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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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君一事敗露,即便他淮王不想兵變,也由不得他了。
這麽多年的明爭暗鬥,李宸紹和夏雪籬之間,注定要有一場了斷,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不拚死一搏,怎知鹿死誰手?
打定主意,李宸紹一掃疑慮,按計劃點燃了一紅一藍兩隻信號彈。
紅的,給顧少元,此前,顧少元為他策反了駐守邊疆的驃騎將軍,近日,驃騎將軍趁著上京述職的機會,留守京城,他的人馬據說亦化裝成普通百姓埋伏在京中待命,隻待信號彈一亮,即可起事。
藍的,給逍遙樓,這個組織亦正亦邪,一向拿錢辦事,隻要出得起價,沒有不敢接的買賣,之前的多次合作讓李宸紹越發依賴逍遙樓,聽說他們樓主近日也正巧在京,想必要動手,也是隻待一聲令下。
李宸紹脫下紫袍,披上鎧甲,待曲玉嬈為他係好披風,方一揚長劍,狠厲道。
“諸位,成敗在此一舉,先攻下國舅府,殺了夏雪籬,一旦群龍無首,料他們也難成氣候!”
國舅府清芷居,紅梅吐豔,淡雪飄香。
亭中,暖壺裏溫著美酒,而白玉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正殺得天昏地暗,不相伯仲。
一道黑影閃過,在亭外跪下,聲音十分平靜。
“主上,淮王徑直往這裏來了。”
夏雪籬沒有理會,他修長的手指執棋輕輕敲在棋盤上,對坐在對麵的顧少元淺淺一笑。
“請君入甕,少元,這一局,是我勝了。”
顧少元也笑了笑,將棋子扔回棋盤。
“國舅好棋藝!少元甘拜下風。”
“是少元承讓罷了!”
兩人似乎都沒有將淮王的事放在心上,依舊風輕雲淡地說笑著,夏雪籬甚至親自從暖壺裏取了酒,替顧少元斟滿,又給自己斟上。
今日三局,兩人各勝一局,平一局,這讓難逢對手的顧少元很是驚訝,不由感歎。
“從前我自視甚高,當你隻諳玩弄權術,藏奸弄鬼,誰知你之才,卻還在我之上,從前竟是我狹隘了,若是……”
說到這裏,顧少元忽然沉默下來。
若是沒有梅馥,或許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夏雪籬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麽,也不挑明,隻笑著與他碰了碰杯。
酒過三巡,顧少元還是忍不住望了眼天色。
“我已命人隻會過驃騎將軍,若是淮王的信號彈一亮,便帶兵圍攻淮王,隻是戚將軍那邊……”
夏雪籬放下酒杯,歎道。
“我與段瑩然訂婚,已是有違當初對他的承諾,這次要指望他把將軍令給我,可謂絕無可能……”
顧少元一聽,不由握緊酒杯。
“若是他中立不動還好,可他若是臨陣倒戈,豈不功虧一簣?”
“有一件事,少元或許不知道,淮王妃與戚煜之間,有些舊情尚未了斷,如今淮王親手殺了她,對於戚煜,隻會是火上澆油,況且……”
夏雪籬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牌執在桌上。
“我雖未拿到將軍令,卻誆著戚煜給了我一道兵符,對付淮王已是足夠,如今皇上大了,也該讓他學著自己做一回主,我想將兵符給他,但還擔心兩件事,一來皇上年少氣盛,沉不住氣,二來……他始終不願信我。”
最後一句話,語氣雖然輕描淡寫,唇角卻含著絲自嘲般的苦笑,顧少元沉吟一瞬,握住她兵符站起身。
“我去。”
這一夜,梅馥沒有回白府,而是徑自去了梅府,自從嫁給白鶴軒以後,她就從搬了出去,把梅府留給魁姐、香苧以及慈濟堂的姐妹居住,但今夜她卻非回去不可。
寒天冷風悼孤魂,鵑解哀情泣血紅,黑幡白帳,淚燭搖搖,匆匆趕刻的牌位立在靈堂之上,分為孤絕。
哭聲縈繞在耳,梅馥木然地往火盆裏化著紙錢。魁姐揪住她的衣襟質問為什麽不帶香苧回家時,她竟無法回答,白鶴軒替她拉開了魁姐,梅馥看她踢開紙馬悲憤而去,知她一時難以接受,別時還鮮活嬌豔的姐妹,如何一天之間便赴了泉台。
夜深,最終隻剩白鶴軒留下陪著她,梅馥化完手中最後一摞紙錢,疲憊的覆上額頭。
“你說,皇上會怎麽安置香苧?是風光大葬追封後妃?還是悄悄下葬就此揭過?”
白鶴軒依著梅馥坐下,展開雙臂抱住她,歎道。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香苧自己的選擇,斯人已去,怎樣都沒有意義了。”
梅馥苦笑,白鶴軒見她冷靜下來,便站起身,伸手拉她。
“你也累了,先去歇一歇吧,一切等明日再做打算。”
梅馥點點頭,就著他的手站起來,兩人攜手走出靈堂,卻見院子裏一片紛亂,家丁們皆是攜刀持棒,狀態極為緊張,管家正指揮他們守住各個角門。
“怎麽回事?”
