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啼血泣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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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亦是國舅夏雪籬大婚之日,這可謂是血洗蕭索後的第一個好日子,整個皇城空前熱鬧,迎親的隊伍披紅掛彩,似長龍遊過千門萬戶,勘稱喜樂喧囂漫街市,殿廷燈燭上熏天。
夏雪籬紅衣華袍坐於馬上,引著段瑩然的轎子向國舅府悠然前行,眾星捧月下,他言笑晏晏,絕世獨立,美得不真實。
梅馥立於人群之外,被漫天的彩紙爆竹迷了眼,那遠去的紅影便模糊起來。
“一定要去?”
身邊的白鶴軒見狀,低頭柔聲詢問。
梅馥點點頭,笑道。
“我必須去,親口祝福過,才能好好開始我今後的人生。”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繼續壯大梅家產業,然後找回親人。”
白鶴軒點頭,牽起她的手。
“好,我陪你。”
之前的訂婚宴已是盛大奢靡,可比起正式的婚禮,卻又遠遠不夠瞧了。冬日樹木凋敝,國舅府便用無數水晶宮燈裝點了樹枝,放眼望去,火樹銀花,好比琉璃世界。
夏雪籬除掉淮王,在朝中更是一手遮天,小皇帝李玥於是攜同長公主、夏太後及一幹後妃數人,聲勢浩大地前來道賀,除了戚煙與其兄戚煜,滿朝無人不來巴結,連清流都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麵,爭相出席。
貴客盈門,梅馥這個小小的三品淑人便被淹沒在角落,夏雪籬很難注意到她,梅馥含笑注目著他迎來送往,最終親自將段瑩然扶下轎,款款走向正廳,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
夏家老爺夫人早逝,夏太後作為長姐,便與段尚書同坐高堂之位,接受一對新人的叩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梅馥望著夏雪籬攜起段瑩然的手,雙雙在堂前跪下,目中無淚,心中亦無痛楚。
時至今日,她與夏雪籬的緣分,終究是到頭了。
“永別了,夏雪籬。”
在一波又一波喧鬧的祝賀聲中,梅馥望著他低聲道,隨後,她一笑,轉身想要擠出人群,卻被身邊白鶴軒拉住手臂。
“等等,好像不對勁!”
梅馥一愣,剛站住腳,身後便傳來一聲驚呼。
“阿籬,你怎麽了?”
梅馥咻地回過頭去,隻見夏太後雙手艱難地攙住夏雪籬,地上一灘血跡觸目驚心。
梅馥隻覺一塊巨石當頭壓下,顧不得許多,撥開人群朝前衝去,然而此時,夏雪籬卻抬起頭,淡然雙目瞥過她,擦去嘴邊一絲猩紅,笑道。
“沒什麽,繼續吧!”
“什麽繼續?怎麽還能繼續?快傳太醫!太醫!”
夏太後歇斯底裏的尖叫喚醒了眾人,禮堂上一時混亂,國舅府的下人也都慌了,忙不迭往外跑去找太醫。
“不必了!”
一直默立在旁的段瑩然突然扯下蓋頭,妝容精致的臉上,寫滿了平靜的淒哀。
“太後忘了,我爹便是最好的大夫。”
夏太後鬆了口氣,撫著胸口喃喃向段尚書道。
“是了是了!段卿家,快給阿籬看看,快快!”
就要衝出人群,想夏雪籬奔去的梅馥及時站住了腳,茫然失措地望著段尚書將兩個指頭搭在夏雪籬腕上,片刻,道。
“並沒有大礙,大約是方才多飲了些酒,傷了脾胃,下來吃兩劑藥便好了……”
一句無礙,讓眾人稍稍放下心來,婚禮聲樂又起,而段瑩然也在喜娘的攙扶下再次與夏雪籬相對而拜,可惜司儀“夫妻交拜”話音剛落,夏雪籬已是如一片紙般往前撲去,在四起的驚呼聲中,阿九眼疾手快,飛身上前把他扶起,而夏雪籬唇邊鮮血溢出,卻不斷奮力抬頭,阿九不解,再看清他視線方向,一時哽咽,默默側身讓出一條道來。
空氣中,無數的目光的聚集在夏雪籬身上,而獨獨有一道能與他彼此相觸。
四目相對的霎那,梅馥已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不行,不能讓他看到她這個樣子。梅馥眨眨眼,努力讓自己露出一絲笑容,然而在那雙秋水剪瞳的注視下,那無邊的情緒瞬間凝結,千言萬語便化作了一種窒息的痛。天知道她多想走上前去,問問他哪裏痛,哪裏不好,可是……一看到旁邊一身喜袍麵露淒容的段瑩然,梅馥便沒有半分勇氣。
夏雪籬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前所未有的平靜,無聲地在她臉上端詳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恨不得要把梅馥看到心裏去。
