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的破滅(三更)今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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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是不甘,梅馥也無可奈何,她打馬趕到靖縣先前留置梅、白二家的落腳處,遇人立馬便詢問後麵補給船隻的行程。離開京城前,她已安排京中得力的掌櫃負責後麵的新糧及藥材收購,一旦購好,便走水路直達嵩州,如今已有一月有餘,也不知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得知船隻前日便已到達嵩州之外幾十裏地的碼頭,約莫今日不出意外便能到瑞縣,梅馥眼睛一亮,當即便決定親自前往押卸物資。不過通行腰牌卻已被夏雪籬收走,梅馥苦笑。看來還是隻能自己主動去找他了。
    夏雪籬今日大早便親自去審理一群聚眾打劫糧商倉庫的百姓,梅馥趕到的時候,案子已審完,如今災害連連,糧商不要銀兩,夏雪籬便以官府的名義向糧商打借條,承諾朝廷的賑災糧到便立馬補還。糧商雖不大樂意,但此時卻也無可奈何,隻得應了。
    得知梅馥要親自前往瑞縣接貨押回物資,夏雪籬眉頭微蹙,最終卻還是答應了梅馥的要求。
    眼看著通行腰牌就要落到掌心,夏雪籬忽然五指一收,在梅馥眼巴巴看過來的時候,溫聲笑道。
    “和我賭氣這麽多天,主動來找我便是要走,真像阿九說的養不熟的貓。”
    “哪,哪有……”
    梅馥條件反射開口反駁,可看到夏雪籬那和煦的表情的時候,卻不由心中一顫,似乎帶著魔力,那湧動的怒意和狂躁的情緒也在瞬間煙消雲散,到了後麵聲音都不由綿軟起來。
    或許是即將到來的分別,或許是此刻兩人之間無聲的交融。梅馥抬眼,忽地看向逆光中那道人影,隻覺得夏雪籬似乎瘦了一圈,脫離朝堂,在這暑中疫地,眼前這個清雋的白衣男子,無非是雨後江南踏過青石板朝她走來的文氣書生,舉手投足滿身書卷,眼角眉梢自帶溫潤……
    “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離開的。”
    夏雪籬默默歎了一口氣,在梅馥恍惚中,還是把腰牌穩穩地放到了她掌心中。感受到手被他手包住,梅馥顫了一下,下意識想抽出,試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
    “一手都是汗,沾到你了……”
    “無妨。”
    夏雪籬拉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官府外人來人往,井然有序,若非那刻意壓下的疫情愁苦與往日不再的南方富庶,這微風庭前的平安喜樂一幕真是讓人心曠神往。
    “等以後玥兒能獨當一麵,咱們就挑個地方隱姓埋名生活。”
    梅馥正想嗤笑他別自作多情把自己的人生也承包規劃進去,可入目看到夏雪籬疲憊的目光中透出的那一抹柔色,方要脫口的“刺激”語言便沒有道理地偃旗息鼓了。
    她轉開眼睛,努力讓自己的情緒顯得澎湃些,試圖打散這悶不過氣的粉紅小氣氛,可開口一句話卻又似乎適得其反。
    “你當時去江南的時候也這樣說過……”
    夏雪籬目光閃了閃,有些意外地轉向梅馥,看她一副說錯話懊惱頹喪的樣子,不但不揶揄打擊,反而露出了難得的快慰笑意。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力道逐漸加重,梅馥更是有點羞窘地抬不起頭來,隻恨自己怎麽一不過腦子就亂講話了,夏雪籬保不定還會如何嘲笑自己呢,一麵嘴上拒絕,一麵又記得任一細節,這不是那些表裏不一的“欲拒還迎”把戲還是什麽?
    可好半天,想象中的話語卻久久沒有落下。
    梅馥終於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偷偷往側麵瞟了一眼,不期然與夏雪籬目光相觸,耳邊微風拂過,周遭一切如影波動,似乎已在這七月的陽光下融化消散,整個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夏雪籬與梅馥他二人……
    夏雪籬輕輕笑了笑,湊近身子,梅馥不由緊張起來,可他隻是輕輕環住她的身子虛抱了一會,耳邊一抹清風拂過,他的氣息已是席卷了她的呼吸,梅馥有些暈乎,左左右右隻聽到那低不可聞的一句話。
    “讓阿九陪你去,我……等你回來。”
    一路上,梅馥還是臉熱得不行,不用照鏡子,估計已經紅成了猴子屁股!還好裹得嚴嚴實實,又帶著防曬的鬥笠,不然被那毒舌阿九看到保不定還會如何諷刺自己。
    可這般安慰著,阿九不客氣的聲音還是討打地響起:
    “你這婆娘還不快趕路,老是嘿嘿傻笑幹嘛?”
