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莫再相遇!
字數:6035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仇嫁 !
昨夜——
夏雪籬看梅馥雙肩顫動,走過來的時候,隻見她一張明豔臉龐上已是浮滿了淚。呼吸一窒,終還是撫上了她的肩。
“梅馥……”
“別碰我!”
梅馥一把打落他的手,把信件往懷中一塞,便爬上馬背,長鞭一甩,不要命地往綏西城內奔去。可直達那梅家兄弟留宿的客棧時,果見人去樓空,掌櫃小二們灑掃完畢,一個個麵上均是布滿希冀,門前牌匾上掛著一串足有兩層樓高的炮仗,隻見火光從引線上竄起,劈裏啪啦一陣爆響,炸得紅紙到處都是……
再看四周,均是一副忙碌而向榮的景象。
送厄迎新,梅馥看著這些劫後重生的百姓臉上發自內心的微笑,終於,無力地從馬上滑下,抱頭痛哭……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梅馥在內心說了無數多個為什麽,卻還是無法平複胸口的痛意。她放肆地哭泣著,完全不顧與周圍的格格不入與側目視線,隻想在這一刻宣泄著自己的情緒,試圖通過此種方式平複內心那強行裂開的破口……
為什麽……會是這樣……
“姑娘,有什麽不開心,進來喝杯熱水吧。”
一個老婆婆走到她身邊,笑盈盈地給她安慰。
梅馥睜開婆娑的眼眸,正要開口,頭頂已是傳來一道溫和的聲線。
“謝謝婆婆了,我會照顧好她。”
梅馥愕然,那老婆婆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一個圈,麵上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意,板著臉教訓道:
“哎,年輕人,多哄哄你媳婦,一起共度難關不容易啊,連疫病都熬過了,還惹媳婦生氣,多不應該!”
顧少元也不反駁,笑笑地應著。
老婆婆走了兩步,似又不放心,又折回梅馥身邊,懇摯道:
“姑娘啊,我家就住在這巷子裏,若你家相公再欺負你,回頭找婆婆啊,一定幫你出氣。”
梅馥被說得一個大臉紅,謝過婆婆後跨上馬背,才走了兩步,顧少元也打馬跟過來。
“還在生氣?”
梅馥咬咬唇,歎了口氣,望天落寞道。
“綏西城的大門是今日才打開的,我的哥哥們竟然能昨日就出城,這之間,到底是誰做的手腳,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明白……”
夏雪籬那日強行把她綁到靖縣之後,便下令若無他的指示,任何人不能入綏西城;而綏西城自封鎖後便隻能進不能出,她三個哥哥能在眾人眼皮底下瞞天過海悄然出城,其間原因不言自明。
梅馥拽緊了懷中的信,剛剛已匆匆看了一遍,信果然是他大哥梅鬱的親筆,上麵簡要的說明對梅馥的活著表示高興,並再三要她不要怪他們,無非是沒有重振梅家,無顏違逆父命,請妹妹莫怪,其實……在她看不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在京城見過她。隻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來日方長——
梅馥捂住胸口,淚水又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你也不要怪夏……”顧少元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張絲帕,在梅馥一瞬呆愣間送到她麵前。
“其實你三個哥哥差人求到他的時候,我也知道,不過——我也沒有阻止。”
他沒有躲開梅馥的眼睛,見梅馥張著嘴巴半晌不說話,也沒有接帕子,猶豫了一秒鼓起勇氣用兩根指尖攤開帕子,小心地移到她的麵上……
可就在絲帕就要擦到眼角時,梅馥的睫毛顫了一下,迅速躲過他的動作。
顧少元伸出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清俊的容顏上浮出一味受傷,隻一秒,他笑了一笑,有些感傷地開口。
“你看,就像你我,你一味躲著,我若是強人所難,不知好歹,豈不更令人討厭。大舅……”
見梅馥神情一凜,顧少元也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改口。
“梅家哥哥們大抵也是如此吧,他們既然暫時不想見你,或許隻需要等到合適的時候……”
“顧少元,謝謝!”
顧少元微愣,驚訝地看著眼前這熟悉的容顏,明眸微閃,笑意妍妍,時間好似一瞬回到她十六歲時的夏天,彼時,兩人互通心意,非卿不娶/嫁,那時候,也是這樣明媚的笑顏晃過歲月,陪他一起走過無數多個日暮晨昏,
隻是明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但為什麽卻又回不過去了……
“顧少元,謝謝你。”梅馥又重複了一遍,她頑皮地抽抽鼻子,一如往昔,隻是看向自己的眼神,已是無波無瀾,靜若止水。
“真不愧是當朝丞相,隻三言兩語便讓人茅塞頓開,謝過顧相。”
梅馥抱拳有模有樣地嘻嘻哈哈一通謝,微風起,卷起滿樹落花,顧少元恍惚了一下,嘴角擒起一絲笑。
“嘴上說一點誠意也沒有,梅大小姐用什麽謝我?”
“這……那我回京請你喝酒!”
“好!”