管家見她出來,忙擦了擦額上汗珠,急道。
“大小姐,淮王當真造反了,現在城中一片混亂,兩邊人馬戰得不可開交,老夫擔心那些潰軍逃兵會闖入府中,所以命人加緊了戒備。”
梅馥還未說話,一個多嘴的家人便突兀道。
“聽外頭人嚷嚷,淮王頭一個要殺的便是國舅爺,現正帶人往國舅府去呢!”
梅馥隻覺身子涼了半截,白鶴軒見狀,喝退那下人,安慰梅馥道。
“放心,今日看來,夏國舅對此應是早有準備,淮王豈會那麽容易得逞?”
梅馥並沒失了理智,何況白鶴軒說的有道理,雖然稍微放了些心,可到底關心則亂,一時也忘了再不相見之諾,別開白鶴軒的手,徑直往外走去,口中喃喃。
“不行,我必須去……”
白鶴軒知無法阻攔,隻能命人備馬,又吩咐了自己的親信跟隨保護,兩人方欲上馬,白家又有探子來報。
“公子!夫人!快不用去了,國舅爺沒事!國舅早和顧相做好了圈套,設計淮王,這不,淮王的人才進了玄武門,就被驃騎將軍帶人反包圍了,現在一隊人馬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逃命去了!”
梅馥一顆心將將放下,又聽那人歎道。
“國舅爺倒是沒事,隻是可憐顧家,那淮王也忒喪心病狂,知是顧相背叛了他,惱羞成怒,逃跑的路上還不忘取道顧府,男女老幼,一個都不肯放過,真是作孽,等顧相趕到時,已是回天乏術……”
梅馥極度震驚,與白鶴軒對望一眼,許久,她咬住下唇。
“我去看看他。”
顧府於梅馥,並不陌生,她的青春與初戀始於此,也葬送於此,如今故地重遊,沒有了昔日的憎恨,卻多了幾分悲涼。
朱漆大門洞開著,呼嘯而出森冷血腥的風讓梅馥打了個冷戰,她緊了緊鬥篷,跨過門檻。
盡管之前已有了心理準備,可橫七豎八的屍體、血泊中的殘肢還是讓梅馥觸目驚心。那些扭曲變形的麵目,幾乎每一張,都是梅馥認識的:管家洪善,顧夫人的陪房劉嬤嬤,廚房的柴二,服侍過她的寒竹……這些人都曾拜高踩低,在她落魄時冷眼嘲笑,可如今他們全死了,她卻也笑不出來。
梅馥回到從前她和顧少元住的院子找了一圈,卻都不見顧少元人影,心中一沉,往顧清年夫婦所居的主屋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跨過屍體堆,卻不妨被一隻手拉住腳踝,梅馥嚇了一跳,欲將腳扯回,低頭卻見那是半個頭蓋骨被削掉的顧少元奶娘。
“少夫人……少夫人……”
她氣若遊絲地喚著,神智顯然不是那麽清楚了,梅馥想起了她,她曾同顧夫人一起來捉@奸自己和花漪紅,當時還叫囂著要把自己家法處置。
梅馥停頓了一下,還是蹲下@身子,應了聲。
“我在這裏。”
那奶娘十指上的血印在梅馥的棉裙上,斷斷續續哭道。
“少、少……夫人,以前,是顧……顧家對不住你,你其實……是個好媳婦……夫人,和咱們,都是有眼無珠,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梅馥終歸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隻是道。
“過去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
那奶娘艱難地點點頭,見梅馥欲要起身,再次緊拽住她的衣裙,聲音突然提高了。
“少爺,少爺對你,其實是一片癡心,望你,望你再給他一次機會!顧家沒了,他……今後就是一個人了,少夫人,他隻有你了,隻有你了……”
尖利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那雙血手也從梅馥腳下滑落,然而那句“隻有你了”卻仿佛魔咒般久久不絕於耳。
梅馥抬起頭來,一眼便望見青帳翻飛的死寂大廳中,兩具遺體並排躺著,上頭覆了白布,顧少元跪在屍體旁,原本清潤的雙瞳如兩顆死珠,眼眶深陷,下巴上一圈青色胡渣,那表情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梅馥連忙跑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下,握住他的手,一行清淚便掛了下來。
“少元……”
這一次,她沒有拒人千裏地連名帶姓叫他,縱使有千般辜負,萬般恩怨,此刻,他隻是個一夜家破人亡的可憐人。
“阿馥……”
顧少元轉過頭,一雙帶淚的黑瞳怔怔望著她。
“我一無所有了,阿馥,我以為,你也不會回來了……”
他那樣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十年前,初識的時候,那個麵對攻擊,茫然無措的少年。
梅馥知道,她必須擁抱他,給他溫暖和安慰。
於是她真的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他,用力將他的頭按進肩窩,閉眼淚如雨下。
“少元,別怕,別怕,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