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湧動,風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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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雪落,厚壓梅枝。
順著開著的雕花軒窗往裏,隻見花紋繁複的波斯地毯上立著一架鎏金琺琅鑲嵌美人屏風,前麵放著一張金絲楠木桌,上麵小泥爐上香氣嫋嫋,溫著的酒似乎已被主人遺忘,酒氣氤氳,滾燙的氣息彌漫整個室內,隻透過那層層花枝便已讓人沉醉。
桌上,麵對麵坐著兩個女子,其中一個眉目明媚,另一個麵容果敢,正是梅馥與魁姐二人,兩人把酒言歡一夜,雖都是酒量極佳之人,不免也染上了些許迷@離顏色。見梅馥手中的酒盞已空,魁姐操起酒壺,把兩人的一一都添滿,添畢,她舉了舉杯。
“妹子,又長了一歲,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年兩年如此也罷了,都三年了,難不成你還要用一輩子去忘記?”
今日正是梅馥二十三歲的生辰,說起來,她的生日就在正月末梢,年少時作為梅府千金,掌上明珠,每一年都熱鬧非凡,她爹梅長安更是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呈送給自己的寶貝女兒。可自從嫁與顧少元之後便一年不如一年,起初是因家破,而後卻是因為……
窗外簷角,一盞梅花美人八角燈透著暖光,那正是方方過去的正月十五顧少元送來的。可自從夏雪籬於那一天消失後,這個日子便成了梅馥的忌諱,也是顧少元執著,堅持送來,還親自把燈掛在顯眼的位置。梅馥推拒不過,隻得接受。
她知道,他們都是為了讓她能從容麵對所有的一切。
三年前,夏雪籬突然消失,自己發瘋一般地找他,可惜找了一年卻等來阿九奉來的一壇骨灰……消息傳開,夏太後病倒,戚太妃瘋癲,而段瑩然則偕父親段尚書徹底一去不返。
想起段瑩然,梅馥執杯的手一頓,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放下?夏雪籬的放妻書,最後由阿九交到段尚書手上,段大人愛女如命,雖逆了女兒的心願,但還是拿著放妻書到官府把段瑩然的名字從夏府中除去,可縱是如此,段瑩然還是堅持做已婚婦人打扮,雖不住在國舅府,可這寡妝為誰,不言自明。
思及往事,梅馥清麗的眸子中醉態消散,竟露出感傷神態。
魁姐見狀,歎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就當我沒有說,喝酒喝酒。”
說完,已是一個仰脖先幹為敬。可過了半天,見對麵的梅馥卻還是毫無動靜,魁姐不由奇怪。
“怎麽,莫不是又想到什麽不痛快的事情了?你啊你,什麽都好,就是後麵動不動就像個娘們似的悲春傷秋,真讓人不爽利!”
魁姐嘴上抱怨著,麵上的神情卻出賣了她。梅馥見她露出小心翼翼的關切神態,心下一暖的同時噗嗤一笑。
“少來,我哪有那麽悲春傷秋。”她舉杯喝盡,正要抬起酒壺給兩人的杯子都加上,觸手的時候才發現壺中酒已空。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也趕緊地休息。”
魁姐生怕她借酒澆愁,說完忙不迭起身告辭,同時把剩下的酒也一並順走。
“白公子的賀禮我放在前麵了,你這丫頭就是太死心眼,雖然你是我的妹子,可我都為那小子不值啊!還有那顧相,哎,真不知是他們腦袋壞了,還是你腦袋壞了!”
夏雪籬消失後不久,梅馥便與白鶴軒和離,可白鶴軒非但沒有一句怨言,每每梅馥遭遇困難時都主動相幫,這幾年的生辰賀禮更是一件不落,梅馥心中愧疚,好幾次都向白鶴軒表明對他隻有朋友之意;而顧少元,更是在第二年她狀態稍好後向她求婚,任梅馥如何表示自己已經心死,此生不會再愛別人時,他們都沒有收手的趨勢。
梅馥無奈一歎。
“你有你不願意忘卻的過去,我也有我私心堅守的執著。”
魁姐一愣。
回頭卻見身後的女子抱手倚在門欄,笑靨如花。
“再說我就要再嫁,也要重新選一個啊,老在這幾個人間兜兜轉轉,那多無趣!”
魁姐呸了一口,笑罵。
“你這蹄子,休想算計老娘的紅包,聽好了,不管你嫁誰,就等著姐來白吃白喝了!慈濟堂的姐妹們也一樣,不然你再嫁個十回八回,豈不是把咱們榨幹!”
梅馥也笑。
“好,沒問題,到時候你送來好酒就成!”
梅馥目送著魁姐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回神。
三年了,就三年了。
可是,夏雪籬,我依舊不相信你就已經死了,怎麽辦?
