等我第二次出手,可就不是石頭了。”說著揚了揚右手,隻見纖纖玉指之間幾點金光閃閃爍爍,煞是好看。
那幾個兵丁一見,知道是極厲害的暗器,不由得膽怯而退。沈瑄趕快抽身而出朝蔣靈騫走去。那石公卻連忙搶上,攔在頭裏,轉身向蔣靈騫作了個揖道:“原來是蔣娘子到了。”
蔣靈騫仍是不動,隻淡淡道:“石公萬福。”
石公又道:“娘子昨日出門去,不知可玩得痛快?怎的一日不回,可把九殿下急壞了,屬下們山前山後找了一天。天幸這下娘子回來了,大家可不用懸心了。”
蔣靈騫橫了他一眼,並不接他的話頭,隻是指著沈瑄道:“這位郎君是我的人,不是什麽殺人放火的奸細,你們不必與他糾纏,讓他跟我去。”
石公微微躊躇,旋道:“原來是娘子的朋友,我們不知道,倒多有得罪。喂,你們不要圍著他了。”
沈瑄見蔣靈騫總是不動,想繞過石公到她身旁去。呼的一聲,石公的鋼刀又截在了他的身前,將他擋住,隨著左手一伸,又把他推開。沈瑄大聲道:“你幹什麽?”
石公歉然一笑道:“對不起,這位郎君,我們既然兩下裏罷手,那麽這就別過了。請郎君自便吧,蔣家娘子現下可要隨我們回去了。”原來他權衡輕重,覺得找到蔣靈騫遠比捉住這個武技低微的少年重要得多。隻是要挽回蔣靈騫卻是不易,少不得討了她的歡心,因此上大大方方地放開沈瑄,好求蔣靈騫跟自己走。至於他請沈瑄自便先行,卻是不安好心,仍打算瞞過了蔣靈騫,派下屬將他抓回。
蔣靈騫仍然一動不動,平靜地說:“石公,九殿下那裏我已經說明白了。現在我與你們九王府了無瓜葛,不會跟你回去的。你帶著你的手下們走吧。”
石公和顏悅色卻不依不饒道:“娘子怎麽說了無瓜葛呢!我敬重娘子是九殿下的妹妹,才聽從娘子吩咐放了這位郎君。娘子這樣講,卻是不把我石某當作下屬看待,叫我怎生處?”
沈瑄聽他這話,立刻遠遠地跳開,防他突施偷襲,挾己為質,逼蔣靈騫回去。
蔣靈騫見他動作,不由得微微一笑,轉頭對石公道:“石公,我知你能言善辯、計謀多端,是九殿下的得力助手,但你也須得知道我的脾氣。我既說了不回去,你也不用再費唇舌,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你的。”
石公的臉唰的一下鐵青起來,但立刻恢複了常態,又道:“娘子你真是孩子氣。九殿下這般疼你,你卻隻顧鬧著跑出去玩兒。你不為九殿下想想,他的大業若要完成,哪裏能少得了你相助?”
蔣靈騫一聽“大業”二字,也不禁變了臉,疾聲道:“行了,我知道你們不會放過我的。石公,我今日便不跟你走,你待怎樣?”
石公嘿嘿笑道:“那說不得,隻好得罪娘子了。將來九殿下怪罪,也是無可奈何。”
蔣靈騫冷笑道:“你自忖能夠‘得罪’得了我嗎?”
