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擦肩而過

字數:6513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仇嫁 !
    沈冰麟見被點破,也不否定,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笑,便幹脆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但畢竟被阿九製住,鎖鏈加身,再怎麽調整依然不得其所,於是大咧咧地咧嘴笑道。
    “顧少元,不照顧一下你的大舅子嗎?”
    顧少元臉色發冷,他一介清流,卻接連三番幾次被這些禍事招惹上身,真是諷刺之至。不過無論如何,自是必然要和這一切劃開界限的,可顧少元還未來得及狠聲開口,旁邊的夏雪籬已是折扇一展,在大雪壓梅圖晃蕩下,笑道:
    “畢竟也是相識一場,那就讓大舅子舒服一點吧,你說是不是,少元?”
    阿九聽令,從旁邊拖拉過一張椅子,呼一下把沈冰麟提上去,沈冰麟方舒一口氣,阿九的厚掌已是製住了他的前胸,完全不能動彈,隻得緊貼椅背一動不動,不過一會,冷汗已是順著額角簌簌直下。
    顧少元皺眉,無聲地看了一眼夏雪籬,微微抽了下嘴角。不愧是夏雪籬,說是“照顧”,還不如方才那姿勢……
    人既已到齊,幾人便不再磨蹭,即刻再審,可無論如何盤問,使用什麽手段,沈冰麟交代的和幾日前的內容均沒有任何改變,無非還是他一己私怨,為了給沈冰柔報仇,置梅馥於死地罷了。
    “噢,是嗎?”
    夏雪籬笑歎,“不過既是要梅馥的命,那為何閣下每次都會留有餘地?”
    梅馥一愣,他說得沒錯,若是沈冰麟報仇心切,憑借他的好身手,自己何曾是他的對手?
    拋開慈濟堂中此人的助紂為虐,若在國舅府中刺殺是因為陰錯陽差一時失手,那後麵不說慈濟堂二度追殺她時惡劣地戲耍,卻也給她留足時間躲避;再然後的這次,不是一刀了斷,反而丟到瘟神廟自生自滅……
    “聽說逍遙樓拿人性命,向來一招致命,從不含糊脫離帶水,你這樣,反而讓人生疑了。”
    夏雪籬補充完畢,扇子收攏,眼神中的笑意已是收攏不見,犀利而肅然地盯著沈冰麟。
    顧少元眉頭也緊蹙,與沈冰麟一網打盡的還有京中錦衣衛,京中能調動他們的人不過爾爾,他實在不希望這簡單的一樁刺殺案會牽扯出後麵盤根錯雜的脈絡淵源。無論是政治立場抑或是私人恩怨,他的敵人隻有夏雪籬一個!
    不料沈冰麟卻答得十分幹脆,他往後仰了仰脖,似乎牽動了脖山的傷口,暗抽了一口氣。
    “你猜地沒錯,我背後確實有人,且那人命我等不能動梅馥一根頭發,我幾次出手,雖沒有取她性命,但已逾越。所以,這次無論她是死是活,我此番回去也不會再有活路。”
    “噢?”夏雪籬眸光微閃,視線在屋中所有人身上過了一遍。
    “所以你料定自己會死,便索性打算也取了顧相的性命,為沈冰柔報仇?”
    “哈哈哈哈——”
    沈冰麟放聲大笑,麵色狠戾而決絕。
    眾人也不阻止,終於,那駭然的笑聲驟然停歇。梅馥還看不清楚,卻見阿九已是抽刀飛快地擋在夏雪籬前麵,揚劍一甩,幾枚銀針已是釘在了欄前柱上,均是透著幽幽黑光。阿九一腳踢開窗戶,飛身而出。
    三人驚疑看去,那沈冰麟已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固定在椅上一動不動,似乎是感受到他們的視線,隻頓一下卻忽地耷拉下腦袋,整個身軀想似也無法立穩,直直朝前砸去。
    幾乎是同時,夏雪籬、顧少元都向梅馥伸出了手,一左一右,兩人已是擋到了她的前麵。感受到彼此的動作,三人均是一愣,場麵一時尷尬。
    注意到梅馥身體微微傾向夏雪籬,顧少元目光閃了閃,不動聲色先鬆開了手,他朝前探了探沈冰麟鼻息,默默搖了搖頭。
    “他已經死了。”
    死了?!
