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種留與不留?(上架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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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太後寢殿,朱門金頂,雙龍繞柱,金碧輝煌。
    寢殿後方有院落,古樹蒼蒼,假山林立,夏太後與弟弟正好相反,偏好熱烈濃麗,不喜單調冷寂,冬日園中花落葉枯,宮人於是裁了五彩鮫綃係在枝頭,看起來倒也鮮豔有趣。
    小皇帝李玥此時正在園中和太監宮女打雪杖,少年天子,雖然肩負重任,始終孩童心性,又爭強好勝,直追打得小太監們頻頻開口求饒。
    “哎喲哎喲!皇上饒命,奴才輸了,輸了……”
    李玥哈哈大笑,彎腰揉了個腦袋大的雪球就要給他最後一擊,豈料才直起身子,麵前的回廊上已然多了個人。
    李玥一驚,雪球從手中跌落,砸碎在龍靴上,他往後退了一步,收起玩鬧之色,斂眉低聲道。
    “舅舅。”
    夏雪籬雙手攏在袖中,如畫般的眉目含笑望著李玥。
    幾個太監生生從那三月春花的微笑中看出百丈寒冰來,嚇得魂飛魄散,撲通撲通全跪了下來,左右開弓自打耳光。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再不敢引誘皇上荒廢學業,恣意玩樂了。”
    小皇帝抿唇,眉峰緊緊蹙起。
    雖說他是皇帝,可上至朝臣,下至太監,無疑都對夏雪籬惟命是從,他們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傀儡,除了不坐龍椅,夏雪籬似乎才是真正的皇帝,他甚至從來不對自己行禮。
    小皇帝心中不岔,但到底不敢頂撞他,垂首底氣不足道。
    “今日讀書讀得眼睛有些酸疼,這才出來玩一會,朕這就回去溫書。”
    夏雪籬停下腳步,聲音溫柔得仿佛一縷和煦的春風。
    “皇上還小,不必整日呆在書房裏廢寢忘食,既是快活便多玩一會也好,治國之道固然要學,然,現在還為時過早。”
    小皇帝口中答是,待目送著夏雪籬一行走遠,小拳頭卻在袖中握得死緊。
    “小印子!擺駕回書房!”
    小印子討好道。
    “可是國舅說皇上可以多玩一會……”
    小皇帝一把雪砸在他腦門上,怒道。
    “他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朕現在不想玩了,不想玩了都不行麽?”
    夏雪籬此時並未走遠,小皇帝的聲音隱約傳來,他身後一幹侍女都變了麵色,阿九也沉下臉。
    “主子……”
    夏雪籬笑容不變,混不在意地徑自進了夏太後寢宮。
    夏太後半靠在鳳榻上,揉著發疼的腦仁,夏雪籬和梅馥的緋聞鬧得滿城風雨,傳到深宮,夏太後大驚失色,她聯想起當日在皇家別院的那一幕,不由氣得頓足。
    她這弟弟自小脾性古怪,冷情冷性的,笑臉下藏著七竅玲瓏心,誰也猜不透他想的什麽,好不容易召幸了個女子,擺脫斷袖之嫌,結果竟是個有夫之婦……有夫之婦也算了,反正他們夏家挾勢弄權的名聲在外,也不差這強占人妻一條,可這人妻不是別人,居然是那死對頭顧少元的老婆,簡直荒謬!
    夏太後想起戚煙跑到她這裏哭訴的事,越發頭大,宮裏宮外都傳戚煙與夏雪籬關係匪淺,其實兩人之間怎麽回事,她最明白不過,夏雪籬雖確實利用過她的家勢奪權,可這都是戚煙一廂情願,這個賤人也不想想自己現在什麽身份,一介太妃居然為了國舅吃丞相之妻的醋,這亂七八糟的,傳出去怕又是讓民間笑掉大牙的談資了。
    瞟見夏雪籬進來,夏太後氣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背轉身去。
    “你也太不像話了!顧少元再怎麽惹人厭,好歹是一朝丞相,你怎麽能去招惹他的夫人?”