石公道:“但盡忠主事,勉力而為。”說著挺刀而上。若論武技,石公的確比不過蔣靈騫,但就這麽向一個小娘子認輸,也太沒麵子了。何況,他仗著己方人多,未必沒有機會,所以竟然認真跟蔣靈騫打起來。說來也奇,蔣靈騫不避不閃,連站的地方都不曾挪動一下,隻是身子稍稍側了一下,旋即右掌抹上刀背,直取石公的手腕,使的是擒拿的手法。石公倒也真的不敢傷了她,見她竟然不躲,隻得刀鋒一轉,帶了過去。
這時那幾個兵丁又紛紛圍到沈瑄身邊想抓住他。沈瑄撿起清絕劍,準備迎敵,可再看那幾個人,不覺好笑。隻見他們雖然走動如常,可是一雙手連掉在地上的兵刃都拾不起來了。原來他們剛才被蔣靈騫用石頭打中穴位,一直不曾緩過來。沈瑄見狀,心想良機不可失,趕快製住這幾人要緊。那幾個人見他舞著劍上來,紛紛踢腿飛腳,抵擋一陣,然而沈瑄身法靈動,踢他不著,反倒中了他的劍。沈瑄做醫生,認穴辨位的本事毫不含糊,也知道如何點穴使人受製。不一會兒,竟然把那幾人身上、腿上的穴道一一用劍尖兒點了,令他們一個個到底動彈不得。沈瑄自學習武技以來,與人交手這還是頭一回獲勝,再看蔣靈騫,不禁大吃一驚。蔣靈騫竟然還死死地站在原地,一步不挪地與石公過招。更奇怪的是,石公單刀飛舞,蔣靈騫卻始終隻用一隻右掌與他拆招,左臂緊緊背在身後,絕不伸出來。看她一隻白玉般的手掌,翹著蘭花纖指,在縱橫交錯的刀光之中穿梭飛舞,掌法精妙絕倫、舉重若輕,如黃鶯入柳一般。可就這麽站著不動用一隻手打,雖然極輕巧極優雅,但也著實極險峻極驚心,稍一不慎,隻怕一隻手掌也切了下來。沈瑄起初還想離離故意如此,以示輕蔑,但再一細看,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蔣靈騫一隻手翻來覆去,隻在仗著掌法精巧奇特以維持一個守勢,石公卻在步步逼近,看起來竟是險象環生。
她為什麽不出左手?沈瑄大惑不解,又看了一眼她一毫不動的雙腳,突然想起來了。離離的雙腳受傷,根本不能站立,我怎的忘了?她一定是找了一根拐杖支撐著來的,兩腳不能使力,又不能叫石公看出,那隻左手一定是在背後撐著身體。這是何等艱難!沈瑄想到這裏,幾乎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現在隻得我衝了過去,將她負在背上,兩人當一人用了。
沈瑄手握長劍,從一側暗暗靠近兩人。不料這時石公手上不停,腳底卻忽然變步,竟飛起左腿向蔣靈騫的下盤掃去。石公是個精明人,他知道蔣靈騫的天台武技所長就是輕功,與人比武腳底一向輕捷靈變,以此製勝,這時竟然站著不動,實在古怪。他十分謹慎,雖猜想蔣靈騫有傷,仍恐有詐,但試探了良久不能取勝,決心冒險一搏。
沈瑄見他左腳既出,心中大駭,知道離離無論如何躲不了,登時想也不想,撲了上去,長劍撩向石公的左腿。眼見就砍中了,那條腿卻嗖的一下子縮了回來。石公嘿嘿一聲冷笑,左手拂向沈瑄麵門,右腿卻已經如法掃出。這鴛鴦連環腿並不是什麽新鮮招數,但變換得如此迅速,也很難得了。沈瑄見石公左手扇來,本能地往後一仰,身體晃動。忽然覺得隨著剛才那一個動作一帶,體內一股勁力如波浪一般湧到持劍的右手上,劍峰就那樣自然而然地一撩而轉,勢如流水,跟著手腕不覺輕輕一撥,於是風平浪靜。卻隻聽見石公一聲慘叫,坐倒在地。沈瑄後來那一劍,竟然正砍到他右邊大腿上,雖然用力不重,但清絕神劍何等鋒利,將一條右腿生生地削了下來。
石公痛楚不堪,坐在地上嗷嗷大叫著,將一柄鋼刀上下左右地瘋狂亂揮。沈瑄擔心蔣靈騫被他亂刀傷著,急忙將她抱起來走開。蔣靈騫扶著他肩頭,長長籲了一口氣。啪的一聲,一段樹枝落在她身後,那隻緊緊抓住樹枝撐著身體的左手竟已變得青紫。一場惡戰下來,忍不住身子微微地顫抖。沈瑄將她放在樹底下坐了,回頭看看石公,隻見他坐在血泊之中,緊緊攥著斷腿,一張臉痛苦得扭曲變了形。他那些下屬急得焦頭爛額,苦於動彈不得,也隻有幹瞪眼,救不了他。沈瑄十分不忍,心想此人雖然不善,卻並非惡賊,自己出手不知輕重,害得他一生殘疾,也太過分了。他盡量和氣地說:“石公,我急於救人,失手傷了你,實在萬分過意不去,不敢指望你見諒。但請稍安勿躁,好為你包紮傷口,否則一會兒失血過多,恐有性命之虞。”
石公果然一下子平靜下來,瞪著沈瑄,目光有些古怪。沈瑄略一遲疑,還是走了上去。離他隻有一步,石公竟猛地單腿一躍而起,鋼刀就朝沈瑄頭頂掄去,一麵呼喊著:“天爺!老子斷了一條腿,活著幹什麽,跟你們拚了!”