一秒,兩秒,三秒……
梅馥見夏雪籬嘴唇動了動,正要起步上前,旁邊的夏太後已是當前一步啞著嗓子撲到夏雪籬旁邊,撕心裂肺哭道。
“阿籬——別嚇姐姐啊——”
那聲音太過痛徹心扉,連帶著梅馥的心也被揪緊,她忙不迭擦幹淚水睜大眼睛確認,透過慌亂的人群,才發現前麵那個人的手已是無力地垂落……
一瞬間,全身的力氣似乎已被抽離,梅馥踉蹌了一步幾欲不穩,幸而有白鶴軒,被他一把穩住。
“別擔心。”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梅馥恍惚地看了他一眼,而夏雪籬已是被阿九送入了房內,段尚書麵露遲疑,連連歎道。
“奇怪,奇怪,怎麽會這樣,明明已經,怎麽又——”
這詞不達意的一句話,讓眾人疑惑,夏太後已是泣不成聲。
“段卿你倒是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啊,你不是親口和哀家說阿籬已經病愈了嗎,怎麽現在又……”
她實在說不下去,雖然夏雪籬以前每每犯病,無數的太醫閬中都告知了那最可怕的結局,但夏太後還是沒有心理準備接受這殘酷的現實,特別是在一起已經看到曙光之後又被殘忍地泯滅。
段尚書不語,而一邊失魂落魄的段瑩然也早已哭成淚人,往昔淡漠容顏上也出現無望神色。
她顫巍巍扶著地上站起,虛浮地走到夏太後麵前,俯身跪下。
“太後,我爹已拚盡全力,而國舅原先身上的殘毒也已被清得差不多,隻是——”段瑩然忽地抬頭,蓄滿淚的雙目已染上赤紅,分外猙獰。
“隻是——叛王李宸紹伏誅那日,他又被人下了重毒,這一次,可謂回天乏術,注定讓他活不過這個冬天——”
最後一句,語氣淒厲,可謂嘶吼出聲。
而眾人也震驚地看著這四下的變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國舅,中毒,叛王,伏誅,下毒……
再結合段瑩然此刻的視線方向,一個殘酷的真相似乎便已呼之欲出。
“不可能,不可能……”
太後往後退了一步,之前還雍容華貴一絲不苟的妝容也不知在什麽時候糊亂了,她看著前麵空蕩蕩的喜堂還有旁邊一身明黃從容淡定的小皇帝李玥,更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不可能,玥兒,這個怎麽會是你做的,阿籬可是你的舅舅啊……”
明明是歡欣喜慶的喜堂,悲傷的情緒四下蔓延,壓得人幾乎無法喘氣。
麵對太後的質問,李玥重重呼了一口氣,最終猩紅著雙眼站了出來。
“沒錯,夏雪籬的毒是朕下的,正是李宸紹伏誅那日放到了茶水裏。”
“你……”
太後渾身氣得發抖,實在難以置信這個她從來舍不得打罵的孩子竟對自己的親人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而梅馥已是忍不住嘶聲質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李玥淡淡瞥過麵色各異的眾人,不見喜怒。
“母後,因為朕查明,那日刺殺朕的,並非淮王的人。淮王的人馬早在路上便已被夏雪籬誅滅。而您隻知皇兒大逆不道,謀殺親舅,卻不知,母後的好弟弟卻也惦記朕的性命,若非那日香苧替朕擋了一箭,或許……”
他話音未落,梅馥已是厲聲打斷。
“糊塗,若是夏雪籬有意取你的性命,當日便趕盡殺絕,偽裝成李宸紹所為,何必浪費那天大好時機?”
“誰知道呢?”李玥露出了個齒冷的笑。
“朕這個舅舅最難以捉摸,不過——朕隻知道,若朕不先下手,夏雪籬滅了李宸紹,下個目標就是我。”
梅馥實在想不到他會有這樣荒唐且可怕的聯想。
想也沒想正要動手揮掌,已是被白鶴軒與顧少元一左一右拉住。
“梅馥,難道你還想要忤逆朕嗎?別忘了,朕可以隨時取你的性命!”
麵對那個幾近扭曲無情的麵孔,梅馥呆了呆,這還是她以前認識的小皇帝李玥嗎?
“不可理喻!”
白鶴軒和顧少元見狀,生怕她又蹦出什麽驚人之語,惹得李玥不快,沾上災禍。一個捂住她的嘴,另一個連忙跪下,替梅馥求情。
而花漣紅也不動聲色地走到前麵,以備不時之需。
李玥冷眼看著他們的動作,似笑非笑,似要張開的麵容上已是浮出了一種所有人看不懂的神色。
君心難測。
從頭到尾觀摩了此番變故,眾人心驚,正在駭然,突聞外麵火光震天,一時間,四下立時亂成一片,就算皇帝在場,也難以顧忌。
終於,李玥從容的麵容上總算也出現了一絲慌亂,他捉住一個國舅府下人。
“怎麽回事?”
“皇,皇上,不好了,戚,戚煜將軍謀反了,帶人把國舅府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