梅馥長歎。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歇,這一場雪過去,應該就是春天了,梅馥想起也是這樣的一個日子,阿九抱著骨灰壇突然出現。
“主子說,不想讓你經曆生死離別難過,保留個念想和希望也是好的。可到了最後的光景,他又改變了主意,隻希望你能放下他,別因過去耽誤自己的人生。”
“什麽放下他,因為過去耽誤自己的人生?”梅馥眼眶發紅,大聲質問。
“這是不是又是他耍的花招?上次騙我去折花自己便偷偷跑了;現在又讓你拿回來這樣一個誆我?我要這勞什子幹嘛?我憑什麽相信這個是他,若隻是不想見我,讓他自己親自來說!”
說完,已是抓起桌上的幾個瓷杯不管不顧地朝地上砸去。
“夏雪籬,你這個騙子,騙子——”
阿九靜靜地旁觀她失態的舉動,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梅馥發泄完畢,氣喘籲籲癱在椅上大滴大滴地掉著眼淚時,他躬身一拜。
“話已帶到,就此告辭,保重。”
說完,一個縱身消失不見。而那壇骨灰,也並沒有留下,也被他帶走了。
“笑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拿這樣糊弄我,我才不信!”
梅馥擦幹眼淚,自此化悲痛為力量,投身商戰,後麵的兩年,不但收回了梅家的所有產業,還找到了流落陳國的三個哥哥,梅家兄弟三人生意也各自有了起色,現在三兄弟已各自分家,單打獨幹,三哥重新娶了親,大哥和二哥分別給梅馥添了一雙侄兒侄女。當梅馥提出要把掙回來的家業與三個哥哥平分時,均被他們拒絕了。
如今家業得收,財路順當,可外表如何光鮮,夜深人靜時候的那一抹孤寂也隻有梅馥自己知道。
就算親見骨灰,可梅馥從未停止過尋找夏雪籬的腳步,雖沒有之前瘋狂,但每到一處,便拿著有夏雪籬畫像派人四下打聽。哪怕——是最糟糕的結局,但是僅僅憑阿九一人之詞,她堅決不信。
屢屢被勸,梅馥便自嘲一笑。
“不過是留個念想和希望吧,當回癡人又何妨?”
就連夏太後也頗為感懷,拉著她的手道。
“沒想到你對阿籬倒是一番真心,隻可惜……”
隻可惜——最後那句彼此都懂,梅馥眉頭一皺,不想再聽到什麽不吉之語,拜過太後之後在殿外遇到了來向太後請安的戚夢嬋,她雲髻高聳,簪金釵墜,宮裝華貴,而左左右右更是宮人觸擁,已然一副寵妃架勢。
拜見之後,兩人相視一笑。
戚夢嬋在第二年誕下一子,雖是叛臣之女,但李玥許是被她誠摯感動,並未冷遇,而後母憑子貴,一路封賞,如今已位列淑妃。其子李彧雖未被封為太子,卻頗得李玥寵愛,又因是長子,如今皇後未立,戚夢蟬儼然已是後宮之首,地位尊崇。
而阜寧長公主遵照夏雪籬所托,三年來盡心盡力輔政,取得了李玥信任,逐漸取代了之前夏雪籬的位置,成為全新的權勢,不過如今李玥已年滿十八歲,阜寧長公主卻依舊沒有功成身退的意思,李玥與其明爭暗鬥不斷,關係微妙。
梅馥耳聞李玥早有奪權的意思,他曾找過顧少元商量,遭到了他的大力反對。
本身,阜寧長公主身份特殊,威望極高,在朝堂中頗受敬重。如今無私輔佐幼帝幾年,卻被當成後患除卻,如此忠良遭陷之舉自然會讓朝臣心冷。以顧少元為首的,均認為李玥行為太過偏激,有失仁君之道,特別是在夏雪籬之事上,朝中多半大臣認為李玥行為欠妥,其現在和阜寧長公主之間各種爭鋒相對,無意中竟讓自己與很多朝臣站在了對立麵。
“梅淑人安好,聽說你現在還沒有放棄尋找主上?”
做了母親的戚夢嬋眉目中多了不少柔色,一改之前的淩厲,梅馥看著那副恬靜溫柔的臉盤,不期然又與腦海中另一張臉重合。
喉頭有些澀然,梅馥堅定道。
“沒親眼見到,我始終不願相信。”
戚夢嬋微笑。
“主上能遇到梅淑人此等真心之人,是他的福氣。”
“能遇到到淑妃娘娘,亦是皇上的福氣。”
戚夢嬋眸光閃了閃,最終與梅馥一笑別過。
梅馥躬身讓到一邊。
如今李玥羽翼未豐,雖表麵一團和氣,暗地裏卻已和阜寧長公主分庭抗爭,卻又不得人心,已是失道寡助之勢。
而唯有還手持“將軍令”的後宮淑妃不離不棄至死站在他這邊。
暗潮湧動,風雲再起,看來,三年的風平浪靜又要過去了。