沈瑄有所防範,早已一躍閃開。他這一刀雖然蓄勢而發,卻是心智大亂,沒了準頭。話還沒喊完,他卻把刀一扔,複又倒下,捂著胸口在地上打滾,不停地咒罵。這一回卻是蔣靈騫怕他傷了沈瑄,握了一把繡骨金針在手裏,他大刀掄起時,前胸諸穴就已經被釘上了。
蔣靈騫道:“此人不知好歹,人家好意保他性命,竟然反咬一口。也別管他了,讓他自己去。沈郎,你去牽兩匹馬來,我們走吧。”
沈瑄點點頭,心裏也實不敢再招惹石公,就過去將那幾個兵丁騎來的戰馬挑了兩匹牽過來。
“喂,”石公見他們要走,又嚷嚷起來,“你用繡骨金針釘了我,就這樣走了嗎?”
蔣靈騫道:“那還要怎樣走?”
石公強忍著怒氣道:“我……我可從來沒有對你下殺手。拜托你……你……你把解藥給我。”
沈瑄心想,是了,這繡骨金針奇毒無比,他若不得解藥,那可是死定了。他望了蔣靈騫一眼,心裏也盼望她救他一命。不料蔣靈騫嫣然一笑,道:“開什麽玩笑,石公?你幾時聽說繡骨金針有什麽解藥?告訴你,繡骨針的毒性天下無藥可解,我就算想給你解藥也拿不出來。這可不是騙你。”
“你……你……”石公又痛又氣,幾乎暈倒。繡骨金針的劇毒,江湖上聞風喪膽,談虎色變。可是蔣靈騫既然說不給解藥,那是一定不會給的,隻有等著毒發身亡。他似乎已經覺得一股股詭異陰寒的毒液正從胸口彌漫到四肢百骸,渾身麻癢。想到江湖上流傳的繡骨金針毒發作時那種慘不忍睹的情形,自己已然身受重傷,還要受這種折磨而死,全是拜這個蔣靈騫所賜,不覺急得流下了眼淚。他看見蔣靈騫被沈瑄抱上了馬背,再也忍不住了,罵道:“你……你敢走!我把你這個爛了心肝、十惡不赦……你這小妖女……”
“你說什麽?”蔣靈騫猛地回過頭來,盯著石公,又驚又怒。江湖中人多有這樣稱呼她,她也知道,但在九王府中,錢九看重她,眾人也都娘子長娘子短的十分尊敬。不料此時這石公情急罵出,依然是“小妖女”,原來他們心中對她從來也隻如此看待。石公喋喋不休地叫罵:“我就罵你這個小妖女、野種、小妖精,你簡直比蛇還惡毒!你都定了親,還跟野男人勾勾搭搭,不知羞恥啊你!”
這般汙言穢語,連沈瑄也無法聽得下了。蔣靈騫臉色煞白。馬鞍上正掛著一個箭筒,蔣靈騫拔了一支,朝石公狠狠地擲過去,正中咽喉。石公一下子頓住,半句惡語卡在嗓子眼裏出不來,終於徹底倒下死了。蔣靈騫將那張臉盯了半天,緩緩道:“你本來不會死的。”
沈瑄和蔣靈騫騎馬離開。蔣靈騫始終一語不發。沈瑄知道她惱恨石公臨死前講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卻又無從勸解,隻得問道:“離離,你腿上的傷怎樣?”
