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舊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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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近黃昏,白府四個轎夫抬著一頂綠綢小轎匆匆行過東大街,正要轉進一旁的巷子時,卻被迎麵而來的棗紅駿馬攔住了去路。
    梅馥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決心斬斷和夏雪籬的一切,卻在聽到他昏迷的消息時突然六神無主了,等她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坐在白府的轎子中,正往國舅府趕去。
    她內心很是矛盾,夏雪籬身患頑疾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前自己在他身邊時,也曾親眼見他昏迷過,可最終都於性命無礙,或許這次也是一樣,說不定……說不定自己趕到時,他便已經醒過來了呢?
    梅馥欲命轎夫折返,可夏雪籬蒼白如雪的臉容在她心中晃過,抬起的手複又落了下去,正在猶豫,轎子突然停了。
    “怎麽了?”
    梅馥掀起轎簾,卻見顧少元一身青衫,風塵仆仆地騎在馬上,右手一柄未出鞘的長劍,橫在了轎子前,灼灼如炬的目光定在她臉上,看得她有幾分心驚。
    梅馥定了定神,莞爾一笑道。
    “原來是顧相,青天白日的攔下民女轎子,敢問有何指教?”
    顧少元握劍的手微微發顫,許久方啞聲道。
    “阿馥,不必裝了,我知道是你。”
    梅馥笑意一滯。
    今日街頭巷尾,到處是她死而複生的流言,蓮兒從外頭帶來這個消息時梅馥不由怔了怔。
    近來她動作太多,加之那日到訪慈濟堂,逍遙樓那位恐怕已然洞悉了她的身份,那麽說,沈冰柔定然也是知道了,隻是她以為,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昭告天下,沈冰柔應該比她還要畏懼才對,沒想到她竟破罐子破摔,把這事抖了出來。
    不過這個不要臉的,居然先聲奪人反咬一口,滿天謠傳是夏雪籬縱火,目的隻因想讓自己假死委身與他。梅馥冷笑,沈冰柔啊沈冰柔,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蒼白狡辯,禍水東引,那麽顧少元那裏,她會如何和他交代,梅馥頓時有些好奇。
    她的死,讓顧少元愧悔難當,以至於用自我折磨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和沈冰柔,可如果她毫發無損地活著,那麽他的罪惡感不僅會減輕不少,當初因為失去而選擇性忽略的那些恨,難說還會重新浮現。
    而且,自己未死,沈冰柔就不算是殺她的凶手,這可謂是左右顧少元決斷慈濟堂縱火案的關鍵。
    沈冰柔這個動作,看似狗急跳牆,實則是置死地而後生,嗬嗬,有趣,那麽她倒想聽聽,她這位前夫攔下轎子,究竟打算如何敘舊?
    梅馥一擺手,吩咐轎夫。
    “你們先到那邊等我片刻。”
    殘陽如血,給石板路鋪上一層淡淡的紅,巷口唯有一轎一馬,平添幾分冷豔蕭瑟。
    梅馥下了轎,隔著橫木與顧少元對視。
    顧少元慢慢收回了劍,他低頭凝視著那張朝思暮想的麵龐,目光似一汪顫動的水,此時他心亂如麻,驚喜、痛楚、悲傷和矛盾夾雜在一起,擾亂了他的清明。他隻覺周遭的景物都虛化褪色了,眼中隻容得下那一抹殊麗身姿。
    梅馥站了半日,見顧少元一動不動,皺眉就要回轎,不料顧少元突然縱身下馬,幾步上前,將她緊擁入懷。
    “阿馥,阿馥、阿馥……”
    他一遍遍在她耳邊低喚,聲帶顫抖,力道大的欲將她融入骨血,聲音卻似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般小心翼翼。
    梅馥卻如木雕泥塑一般立著,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曾經求而不得的溫柔,曾經渴慕不得的懷抱,如今卻也不過如此,這雙手臂,在她走投無路時,冷冷推開了她,溫存著那個害她跌入地獄的沈冰柔。
    想到這些,梅馥便覺厭惡至極。
    “放手,顧少元。”
    梅馥話語簡短,語氣卻冷如十丈寒冰。
    顧少元還沒來得及反應,梅馥已狠狠推開了他,他怔了怔,還欲上前,梅馥卻一把拔出了懸在他腰間的長劍,隔擋在兩人之間。
    “請你自重,我和你,早已恩斷義絕,當年那個心心念念愛你的梅馥,已隨著慈濟堂化為灰燼,如今活著的馮娉,與你隻有抄家之恨,與你的嬌妻沈冰柔,更有血海深仇。所以,我們是敵非友,請你別搞錯了。”
    冷血無情的話,一字字敲入顧少元心中,如同利劍刀刀刺入他的心髒,讓他痛得幾乎站立不住。
    顧少元愣愣望著那柄長劍,這正是她當年與沈夫人硬拚時用的那柄,自她假死後,便成了他緬懷她的又一念想,因隨身攜帶,才能逃過書房大火,豈料此時卻成了他們之間斬情斷義的刃。
    顧少元心痛難當,他曾多少次在夢見與梅馥重逢,夢中,她含著血淚質問他,咒罵他,可是至少,那時的她還是愛他的,因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不會像現在這樣,她看他的眼神如此冷漠,那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裏,尋不出一絲愛恨。
    他明白,如今的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大膽,對他糾纏不休的姑娘了,可是他……舍不得,放不下,又怎麽辦呢?