    “誰嘿嘿傻笑了!”
    梅馥氣急,一揚馬鞭跑到前麵。從這裏到瑞縣大概兩天半左右的路程,梅馥不敢耽擱,阿九更是心係夏雪籬,來保護這“惡婆娘”本就不情願,巴不得趕緊交差回去了事。如此,兩人日夜不停居然在第二日晚便已到達。
    一到住處,梅馥揉著突突亂跳的太陽穴,顧不上喝水降暑,便立時趕到梅、白二家的下踏處,得知貨物白日已到,幾位掌櫃們已經卸下船隻,送上了馬車,隻等第二日便逐一送達發放,梅馥大喜。親自到碼頭清點了貨物,按各縣留夠物資後,便打算先行一步帶著靖縣與綏西兩處的糧食藥材先走一步。
    阿九迫不及待,當下應下,兩人連帶十幾車馬車便連夜出了瑞城。
    月朗星稀,暑熱難耐,可隨著距離的每一步逼近,梅馥的心跳已是控製不住地亂得歡快。腦子裏一會是臨走時夏雪籬那張溫潤如絮的俊臉,一會又是那句始終揮之不去的“我……等你回來”……
    不知不覺,梅馥的唇角已是高高揚起,而阿九這幾天對她神經的樣子見慣不怪,已經完全懶得理她,倒是讓梅馥那粉紅色的小泡泡越發放肆起來。
    夏雪籬真是一抹毒藥啊……
    不過從心底講,也不知是自甘墮/落還是別的什麽,從他莫名出現強行霸道把她綁走不準入綏西城的那一刻起,她對夏雪籬的態度似乎又有了一絲變幻……
    不是不怪他的,之前把梅家罪證呈送皇上;可是……從那小小的私心及不斷被夏雪籬侵略後潰不成軍的情感底線……他在她的心中,恨意似乎已經逐漸抹平,更多的,是那逐漸洶湧成潮的戀和欲--貪戀他的溫暖,舍不得與他分離的欲/望……
    可是……
    梅馥一想到那種種傳言中夏雪籬的“命定之人”,那一顆澎湃的心霎時就冷卻下來。
    她記得瘋癲和尚給沈冰柔的斷語:求而不得,得而不願。結合沈冰柔的結局可謂一語成讖,那夏雪籬……
    梅馥不願想,更多的是不敢想下去。
    種種跡象,段瑩然似乎便就是夏雪籬的命定之人,那橫在他們中間的她算什麽呢?
    一時間梅馥隻覺得萬分沮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正視自己的內心,但是麵對殘酷無情的現實時,一切卻又那麽無力。
    或許還是那句,一旦動心,便真是輸了。
    但盡管這樣想,梅馥還是加重了揮鞭的力道,隻因……實在已阻止不了那飛快想見他的渴望,既是這樣,那便去吧!
    回的路上因物質押送,比去時晚了不少,臨近靖縣時,一場突如的瓢潑大雨又阻止了車隊的路,眾人隻得歇腳找了個破廟避雨。梅馥拉著馬韁,一時進退不得,阿九閉眼,看著她焦躁的樣子隻當不見,抱臂不理她。
    好在梅馥也是理智之人,雖然歸心似箭,但押送的藥材和糧食都經不得亂,萬一因自己一時衝動被雨淋壞,那她真成千古罪人了。
    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才停歇,天一放晴,天邊便架起了兩道拱橋一般的彩虹。
    “看,是雙虹,好兆頭啊!”
    嵩州因旱顆粒無收,這一場夏日的暴雨可謂鼓舞人心,久旱逢甘霖,就連他們這些外鄉人也覺得心情大好。
    終於,車隊進了靖縣城門,梅馥向眾人交代完事情後,便決定先走一步趕回縣衙。阿九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卻也打馬跟上。
    兩匹馬兒踏過地上汪汪積水,如一陣風般掠到縣衙前。
    遠遠的,梅馥便看到衙役外立著一道人影,白衣翩躚,墨發垂肩,明明是個一絲不苟的人,卻又時刻不是一副寫意模樣,襯著這雨後放晴的微弱光線,似乎已與周遭的青瓦白牆南方景致融為一體,成了一副完美的黑白水墨畫。
    夏雪籬似乎沒有發現他們,依舊站在門外,隻始終看著一個方向。
    那畫麵太美好,以至於梅馥都有些不忍打擾,明明想飛一般出現在他麵前,可此刻,她卻猛地拉住馬韁,隻打算悄無聲息走上前去,隻怕一個響動,眼前的畫麵便會變成一個水中的泡影,消失不見……
    太多的千言萬語,在這大雨驟歇的午後,想和他傾述,可此情此景,太多的話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梅馥嘴唇微顫,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
    阿九好笑,也勒馬停下,一臉戲謔地看著梅馥的反應。可下一秒,他發現梅馥的表情霎那僵硬,阿九正覺得奇怪,也往那邊看去。
    段瑩然一身青衣出現在夏雪籬注視的方向。阿九恍然大悟,原來主子並非偶然路過,而等的人……不言自明。也不知是雨天濕滑還是別的什麽,段瑩然忽地腳下一滑,卻在身體後仰的瞬間被夏雪籬疾步攔腰一抱,以一個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姿勢出現在眾人麵前,兩人目光相觸,彼此都愣了一下,再之後……似乎就都舍不得移開……
    梅馥終於忍不住,眼眶中有什麽東西已是飛快滑落,她抿抿嘴強迫自己冷靜些,可滿麵的淚珠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越落越快。她狠揚馬鞭,一聲高亢的嘶鳴過後,已是飛快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對麵的人也發現了這邊的動靜。看到梅馥遠去,夏雪籬身體微顫,正打算扶正段瑩然走下台階去追,袖子卻已被人拉住。
    “別走,現在好不好?”