    梅馥身體晃了晃,旁邊的夏雪籬已是出手把她扶住,見她並無異樣,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在這時,阿九也飛身進來。
    他視線迅速在沈冰麟的屍身上過了一遍,道。
    “主子,牢中抓獲的錦衣衛與其他案犯方才也全部沒了。”
    顧少元與夏雪籬對視一眼,均是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暴風驟雨來臨前的波瀾。
    “可看清是什麽人?”
    阿九神色一滯,跪在地上。
    “是屬下無能。那些人並不避身份,身手打扮俱是逍遙樓中人。”
    “清理門戶嗎?”
    夏雪籬冷笑,看了看沈冰麟定格的身體,“自古江湖朝廷互不幹涉,逍遙樓此番,是要出手了嗎?”
    顧少元聽聞,神色肅然地可怕,自是也想到了兩者之間的關係,但……看來有些東西要逃避終究是躲不過了……
    梅馥見他二人神色都凜然起來,也一陣心驚。這些人來無蹤去無影,若是真心要插手廟堂之事,恐會一陣血雨腥風,別說篡位謀權,就是改朝換代也不為過——看來,天下要不太平了。
    “逍遙樓遊走各國,做的是拿錢效命,替人消災之事。此番,無論是誰請動了他們——”夏雪籬頓了頓,起身走到窗戶旁,又是倏一聲展開折扇。
    他逆光站著,偏生白色紙扇上陽光投了一圈,又把扇麵上的畫像凸顯出現,襯得留白的白雪更甚,紅梅愈燦……
    顧少元眼睛一痛,無聲地瞟了一眼梅馥方向,見她視線並未落在夏雪籬身上,說不出是欣慰還是雀躍,隻艱難地移過眼睛。
    “國舅的意思是要我與你合作,查出幕後之人?”他笑了笑,麵色一沉。
    “若是少元猜得不錯,煩請國舅趁早打消這個念頭,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別過!”
    說完,竟是撩袍欲走。
    夏雪籬沒有阻止,就在顧少元拉開雕花木門,方要跨出門檻時。隻聽後麵一聲輕笑,夏雪籬已是收起扇子。
    “此事關乎江山社稷,無論你之前與我有何成見,不過,玥兒的皇位我從無覬覦之心,不管你信與不信。而逍遙樓,最能排除與其的關係,目前似乎也隻有我一人。你我雖然不和,但是……或許這次不出意外還是隻能繼續合作。雖然我也不情願,你說是不是,娉娉?”
    梅馥沒想到此人會突然點自己的名,從他們剛才暗含針芒地講那些朝堂之事時,她已自動放空,縮到角落裏畫圈圈,現在突然聽到夏雪籬叫自己,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啊?什麽?”
    夏雪籬神色一柔,在顧少元的變幻莫測的神情中,自顧自走過來攬住梅馥的肩膀,親昵地刮刮她的鼻子,溫聲道。
    “餓了這麽多天,隻是問你想吃什麽,一會讓小廚房去做。”
    他這樣一說,梅馥也才覺得腹內空空,肚子也配合地咕嚕咕嚕一陣亂叫,擾得她麵色大紅。
    顧少元順勢也走過來,悄無聲息地隔在了她和夏雪籬之間,自也是無所顧忌地拉著她的手:
    “阿馥,你現在才剛好,不能吃口味重的,我那邊備有清粥饅頭,舒腸養胃。”
    梅馥憶起病中他各種照料,若是換在從前,她定會狠聲拒絕,但是現在……許是他太過誠摯,被那清雋的眼神一掃,梅馥竟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就在梅馥左右為難時,幸好香苧的聲音響起。
    “姐姐,藥好了,我還備了點飯菜,你們忙完了沒有——”
    有人解圍,梅馥忙不迭逃走,也生怕香苧進來看到沈冰麟的屍體嚇著,不再看兩人一眼,迫不及待離開了。
    沈冰麟等人被滅口之事,讓夏雪籬、顧少元二人短暫地陷入了被動,不過,因香苧治疫的藥研製成功,一行人也忙碌起來,快馬加鞭把藥方在整個嵩州推廣開來,不消數日,這得疫之人便好了大半,等到六月末時,整個疫區已是呈現一副百廢待興、勃勃生機的景象。
    終於,州郡綏西城的戒備被層層卸下,那封鎖了近三月的城門終於緩緩打開,如同凝固了的時間瞬間回歸,四周的灰白顏色也在頃刻恢複了往日鮮豔。
    州郡郡守周溢是個年過六旬的老者,數十年前也在京中任職,卻因時局變遷流落綏西,在這南方小城做了一方郡守。經曆了一場時疫,讓這位老者原還斑白的頭發全部變白,此刻人也瘦了一大圈,正顫巍巍地被其子撫過來向顧少元與夏雪籬二人行禮。
    還未等他靠近,夏雪籬與顧少元已是當先一步把他扶起。
    周溢老淚眾橫,見夏、顧二人都是身姿神秀,風采卓著。雖然自己比他們兩個整整大了兩個輩分,但平素關於眼前二位不和的傳聞與緋聞軼事多少也讓這遠離八卦核心的老者聽聞。此刻,事實勝於雄辯,這兩位黨羽鬥爭中井水不犯河水之人,居然聯手抗疫,協心賑災,真真傳聞不可盡信也!