蔣靈騫這時才從滿腹怨氣中清醒過來,不覺哎喲一聲,幾乎從馬上跌下來。耽擱這許久,那條受傷的腿其實奇痛無比。沈瑄伸出手去扶她,不料她將身一閃,硬生生推開了他的手。
沈瑄愕然。
隻聽她沒頭沒腦地說:“沈郎,前麵有個岔路口,我們就在那裏道別吧!”
沈瑄懷疑地看著她,隻見她微微咬了咬下唇,又道:“前麵應該沒什麽危險了。你往東,我往西,不要在一起了。”
沈瑄恍然大悟。石公說得十分不堪,她女孩兒麵皮薄,想是生了氣。她既然已經定了親,瓜田李下,確實不該再與他同行。此情此景,彼此尷尬,沈瑄放心不下又不敢強留,隻得歎了一聲:“那就後會有期。你腿上傷還沒好,自己多加小心。”
蔣靈騫還是生氣,扭著臉不看他。沈瑄等了片時,隻得撥轉馬頭從岔道上離去。
樹影婆娑,馬蹄聲聲,走了不知多遠,心裏卻越來越煩亂,有如百爪撓心。就這麽走了終歸有些舍不得,又想起該給她留一點藥膏的,隻是這時送藥回去,又像是借機留她,有點不成樣子。日光晃得雙眼發酸,他一時也看不清自己的路了。
哐當一聲,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沈瑄勒馬一瞧,是蔣靈騫的清絕劍!
他呆住了,他好糊塗,把她的隨身佩劍也帶走了。拾起那把劍,他出了一回神,忽然又跨上馬,朝原路追了回去。
他驚訝地發現,就在那個岔道口,蔣靈騫的馬一步也沒有走,正在悠悠地徘徊著。她聽見馬蹄聲,身子一顫,猛然抬起頭來。沈瑄看見她的眼圈似乎有點紅,但眼睛裏卻有一些十分明亮的東西在閃動——她定定地瞧著他。
兩人對視一會兒,沈瑄喃喃道:“離離,你是不是腿疼?”
“呸!”蔣靈騫罵道,“虧你還是個郎中,就這樣把病人甩在路邊了……”
雖是如此,臉上卻綻出一對清甜的笑靨兒。
其時天已蒙蒙亮了,沈瑄見前麵有一間農家的草棚,忙停下馬,扶了蔣靈騫進去。蔣靈騫坐在草堆上,脫下鞋子,將左邊褲腿卷到膝上。沈瑄看去,一段纖長的小腿紅腫得像蘿卜一樣,覺得又是憐惜又是心急,輕輕地摸了摸腿骨,分明是早已經折斷了,難為她受了這麽久的煎熬,經過半夜顛簸驅馳,與石公過招時又強行站立,傷勢加重了好幾成。
沈瑄抬頭看看蔣靈騫,見她額頭透著細汗,知她十分痛楚,隻得說:“離離,一會兒我與你接骨,你千萬忍著些,不要亂動,倘若接得不好,隻怕將來這條腿就不方便了。”蔣靈騫點點頭。沈瑄探明了傷處,握住傷腿,猛地一推,一次接好,手法甚是明快,又取出自配的接骨靈藥斷續玄霜和專門化去瘀血的明玉膏細細抹上,又削了兩條夾板,用布條縛在斷腿兩邊。蔣靈騫果是一動也未曾動,卻咬著嘴唇,疼得淚眼蒙蒙。沈瑄笑道:“不錯,真是個勇敢的小囡。我給瑛娘治傷,她總是大喊大叫,沒有片刻安靜。她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蔣靈騫破涕為笑,隻道:“我並不是你的親妹妹,怎敢跟你鬧。”沈瑄又瞧了瞧她扭傷的右腳踝,也是未見好轉,隻有腫得更厲害。沈瑄一麵用明玉膏塗抹按摩,一麵歎道:“這幾日裏,這兩條腿可再不能用力了,不然將來可不得了。昨晚若沒有那番折騰,右腳也該至少好了一半。”
蔣靈騫道:“你自然是怪我昨晚不好好睡覺,又跑出去胡鬧。可是我的寶貝還留在錢九那裏,不取了來,難道他還會自己送來給我?”
沈瑄道:“什麽寶貝?是這把清絕劍嗎?”