顧少元伸出了手,像彼此少時一樣,擊掌為誓!
見此動作,梅馥一瞬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反應,她猶豫了一下,終是遲疑地伸出手,可就在兩人手方要相觸的瞬間,隻聽身後一聲冷笑,顧少元目光一緊,梅馥已回過頭來。
夏雪籬一身紫袍停馬立在樹下,臉上一貫的溫和笑意,而他旁邊阿九抱臂,看向梅馥的眼神滿是鄙夷與不齒。
柳枝纏繞,拂得人心底一顫,仿佛糾纏的不是眼前的絮柳,而是糾結的人心。
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梅馥麵色一變,夏雪籬秋水長眸的視線卻定定落在她的臉上,好半天才移開,他轉身向顧少元抱了抱拳,道一聲打擾,竟然就先一步打馬走了……
怎麽會是這樣?!
梅馥腦袋轟然,嘴角一抽,要生氣也是我應該好不好,你這樣算什麽意思?!
幾乎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梅馥一夾馬腹,馬鞭揚起,想也沒想就朝夏雪籬追去。
顧少元看著身邊空出的位置,落花仍在,佳人已遠。眼中的神情不是不惆悵的,不過片刻,便被無奈笑意取代,他搖搖頭,朝前麵一臉玩味的阿九招手。
“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喝酒!”
阿九愣了一下,竟沒有拒絕。
長亭外,古道邊,綏西郡守周溢已是連送了三個城池,還不忍離開。終於夏雪籬勒馬停下。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周郡守請回吧。”
老郡守看了看有些昏暗的天色,終於重重歎了一口氣。
“千言萬語不足謝,老朽再次代嵩州百姓謝過諸位!”
他正欲跪下,已是被顧少元拉住。
“我等不過奉皇上旨意,替朝廷效命,周郡守言重了!”
周溢嘴唇動了動,本還欲再說,但終是化作一聲讚許。
他一一打量過眾人,激動地微微顫抖,一遍又一遍重複。
“朝中有爾等,真是百姓的福氣!”
夏、顧二人又和他話別了一番,終於,所有人跨上馬背,夏雪籬、顧少元朝他拱拱手。
“就此別過,保重!”
“保重——”
馬蹄揚起,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夕陽盡頭。
別了綏西郡守,一幹人的速度又加快起來,所有人歸心似箭,雖不似梅馥來時不要命的連日趕路,但也加緊了速度。
不過幾日便到了嵩州疫症逝者們的頭七,舉國哀悼。梅馥等人看向一路城郭間飄揚的紙錢和香灰,也頗多感懷,中元節時,她病得不省人事,生生錯過了,終於,路過一座城池時,梅馥向夏雪籬提及,想去寺廟裏給亡父做一場法事。
許是南方小鎮,雖然城市規模不大,卻流水浮花,婉轉幽長。
梅馥沐浴更衣,穿上一身素衣,在廟中見過主持,說明來意,布過布施,捐了香油錢,待在黃紙上寫清楚梅長安的生辰忌日等一切,足足跪了一個時辰,才離開廟宇。
廟外,顧少元隱在一棵大樹下,見夏雪籬與梅馥雙雙出來,連忙躲在後麵,直到兩個人走遠,他才從樹後走出,縱然維持一臉平靜,但還是掩不住那深藏的黯然感傷。
梅馥自那日打馬去追夏雪籬之後,兩人一路上便再不避諱旁人,公然出雙入對,對自己也客氣疏離起來。雖然不知道那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顧少元明白——梅馥已經做出了選擇。
不過,那本就是梅馥,向來痛快決絕,在愛恨糾葛中更是從不拖泥帶水,猶疑彷徨。
他悵然地歎了一口氣,心中微沉,看著他們注視彼此時流露的癡纏愛慕,他嫉妒異常,但難得的,竟沒有半分要破壞的意思……
或許,經曆了得失,再經曆此番治疫時梅馥的生死,他也學會了放下?
顧少元茫然地看了看廟堂上寶相莊嚴的佛陀。
疑惑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也學會了卑微的守護,隻希望……那個人開心就好。
“這位施主,不知……”
廟中小沙彌見他一動不動,神色感傷,主動招呼。
顧少元立馬回過神來,從懷中掏出一枚整銀。
“我想請小師傅幫我做一場法事。”
“哦,那施主請隨我這邊走。”
小沙彌雙手合十,朝他行了一個禮,直把顧少元領到了主持處。
黃紙上,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逐一落下,顧少元認真地依次寫清其他內容。
主持執起,朝顧少元行了個寺禮。
“請問施主,這位沈冰柔沈施主和您是什麽關係?”
“先夫人。”
主持念了一句佛,顧少元跪在蒲團上依次照著吩咐焚香磕頭。
芳華盛開一場夢,韶光易逝萬事空。
在單調而有序的木魚聲中,顧少元嘴角浮出一絲笑。
願一切都如最開始的美好,既已塵世了斷,便重新投身好人家,沈冰柔,願你來世清白無憂,平安喜樂,莫要再與我碰上,毀你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