    他老懷寬慰,不住地對著夏雪籬與顧少元說著什麽“朝廷能臣,國之棟梁”一類,更激動地表示本朝有夏國舅與顧相如此人才,輔佐皇上左右,定能共譜盛世華章——
    顧少元臉色微閃,隻一瞬,便平複了尋常顏色。他想起夏雪籬的那句“不覬覦皇位”,心中不是不動搖的,但——
    顧少元看向前方的梅馥,她今日本不想出席這個場合,疫病方好便迫不及待想入綏西城找尋三個哥哥,但都被夏雪籬壓下了。
    顧少元自愧不如,也隻有那個人,才能輕輕鬆鬆壓住梅馥的倔強,而他自己……顧少元苦笑,似乎從認識到現在,往往都是被牽製的那一個……
    所謂問世間情為何物,可謂一物降一物,或許……
    顧少元不願意想下去。而此刻梅馥也正以三品淑人的身份與周溢見麵,聽周溢一口一個女中豪傑,梅馥揚眉一笑。
    “周大人繆賞,梅馥不過隻是遵皇上旨意,做一做朝廷的搬運工罷了,其實若論功勞,妾的義妹香苧與尚書小姐段瑩然,才能擔得此名!”
    馬車裏的段瑩然麵色一變,畢竟要接見外臣,雖然她已拋頭露麵多日,但這般正式場合,她不似梅馥有品級傍身,不便在朝臣麵前現身,畢竟不是不懂禮數之人,便和香苧等人都在後麵的馬車裏。
    而她來疫區,雖說是為了追隨夏雪籬,但形式高調,卻也為民眾做了不少實事,所以絲毫不擔心自己的所為被人輕易抹去。但現在聽到梅馥不但沒有半分獨吞的意思,還主動在周郡守跟前提及自己,段瑩然有些意外,掀簾看向梅馥的眼神也與開始有了不同。
    而周溢神色也是一恍,他摸摸花白的胡須,笑道。
    “是老朽疏忽了,還多謝梅淑人提醒。”他環顧四周,“不過不知這位香苧姑娘和段小姐在哪裏?且容老朽代表嵩州百姓謝謝這兩位俠肝義膽的姑娘,沒有大家,就沒有嵩州的今日啊。”
    眾人讓出一條道,段瑩然與香苧忙從馬車上下來,自又是一番寒暄,周溢見段瑩然磊落出塵,而香苧雖年歲不大,卻醫者仁心,又是妙手回春,更是讚不絕口。
    香苧被這一頓誇,臉紅彤彤的,像個大蘋果,見梅馥看過來,無措地朝她眨眼。
    梅馥回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見一切已妥當,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心下不由納罕,已經一個時辰了,怎麽梅家進綏西城的人,現在還沒有傳來消息?
    心中隱隱冒出不詳的預感,梅馥控製住狂亂的心跳,不想讓自己再繼續胡思亂想,她再也站不住,正打算向夏雪籬、顧少元道別,先走一步入城時,遠處一騎快馬已是疾馳而來。
    梅馥眼中閃過一絲狂喜,正打算詢問情況,馬上的人已是氣喘籲籲地回稟:
    “梅,梅姑娘,梅家少爺們已不在綏西城……”
    “你,你說什麽?”
    梅馥眼睛倏地放大,差點站不穩。聽聞動靜,夏雪籬與顧少元也朝這邊看過來,那人忙不迭從懷中取出一個朱漆封印的信封。
    “小的趕到的時候,梅少爺們留宿的客棧掌櫃隻說他們留書一封,而人,已於昨夜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