蔣靈騫道:“嗯……是的。”
沈瑄卻想起來:“噢,還有這個。”於是解下自己背著的那個包裹,長長的倒不像裝著衣物。蔣靈騫接過來解開,卻是一架七弦琴,正是沈瑄製做的。琴額已然燒得焦黑,漆麵剝落,琴弦也一根根地斷了,想是從火海中搶出的。沈瑄歎道:“又何苦為它費心,你想要琴,再做一架不就是了。”
蔣靈騫恍若未聞,隻是傷心道:“終究遲了一步,燒成這樣了。”
沈瑄見她不舍此琴,就捧過來細細察看一番,所幸琴箱還未破裂。他走到門外挑選了幾根合適的馬尾,揉了一番,將斷弦換了下來,重新調了音,撥動幾下,覺得琴的音色與從前大不相同。他奏了一首《碣石調幽蘭》,覺得琴音清冽中有深沉,高音處嘹若九天鶴鳴,看似居高臨下,猶能扶搖直上,宛轉自如;低音處卻是潛龍在淵,浩浩渺渺,深不可測。實在十分難得。蔣靈騫也聽出來了,奇道:“想不到這琴在火中一燒,竟然脫胎換骨,有了這樣奇妙的聲音,簡直是寶琴。”
沈瑄道:“當年蔡邕在山中看到樵子燃燒桐木,從木頭燒出的劈劈啪啪的聲音中辨出良材,因此要過那段燒了一半的桐木,做成了‘焦尾’琴,乃是琴中極品。那琴的琴尾處還有燒焦的痕跡。做琴的材料本以陳年舊木為佳,那時我找不到舊板,隻好砍了一些新材做了你這琴,隻是音質平平。如今想不到這琴經過這一番煙熏火燎的曆練,木質改變,音色不同凡響起來,倒是它從此修成正果了,可喜可賀。”
蔣靈騫見他說起來臉上盡是一本正經,也笑道:“沒錯。人家先燒木頭後做琴,咱們卻是把琴做好了再拿到火裏燒,如煉磚煉瓦一般,反正都是奇緣。人家的琴叫作焦尾,我們的琴呢?看這琴額也燒得黑乎乎的,炭墨一樣,不妨亦步亦趨地也叫個‘墨首’好了。”
沈瑄將蔣靈騫的傷處處理完,問道:“琴倒是無事,你怎麽辦?這一個月之內你可不能再動了,須得尋個地方靜靜地養傷才好。”
蔣靈騫想了想,道:“我跟你回葫蘆灣好不好?我還有事情,要去一趟的。”
沈瑄聽得有點莫名其妙,隻道:“回葫蘆灣自然好,但是太遠了,一路奔波,你可怎麽休養?你的事情若不急,養好了傷再去辦行嗎?”
蔣靈騫點點頭,猶猶豫豫地問道:“沈郎,我問你一件事。那時我被你從湖中救起來以後,是誰……是誰為我換的衣裳?”
沈瑄大惑不解,卻也有些尷尬,她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隻好照實答道:“是秀阿姊。”
蔣靈騫不言不語,隻是出神。
沈瑄想了想,問道:“你是在葫蘆灣裏失落了什麽要緊東西嗎?”
蔣靈騫道:“是一件有些要緊的東西。”
沈瑄道:“秀阿姊將你的東西都好好地清理過,她如果見了,應當知道在哪裏。回去問問她便是了。”
蔣靈騫自言自語道:“隻怕不容易找回。若真的丟了,又是一番麻煩。”
沈瑄好奇道:“是什麽呢?”
蔣靈騫道:“我不便告訴你。”頓了頓又道,“沈郎,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
沈瑄吐舌笑道:“娘子見教的是,我絕不多打聽了。”可是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還是禁不住道,“說起秀阿姊,我倒忘了問你一件要緊的事,關係到秀阿姊的殺父大仇,恐怕隻有你知道。我問一問,不算多管閑事吧?”