    段瑩然難得地收起了平素的強悍自信姿態,目光閃動,似一個茫然無依的小女子,近乎祈求道。
    “就當那日我照顧你一/夜的回報,你答應過的……”
    看到梅馥吃癟,阿九本該覺得快意,可此刻卻高興不起來。
    那邊廂,夏雪籬已是沉著臉放開了段瑩然,他淡淡瞥了阿九一眼,似是在怪罪他方才的沉默。最終,他繞過段瑩然,走下台階。
    “段小姐,這隻是一個意外,今後且不要再如此。”
    “為什麽?”
    段瑩然不可置信地看著夏雪籬的反應,她頓了頓,突然有些歇斯底裏地笑出聲來,可畢竟是內斂之人,隻幾秒便收起笑意,但眼角卻已泛出了淚。
    “若非真的隻是意外,那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招惹我?先是在賽詩會,然後在長公主的宴上,還有那把琴……”
    她說不下去,段瑩然自持驕傲,從來看不慣閨中女子如沈冰柔等使一些下作手段,或是哭哭啼啼以這些柔弱無臉的姿態挽留男人的溫存,她一向覺得世間配得上自己的男人自然會懂的她的好,自然會惺惺相惜,彼此欣賞後攜手紅塵。
    可偏生她目下無塵,好不容易陰錯陽差邂逅了夏雪籬,雖然一開始的目的並不光明,但是……
    她抬起臉,目中的淚光依舊盈盈。她想不通;為何夏雪籬看似已然動心,然下一秒又把與自己的關係撇得幹幹淨淨?
    夏雪籬卻隻是一歎,目光犀利。
    “段小姐,你一向低調,為何突然舉辦賽事會,故意引人注目出現在人前,又故意派人到太後身邊重提什麽命中之人的傳言……我敬你雖為女子,但磊落坦蕩,有些事情,還請你不要參合進去……”
    這話說得委婉,但卻如一道刀子一樣插入段瑩然的胸口。
    她往後退後了兩步,臉色瞬間蒼白,那些往昔的神采與姿容瞬間也不在,哆嗦道:
    “你,你都知道了?”
    她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精心布局的棋局,夏雪籬竟已早就看透,就在他們暗自欣喜一切都已在他們的掌控時,夏雪籬不過是冷眼笑看他們的遊戲,偶爾興起便假裝入局撥弄一番……
    她本就知道夏雪籬不好對付,但此時,卻第一次覺得挫敗,更多的竟是惱怒。段瑩然目光閃了閃,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向他。
    可夏雪籬根本不理她,隻是拉過阿九的坐騎上了馬背。
    “可,可是我對你是真的啊,夏雪籬,難道你就真的不喜歡我?我們……明明心意相通,還有……別忘了我有能治你痼疾的方子……”
    “心意相通?”
    夏雪籬拉繩的身體一頓,他回頭,唇角已是勾出一抹笑意,似帶著諷刺,灼得段瑩然目光一痛。
    “方子?段小姐隨意。至於其他的……你隻是太驕傲,從不肯輸。或許李宸紹找上你時,於你我無非隻是一方挑戰的難題。隻可惜,雪籬與小姐並非同道中人,那些所謂的情愛真假,若是帶著較勁與不輸,其實並非真心。話已至此,段小姐請先歇息,此後,希望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
    看著夏雪籬的身影越來越遠,段瑩然膝下一軟,噗通一下跪在滿是水的地上,丫鬟玉指聞訊趕來,見她麵上淒然,前所未有地露出茫然無措的頹敗顏色,完全也失去了主意,呐呐不知如何是好。
    阿九嗤笑一聲,一個縱身運起輕功,朝著夏雪籬方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