    顧少元握了握拳,放下一向自視甚高的傲氣,擠出個微笑。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夏雪籬,白鶴軒,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跟我回去,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梅馥聞言,一陣仰天大笑。
    “顧少元啊顧少元,事到如今,你竟然還能說出重新來過這種話,你莫非不知道有句話叫做覆水難收? 難不成,你還要迎我回去給你做妾,一起伺候沈冰柔?少癡人說夢了!我勸你還是回去替沈冰柔準備後事吧!一切皆有報應,我腹中的孩子,春遲,還有慈濟堂那些冤魂,我要她血債血償!”
    聽到腹中的孩子,顧少元心中一刺,不由皺眉。
    “我知道,她縱火慈濟堂,確實罪大惡極,可是……”
    他本欲將證據已毀之事告訴她,話到嘴邊,卻又截口道。
    “這件事若法辦沈冰柔,不僅會牽連沈家,甚至會禍及顧家,對清流勢力造成極大的傷害,如果真相是如此,淮王、甚至皇上,都不會希望看到……”
    梅馥冷冷看著他,顧少元目光動了動,放柔語氣。
    “可若你堅持要個結果,我會給你,前提是……你必須跟我回去!”
    重新收集證據,可謂難於登天,可若是能挽回她,他願意全力以赴。至於清流這邊,小皇帝一直力保,且夏雪籬突然病發,少了他搗亂,將事情控製在一定範圍內的能力,他自認還是有的。
    聽他開出這種條件,梅馥又驚又怒,不可置信地望著顧少元,喃喃冷笑。
    “你這是……在和我做交易嗎?一向剛正不阿的顧相,竟然會罔顧律法,私情要挾,看來所謂清流,也不過如此。”
    她語氣裏的諷刺讓顧少元麵色鐵青,苦笑搖頭。
    “若不是為你,我何必如此處心積慮,你恨我也罷,不肯諒解我也罷,我隻問一句,答應,還是不答應?”
    從官印開始,到黑市交易,再到如今以慈濟堂一案的要挾,他屢屢違背原則,何嚐不矛盾痛苦,可是為了重新得到她,他已顧不得這許多了,有些東西,他失去不起第二次。
    見梅馥緊咬下唇,握劍的五指死死捏緊,顧少元語氣軟了幾分。
    “阿馥,回來吧!從前那些日子我不信你一點都不記得,你若喜歡,我們可以同以前一樣,鑿冰釣雪,郊外策馬,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
    梅馥嗤笑,正欲開口,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落在兩人中間。
    梅馥一驚,可看到阿九高大魁梧的身軀,頓覺安心不少,豈料阿九下一秒開口說出的話卻令她不知所措。
    “主子在喚你,所以給你兩個選擇,跟我去看他,或者我現在殺了你。”
    顧少元注視著匆匆遠去的梅馥背影,身形晃了晃,手掌支撐著石壁才勉強站住。
    梅馥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跟著阿九離去的,不是因為那所謂的威脅,在阿九說夏雪籬在喚她時,她眼睛裏那種閃動的柔情及毫不掩飾的焦急,他都看得真切。
    曾幾何時,她那一顆原本屬於他的赤忱真心,已經轉移到了別人身上,而且那個人,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
    顧少元急怒攻心,一口鮮血跌在青石板上。這幾日查案辛苦,加之家中變數,書房走火,種種情緒一道湧上,幾乎擊潰他。
    顧少元十指緊握,關節捏得發白,用極低的聲音對自己道。
    “阿馥,無論用什麽方法,我都會讓你回來的。”
    梅馥踏入國舅府大門,一路快步來至夏雪籬的臥室,正欲踏入門檻,卻又猶豫起來。
    明明說過一刀兩斷,她這究竟是在做什麽?
    阿九見她突然不動,也不理會,哼了聲徑自推門而入。
    梅馥躊躇片刻,卻始終敵不過內心的牽掛,還是跟了進去,可這屋裏的情景卻讓她當即後悔此行。
    雕花拔步床上,夏雪籬閉目躺在那裏,麵目安詳,臉容蒼白,而他身邊的梨花椅上,卻坐著一位紫衣美人,正是段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