蔣靈騫瞪了他一眼:“偏你就這樣囉唆!問吧。”
沈瑄略一沉吟,就將當年樂秀寧父女如何被人追殺,樂子有如何慘死,當晚又如何在葫蘆灣畔發現了仇人的屍首,諸般情形一一道來,說:“知道那晚吹簫的人就是你,我們猜想放針殺人的一定也是你。雖然報了秀阿姊的仇,幹幹淨淨連活口都沒留下,但是這幾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幕後主使又是誰,可就成了謎。本來希望你能告訴我們,誰知那時你又失了憶。”
蔣靈騫撫弄著自己那支竹簫,嘴角掛著奇異的笑容,一言不發。沈瑄覺得有些奇怪,隻好又問道:“離離,你知不知道?”
蔣靈騫這時方道:“我卻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麽多緣故,還以為你們照料我,純粹隻是發善心。”
沈瑄聽她這話,竟是責備之意,不覺正色道:“離離,我們那時救你,隻是一時之事,哪裏想得了這許多。你就是一輩子失憶,我們也要照料你一輩子。這件事情雖然問了出來,說與不說在你。”
蔣靈騫自悔失言,聽他這樣說不禁滿麵通紅,柔聲道:“你別生氣啦,沈郎。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有半點不好,不是有意這樣講的。我告訴你吧,那晚的確是我放繡骨金針殺了那四個人,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意在秀阿姊。”
沈瑄雖然毫不意外,還是呆了呆。
蔣靈騫道:“我暗中見他們設下埋伏,還以為是對付我的。那時我也被一幫人追殺,日日如驚弓之鳥。這四個人與追殺我的人原是同一個主子的下屬,也分不清誰是誰。我生怕他們使詭計,是以並不上岸,隻在船上放出殺手,釘其要害。不料那四個人武技平平,一針就釘死了。我卻直到今日方知原來他們是要找秀阿姊的晦氣,並不是算計我。不過他們竟敢冒充我們天台宗作惡,也就死有餘辜了。虧他們想得出!當真以為我門中無人了。我這時承認,你定要覺得我心狠手辣,可是,倘若我落入他們的主子手裏,不知會死得有多慘,我也是不得已而為。”
沈瑄歎道:“不管怎樣,總是謝謝你了。幸虧你殺了那四人,不然秀阿姊、瑛娘和我恐怕也活不下來。隻是那主使者究竟是誰?”
蔣靈騫微微一笑,並不回答:“秀阿姊的仇,我看她是報不了的。此人武技卓絕,黨羽又多,天下鮮有對手。”
沈瑄道:“又是夜來夫人?”
蔣靈騫道:“還能有誰。”
“可是夜來夫人又為什麽跟樂叔叔一家過不去?”沈瑄問。
蔣靈騫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該去問秀阿姊。其實夜來夫人那種人,仇人冤家遍天下,她欠下的血債也夠多了,想找她報仇的人有多少!別說秀阿姊打她不過,就算打得過,也輪不上親自手刃大仇。”
沈瑄歎道:“不管報不報得了,將來還是要告知秀阿姊,樂叔叔死於非命,總算知道仇家是誰。”
蔣靈騫點了點頭。沈瑄這時想起,這些腥風血雨的事情一講起來,方才談琴論律時的情致簡直蕩然無存,不免遺憾,就問道:“離離,你那支湘妃竹的洞簫妙得緊,可是上麵刻的詩句隻留下了四個字:離、淚、去、時——所以叫你離離。原來是幾句什麽詩?”
蔣靈騫眨眨眼道:“是一曲《瀟湘神》,沈郎,你博古通今、詩書滿腹,猜不出來嗎?”
這一時哪裏想得起,沈瑄隻得笑道:“我原是不用功的,隻好回去背熟了曲子再來請教。說了半天閑話,這會子天都大亮了,現下去哪裏呢?”
蔣靈騫道:“還說呢,你又不讓走遠了養傷。可這金陵城附近全是範定風、錢九的勢力,早晚被他們發現,那才是糟糕。”
沈瑄道:“或者找個不起眼的地方躲起來。”
蔣靈騫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前些日子我住在範定風府上,他家後麵有一個廢棄了的園子,據說夜裏鬧鬼,平日裏沒人進去的。我有時一個人去逛逛,倒還知道地形。不如我們住那裏去吧!”
沈瑄知道她的心意,範定風、錢九隻道他們一定遠走高飛,絕不會想到躲在自己府裏、眼皮子底下,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心裏暗讚蔣靈騫頗有心計,也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