    夏雪籬任由阿九替他解開大氅,自顧自在夏太後麵前的軟椅上坐下,他舉起夏太後杯中的酒湊在鼻尖一聞,茶香四溢,正是染香。
    夏雪籬淺淺噙了一口,甘甜純洌,不由勾起唇角。
    “那位顧夫人,甚是有趣。”
    夏太後驀然翻身,怒道。
    “有趣有趣!有什麽趣?她能嫁給你嗎?能給你生孩子嗎?能給我們夏家接續香火嗎?”
    見他一臉波瀾不驚,夏太後知道發脾氣對他毫無意義,何況她始終有些怕這個弟弟,也不敢太過,於是換了一幅語重心長的口吻再次勸道。
    “阿籬,我看你還是趕緊娶個身家清白的姑娘是正經,姐姐最近總是夢見那老和尚,他說……”
    “我此次進宮,並不是要談這個。”
    夏雪籬收起笑,一伸手,阿九忙雙手呈上一幅卷軸,夏雪籬接過,擲到夏太後裙邊。
    “提拔這幾個人,可是姐姐同意的?”
    夏太後見他變了臉,心中惴惴,坐直了身子,乖乖拿起那卷軸展開看了一遍,點頭道。
    “是啊!我看皇上於朝政很是用心,他想提拔兩個人,我也不好拂了他,怎麽,有、有什麽問題嗎?”
    夏雪籬沉下臉。
    “這幾個人,私下都和淮王往來密切,沒猜錯的話,應當是顧少元安排的,這樣的人,聽之任之,將來便是扳倒夏氏的主力,姐姐竟然就由著皇上胡來?”
    “啊?這、這……哀家、哀家久居深宮,哪裏知道得這麽清楚,那依你說,怎麽辦好?”
    夏雪籬從她手中抽走那卷軸,隨手往鎏金瑞獸爐中一扔,答得風輕雲淡。
    “找個理由,全殺了。”
    夏太後寢宮外,一頂雪轎停在那裏。
    皇宮之中,除了皇帝太後等人,臣子並不允許乘轎,連淮王也不例外,可夏雪籬是何人,依舊我行我素,自然也沒人敢去指責他。
    夏雪籬扶著阿九的手臂正要上轎,目光突然被禦花園角落的一株梅花吸引。
    沒記錯的話,皇家別院裏也有那麽一株,雪珠化做水珠,盈盈在花瓣上打轉。
    阿九見他不上轎,出言提醒。
    “主子?”
    夏雪籬似想起什麽,把玩著手中扇子,眼帶笑意。
    “走吧,反正閑來無事,我們去看看她。”
    花漪紅到慈濟堂的時候,梅馥還未下工,他本可以等她回來,但猶豫一瞬,還是讓翠生趕著馬車掉頭而去。
    梅馥托他的事,讓他十分矛盾,一直掙紮了三天,才帶著打胎藥來見她,沒想撲了個空。
    或許這是天意吧?
    梅馥實在太執拗了,分明蕙蘭香草,偏偏死活不肯離開這地獄,墮胎之後必要大補,誰來照顧她?
    前頭一頂華蓋馬車迎麵而來,翠生見了趕車人,立即躬身作禮。
    “九爺!”
    花漪紅一驚,掀開車簾,果見對麵趕車的青年身材高大,鬥笠遮住幾乎整塊臉,隻露出一截下巴,以及冷傲的唇。
    反應過來車裏坐的是誰,花漪紅忙下了馬車。
    夏雪籬這才幽幽掀開車簾,入眼便看到花漪紅未落布簾後整整齊齊的幾捆物事。
    “漪紅是從梅馥那來的?”
    花漪紅不敢隱瞞,夏雪籬開門見山直問他來處,料想此番也是衝梅馥前去。他擔心夏雪籬會對梅馥不利,於是道:
    “可是卻沒有遇上。”
    夏雪籬點點頭,轉頭對阿九道:
    “既然不在,那咱們下次再來吧。”
    阿九道了聲是,正欲跳上車欄揮鞭趕馬,夏雪籬卻突然開口。
    “漪紅車裏裝的是什麽?”
    他眼睛未免太好,不過一晃而過,便被他看了去了,花漪紅心下一慌。
    “並沒有什麽,梅馥病了,我替她抓兩幅藥罷了。”
    “噢?既然如此,你不把藥留給她,又自己帶回來做什麽?”
    明明是和煦無害的聲線,可偏生落下來卻讓人心頭一悸。想到梅馥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花漪紅遲疑了一秒,終究在說與不說中選擇了後者。
    “……她,已然無礙,所以……”
    可夏雪籬怎會輕易相信。
    “阿九!”
    夏雪籬一聲令下,阿九會意,縱身上前,不等花漪紅阻止,已一把從車中拎出那包藥,旋身躍回馬車,他打開聞了聞,眉心一蹙。
    “主子,是打胎藥。”
    五十兩銀子拍在案上,麻婆掀起眼皮,風幹的老臉露出絲笑意。
    “你倒是個講信用的丫頭。聽說你又辭工不幹了?搞得我老婆子像是白拿了你的錢一般。”
    梅馥一笑,從她手中抽走那張欠條。
    “反正我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所以這是你應得的。”
    正轉身要走,麻婆又道。
    “你是個不錯的丫頭,所以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這地方有人要對你不利,自己小心為上。”
    梅馥頓住腳,點點頭。
    “我知道了,多謝!”
    出了麻婆的屋子,梅馥徑自走進魁姐屋裏,她正坐在床沿,掰著手上一塊麵餅,一點點喂懷中的黑貓吃,口中溫柔的哄道。
    “乖阿寶,娘病了,腿腳不方便,等過兩日再給你買魚吃。”
    那貓被魁姐養得格外圓胖,每頓都是無腥不沾,如何肯吃幹巴巴的麵餅,扭著脖子掙紮,梅馥走過去,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從魁姐手裏奪過那麵餅往桌上一丟。
    魁姐馬上叫罵起來。
    “臭丫頭!你少得寸進尺!以為老娘現在腿腳不利索整治不了你了?”
    梅馥對她的叫嚷不聞不問,雙手捏住她雙腿,魁姐吃痛,哎喲喲慘叫起來,梅馥將她雙腿搬到床上,又把她裙子擼起膝蓋處,方從桌上紙包裏拿出藥膏,一點點抹在傷處。
    “你再吵!我就把你的雙腿折斷,你信不信?”
    魁姐罵了一句臭丫頭,嘹亮的叫罵漸漸變為咕噥,任由梅馥幫她將藥塗好。
    梅馥替她把被子蓋好,又自紙袋裏挑出幾條小魚幹,撕碎了和麵餅一起放在碗裏剁泥,轉頭對那貓兒吹了個口哨,那貓聞見腥味,從魁姐懷中一躍而下,埋頭吃了起來。
    梅馥順著它的頸子毛,抬頭對魁姐得意地揚了揚唇,魁姐翻了個白眼,鼓著腮幫小聲嘀咕。
    “小沒良心的!”
    梅馥暗笑,拎起她屋中的爐子就走。
    “這個借我用用。”
    梅馥托腮守著爐子,一把破蒲扇慢慢地扇,蓮兒娘爬過來,看了看濃黑的藥汁,又看了看梅馥,欲言又止。
    花漪紅的打胎藥未免太慢了,再這樣下去,隻怕她的肚子都要凸出來了。
    梅馥覺得此事刻不容緩,七天之後,她絕不能拖著個身子上路。
    蓮兒娘在一旁默默看著,突然柔聲開口。
    “都說今生得做母子,乃是前世結下的緣分,母子連心,所以才能相依為命,若是沒有蓮兒,我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梅馥握緊了扇子,她的意思她怎麽會聽不懂,她也知道自己狠心,可她懷的是個孽胎,是她此生的汙點、報應,如果把它生下來,她後半生都將活在折磨之中。
    黑濃的藥汁不斷翻滾,不多時便升起氤氳水汽。
    梅馥拿起破碗,發了一會呆,最後摸了摸那平坦的小腹,閉眼正要揚脖喝下。
    突然手中一燙。藥碗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